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朝之云（第一部）————笑生

第 九 章
半月后，皇上派人通知祥云，要他晚上一并出席欢送永蛰国皇子的晚宴。并着人送来了一身专门定做的新装，仍是一袭的白色。自从祥云住到宫中后，李鸣对他的贴身衣物也是打理的周到至极。知他不喜太过奢华的衣物，所以特别叫人制的朴实淡雅。但是不知何故，却全都是清一色的白。祥云也曾问过，得到的只是温柔无比的回答：“朕觉得只有这洁净飘逸的白色，才配的上祥云……”
不是不疑惑的，可是在那深情款款的注视下，祥云哪里还有心思继续追问。
晚宴设在朝衍厅。本来便是宫中举行酒宴，犒赏群臣的地方。布置的富丽堂皇，宽敞舒适。最上方自然是皇上的龙席，皇上的左手边是端庄秀美的皇后，而右边则空了出来。皇后娘家姓谭，闺名蝶翩。父亲谭守位居宰相，跟先帝李业是歃血为盟的兄弟。在反郢的过程中谭家可谓出力最多，难得的是甘愿辅佐李鸣为君，自己一家退居为臣，忠心可鉴。而兄长谭甯又是正一品的武将。十几年前平定旧朝叛乱立下了汗马功劳，被封为定国将军，连皇上都另眼相待。

这谭蝶翩也可谓真正的大家闺秀，不仅相貌秀美端庄，性子也是温柔善良，知书达理。自从15岁时嫁入李家，已经做了近20年的李家妇人。不仅孝顺公婆、尊敬兄长、疼爱幼弟，对下人也是宽容和气，备受爱戴。年轻的时候便跟着李鸣转战各方，将丈夫身边的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后来李鸣做了帝王，后宫佳丽日益增多，心下也不是不曾伤感。毕竟结发多年，夫妻感情向来和睦，外加战事不断，李鸣一直没有纳妾。原以为可以就此终了一生，但是一朝枕边人成了天下之主，事情便远非自己当初想象。王公贵族的女儿甄选、国外佳丽进贡……后宫里的女人不断地增加。对于这些，她也逐渐了解并用生来具有的忍耐宽容之心都包容了。毕竟，君王选妃并非只是为了欲情，更多的是数不清的利益牵制。既然做了皇后，就应当辅助自己的夫君做稳江山，打理好后宫好让他没有后顾之忧。这十几年来，对于那些妃子间的勾心斗角她都一直尽力作到公正，不偏不倚地处理各种矛盾，且不将私心掺和进来。更秉守妇道，绝不干预政务。所以，不仅李鸣对这位原配夫人称赞有加，就连再刁蛮或是最得宠的妃子，在这位皇后娘娘面前也不敢放肆，总是存了几分忌讳跟恭顺。

下面大厅中的坐席摆在两边，最上手的是永蛰国两位皇子的位子。年长的二皇子戈森魁梧健硕，方头大耳，眉目粗犷，头发也呈现一种酒红色。穿着永蛰传统的衣衫，镶金的边角闪闪发亮。额头上带者象征身份的兽皮抹额，中间嵌着一枚硕大的红宝石。他身边位子上坐的，理当便是最小的九皇子戈瑶了，年纪很轻，似乎不过二十二、三岁的样子。一袭华丽的锦衫衬的身形修长，体态健朗。满头乌黑的秀发半披在肩上，光洁的额头上是一条珊瑚珠穿成的抹额，中间嵌着一颗罕见的宝蓝色钻，在厅中灯光的照耀下，波光流转，色彩眩目。白皙俊美的面庞润泽，双目细长，眼角有些微微上挑，泛着淡淡的桃花。目光雍懒，带着一丝说不出的邪气，却又俊美无比。他身旁垂手立着一位十七八岁，衣着比较朴素，看上去象是随从打扮的年轻男子。

厅堂中坐的，除了永蛰陪随两位皇子一同来的几位文武官员之外，便是两位皇子以及几位近臣。仿佛便宴一般，氛围也比较轻松。
正当大家都已就坐，以为就要开宴之际，一个白衣胜雪的飘逸人儿悄然出现在了宫殿门口。众人的目光皆被那出尘的容貌跟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气质所吸引。高处的李鸣见了，微笑着示意内臣将祥云带到自己身边的空位上，并伸手牵着他小心落座。众人见了均是心下一凛，不知此人是何来历，居然能让殷国君主如此体贴相待。而皇后跟几位比较年长的老臣在第一眼看到祥云面貌时，皆是震惊异常，因为这张面庞实在象极了十几年前渺无痕迹的那个人。

没有理会众人的反映，也没有做任何解释，李鸣示意开宴。于是，道道珍馐与佳酿被侍女端了上来。不知是不是事先做了安排，祥云的面前全是一些精美的素菜。有些感激地望了身旁的男人一眼，却正对上那双温柔的眸子，让祥云的心腾的一颤。感到了两人的交流，旁边的谭蝶翩仍是一脸波澜不惊，但心底已然有了一丝不满。早就听说皇上让一名男宠入住了素来不许人踏入的凝雪居，只是向来以夫为天的她并没有太过在意。分享自己丈夫的是男人或是女人，对她而言都是一样的。只是有些好奇不知是怎样的人儿居然能让皇上松动将他安排到那个特别的园子里，甚至想过找机会去见上一见。但当下毕竟是对别国使臣的送别宴，皇上却将一名男宠公然带到大家面前，亲昵无比，实在是有失国体。只是这种场合，作为皇后绝不能有任何不妥的举动，否则日后必成他人话柄。因此，即使心中不快，却也只能忍着。

这一切看在座中的李鸣次子李容旭眼中，自然也是不以为然。但16岁的他已经学会了隐藏心绪，平静无波的面上仍是没有丝毫波动。只是他身边年仅10岁的李容暄则坦诚多了，兴奋的目光一直绕着坐在父皇身旁的人儿打转，因为他认出了父皇身旁的人居然就是教自己下棋的哥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简单的心绪全都显现在他单纯的脸上。直到座上母后传来警告的眼神，才不得不收回目光，却仍是不时偷偷拿眼角瞅着。

作为主人，李鸣举起杯中酒对临国的王子言道：“难得两位皇子长途跋涉来到鄙国，招待不周还请多多包涵。希望回国后转告永蛰国王，朕祝他龙体早日康复，也祝令兄将国家治理的更加强大。”话是对着二人同说的，可目光却是盯者九皇子木瑶。有能为君者，必然无比敏锐。早已看出，虽然二皇子年纪较长，但却对自己的弟弟显的颇有顾忌，处处恭谨。而这位木瑶也绝非泛泛之辈，在因都暂住的这一个月，暗中募集殷各地的能工巧匠，高薪聘请，想带回永蛰。

这一切，李鸣早已有所察觉，只是碍于远来是客，对方又是主动前来示好，总不能为了此等小事坏了两国交情。所以并没有加以干涉，但真正的宗师能手却早已被暗中藏匿，断是不能让别国将本国精粹通通学了去的。

李鸣料的果然没错，话音刚落，虽然两位皇子都举杯相迎。发话的，却是九皇子戈遥：“陛下过谦了。久闻贵国物产丰富、历史悠远，人文物理都是相当的博大精深。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让戈遥倾慕不已。也多谢陛下的招待，让吾等不胜感激。”

两国间的客套自是不能免俗，毕竟这次前来的最主要的目的便是跟殷达成贸易协定。因为多年交恶，使得原本在郢朝时曾经繁盛的边关贸易一直陷入停顿，长久以来，两国都损失不小。如此顺利完成使命，的确让双方都很满意。但是最让戈遥关注的，还是大殷皇帝身边的男孩。看起来尚未成年，但却已经是让人见之忘俗了。再过几年，想必更将美的摄人心魂。看起来应该是男宠，但眉目间的淡然气质却又不象。最让他觉得不快的，是自己身旁人的反应。自从那个男孩出现在大厅中，绝欢便变的非常奇怪，平日总是凝然如钢的内气，居然有了些许浮动，想必定是心头有些混乱。

上挑的双目有些危险地微眯，脸上惑人的笑容却始终如一。庸闲地轻举手中的白玉盏：“不知陛下身旁的公子是谁？仪表不俗，想必并非寻常人吧。戈遥敬公子一杯，还请公子赏光。”
无法辨认用意的眸子，却是牢牢地锁定座上的祥云。
闻言祥云一惊，没有想到自己一言未发却引来了别人的注意，而这正是他避之不迭的。有些求助地望向身旁的李鸣，却见他微笑着似是鼓励自己。温柔的声音也在耳边响起：“没有关系的，祥云。你面前的是宫内用新鲜的桂花酿制的桂花露，不醉人的，尝尝看。”

望着戈遥黑灼的双目，心下虽并不知此人身份。但见他打扮气质，肯定是皇上很重要的客人，若是推辞，恐怕有所不妥。正当想举杯之际，却忽然看到了那人身旁垂首肃立的一个身影。面庞恭顺地低垂，只能看个大概，却也已然认出，此人便是那夜出现在凝雪居的人。头一次接触这种场合，如此多的人让祥云一直有些不安，周围的视线也让他不敢抬头。所以现下才发现了这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一惊之下，脸上也有着一闪即逝的迷惑。他，怎么会出现在此？

祥云面上的变化，虽然很快便隐藏起来。但是一直凝视着他的戈遥却是尽收眼底。稀有的深紫色眸子，已经转成了墨色。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九皇子动怒了。尽管如此，那张邪美的面上却仍是挂着出奇温柔的笑容：“公子犹豫再三，可是不给戈遥这个面子？”

祥云一惊，忙不迭举起手中白玉酒杯，仰头饮下。桂花酿果然入口香甜，但因为喝的太过急促，仍是不由呛了起来。
就在祥云咳地狼狈之际，一只大手轻轻在他背上拍抚着。喘息稍稍有些平复后，抬头迎上的，是双关切的眼睛，里面满满的都是包容与宠溺。
“没事吧，喝那么急做什么。”一向充满威严的声音在面对这个人儿的时候却不由变的温暖起来。
“我……我实在是不会喝酒……”垂下眼睛，避开了面前那双让自己有些心虚的眸子。他怎么会在这里？祥云心底被这个问题团团缠绕了起来，眼睛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方向。
“哈哈哈哈，祥云不会喝酒，那就由朕代他敬九皇子一杯。”大殷皇帝庇护意味十足地举起了手中酒盏。
既然皇上发话，戈遥必然没有再为难下去的道理，也大笑着将手中佳酿一饮而尽，但眼底却在瞥过身旁绝欢毫无血色的面庞时掠过一抹寒意。
大概看出了祥云的心不在焉，李鸣以为他是因初次接触这般场合有所不习惯，所以早早谴人将他护送回凝雪居。待得宴会结束，已是接近深夜。可当李鸣踏着夜色来到凝雪居的时候，那个雪白的身影却仍是坐在桌旁望着烛火出神。

“怎么还不睡？在想什么？”将斗篷交给巧儿，细心地在碳火旁抖了抖身上的寒意，才轻轻将那个出神的人儿揽入怀中。
“没什么，在等你。”身后的胸膛有种让祥云莫名心安的东西。隐隐也明白自己隐瞒的事情有多么重要，但却更清楚若自己以实相告会产生多么严重的后果。因此思量再三，仍是选择了沉默。这个男人不会有事的，毕竟他是九五至尊呀。而且，那人也答应绝不会对他不利的不是吗？

“有心事？”轻柔的吻落在祥云洁白的颈项上，那里还留有前夜缠绵时留下的痕迹。斑斑的印记仿佛验证着曾经有过的旖旎，也让李鸣的炯目中涌上了一丝迷离。
“没有呀……”祥云有些急切地分辩着，“我……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你会要我到那种场合去……”
不舍地又在那光滑细腻的肌肤上窃香了几下才开口回答道：“你已经是朕的人了，就不能再这样不明不白地呆在宫中，所以朕势必要给你一个名分。今天只是个开始，朕要让所有人知道你的重要性。”

自从祥云进宫，已经有大臣上书，说男宠之风不可重开，郢既因此亡国，殷断不可不鉴云云……还有倪真子的话……
可笑，若是因为一个男宠便会亡国，那李鸣岂非太过无能？况且这张脸孔……坚实的大掌抚上面前俊秀的五官，胸口突然涌上的悸痛让他一把将祥云拥入怀中。“不要离开朕，祥云。永远不要背叛朕、不要离开朕！”

怀抱紧的让祥云觉得有些痛，不明白李鸣为何会突然有此举动，却仍是听话地乖乖回答：“不会的，我不会离开你的。除非你赶我走，否则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同一时间 永蛰九皇子住处
昏暗的光线中，房内一个人影一动不动地谨立着。没有一丝声响，只是仔细辨别时能感觉到有些紧张的呼吸声。
“知道为什么叫你过来吗？”一个冷冷的，却又带些雍懒的声音从睡塌上传出。
“属下驽钝。”
“绝欢，你有进步呀，现在居然连本王都敢欺瞒了。”口吻是清淡的，仿若毫不在意。但对面熟知他脾气的人儿已然冷汗淋漓。
“绝欢不敢！”尽管心底在颤抖，天生的傲气却依然让他挺直了脊背。
“是吗？不敢？哈哈哈哈……”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戈遥大笑起来。却又戛然而止。没有谁看清他是怎么做到的，那个刚才还悠然躺在塌上的身影在片刻后已经森然立在绝欢面前。

“主人……”仓皇退后一步，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绝欢心底一片冰冷。
不是没有看到对面人儿的惊恐，但已然濒临沸腾的怒气却是再也不想再去压抑了。早在宴会上看到绝欢素来的冷静沉稳竟在面对那个白衣少年时动摇起来，而那个少年显然也认识绝欢。并且很明显，他在为绝欢掩饰什么。这个发现让他觉得有种想要杀人的欲望。一步步地逼近，直逼地面前的人儿背靠墙壁退无可退。狭长的眸子在昏暗中散发着妖异的光芒，保养良好的细长手指也顺势轻抚上了那张俊秀的面庞，从眉毛一路滑落到下颌。每当他的手指划过一处，总能引起一阵紧绷。但心底再怎样抗拒，掌下的身体却是不敢有分毫移动。

“你们认识对吗？”不知何时已近在咫尺的面孔让绝欢的呼吸都一度停止，仿佛故意一般，对方开阂的唇轻轻擦过了那双低垂的眼帘。
浑身一颤，不用多做解释，绝欢已经了然戈遥语中所指何人。艰难地吞了口唾液，涩然开口：“回主人……祥龙岭救助属下的，便是那名少年……”
答案似乎出乎戈遥的意料，向来优雅的眉头稍稍一皱：“是吗，看上去大殷皇帝对那名少年可是宝贝的紧。”斜着眼睛瞥了一下早已汗流浃背的绝欢，戈遥的嘴角突然吊了起来，“而他却曾经救过你……看起来——事情倒是越来越有趣了呢。”

第10章

不知不觉，祥云入宫已经两月有余。除了李鸣和巧儿之外，在这个森严的宫中他最熟悉的莫过于三皇子李容暄了。如同二人曾经的约定，每隔两三日，他们便聚在一起。祥云教李容暄棋艺，而李容暄则常常弄些有趣的玩意儿逗祥云开心。什么蚂蚱、蝈蝈、蟋蟀、蝴蝶……只要是想得到的，都会被那个小皇子拿来献宝。两人心思一样单纯，反倒处的格外投缘。但正因如此，也从未曾想过避人耳目，因为光明磊落，又如何会想到去掩饰。只是任何原本简单的事情到了皇宫之中都会被罩上一层叫做利害关系的东西，没有谁能逃的掉。即使无心参与，却仍有人不允许你置身事外。

事情缘于一次祥云与容暄的碰面。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祥云正在跟三皇子在御花园的凉亭下棋之时，有一个精心装扮、玉翠环绕的女子在侍女的陪伴下走入亭中。大概原本想休憩一下的，却在见到亭中人后滞住了脚步。

“奴婢给娘娘请安。”看清来人，一直恭立在主子身边的巧儿赶忙跪拜。
听到巧儿口中的称呼，祥云和容暄双双抬起头来望向来人。即便有些不高兴被打搅，素来良好的教养仍是让容暄起身恭敬行礼：“容暄见过萧妃娘娘。”
“原来三殿下也在呀。”客套的微笑优雅地挂在脸上，萧妃点头还礼。
只有祥云愣愣地有些不知所措，但没想到他的举动看在别人眼中却是目中无人。
“大胆！见到萧妃娘娘居然不行礼，你不要命了吗？”萧妃身旁最为宠信的侍女见祥云依旧动也不动地坐着，刁蛮地斥责道。
“娘娘见谅！祥云少爷刚到宫中不懂规矩的，绝非有意冒犯娘娘，娘娘息怒……”巧儿白着一张脸伏地哀求。虽然萧妃年纪已然不轻，但素来保养良好的身形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皇上依然偶尔会到她院中留宿。况且她身为二皇子李容旭的生母，如今皇上虽未立太子，但倾向二子的意图明显。因此萧妃在后宫的地位仅次于皇后而已，若是惹到她，无异于自讨苦吃。

“祥云？……你便是祥云？”重复着刚刚听到的名字，萧妃的目光落到了显然有些不知所措的祥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