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朝之云（第二部）————笑生

颓然松开了钳制的大掌，霍地站起身来。
“好！……如果这是你要的──朕答应你……”背对著床上的人，衣袖下的大掌紧紧握拢，连指甲都陷入了肌肉之中，“只要你养好身子，朕……便允你出宫！”
艰难地说完，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人儿反应的勇气，便大步冲了出去。因为他不知道再留是不是又会无法克制地把那个孱弱的身子死命地拥到怀里。
目送那个强势男人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後面。祥云一直都是只有淡漠的眸中，渐渐渗透出了一丝悲哀。
不可以再动心了，不可以再因那个男人眼中的痛苦而心软了。如果继续留下来，那麽所有的伤心又会周而复始地重演……可是，为什麽胸口还是那麽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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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来暑往、星辰交迭，两年的光阴匆匆而逝。快得仿佛柯然一梦，让人毫无所觉。再美丽的花朵也有凋零的时候，再繁茂的枝叶最终也会飘然坠下。转眼间，又到了万物凋落的深秋。山岭上原本满眼葱绿的景象已经被枫叶斑斓所取代。秋风拂过，枯叶便脱离了寄生的细蔓，在空中旋转飞舞，然後盘旋而下。
破旧的青瓦佛寺前面，纤瘦的人儿低眉垂目，专心地扫著地上的落叶。但刚刚扫完的地方，每当一阵微风过後，又总会有几片顽皮的落叶飘俯下来，平白糟践了前一刻的辛劳。只是那一身灰袍的人儿脸上却丝毫不见烦乱，默默地转身再扫开来。
不远的古木之後，一双深邃有如暗潭的眸子牢牢锁住那抹灰色的身影。灼热的目光细细搜索著那张精致的面庞。细长的眼角，沈静清澈的眸子，还有那柔软的唇瓣……只能这样在远处默默望著，悄悄思念著，无声地痛著。因为他的大掌虽然可以轻易地握住整个大殷江山，却惟独握不住面前这个无欲无求的人儿……
隐约的马蹄声渐渐远去，执帚的人儿突然停下了机械的动作。茫然抬头，望著那个男人刚刚驻留的方向。不知想到什麽，原本沈寂的眼底竟然闪过一抹痛楚。即使假装不知道，但那两道两年来不时出现的仿佛能将他灼痛的视线，依然还是会让他平静无波的心湖溅起微漪。
到底还是又被他搅乱了呵，这或许就是为什麽师傅到如今仍不肯为自己剃度的原由吧。叹了口气，收拾起手边的工具，垂目跨入寺门。
他并不知道，此时在这林中的另一端，还有一双注视著他的年轻眼睛，揉杂著同样的炙热和复杂……

人世间的事情总是无常的。就在以为这种清心苦修的日子会持续到永远的时候，一条如同霹雳的消息也传进了这个深山中与世隔绝的寺院中。
荣德二十年秋，大殷帝王在秋围的时候，跨下座骑突然受惊，不慎堕马。因伤情严重，於两日後不治殡天。由於李鸣生前并未立下太子人选，所以宫闱之中不免又起了一场暗流汹涌的皇位之争。
皇後谭氏一族根基深厚，朝野上下，原本便拥戴者甚众。大门萧妃这些年的经营也著实不可小觑，朋党结节，枝蔓扩展早已超乎想象。加之皇上有意立萧妃所出二皇子李容旭为储也非一日之事，在人心上，萧妃一派反倒更占上风。而且背後还得到了一个隐秘的强大力量的支持，居然让她成功地扳倒了谭氏，终於如愿以偿地让自己的儿子登上了皇位。为了这个万人之上的位子，眨眼之间，刀起刀落。高高的宫墙内，又有不知多少冤魂断送其中。
是年冬，李容旭登基，改纪元为隆瑞。

雪，洁白如精灵。飘飘洒洒地附著到所接触到的第一件事物上。或扬、或洒、或嗔、或狂，绚丽过後，却都难免被後来的晶莹所覆盖。一层层堆积成了满世界的洁白。
破旧的禅房中，苍老的僧人捻著手中的佛珠闭目诵经。蓦然间，啪的一声轻响，那串珠子竟莫名地断开，四散滚去。佛珠自断、钵雩崩天，都乃不祥之兆。
空闻睁开双目，浑浊著眼中有著平静和了然。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早在18年前收留了那个本不该存於这世上的婴儿时，便已然预料到会有今日之反报。既然是天意，又如何能挡。
接近正午的时候，几位奇特的访客打破了清松寺的寂静。来人中除了几名看起来象是随护的男子和一名女眷外，还有一个从头到脚都裹在斗篷中的人。
平日里除了初一十五外，来庙里上香的人并不多，更何况还是在这样的雪天里。所以前来接待的僧人也是有些讶异。
“你们这里可有一位叫祥云的？”来客中那名姿容俏丽的女眷并不是很客气地问著面前双手合十躬身行礼的僧人。
僧人怔了片刻才回答道：“阿弥陀佛，祥云正是本寺俗家弟子，不知施主找他何事？”
那女子并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只是回头望了那个身著斗篷的人一眼，似乎得到了什麽暗示。便又转身吩咐道：“你去把那祥云找来，再去寻间干净安静的禅房，我家主人要见他。”
说完，摸出两锭黄灿灿的金元宝递到僧人面前：“这是我家主人捐给寺庙的香火钱。”
僧人有些犹豫，但眼前的一群人显然非富极贵，拒绝自是大大不妥。迟疑了一下，终於还是伸手接过了金子，垂首让他们稍候片刻，返身进了内院。
当祥云看到用来会客的禅房外站著的几名侍卫时，心下便有了一些准备。但当推门进入後，里面的访客还是让他微微一怔。
“祥云，别来无恙呀。”萧妃精琢细刻的面庞虽然青春不再，却依然有著未曾退却的美丽。只是眼底的野心不需要再去刻意掩饰。
“祥云见过娘娘……”虽然出宫已久，祥云依旧没有忘记见到这些女人该有的礼节。
“公子，现下──您该称呼娘娘太後了。”萧妃最贴身的侍女春萍并不客气地提醒道。
祥云眼睛黯淡了一下，却并没有改口。是呵，险些忘记了面前的女人是这大殷新君的母亲了。
萧妃──不，应该称呼她为萧太後，挥手示意春萍出去。室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她上下打量著面前的人儿。粗旧的灰青色袍子，包裹著单薄的身体。五官没怎麽变化，苍白的脸庞依然消瘦得可怜，那双细长的眸子也清透如旧。然而就是这麽个不起眼的少年，居然抢夺了本该属於她的一切、她的丈夫、她的宠爱。无法忘记在这人离开的两年里，那个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男人竟然变得那麽的失落与消沈……

“太後不辞辛劳来这里见祥云，不知是为了何事？”
努力压下了突然涌上的噬咬著心脏的妒恨，萧太後雍容地开口：“先皇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祥云原本就苍白的面颊更加惨淡了。最初听到传闻时那种肝肠俱碎的痛，仿佛又被这简单的一句话重新唤起。
“太後此番来清松寺，想必不是为了要跟祥云谈论先皇的吧。”刻意忽略心底的疼痛，祥云平淡地问道。在那高墙内生活了那麽久，纵然再无心机的人也不会以为以堂堂一国太後之尊，冒著严寒酷雪来这荒山野岭只是为了与他闲话家常。
萧妃眼中闪过一道阴沈，索性敛起虚假的客套：“不错，若非迫不得已，哀家也不会走这一趟。”
“先皇将你藏的很好，就连哀家也是最近才知道你竟然是躲在这里。”事实上，如果早知道他的藏身之处，她也不会等到今日了。
祥云没有接话，目光依旧平静无波。
“但是……”萧太後话锋一转，声音也冷了下来。“容旭却显然知道你在这儿。不仅如此，他竟然还对哀家提了一个要求──他要哀家答应把你接回宫中。”
祥云原本淡漠的脸上，微微有些变色。但很快便恢复了：“祥云本就是粗野之人，根本不适合皇宫那种高贵的地方，还请太後成全。”
看著面前虽然寒酸，却依旧飘逸出尘的人，萧太後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憎恨了。皱起眉毛问道：“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在跟哀家装糊涂？”
祥云有些不解萧太後话语中的怒意，但很快，让他心惊的答案便回荡再这空寂的斗室内。
“你以为容旭接你回去是为了再找来一个太後供著吗？──他是要立你为妃！”说到後来，萧太後几乎是在咬牙切齿了，“你倒是说说看，这要哀家怎麽办才好。”
从来不曾见过儿子那麽坚决的神情，但却是为了这个贱人！想到那双和先皇一模一样的眼睛里，燃烧的是同样的炽热……她就恨的浑身颤抖。不行！她绝对不能容忍这种事情的发生！
最初的慌乱过去後，祥云又恢复了原本的淡漠，心底也隐隐明白了萧太後此行的来意。他缓缓开口：“祥云相信，太後已经有主张了，不是吗？”
没有料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萧太後的怒气一敛，莫测高深的目光紧紧盯住面前的少年。半晌後，她脸上露出一抹莫满意的微笑，口气也一反常态地温柔下来：“哀家最喜欢聪明人了。容旭毕竟还年轻，又刚刚等基，做事也不知道顾及後果。但若由得他胡闹，只会让天下人耻笑，更会令先皇蒙羞……”略带烦恼的口吻如若一位寻常人家为了儿女不听话而烦心的母亲。
说著，她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玛瑙小瓶，轻轻放到桌上。
“……这叫‘消魂’，是外邦进贡的极品之物。服了它不会有任何痛苦，半个时辰之後……你便可追随先皇而去了。”
残忍冷血的话，偏偏说的充满怜惜之情。
但面前的人儿却丝毫没有在意。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是吗？望著那小巧的瓶子片刻，祥云缓步走上前取在手中。说不清心底到底是怎样的感觉，但是惟独没有惧意。早在听到那个男人驾崩的消息时，便已了无生机的心又如何会在乎生死。
“祥云谢太後恩典。”平静的声音让人辨不出一丝情绪，就连萧太後也不仅微微有些诧异。
一柱香的时间後，一个浑身隐在斗篷中的身影，从禅房中走了出来。
“太後……”春萍赶紧上前，询问般地悄声唤著。
“走吧。”斗篷中的人冷冷地命令道。
一行人离开了那个年久失修的寺庙，但走了不远，却又突然停住。
“春萍。”
“奴婢在。”
“……这个地方留著，恐怕容旭迟早会找来……”
“太後放心，奴婢知道该怎麽做。”
听得这话，斗篷深处迅速迅速略过一道杀机。

隆瑞元年冬至的晚上，因都郊外祥珑玲的清松寺突然起火。火势甚凶，几乎映红了半个山头。因事发突然，寺内僧侣无一人得以逃生……没有人知道起火的原由，所有的真相都随著这场大火湮灭在黑暗之中。
雪，还在扬扬洒洒地下著，覆住了曾经有过的辉煌，也覆住了无人知晓的悲哀。如同历史的车轮不曾止歇地向前运转著，冷冷注视著人间的起落颠簸。
（第二部完结）
PS：表说偶不够意思，作揖、作揖~~这只是第二部完结而已，各位大人们先表打好不好？萧妃虽然现下依然是很嚣张米错，但偶保证接下去她会很惨很惨滴。还有，不是都不怎麽喜欢李鸣这个皇帝吗，偶就想把他拿来虐给大人们出气，可谁想到没虐两三下就一不小心把他给弄死了。汗~~就这样吧好不好？总不能再把他从坟里拖出来鞭尸吧（唉呦！谁丢的臭鸡蛋！要丢也要丢个煎好的荷包蛋啦……）当然，这个第二部偶自己也不甚满意，如果大人们有什麽建议，还请多多在会客厅提出来，偶一定会改正的。捂著脑袋爬走~~~~
再露个头──明天开始填为人师表的番外呦，8过今天这个结尾写到太晚,现在都晚上八点半了（不可以骂偶的，因为笑生感冒了，喉咙痛，人还晕晕的。请假睡了好久，还不忘爬起来填坑呢。这种精神也该鼓励一下吧~~委屈ing~~）不晓得明天能不能贴上来，反正最晚周一早晨一定会贴的，耍赖皮滴笑~~~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