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想管你啊,可是真的看不过去。」江彦云脸上带笑,讲话却非常不客气。「话说回来,你从刚才到现在都没在念书吧?这样可
以吗?你不是考生吗?」
「老……老师?」林其岳手足无措起来。
「关你什麽事!要你管!」小女生看来家教不错,翻来覆去也只有这几句话可以回。
「好了啦,还不分开一点,天气这麽热,他都在流汗了。」
「……」
少女眼中隐约乱闪的泪花没让江彦云退缩,他坐直身子,正想再教训她几句,林其岳却先说话了。
音量不算小,语气很镇定。
「没关系,我不觉得热,也……也没有在流汗。」
干。
听见他这麽说,江彦云闷烧了很久的火气瞬间上冲。
他板起脸,一言不发地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把自己的课本讲义习题铅笔盒全都劈哩啪啦地扫进背包之後,拎着背包站了起来。
「老师?」林其岳愕然看着他。
「你们好好用功,我先走了。」
冷冷丢下这句话,江彦云咚咚咚咚地快步踏出书房,穿过客厅;在他用力拉开大门时,身後传来林其岳焦急的叫声。
「老师!老师你等一下……」
有完没完啊,老师老师的叫个不停,结果还不是宁愿跟女生黏在一起──门外袭人的热浪炙面生疼,江彦云回头朝屋内望了一眼。
没看到任何人追出来,倒是听见小女生崩溃地哭喊着「C中有什麽了不起」。
是没什麽了不起。江彦云用鼻子不屑地「哼」了一声,轻轻关上大门,把背包甩上肩,踏着灼热的柏油路面慢慢晃回家。(待续)
宁愿不幸福(六)
「彦云,你的电话!」江彦琪捂着话筒,朝着走廊尽头大声叫唤。
「喔,好!」
晚上九点半,刚从浴室走出来的江彦云踩着拖鞋,吧嗒吧嗒地跑到茶几旁接起电话。
「喂?」
「是江同学吗?敝姓林。」
话筒里传来成熟男人的声音。那嗓音跟它的主人一样有礼而冷淡,严肃中透着优雅。江彦云不由自主地挺起背脊站直身子。
「我是。」
「我今天回家时没看到你……其岳说你有急事先走了。」
林其岳说的?江彦云又有点冒火,但转念一想他也不算扯谎──事实上的确是自己单方面负气离开,除了重色轻师(?)的态度令人不
爽外,他什麽事都没做。
江彦云艰困地咽了咽口水。下午气冲冲地扬长而去,回到家里洗把脸之後突然冷静下来──我是在干什麽?对着两个青春期的小鬼发脾
气干嘛?
反省过後又接到电话,已足够让江彦云感到心虚;要是现在还向他爸爸拆穿或告状什麽的,岂不是太卑鄙了吗?
「江同学?你在听吗?」男人连催促时的声音都很平板。
「啊,是,我有在听。」江彦云赶紧答腔。看来那个女生在林其岳的父亲回家前就离开了。「今天我家里突然有事,不得已提早离开,
没能事先报备真不好意思。」
「原来如此,无妨的。」听见是家里有事,男人似乎没打算再追问。他语气微微一顿,再次开口时,显得更加客气。「那麽,其岳最近
状况怎样?」
「他最近很用功,念得也愈来愈顺,最近的进度已经超前了。」
「真是太感谢你了。」冷淡的声音听起来变得柔软了些。「还剩下一个月,请你务必协助他……当然,是在不影响你自己考试的前提下
。」
江彦云连忙摇手,一时也忘了对方根本看不到。「不会不会,我们一起读书效果很好,没问题。」
「那就拜托你了。」
男人诚恳的托付让江彦云又是一阵忙不迭的摇手。
* * * * *
「有什麽不懂的地方吗?」
「……」
「有吗?」
「……没有。」
拖拖拉拉的回答几不可闻。
「那,这礼拜学校的考试还OK吗?」
「……唔。」
江彦云眯起了眼睛。
今天的气氛很糟。平常笑脸迎人的林其岳从为他开门那一刻起就一直板着脸低着头;就连课业相关的问答都无法顺利进行到第三句以上
,更别说是闲聊了。
眼见自己提起的每个话题都在几秒内被对方爱理不理的态度给堵回来,江彦云再蠢也知道事有蹊跷。他直勾勾地望向林其岳。
「你对我有什麽不满的话,可以直接说。」
林其岳吓了一跳,从数学讲义中抬起头;微带疑惑的目光在与江彦云四目交接的同时转变成抗拒的眼神。
他咬着下唇不说话,再次低下了头。
见他这副模样,江彦云再也沉不住气,直接伸手把他正要立起来的讲义扳倒在桌上。
「我上次把那个女生弄哭了,你在气这个吧?需要我向你或向她道歉吗?」
林其岳这次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说啊!我完全没问题喔!我可不像国中生小鬼一样死爱面子拉不下脸。」江彦云咄咄逼人起来,完全看不出有丝毫道歉的意图。
「虽然说考试迫在眉睫,不过也不必像那些根本没经历过大考的人那样大惊小怪地说不准这个不准那个啦!该吃的该喝的该拉的该撒的
都还是要做不是吗?不然考完试就变人乾了。所以男女关系也不必看得那麽严重,小孩子的交往嘛也没什麽,我上次只是被她那种目中
无人的样子弄得有点不爽而已,女孩子怎麽可以那麽不要脸,我是说不要连有别人在场都那麽放浪,我是说奔放……」
「不是……」林其岳微弱地否认,声音听起来近似呻吟。
滚滚而下的滔滔江水被硬生生截断,江彦云微微一愣。「不是?那你在气什麽?」
「我……」他的目光飘移起来。「什麽都没有。」
明明就有。什麽都没有的话,从进门到现在的这种诡异气氛难道只是自己的错觉吗?面对眼前这只滚成一团的小刺蝟,江彦云伸手搔了
搔後脑。
今天下午特别闷热。
「你想不想吃冰?我请你。」
林其岳摇摇头。「我不想吃。」
「可是我想吃耶,好热。」江彦云哪里理他,自顾自地拍拍裤管站了起来。「走啦,陪我去吃市场那家黑糖刨冰。」
见他起身,林其岳立刻跟着站了起来。「我去帮你买。」
「啊……咦?」
「我去买。」
不等江彦云反应,他大步一跨,飞快地掠过对方身边,跑出书房。
窗外打了一个响雷。
「其岳!喂!你等一下!」慢了半拍才想到要追的江彦云在书房门口一脚踩空,差点被和室和走廊地板间的高低差绊个狗吃屎。「快下
雨了……不对,已经下下来了……林其岳!」
一连串响雷像裂帛般一路从天边打到耳边,劈哩啪啦的雨声在瞬间喧哗起来。
少年单薄的身影就这样甩上大门投入雨中。
「这家伙神经病啊!」
江彦云大惊失色,连忙放开门框,脚步滑溜地穿过光可鉴人的客厅地板,抄起靠在门边的雨伞追了出去。
雨势下得滂沱,即使撑着伞,喷溅的雨水也很快就弄湿了江彦云的肩头和裤管。江彦云踩着凉鞋往市场方向跑,路上不时东张西望;没
跑多远,就看见了林其岳的背影。
一把将他拉进伞下──老实说湿成这样,有没有伞也已经差不了多少,江彦云劈头骂了好几句「神经病」「发什麽疯」,这才发现眼前
的少年正幽怨地瞪着自己。
瞪什麽?自己跑出来淋雨难道也要算是他害的?江彦云耐住性子问道:「你怎麽了?」
「……」林其岳闷不吭声地盯着他,雨水不断沿着脸颊滑落。
又不讲话!江彦云快疯了。如果不是林其岳脸上那些水痕看起来根本分不清楚是雨还是泪,他老早就一拳卯下去,哪里会在这种大雨中
拉拉扯扯夹缠不清──又不是在拍偶像剧!
「我最後问你一次。你到──底──是在气什麽?」
「……」
「说啊!到底是怎样?」
「……我爸上礼拜打电话给你……他後来骂我,说我骗他……」
江彦云呆住。「电话?上礼拜?」
「你跟他告状。」林其岳扁了扁嘴,极力摆出不屑的表情。(待续)--「是江同学吗?敝姓林。」「林……林把拔?」江彦云不由自主
挺直了背脊。我忘记帮他取名字了 囧rz
宁愿不幸福(七)
「你跟他告状。」林其岳扁了扁嘴,极力摆出不屑的表情。
听到这里,江彦云才确定他指的是哪件事──告状?有没有搞错?自己可是忍了又忍才没拿那通电话的事向他邀功耶!现在他居然说这
种话?
「你如果觉得我不对,起码先跟我说,我会道歉……如果我有错的话。」林其岳以微弱的音量持续抗议。「可是你跟我爸告状,这种行
为我无法接受……」
「受你个头!」伞外下着大雨,伞内也下起了小雨。江彦云愤愤地丢开那把没用的伞,没几秒就跟眼前的少年一样变成落汤鸡。「搞清
楚,你爸打来时我什麽都没说,还帮你圆谎!你不感谢我就算了,说这什麽……鬼话。」
骂到一半,他忽然发现问题在哪里了。
湿得像个水鬼的林其岳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但脸上同样流露出疑惑。
「你爸说,你告诉他我那天有事所以先回家,我就顺着他的话承认了。」江彦云弯腰捡起雨伞,皱着眉头盯住林其岳游移的视线,一字
一字放慢说话的速度。「我没有跟他告状。」
「……」
疯狂的大雨迅速抽散空气中的热度,林其岳沉默了半晌,好像开始觉得冷了,滴着水的浏海微微颤抖。
再这样淋下去不行,雨愈下愈大,路人也在看了。江彦云拉着林其岳,躲到一旁水果摊的雨棚下。
「你是怎麽跟你爸说的?」
「我跟他说……说你那天有事没来。」林其岳小声地嗫嚅。
「没来」跟「先离开」。原来是这样。
江彦云觉得整件事非常荒谬。他深深吸了口气,做出结论。「我们被你爸摆了一道,傻子。」
「啊……对……是这样。」
林其岳似乎也想通了,整个人忽然没了气势,看起来很沮丧。他那原就偏白的脸庞在雨水浸润下竟显得有点透明。
又来了──江彦云皱起眉。忘记上次有这种感觉是为什麽或什麽时候了,但眼前的少年紧抿双唇垂头丧气的模样确实不止一次让他生起
近乎怜惜的情绪。
觉得他很弱小,觉得他很可怜,觉得他什麽都不知道,觉得好像谁都可以轻易地欺骗他、伤害他──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好啦,那没事了吧?总而言之我没有背叛你。」
「嗯。」头还是低低的。
江彦云抬起右手,往林其岳头上重重打了一下,并在他愕然抬头的同时毫不留情地打了第二下和第三下。
「干,臭小子!就为了这种事,你摆了一下午的死人脸给我看,还害我陪你淋雨!快给我道歉!跪下来道歉!」
被打到第五下时林其岳才想起要闪躲。他一边伸手抵挡江彦云的攻击,一边怯怯地缩着脖子,说了声「对不起」。
江彦云停止殴打的动作,笑眯眯地回道:「嗯嗯算了,我心胸宽大,原谅你。」
「什麽啊。」看见他笑,林其岳也跟着笑了。
好吧好吧,笑了就好了。江彦云松了口气,伸手勾住林其岳湿答答的肩膀──温温黏黏的触感实在挺讨厌的,但他还是开心地贴了上去
。
「没事就好了,回去吧,再吹到风会感冒的。」
「咦,你不是要吃冰。」
「哪还吃得下去,鼻水都快流出来了。」
江彦云「啪」地重新撑起伞,甩了甩伞里的水,拉着林其岳往回走。两个男生勾肩搭背地挤在一把伞下,举步维艰地在大雨中踏水而行
,画面温馨得有点别扭。
「老师,不必撑伞了啦,反正都湿成这样了。」
「少罗嗦,我又没你那麽湿,至少让我保住我的内裤。」
「……你好下流。」
「下流的是你的脑袋。」
不甚平整的路面上积起了浅浅的水漥。两个少年挤在伞下,歪歪扭扭地闪避着那些大大小小的坑洞,避无可避时就乾脆用力踩下去,让
水喷得高高的──
「老师。」
「嗯?」
「我上次有跟吴以蓉说,叫她不要再来我家了。」
「哼……那是你的事。」
江彦云嘴里说得事不关己,脚步却突然变得轻盈起来。
回到屋里之後,江彦云立刻不顾形象地把T恤脱了下来。
「你等一下,我去找衣服借你。」
「你自己先换衣服吧,淋那麽湿。我没关系啦……哈啾!」
「哈哈哈。」林其岳一边往自己房间走去,一边也脱下湿透的上衣。
「哈什麽哈……」
江彦云揉着鼻子,目送他线条纤细的裸背──接着脸色大变地追了上去,跟在他身後挤进他房间,还不忘顺手把门给关上。
「你……你……」擅闯香闺的贼人居然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
「什什什什麽?」林其岳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双手护胸:「你干嘛跟进来?」
「你的背。」
原先还娘兮兮地贴着墙壁抵抗侵犯的林其岳一听见这三个字就全身僵住,脸色也由亮白变成死白。
江彦云艰困地吞了一口口水,伸手扳住对方赤裸的肩膀,不知为何暴跳起来。「你的背怎麽了?为什麽会那样?那是怎麽回事?转过来
……转过来啊你!」
「那个……还没消吗……已经好几天了,我以为……」
「你在说什麽鬼……这是怎麽弄的!」江彦云的头嗡嗡嗡嗡地痛了起来。
林其岳家挺有钱的。他家不但很大,摆设装潢也蛮考究;他爸爸出手又那麽大方──江彦云一直觉得这个白白嫩嫩的少年绝对比自己少
吃过很多苦、少经历过很多事、少受过很多委曲。
他也被教得很好,虽然多少有点死小鬼的骄气,但愈相处会愈觉得他是个懂事的小孩。
江彦云常想,他只是偶尔寂寞了点,毕竟没有母亲也没有兄弟姊妹,但他未来的人生一定也是一路顺遂,不会遇到什麽太大的挫折。
「……转过来。」
头痛蔓延到胸口了,看着林其岳缓缓转过身,江彦云知道这种头晕眼花兼呼吸困难的感觉绝对不是因为伤风感冒。
林其岳白晢的背上交错着深深浅浅的红痕,有的已经淡了,有的还鲜艳欲滴得彷佛下一秒就要渗出血珠。
「怎麽会这样啦……这是……」
他也许比自己少吃过很多苦、少经历过很多事、少受过很多委曲,但眼前在他身上发生的暴力却是自己从未亲嚐过,也从来无从想像的
东西。(待续)
宁愿不幸福(八)
「没什麽啦,唉唷。」被硬扳过身的林其岳拨开他的手,飞快地拉开抽屉,找出两件T恤,一件往自己头上套,一件递向江彦云。「老
师,这件给……」
「什麽叫『没什麽』?你白痴啊?这样还说没什麽?」
江彦云整个人好像快爆炸了;他气急败坏地跺了两下脚,迎着林其岳莫名其妙的眼神,再次伸手扳住对方的肩膀,转过身体,把那件已
套到一半的T恤阻挡在对方脖子以上。
「靠!看起来超惨的!会痛吗?能摸吗?」
看起来真的很痛很痛。江彦云皱起眉头,嘴里还在问着手就不客气地伸过去了。江彦云下手很轻,但林其岳还是被摸得连连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