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信件一封连着一封。
停战将近一月的时候,我的身体已经完全复原,在凭潮的调养下,内力也基本如以前一般圆转自如。
中军大帐里,江原麾下所有谋士将领都聚在一起,有的神色焦急,期待他下达出战的命令,有的却神色凝重,似乎在担忧着什么大事
。
虞世宁心事重重地询问:“殿下,还不能出战么?武将军的告急文书已经发来第三封,说照此下去,渡河大军最多只能再撑十日,十
日之后,再无粮草供应,军队必然生变。”
江原沉声道:“告诉他,十日后,若是粮草运不过去,可以杀掉战马充饥,但是千万不可出现人吃人的事,更不能与当地百姓争抢粮
食,否则立斩无赦。”
虞世宁忧心道:“杀掉战马还是其次,就怕出现投敌倒戈。”
江原冷笑,眼中带着些缺乏睡眠的阴影:“倘若整个赵国尽在我们手中,还怕他们跑掉不成?”他向时谦道,“子逊,去告诉韩王的
使者,我们这边还未等到皇上下令出战的消息,让他再坚持一阵。尽量让南越军队多抵挡些攻势,他们总不能一直躲在后面看热闹,
等着捡现成便宜!”
时谦诺然出帐。前护军李恭时终于按捺不住,大声道:“殿下,末将愿意率一万军队前去支援武将军!游也要游过去!总不能眼看着
他们在河那边挨饿!”
右护军乔云道:“李将军,现在黄河正是春水肆虐之时,我们一来没有船只,二来士兵多数不识水性,怎么运粮?”
陆颖也冷静道:“过河运粮,不但耗费人力,还会让赵军以为我们要大举进攻,引起赵军更猛烈的反弹,那时武将军就更难支撑了。
比较下来,还是抢敌军粮草比较行得通。”
李恭时听了更加发愁:“去年赵国大旱,赵军自己都没多少存粮,经常饿得前心贴后背,从他们口里能夺几两饭?”
我看着他们争论不休,忍不住插话:“我倒有一个主意,不知行不行得通。”
他们几人差不多同时看我,立刻道:“请讲。”
我笑道:“既然没有船运粮,不如到黄河附近的城中收集一些大型酒坛,在里面装满粮食,再把坛口密封起来,用粗绳捆绑在一起。
趁夜深人静,把酒坛没入水中,让识水性的士兵推到河对岸去。密封的酒坛装了粮食会很重,不会进水,更不会浮出水面;少量的士
兵过河,也不会引起赵军警觉。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李恭时和乔云听了都喜道:“这主意好!”
陆颖也拍手道:“简单易办,并不用耗费大量人力,倒是可行。殿下以为呢?”
江原淡淡地调笑:“凌悦,你这南蛮人果然比较精通水战。”他说罢扔给李恭时一支令箭,“李将军,给你五千人,切记小心行事。
”
李恭时兴奋不已,出帐前郑重朝我一抱拳,便急急下去执行命令。
江原眉间却有点不易被人察觉的阴郁,又问时谦:“子逊,赵营怎样?”
时谦道:“现已查明,赵军络绎不绝前去司马景灵堂祭拜,其实也是前军主将宇文念纵容的结果。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并不对军队
强调陈熠的严令,但同时又向陈熠诉苦,说并非自己军令不严,而是法不责众,不能同时降罪数万名将士。此外,他还自责失职,请
求陈熠将自己降级处分。”
江原讥笑:“这么一来,陈熠反而要想办法安慰他了。”
“殿下所料正是,陈熠不但好言安抚,还赐了宇文念一件麒麟锦袍。”
江原手指在沙盘里轻划,沉思道:“这个宇文念,是个圆滑深沉的棘手人物,兼之实力雄厚,只要他肯服软,没有谁不会买账。陈熠
这般厚待他,我们将来能给他的绝不会超过赵国。所以一旦阵前对决,就一定要给他个下马威,让他看清眼前形势才行!”他站起来
,“好了,今日事毕。大家各归各位,虽然我们暂不出战,也要做好随时出战的准备,不可倦怠。”
众人听了纷纷告辞退下,我也站起来,江原却先一步拉住我,低声道:“你不用走。”
我回头看他,等到帐中空无一人,才道:“僵持快一个月了,你对这次的事有几分把握?”
江原表情有些颓然,紧紧把我拉进怀里抱住,好像疲倦得不想说话。
我低声道:“你父皇近来不再催促你出战,即使韩王告急,也没有只字片语的指令。从这些天越来越紧绷的局势看,一切都平静得有
些过分了。”
江原淡淡道:“我在等他的决定,他一日不决,我一日不出战。”
我严肃地与他对视:“陈熠此时锋芒正劲,照此下去,不用多久就可以拖垮武佑绪,还会利用魏越联军互相堤防的心态,打垮联军。
到时所有攻势的都会转向这边,即使皇上不回应,难道你真舍得回头么?只怕到时说什么都晚了。”
江原语声变得有些冷酷:“这盘棋我会与他下到底,用我的性命,用所有攻赵的成果。”他忽然皱眉,“凌悦,你怎么想?你会离开
,还是……”
我表情认真地想了想:“我静观其变,等你彻底失败后,我可以混在旁边拍手称快。”
江原冷哼一声,突然更用力将我擒住,按在旁边的书桌上:“既然如此,我现在便讨回来,也免得到时后悔!”手一扯,拉开我的前
襟,从胸口探进去乱摸。
我阻住他手臂,抬脚踢向他腰间穴道,趁他躲闪,反手将他按到桌面上,也将手伸到他胸前摸索,语气故意极尽轻浮:“燕王殿下,
还是让下官尝尝你的滋味罢!”
江原脸上阴霾尽去,一个挺身,双臂重新环住我,笑道:“凌悦,你差得远……”
他话没说完,帐外燕七的声音道:“殿下,田大人和杜司马求见!说是皇上有密旨来到。”
我立刻推开他,整理自己的衣服,江原则摆出一脸漠然:“快请。”
眨眼功夫,衣衫鲜亮的田文良就满面春风地走进来,杜长龄表情平淡,却也并无什么凝重神色。我从这两人神色猜想,这圣旨的内容
应不是那么悲观。
果然田文良一见江原便呵呵笑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我看见江原眼神明显一动,表情却仍旧坦然:“田大人,不知父皇有何旨意?”
田文良展开书信呈上:“老臣恭贺殿下,皇上已经决定加封世子为秦王,不日便下旨诏告天下!”
江原手停在半空,面色阴沉下来:“秦王?父皇这是要逼我亲手打下长安么?”
杜长龄看着他,静静道:“殿下,这已是皇上做出的最好决定了。”
第六十三章 长弓弦断(中)
江原这才拿过书信,却连看也不看,只对田文良道:“多谢田大人的喜讯,改日我会亲自上书感谢父皇恩典。”
田文良好像对江原的态度没有察觉似的,依旧笑道:“父子同为亲王,可见皇上确实厚爱殿下,特意为你开了先例。”
田文良上次被江原话中的弦外之音惊吓,立刻便原封不动对江德上报了江原的话,生怕一个照应不周,父子针锋相对起来,他这老臣
两面受牵连。此时总算有了既安燕王之心,又顾及皇帝自己筹谋的两全之策,他怎能不笑?
江原嘴角上翘,眼中却没什么笑意:“父子连心,岂能作假?请田大人先行转告父皇,本王不日便会出战,定将赵军杀得片甲不留!
”他转向杜长龄,“长龄,命人准备一下罢,天黑后行动。”
杜长龄郑重点头,文雅有礼地对田文良道:“田大人,下官这里还有几个方略需要您过目,可否请移步下官帐中?”
田文良见江原并未表现出抗拒,仿佛终于松了一口气,听见杜长龄邀约,立刻欣然同意:“呵呵,老夫自然要过目,否则如何向皇上
交代?”
他与杜长龄刚出帐,江原立刻冷哼一声,将书信揉成团抛到地上:“麟儿已经是世子,还用得着再封王么?如今父子同爵,尊卑不分
,成何体统!也亏父皇想得出来!”
我淡淡道:“杜司马的话不无道理。你以不出兵相胁,公然讨要太子之位,皇上居然能忍住怒气,还下旨封王,这已经是巨大让步了
。”
江原冷笑道:“什么让步,分明是以退为进。事到如今,我是不得不出战了,他不会真指望我战死沙场吧?”
我很无所谓地捡起那团书信,瞧见江原气急败坏的神色,忽然觉得好笑。展平了信纸看上面的文字,用他听得见的声音自言自语地哼
哼:“小狐狸自以为翅膀硬了,想从老狐狸手里偷鸡吃。没想到老狐狸棋高一着,小狐狸偷鸡不成……”
“你在说什么?”江原回头瞪我。
我若无其事:“没说什么,只是头一次发现有人黔驴技穷的样子如此有趣。”
江原猛然扯住我,大步转过屏风,推到床榻上,目光冷冷:“凌祭酒,不要好了伤疤忘记疼。本王倦得很,不如就陪我一起睡!”
我坐在床边笑:“燕王殿下,你是该睡了,却不用下官来陪。瞧你乌眼鸡似的一双眼,别半夜跑出去吓到人。”说着双臂用力,把他
按到枕上,“我去燕骑营看看,免得杜司马一人忙不过来。”
江原闭上眼表示默许,却又嘱咐:“我要亲自去的事,不要告诉长龄。”
我低声道:“放心。”
我拿着江原的令符,在燕骑营精心挑选了五百人,将行动要领一一告诉他们,再去了杜长龄处,与他碰头商议了其他军队的行动时机
与路线。最后杜长龄才将部分将领秘密召来,代江原下达了偷袭赵军的命令。
用一个白天的时间迅速调集几万军队并不是很容易的事,更何况为防奸细察觉,全部计划都要秘密展开。虞世宁以巡查前线防务为名
离开了中军营地,秘密抽走五千人潜入北面山谷,渐渐向赵军营地逼进。本来便驻守山谷河涧之地的程雍,也同时率手下万人,从另
一条路向赵营进发。其余将领,除拱卫中军的徐卫薛凯、断后的翟敬德外,全部在自己营地中整装待命。
天黑快透的时候,我一身黑色鲜卑猎装闪进江原的军帐,只见他还在榻上熟睡,几缕黑发从头顶玉冠里散出,显得有些许凌乱。
其实这些天来魏军虽不出战,江原却从没一刻停止过操劳,甚至可以说,他为今晚的行动已经做了整整一月的准备,并且比过去任何
一次都要谨慎周密。也许他算准了江德绝不肯放弃攻赵的打算,更不敢在这时逼他太甚,但他没料到江德固然选择了让步,却也到底
没让他如愿。
我在床榻边坐下,盯着江原的脸看了许久。想想他平日所言所行,并不如过去传闻的那般冷酷狠辣,实在也算个合格的皇位继承人。
这对父子间到底有了什么解不开的节,以致江原身为长子,却要为争夺太子之位使尽心机?是江德认为自己寿龄堪比尧舜,不肯提早
放掉手中一丁点权力,还是对几个皇子难以取舍?
现在包括江进在内的几个亲王,都已经表现出对皇位的浓厚兴趣,再加上偏隅山东的梁王,将来魏国朝中的腥风血雨,绝不亚于战场
,难道那时江德也能有办法两全么?
军帐外更鼓敲起,我伸出手打算在他身上狠拧一把,手指刚刚碰到他,江原的嘴角已经弯了起来:“不打算再盯着我多看一会么?”
我不防,手指没来由的抖了一下,挥拳击下去:“你再睡,宇文念就醒了!”
江原笑着收住拳头,突然起身在我脖根上亲了一口,狡黠地冲我眨眼:“没事,只要你提前制住宇文灵殊,不怕老匹夫跳起来咬人。
”
我一把推开他,想想不解恨又踹两脚:“你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边牙酸,一边还拼命劝我去行骗!”
江原微笑着揉了揉小腿,站起来换上同样的黑衣:“反正是骗,损失不了什么。”
我扬着眉也微笑:“我不但会骗,还容易假戏真做。”
江原拉着我悄悄出帐,漆黑的夜幕下,他的眼角透出一抹星光:“那我就跟他决斗,用鲜卑族的古老传统,把你重新抢回来!”
这是个月黑无风的夜晚,身着黑衣的燕骑军们,牵着带了笼头的战马,在丛林和山谷间潜行。不管人还是马,脚步声和呼吸声都像隐
匿了一般,仿佛已经与浓厚的夜色融为一体。行了约有半个时辰,前面展现出一片连绵的赵军军营,营地里乌沉沉一片,似乎连军门
前的风灯都在酣睡。
赵营的北侧,通常从军门进出的,都是来往于都城长安与军营间的信使,加之不像西侧一样直接与魏军军营遥遥相望,所以警戒较松
懈。
派出去探路的燕飞很快回来,低声道:“殿下,这个时辰的军号已经探明,是……”
他附在江原耳边说了几个字。江原抬手示意,五百潜伏的燕骑军都像轻灵的山猫一样从隐身处窜出,纷纷跨上战马,别好兵器,随着
江原驰向赵营。
到了军门前,果然守夜士兵伸戟拦住,询问军号。江原在马上说了一句鲜卑语,又递给他一封伪造文书,打头的士兵皱眉看了许久,
抬起头来:“既然是宇文将军家将,请容我去中军禀报。”
江原操着装出来的生硬官话道:“不必,你带我过去便可,我有重要军情。”
“这……”那士兵头领犹豫片刻,“那就请把亲兵留下,你一人随我去见将军。”
江原指着我继续费力道:“他,宇文将军远亲,必须同我一道。”
那士兵看我一眼:“好吧。”
他带领我们向军营中走,江原朝燕骑军使个手势,下马与我一同进了军门。走到中军营区,远远看见军帐前面又是一道卫兵屏障,那
头领道:“你们等在这里,我过去禀告将军。”
江原冷冷道:“也不必了,我们自己进去!”
那头领惊讶地回头,江原手中剑芒一闪,已经割断他的咽喉。那名赵军软软扑倒,眼中仍保持着死前的惊诧。
江原还剑入鞘,踏过他的尸体,继续同我向前走。
来到卫兵跟前,一个侍卫长拦住询问,这人说的是鲜卑语。江原反而开始改说官话,镇定自若地报出军号。那侍卫长听了没有起疑,
让出道路,我们得以顺利进入。
宇文念的军帐前约有十几名鲜卑打扮的护卫,看到江原和我都有些奇怪。
江原冷冷笑道:“我来拜访你们将军。”
护卫面面相觑,大概想都没想到中军大营已被敌人潜入,只狐疑地问道:“你是何人?”
江原突然抽出长剑,挥手便砍倒了两名士兵。其余人大惊,纷纷挺起兵器向我们攻来。江原身形展动,从十几杆枪戟中穿过,瞬间进
了大帐。
护卫们都怒喝起来,嚷着令人听不懂的鲜卑语,想要跟着进账。我微微一笑,拦在前面,长剑绕过枪尖,连点十几次。鲜卑护卫手腕
中剑,兵器接连落地,我脚尖连勾,把十来支枪杆聚拢,远远抛出数丈。接着挥剑将那些鲜卑赵军逼退,拿出预先备好的传信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