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说的这些,邵璇早在大概打听出蜀地这事儿的全貌后便已开始考虑。以一个君王而言,不论这些百姓与官府相抗的名分究竟如何大义,都改变不了「对立」的事实,惩戒自也是必然的……否则,若谁看哪个官员不顺眼便来上这一出,朝廷又岂有分毫威信可言?
按他最初的想法,也就是视情节轻重将带头的人处决或判个流徙三千里也就了事了。可眼下这带头的人成了上官鎏,他又如何能这么做?再加上重逢之后始终起伏难定的心绪,就是到了现在,他的心底也依然是一团乱麻。
或许是八年前的记忆复苏得太彻底,即便是想着这些,他的心乱也仍未对上官鎏有分毫掩饰。瞧着如此,上官鎏心头一紧,而终忍不住轻轻握上他掌心,轻声道:「你既已微服前来,想来也是存着将一切弄个分明的心思吧?我无意用私情影响你在这事儿上的判断,只希望你能用自己这双眼看清这蜀地的现状、以及现下会有这么番对峙的原由,然后秉公论断,让该负责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即便秉公论断的结果,是得让你的性命就此葬送在我手中?」
即便清楚上官鎏的「秉公论断」四字只是不希望他因二人的交情而为难,可思及二人如今怎么说都有些对立的身分,心头的烦乱却仍是教邵璇忍不住这么回了句——若真不顾半点私情、明明白白地按照他大邵律法论断,上官鎏的下场,自然就只有那么一种了。
多少带着怒气的音调,不由自主地用上了属于君王的那份魄力与威势——如此话语让听着的上官鎏不由得微微一颤,可神情间骤然涌现的,却不是不甘或愤怒,而是些微的惊讶与苦涩。
他收紧了握着那双手的力道,掌下变得平滑的触感让他有了片刻的诧异,但却仍是老老实实地道了歉:「对不起。」
为自己的作为,也因为那番惹得对方越形心乱的言词。
听着如此,邵璇双唇微张似想说些什么,却终还是将之咽回了喉头。深眸凝向对方同样因岁月而添了风霜的容颜。那仍旧不减关切的神情让年轻君王心暖之余亦是一阵心软,而终化作了有些交杂的一叹。
「我预计会在此停留一个多月……这段时间里,西南道不会派兵。所以你有什么希望我了解的,便趁这时候一并让我看看吧。」
「嗯……抱歉,让你烦心了。」
明白他话里的示好之意,上官鎏当即点头应承了下,心底却仍不可免地起了几分波澜……
——那个时候,他其实是想问上官鎏为何不用那块玉佩作为交换、请他出手惩治此地的奸官和恶霸的。
是夜,孤身躺卧于缙云庄客房内,于邵璇心头回荡难平的,是早先彼此交谈时的种种。
但他终没能问出口。
有那份情愫作梗,自然越发地患得患失……今日的重逢亦是如此。
在此之前,他曾无数次设想过彼此相遇的情景,可当这一切真正临到了眼前,所有的设想却都成了徒劳。往日的理智给那份惊喜与忐忑影响得太深,再加上那份深深刻划入心的渴盼,让他终只能任由自身情绪主导着每一个言词,也因而将话题隐隐导向了那个本不该于此时提及的一切。
可不论如何,他们还是重逢了——在他早已被那思念、那孤寂,甚至是那可笑的批命折磨得近乎疯狂的此刻,他们,却就这么重逢了。
曾以为永远也无法得偿所望的一切,如今却已近在眼前。
而他……不能、也无法再次眼睁睁地看着一切自手中溜走。
「一生情字坎坷……吗?」
回想起那有如咒缚般时刻煎熬着他的几字,邵璇双眸微暗,心底的渴盼、头次化为那么样明白的执念。
若真就此缘尽情绝也就罢了。可如今他们不但再次重逢,连上官鎏待他的态度亦亲昵一如往昔……虽不知对方有所自觉,可那样的拥抱与碰触所带给他的,却是无比简单的两个字。
希望。
而那是这些年来他所一直盼都盼不得的、得偿所愿的可能性。
所以他不会放弃。
上天既然给了他重逢,给了他第二次机会,他就绝不会再让这份情思落空,而终只换得与这八年间一般的下场——
这一回,他一定要得到上官鎏!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