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其出招,吉格就有了甘拜下风的念头。
照目前的情形看,国王似乎事先就知道了这里埋伏着刺客。可他为什么还要只身犯险呢?不管准备得多充分,也难保万无一失啊?
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回头朝车窗看一眼。忽然,一发子弹擦过他的帽沿,打碎了那扇玻璃——有人突破防线,直接朝马车冲过来了
!
吉格眼疾手快,回头就举起手里的剑,挡住了敌人的第一记劈杀。然后迅速摆好架势,严阵以待。
形势对他极为不利,由于马车的阻碍,他几乎是被对手逼在了死角。对方是个武艺精悍的剑客,招招狠毒,进攻起来就像黄蜂一样猖狂
。
最令他气恼的是,对方似乎并不急于将他杀死,而是一心想要袭击他身后的马车。吉格虽然也不甘示弱,但反复周旋,几乎精疲力竭,
全靠意志和勇气支撑着。这种时候,哪怕半点失误都会造成致命的后果。
忽然,对方一个挑刺,划破了吉格持剑的右手背。幸好他戴着皮手套,并且及时收回手,只得了皮肉之伤——要知道,一个强悍剑客的
奋力一劈往往能令对手伤筋断骨。
这下倒激起了吉格潜在的更强斗志。再加上对方不知怎么的愣了一下,趁这难得的破绽,年轻的近卫官朝其脸上砍去。不料敌人敏捷异
常,往后一躲,避开了可能造成重创的一击,却被剑尖从脸上扫过,划破了那层黑布面具。
随着那两半遮挡物的掉落,刺客自然也暴露了他的本来面目。
如果没有伤口的刺痛,吉格一定会认为自己在做梦——最可怕的噩梦。
“是你?!”他惊呼,忘了这是生死对决的战场,忘了自己极有可能因为这不合时宜的感慨而丧命。
“不错,是我。”塞斯?贝兰特回答,他的镇定,以及那股从鼻梁的伤口处流出鲜血,令人感到异常冷酷了。
“为什么……呃!”
吉格刚要发问,对方趁机又是一剑毫不留情地砍来。尽管被这意外的事实打击得神志恍惚,他却凭着本能的一挡,化解了这致命的一击
。
“塞斯,这是真的吗?!”他嘶声竭力地吼道,一边更加勇猛地拼杀。贝兰特不说话,只用剑与之交流,他似乎不再专注于攻击马车,
而是一心要置昔日的好友于死地。
这时候,上尉沉着老练和饱经实战的优势体现了出来。这位年轻的近卫军军官平日里总是那么谦逊温和,从不对人炫耀,几乎没人了解
他的真正实力——当然,更加想象不到他会把武艺用在这种事情上。与之相反,吉格心中乱作一团,挥剑毫无章法,仅凭本能一招招地
抵抗,平白消耗着体力,而无还击余地。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主战场上,另一群人也是激战正酣。
双方各有损伤,但因为事先准备充分,卫兵们负了伤却无性命之忧,而刺客团里已经接连倒下了好几个人。
终于,吉格到了穷途末路,就在他绝望并极度悲哀地等着送命在自己最好的朋友手里时,远处那个正与拉斐因伯爵交战的刺客丢下武器
,举起双手投降。
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本来要一剑刺向吉格胸膛的贝兰特突然手势一转,将手里的长剑朝那个投降的同伙掷去,并准确地戳穿他的咽
喉。
“见鬼!”拉斐因气恼地大骂。
突如其来的残酷一幕令吉格骤然惊醒,抛开一切顾虑,抓住这难得的良机,将剑架在了上尉的脖子上。
第四十八章
哈布斯坦公爵(下)
贝兰特举起双手投降,吉格喘着气,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咬着牙咯咯作响,累得浑身发抖。
这时候,刺客们要么伤重毙命要么被卫兵们围困,已经全部被制服了。人们逐一揭开这些蒙面人头上的黑布,再没有发现什么熟面孔。
只有那个被贝兰特刺死的人,被吉格认出是一名近卫军士兵,而且是上尉的另一位好朋友。
不远处再次传来马蹄声,隐约还能看到火把的光亮,好像有一大队人马正朝这里赶来。吉格的心又悬了起来。
“别担心,上尉,”拉斐因伯爵走过来对他说,“那是我们的人。”
果然没多久,等对方走近现身,吉格认出了他们的制服:是近卫军。
“我们来晚了吗,大人?”为首的指挥官瓦尔夫少校从马上下来,问伯爵道。
“不,正是时候,少校,要知道,我很久没有打得这么痛快了。”拉斐因一边说一边摘下血淋淋的皮手套——光他一人就干掉了两名刺
客,并迫使一人缴械投降。
“剩下的交给您了,”他对少校指了指已经束手就擒的敌人。
瓦尔夫走过去,一眼认出他的属下,也被震惊到了。
“上尉,您带给我的惊讶远胜过羞耻。”他对贝兰特说,语气里流露着对这位属下的爱护与惋惜,“作为您的长官,我却要亲自护送您
去国家监狱,真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吉格呆立在一旁看着他的朋友被拷上镣铐、押送上马,对方却始终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上马走吧,上尉,我们的使命还没结束呢。”
拉斐因来到他身边,温和地提醒道。除了一点血腥味,这位多才多艺的年轻贵族基本已经恢复成以往那副文质彬彬的模样了。
两名重伤员被近卫军用担架抬去治疗了,剩下八名卫兵和指挥官们一起继续护送着马车,沿原路出了树林。
外头的天已经亮了,加重了恍如隔世的感觉。吉格骑在马上,完全不去留意接下来的去向。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分不清捏在手里的是缰
绳还是剑,唯一的念头就是想要大哭一场。
进城后,一行人来到了位于圣卢克街的梅纳利侯爵府。
“又怎么了?!他把我这里当成旅馆了吗?!”
依然一身黑衣的侯爵夫人从府里出来,用她那惯有的犀利口吻讽刺道,只有眼神不自觉地流露出了紧张与忧虑——或许她不知道刚才树
林里发生的事,却不会看不见破碎的车窗和负伤的卫兵。
还在扮演车夫的拉斐因伯爵下来亲自为打开车门。残留在框上的玻璃渣簌簌落下,他甩了甩袖子将之抖落后,钻进马车里。
作为整个事件的主角,国王一直没有露面,不知是睡得太熟还是被吓坏了。
很快,伯爵抱着里面的乘客出来,就像之前杜雷耶把他抱进去时那样。
最后下台阶的时候,他太着急,直接跳了下去,导致兜帽滑落下来,露出沉睡者的面容——竟是贝恩公爵!
看着那头灿烂的金黄色短发,吉格既惊诧又疑惑:这么说,从一开始就是公爵穿着国王的衣服和斗篷在冒充……不,不是冒充!看情形
,他不是正常的睡觉,而是中了什么麻醉剂!
可问题是:如果坐在马车里的人一直都是公爵的话,那么国王在哪儿?
“不……”同样惊讶于眼前事实的梅纳利夫人喃喃着,摇摇晃晃地走近。她一把抓住拉斐因的胳膊,大声说:“快阻止他!不能让他被
杀死!”
“很遗憾,夫人,”伯爵平静地回答,“一切恐怕已经结束了。”
听了他的话,侯爵夫人先是睁大双眼,继而无力地闭上,昏厥了过去。
于是让我们把时间倒回去,去看看一个钟头前,也就是在夏莫尔树林里发生那场混战前不久,树林的另一端发生了什么。
那时正是上午七点钟。
作为决斗的一方,西格诺夫?法尔森在半个钟头前就到达了这个约定的地点。我们知道,他是弗兰肯人,这个民族的严谨守时就跟埃克
兰人的放浪懒散一样著名。
稍后没多久,见证人罗格维尔男爵带着随从和由其保管以示公平的武器也来了。
等待的人变成了三个。他们全都面朝西面,树林的方向,可是当太阳开始升起的时候,从南面,架桥的小溪流向的方位传来了奔跑中的
马蹄声。
骑马而来的有两人——身披斗篷,兜帽盖着头,马跑得很快,看上去风尘仆仆的。
等到了目的地收缰勒马后,骑手们同时将帽子放下,露出他们的脸——一个是诺加莱?杜雷耶男爵,另一个是国王。
洛贝朗从马上下来,脱下斗篷扔在地上。
“男爵,我迟到了吗?”国王问见证人。他穿着短裤和高过膝盖的长靴,上身只有一件衬衫,连领巾都没有戴,头发披散。可以说,除
了在寝宫,他从未像这样朴素过。
罗格维尔男爵从背心里掏出表,平静地看一眼,“刚刚好,陛下,差两分钟七点。”
“那就好,”洛贝朗点点头,“第一次参加决斗就迟到,准会被人家当笑话流传出去。”
法尔森露出奇怪的表情,像是对情人以这副模样现身感到诧异。
“你在说什么?”他走过去,脱下自己的长外套披到对方肩头,“穿上衣服,现在很冷。”
洛贝朗谢绝了他的关爱,“您说得对,是有那么一点冷,不过很快就会热起来了。”
他脱下伯爵的外套,没有还给他,而是直接递给了随行的杜雷耶;然后走到见证人那里,从随从捧着的盒子里拿起其中一柄宝剑。
“抱歉,没有来得及通知您,”他一边说一边十分老到地用手指擦过剑锋试验它的锋利度,“亲爱的奥立维因为健康的缘故不能亲自赴
约了,作为他的临时副手,由我来与您对决……这合规矩吧,我尊敬的老师?”他回头问见证人。
“是合规矩的,陛下。”国王的前任剑术教师牵着帽沿点点头,“另外,您不用这样称呼我,在剑术上,敝人已经没什么可教给您的了
。”
“‘一日受教,终身为师’,不管怎么说,我是从您手里接过第一把剑的。”洛贝朗说着,朝老人谦逊地低头行了个礼。男爵连忙摘下
帽子回了个更大的敬礼。
法尔森既不去取剑也不说话,一只眼睛看着这些人的一言一行,像座雕像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洛贝朗把剑夹在胳膊底下,漫不经心整理着衬衣袖口的花边。
“看样子您还很惊讶?难道您认为本人亲自出马还不配当您的对手?”他抬了抬眉毛说,没有了那些华丽的装饰,以往那些轻浮造作的
气质也似乎随之而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曾为人察觉的、陌生又纯粹的狡狯、冷酷……令人不寒而栗。
“不如让我来说明确点: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而不是在那座树林里被埋伏好的刺客顺利地干掉?法尔森伯爵……或者,让我们像您
的朋友那样称呼您——西格诺夫?哈布斯坦公爵,亲爱的‘S.H.’先生。”
第四十九章
奥德修斯之缚*(上)
马车在纳税人街三号门口停了下来,西格诺夫•;法尔森下车后,进入了这间新租的三层楼房里。
“您回来了,少爷?”跟随伯爵一同来到这异国他乡的老管家沃尔夫行过礼,询问年轻的主人,“今天的觐见如何?”
“没有觐见成,国王今天不在宫里,人家说他出城到一间修道院去了。”伯爵说着,脱下厚重的正装外套,递给管家。
沃尔夫接过主人脱下的外套,同时将一个信封递过去:“有您一封信,少爷。”
法尔森皱皱眉,满腹狐疑:他到达这个国家刚两天,会是什么人这么快就急于与他联系?
展开信纸,一股扑鼻的香水味袭来。
“是邀请函,”伯爵松口气说,“今晚在曼斯泰公爵府举办的面具舞会。”
“您要出席吗?”沃尔夫问。
“当然,帮我准备一下服装。”
“遵命,少爷。”
于是,当晚八点,年轻的弗兰肯大使身穿本国的传统猎装——这是沃尔夫的建议,因为一时找不到本地的化装用品店——戴着黑色天鹅
绒面具,威风凛凛地踏入了金碧辉煌的公爵府。
不同于崇尚俭朴与理性的弗兰肯,餐桌和舞会是埃克兰贵族的生存舞台。这个国家到处充斥着浮华和奢侈,人们花大把时间恣意享乐,
写那些毫无启迪性的诗歌和荒诞的戏剧。要是能征服这里的社交界,就能轻而易举地取得他们的认可和赏识。
但是今天,年轻的大使似乎注定不会有什么收获或进展。两国间的战争刚刚结束,冰释的征兆还未体现;没有经过正式的觐见,人们拿
不准国王对这位大使会采取何种态度,纷纷对他避而远之。就连一些大胆风流的贵妇,眼见到这样一位风采卓越的英俊青年,也只能望
而兴叹。
这种情况下,低调是最好的表态。避开歌舞升平的大厅,法尔森端着酒杯,来到冷寂的阳台上独酌——老实说,这个国家的酒还是很不
错的。
在那里,似乎已经有一位与他同病相怜的人了。
刚看到背影的时候,他以为那会是一位少妇——个子很高,即使穿着平底凉鞋也跟那些穿高跟鞋的女士不相上下。可是等对方转过身,
他又认为这是一位少女,甚至还要年轻——介于小女孩与少女之间——身材固然单薄却已经能对异性产生某种的吸引力了。
她身着洁白轻盈的古希腊式长袍,脸上的面具华丽耀眼,似乎在扮演某位神话人物;长发披肩,乌木般黑亮。
对方也看到了他,面具下的眼睛微微眯起。
“您的这身行头是从哪儿租的?穿成这样是想逗我开心吗?”她问道,过于低沉的嗓音显得不够活泼,倒是有几分稳重。
弗兰肯大使微微皱眉:“也许您是无心之言,但是尊敬的小姐,敝人正是……”
“口音也学得挺像,您当过演员吗?”不等他拿出严肃的态度辩解,对方追问,一本正经地要使他难堪。法尔森哭笑不得,忽然间,所
有不快都烟消云散了。
“是的……”他点点头,“我就算是演员吧!”
“真好,我喜欢看戏,您演过悲剧吗?”
“悲剧不好,我不演悲剧……尽量不演。”他想了想,补充上后面那句。
“您的看法有问题,”女孩纠正他,神情很认真,“悲剧不是不好,只是它不合您胃口罢了。”
法尔森又想了一会儿,心悦诚服地说:“您说得对,是我自己不喜欢悲剧。”
女孩抬起一边嘴角,露出不甚明显却令人倾倒的胜利微笑。
周围没有其他人,年轻的伯爵走过去与她交谈。没多久,他就被这位神秘少女完全吸引了。
跟别的贵族少女不同,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从她的言行举止间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腼腆和羞涩——这两点是这个的做作时代所推崇的美
德。仿佛有着某种强大的支持力,她自信得不可思议,镇定自若地与一名陌生的外国男子谈话,就是一些年长的男人也难以达到。
一个古怪的念头在年轻的大使心中生起。鬼使神差地,趁着对方不注意,他将一只手伸到她的脑后,找到系面具的丝带一端,轻轻一扯
……
华丽的装饰物落到了地上。
那是一张堪称完美的面孔,惊艳的程度超出他的估计。那一瞬间,年轻的弗兰肯大使有点忘乎所以了,连应该去为对方捡起面具的基本
礼貌都不记得。
“好大的胆子!”少女怒斥道,表情很镇定,语气也有些冷漠,可脸颊上却浮起了淡淡的红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