冷冰冰道,“我来只是想告诉阁下,家父与我奉命担任大军主将,誓与你们决一死战。他日若与阁下在战场相遇,到时我一定不会容
情。”
我正色道:“将军的豪爽令人敬佩,反而是在下辜负将军信任,才应受到轻视。承蒙青眼,如果有机会上场,我也愿与将军堂堂正正
交手。”
宇文灵殊点点头,目光落在我脸上,好一会道:“我走了。”
我道:“你不进去上一炷香么?”
宇文灵殊只是漠然向司马景的灵堂看了一眼,语气生硬地道:“我为了家族利益不能站出来为他说话,没有资格祭拜他。”说罢拢住
缰绳,飞快地甩了甩马鞭,驰向赵军营区。
我回头跨上白羽,也随着撤退的军队进入魏军辖区。到了军门前,按照规矩下马步行,只见营外的免战牌还在高高悬挂,营中除了警
戒的士兵,其余人来来往往,都是一派闲适,似乎正在尽情享受这战火间隙中短暂的安宁。
想起许久没有机会见到裴潜,我把白羽交给负责喂马的士兵,前往中护军徐卫负责的军营。刚走到营区,就远远听见许多人喧嚣喝闹
的声音,一大群士兵聚在一起,都朝着场地中一个方向振臂呼喊。还有不少士兵急切地往那边跑,似乎生怕漏掉了什么精彩内容。
我忙拉住旁边一个小兵:“前面在做什么?”
那小兵看去不过十五六岁,一脸兴奋:“听说燕骑营要在各个军营中选拔一批新的燕骑士补充进去,大家都去凑个热闹。”
我心想燕骑营在函谷一战中折损不少人,趁着休战补充力量倒也正是时候。又问那小兵:“你知道你们营中有个叫裴潜的在哪里?他
是个伍长。”
“裴潜?”小兵绞尽脑汁,“我认识的伍长里没有姓裴的,我们统领倒是姓裴,你找的肯定不是他了。”
我心中一动,还待再问,人群里又爆发出一阵欢呼,那个小兵跳着脚发急道:“这位大人,你行行好,我们裴统领报了名,小的可不
能错过了给他鼓劲啊。你要找的人说不定也在那里观战呢!”
我笑道:“那我也跟你一起去看罢,说不定还能帮你找个好位置。”
小兵喜道:“那大人你说话算数!”
我们来到场地附近,那里早已被士兵们围得水泄不通,小兵踮起脚尖,又跳了几跳:“大人,怎么办!别说看了,根本就挤不进去!
”
我笑着拉起那小兵,展开步法,从人群缝隙里左右穿插,不久便带他到了最里层。场地中正有一个士兵乌青着眼下场,另一名高大壮
硕的汉子走到场内。
小兵惊讶得合不拢嘴:“大人,你是神仙吗?我只觉得轻飘飘的,也没挤着谁,就这么稀里糊涂过来了。”
我忍住好笑,摸了摸他的头。回想起来,先后遇到的两个小鬼都没有这样单纯天真,也许在这样的乱世中,正直总是难以生存,天真
也容易泯灭罢。
小兵忽然又跳起来:“裴统领!裴统领!”
我顺着他目光向场中看,走过去的果然是裴潜。经过几个月的战场磨练,他似乎长高了一点,清秀的小脸上带了些风霜的颜色,显得
比以前沉稳了许多。他手中一杆长枪,正神色严肃地面向眼前那名比他高大许多的男子,慎重摆开了架势。
旁边负责评判的燕五一声大喝,宣布开始。裴潜攻势凌厉,如狼似虎,每一招都致命,每一次出手都丝毫不留余地,好像根本不是在
比武,而是在拼命。
那男子被他凶狠的招式弄得有些忙乱,一个不留神被枪尖击中手臂,周围响起嘘声。他恼羞成怒,大骂道:“小崽子,你要公然杀人
么?”
裴潜握紧枪杆,直直地站在当地,并不开口解释。燕五各看两人一眼,严肃道:“李全败,裴潜胜出,明日参加射技比试。”他将一
枚铜牌交到裴潜手中,“以后对决中不得伤人!”
“裴统领!裴统领赢了!”身边小兵大叫,人群里也有不少年轻士兵跟着欢呼起来。
裴潜把铜牌牢牢握在手心,抬起头,正对着我们所站的位置。小兵激动得连连挥动手臂,裴潜一眼看见我,笑得很灿烂。
他向我跑过来,半路上好几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士兵一拥而上,纷纷把他围到中间,我身边的小兵也跳着奔了过去。
我微微一笑,悄悄从人群里退出来,本想等几天再来,没想到他已经从人群里挤出来:“你不跟我说话就要走?”他皱起眉,像往常
一样不满地看我,“你刚才看了比试,就不肯指点我?”
我笑道:“你已经让我很惊讶了,短短几个月,从伍长变成了一百人的统领。刚才我看了你的招式,除了狠一些,少了点转圜余地,
倒没有什么大毛病。跟自己人比武不用这样招招拼命。”
裴潜涨红了脸嘟囔:“我不会,我只知道拼命。徐将军告诉我,你不拼命杀人,就要被人杀掉。”
我大笑,狠狠揉他的脑袋:“还以为你比以前成熟了,结果狼崽子就是狼崽子!燕骑营是比别处锻炼人,你真的那么想进去,明天比
赛前来找我,我为你指点一下罢。”
裴潜眼睛闪亮,忽道:“对了,我有件东西给你,等一下!”他转身跑开,钻进旁边的军营,不久回来,手中拿着一卷边角破烂的宣
纸。
我展开一看,是对魏军攻赵的一套详细计划,颇为惊讶:“这都是你写的?”
裴潜有些得意:“这是我根据军队的行止和接到的军令,自己总结出来的,你帮我看看。如果写得对了,你就按约定把出使函谷的过
程详细描述给我,不许抵赖。”
我笑眯眯地收起来:“好,我先带走了,改天告诉你结果。”
裴潜在我身后强调:“不许抵赖!”
我点点头,把纸张放进袖里,经过一座军帐时,忽然站住:“燕王殿下,在自己地盘上不用鬼鬼祟祟的吧?”
士兵们都去看热闹了,这座军帐前十分僻静,我转过拐角,看见江原还穿着那件纯白的猎装,悠闲地靠在一根柱子上。
他面无表情道:“我来看燕骑营的选拔过程是不是符合要求,自然不想被人注意。倒是凌祭酒让我意外,本来还以为你跟宇文灵殊要
聊到日薄西山呢。”
我看着他笑道:“殿下这话很是让人牙酸哪。有人赏识,我还能拒绝不成?”
江原冷冷哼道:“我就是不愿别人跟我一样看上你,怎样?对宇文灵殊的诱降到此为止,你不许再单独见他。”
我挑挑眉:“这可难说,说不定宇文灵殊拿归降作条件,非要跟我单独深谈不可,你也不许么?”
江原一伸手揽住我的腰,沉沉道:“我从不喜欢受人威胁,他真敢用你作条件,我就让河西宇文氏从此覆灭。”
我撇撇嘴:“燕王殿下,你做的孽够多了。”
江原低头吻我,轻声道:“我若作孽,你就是帮凶,休想脱身!”
我抬起头,皱眉道:“看到司马景的死,我现在都有些动摇了,难道一定要打下去么?”
江原对上我的眼睛,神情坚定:“一定要。就算北赵有十个司马景,我也不会动摇。现在告诉你我的想法,也许你会不信,可是你难
道不想要一个太平盛世?”
“太平盛世?”我回味这个陌生的词语,怀疑地看他,有些不相信这是出自对权势野心勃勃的江原口中,若是他说自己要做天下的主
宰我还更相信些。
江原狡猾地一笑:“自然,说我没有雄心,那也是不可能的。如果将来统一四海,不就可以顺带帮那些悲悯天苍生,期望百姓安居乐
业的士子们实现愿望了么?”
我唾弃道:“果然不出所料!”
江原抱紧了我,声音蛊惑:“总说这些做什么?难得清闲。”
“呸!清闲?别以为我不知道——”
江原猛然低头将我双唇堵住,拦腰抱起来:“凌悦,我想你想得受不了,你难道就不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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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声音里并没有调笑的意味,我对上他的眼睛,那里是一如既往浩瀚的海水,深沉、壮阔。
我的心忽然紧收起来,眯起眼,用力抱住他的脖颈。他身后的天空明净耀眼,可是为什么他每一次拥抱都让人这么想流泪?
从不肯承认,以为这是软弱的表现,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好像已经习惯了与他这样亲近,开始留恋起他身体的温度,甚至渴望起他的
怀抱。
没有能力自保的时候,害怕陷进去就无法逃离,如今我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想离开。
江原低低的语调好像梦呓:“凌悦,你让我带你走么?”
“去哪?”
他轻笑,身体已经像飞鸟一样腾空而起,一声唿哨,乌弦不知从哪里奔过来,稳稳地将我们托住。他在阳光里看我,英俊的轮廓笼罩
着淡淡的金色:“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人的地方。”
春水化冻,山上到处是盎然的绿意,浓雾从身边飘过,打得身上脸上都是湿湿漉漉的。举目望去,山川平原次第相连,黄河与渭河交
错回旋着奔腾东去。
江原白色的袍角在风中肆意飞扬,他笑道:“记得么?我曾说过,这关内土地会任你驰骋,那时你还不信,如今秦川在望,你还有什
么话说?”
我被他按在胸前,感觉他心脏有力地跳动,轻哼道:“那时我身体不好,也不知道将来路在何处,自然不能与你相比。”
江原追问:“现在呢?”
“现在……”我转过头看他,挑衅地扬起嘴角。
恰巧一滴露水从发梢滴落,打在我的鼻尖上,江原道:“别动!”
他眸子黑亮,眼中好像沾上了阳光中迷离的色彩,一点点靠近,唇角沾去了那粒水珠,却没有停下。他侧头,在我嘴唇上轻吮着,我
不自觉地闭上眼睛,酥酥痒痒的感觉从唇边一直传到心里。
我试着伸出舌尖,轻轻尝了尝,与他唇舌相触的刹那,如遭电击。那些甘美与迷醉,是我从未体验过的致命诱惑。
江原轻柔地抽开我的衣带,素色衣袍悄无声息地滑落,露出光裸的肩头。他不间断地亲吻我身上每一寸肌肤,好像他刚才拂去的,不
过是山间飘过的一片云彩。
我没有在乎,任他将自己紧抱在怀里,一同滚落在碧青的草地上。此时没有阴谋权衡,没有战场硝烟,只有两个暂离俗世的人,肌肤
相触,唇舌相抵,追寻着彼此。
汗水滚滚而落,我胸膛起伏,剧烈喘息着,觉得口舌干燥,两腿不由圈紧了他。江原舌尖从半张的唇齿间滑进来,手指却在身下触碰
,我立刻抽搐着吸气。一股暖流在身上四处游走,仿佛在寻找着宣泄的出口,我脑中一阵眩晕,情不自禁轻呓出声。
江原呼吸声同样粗重,他牢牢抱住我,握紧了我的腰杆。恍然中,我感到异样,双腿急切地想要撑住身子,可是全身已经不受控制地
痉挛起来。
撕裂般的剧痛,滚烫的灼热。我双臂环紧了他,无意识地晃动着,好像浪尖上剧烈飘荡的叶子,好像在生与死之间无数次的徘徊,疯
狂得让人窒息。
我断断续续地想说话,出口后却变成自己也听不清的呻吟,浸润着浓浓的诱惑。灵魂仿佛在一瞬间脱离了躯体,没入云端,直至痛楚
与极乐将人整个淹没。
昏厥的前一刻,依稀记得江原搂住我瘫软的身体,轻轻靠在一块岩石上,落日的余晖洒满他的身上。
他眯着眼满足地笑:“凌悦你快看,夕阳如此壮丽。”
我想问他,是不是每一个英雄的逝去都如此壮丽,每一个国家的陨殁都将这样无奈?就像我们此时这虚幻得不像真实的纯粹与坦然,
都会随着阳光的沉没而淡去。
第六十二章 孤注一掷
天亮的时候,我醒过来,略微一动,发现自己身上裹着江原的外袍,还被江原紧紧地搂在怀里。旁边有一堆即将燃尽的篝火,悠悠地
冒着白烟,化去了山间微寒的雾气。
“醒了?”有只手在我面前拂了一下,带着浓浓的笑意,“怎么会昏过去?害我大半夜没敢合眼。莫不是跟我做得太兴奋,情难自抑
?”
我一个巴掌反拍出去,还没碰到他,却被身下传来的疼痛扯得咬牙切齿,不由恨声道:“江原!你居然……居然又——”
江原将我整个抱到他腿上,笑道:“你已经恢复内力了,这可不是我乘人之危。而且,你昨日的表现分明就是让我……”
“根本没有!”我两眼发直,无力地揪自己头发,“为什么……”
为什么我当时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沦陷得忘记了思考,完全沉浸到那样的疯狂里?
江原突然表情认真地捉住我的手,凑过来摸我的额头。他的手冰凉,我立刻皱眉躲开,可是全身软绵绵的,脱不开他的掌握。江原的
眉头却更深地皱起来:“烫成这样……”又按了按脉搏,用担忧的口气道,“有点乱。我都忘了,你从小受你师父影响,静心节欲,
这方面一直没有太多经验,身体自然难以承受。听说很多人做到极乐的时候,会因为反应强烈而晕厥,只不知道会不会因此伤了元气
。”
我愤怒地反驳:“你才极乐!分明是极痛!”
江原肩头耸动,本来担忧的表情变成了忍俊不禁,他将我再往袍子里裹了裹:“我下次一定小心些。”
我向旁边翻身,挣开他的衣服,再回头一脚踢进他怀里:“滚吧!没有下次了!”
江原没有躲,他低头看我的腿:“啧啧……”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窘况,中衣和外衣都只敷衍地穿在身上,稍稍一动便衣衫大敞。我急忙掩住身体,瞪着他道:“我……我的里衣呢
?”
江原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怕你疼,没给你穿。”
我忍住杀死他的冲动,咬着牙站起来,可是双腿好像支不住身体重量一般,酸痛得直打颤。江原跟着站起来,拾起袍子再将我包住:
“你在发热,别再受凉了。”
我有气无力地推他,没好气道:“谁害我发热?我自己有衣服!你离我远点!”
江原表情克制:“头这么烫,身体这么虚,要尽快让凭潮帮你抓药才行。不用我,你打算花几天的时间蹭到山下去?”
我差点跳起来:“凭潮?你敢叫他知道,我先砍了你!”
江原瞧着我,终于不怀好意地笑道:“那你这么走回去是想给所有人知道?不知到时军中会传什么新流言出来,‘燕王江原夜战祭酒
凌悦’?”
“你!”
江原扬扬眉尖,向我身后的山路示意:“别闹,燕骑军已经找来了。”
我冷哼:“你骗谁?”
燕七焦急的声音从山下远远传来:“殿——下——”
我表情立刻僵硬。江原用温和得不能再温和的表情看向我,柔情万丈地微笑,活像一只抓到山鸡的狐狸:“凌悦,你不方便,我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