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这句话,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麽。事实上,就连他自己都不曾想过心底那个尘封了十几年的身影和怀中这让他揪心的人儿究竟孰轻孰重。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怎样,对於祥云他都绝对不可能放手,也──放不开手。
胸前的衣衫已经变地润湿,祥云也渐渐止住了狂笑,一动不动地任他抱著。
“祥云?”他试探地轻唤,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不安地将怀中之人拉开了一点距离,却意外地看到刚才还浑乱的眸子奇异地平静。
“祥云?”不安在心底扩散,却不知该用什麽方法才能止住。
“皇上,祥云有一事相求。”淡淡的口气,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李鸣的错觉而已。
“你说,不论你想要什麽朕都允你。”只要能留住你,任何事情朕都可以做。
“放我出宫吧。”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李鸣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几乎连思考都不曾有过便断然拒绝:“不准!”
第三十二章
不准,朕不准你离开!不许你动离开的念头!
难以言语的慌乱让那双曾经在战场上生生砍下敌人头颅时都不曾迟疑过的大掌,竟然无法克制地微微颤抖。
似乎早就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祥云脸上没有丝毫波动。没有反驳,也不再试图开口。
“祥云,朕知道你是觉得闷了。过几日就是围猎日了,朕带你出宫散散心好不好?”高高在上的王者第一次这般小心翼翼甚至是低声下气地询问著。
但他的话并没有得到回答。因为那双细长眸中越来越渺茫的视线只是静静穿越了面前的男人,孤独地落在另一个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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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妃寝宫
“事情办的怎麽样?”
“娘娘放心好了,翡翠那丫头识时务的很。听她说,前两天皇上从凝雪居离开的时候脸色非常难看。不仅加派了守卫,还下令没有他的允许不得让那祥云出院子一步。”
“是吗。”挑了挑眉,萧妃毫无瑕疵的面庞上露出了一丝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的笑意。
“奴婢还听说不知道为什麽,那个男宠打从那天起便不吃不喝地躺在床上。这会儿呀,恐怕离死也不远了……”善於观颜察色的婢女早已明白主子的心思,所以话语中也不自觉增加了几分刻薄。
萧妃优雅地端起手边的银耳羹,轻轻嘬了一口。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那皇上那儿呢?”
“回娘娘,皇上这两天夜夜宿在御书房,一次都没有去过凝雪居呢。”
听到这话,萧妃的眼底慢慢浮现一抹得色。
祥云呀,莫怪本宫无情,自古君心难测。你已然占去了太多的宠爱,有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丝毫怨不得别人!
李鸣已经有整整两日没有去凝雪居了,因为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祥云,更怕那人儿再向自己提出离开。不是不明白自己的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却无论如何都提不起勇气去面对那张绝望的脸庞。
从不曾想过当那人儿提出要离开的时候,他的心竟会那麽惊慌失措。一直都知道祥云对自己的痴心,便也自私地以为这样就足够了,以为自己的宠爱足以让祥云满足。却忽略了那颗细腻敏感的心是多麽容易被刺伤。
何尝不了解祥云真正想要的是份唯一,一份他给不了也给不起的纯粹。但他忘不了李迪逸,那种几乎与呼吸一样成为习惯的回忆,早已变成他身体里剥离不去的一部分。即使亲眼看见那人依偎在另一个男人怀中远去,却依然没有办法产生丁点儿恨意。原来爱到了极点,是根本无从计较是不是能得到回报的。
所以他不能也不敢去面对祥云。因为他没有一个活生生的巧儿还回去,也没有一颗完整的心交出来。他所能做的,只是用繁杂的国事来让自己忙得无法思考其他的东西,然後在疲惫到极点後期求一夜无梦。
但思念一直拉扯著本以为固若金汤的理智。原来习惯了那个纤薄躯体的胸膛,竟然也会因为空虚而疼痛。在驳斥回了第九位大臣的奏折後,李鸣终於决定不再继续跟自己为难下去。制止了所有侍从的跟随,一个人往凝雪居而去。
不知怎的,离那人儿越近,便感觉自己的心跳越快。如同初恋的少年一般,忐忑不安。
高大的身体在门口险些撞到端水出来的翡翠,那婢女见到李鸣竟如见了鬼魅一般,楞了半晌才惊慌失措地想到跪下行礼。
“你主子可好?”李鸣并没有计较她的失礼,只是沈声问出最想知道的问题。
“……回……回皇上……奴婢……公子他……”翡翠慌乱的回答毫无头绪,李鸣索性抛下她径自往室内走去。
但当他看清楚床上双目紧闭的人儿时,原本热切的心一下跌落至底谷,寒意蓦地从背後升起。
祥云原本便消瘦的面颊几乎整个陷了下去,整张脸孔苍白得象纸一样,连那锦被下的胸口都丝毫不见一丝起伏。
努力压下心头的恐惧,李鸣屏住呼吸,伸出发颤的手指放到祥云鼻下,直到感觉到了一丝细微的呼吸。他几乎僵窒的心脏才重新开始跳动起来。
“来人!”向来威严的声音已经被愤怒取代。
“奴……奴婢在。”依然跪在外面的翡翠连滚带爬地来到李鸣脚下,额头紧紧贴在地板上,连声音都在不住地战栗。
“这到底是怎麽回事!”李鸣浑身上下都张扬著无法抑制的怒气。祥云变成这样子,竟然没有一个人来告诉自己!
“回皇上,自从上次皇上走後……公子……公子他便不吃也不喝……”翡翠的牙齿不住地碰撞,好不容易才把话说完。
“你说什麽?”君王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他这个样子整整两日,而你却竟敢隐瞒不报!”
咬牙切齿的话险些让翡翠惊吓地昏过去。原以为皇上已经厌倦了这个男主子,所以她这个做奴婢的便自作主张连御医都没有传。却不曾想竟会生次变故。
“皇上饶命……是……是公子不许翡翠声张……”翡翠惊恐地连连叩首,雪白的额头已经有血丝渗出。但丝毫无法浇灭李鸣满腔的怒火。
“给朕宣御医!把最好的御医全都找来!如果祥云有任何好歹──朕要你们统统给他陪葬!”无法言喻的心痛和愤怒全都转化成了乖张的唳气,阴狠的誓言吓得跪在地上的宫女筛糠般地抖著。
三名须发皆白的太医围在祥云床前又是号脉又是商议,一个时辰之後,终於转身向寒著一张脸坐在一旁的君王回禀他们诊断的结论。
“陛下。祥云公子长期体虚,身子本来就空了。加上似乎受了什麽刺激,使得心气淤结,血脉不通。这两日又水米不进,只怕……”最年长的首席太医官巍颤颤地说。
李鸣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盯著面前这位从曾祖时期便在李家从医的老者。直到斗大的冷汗自那布满皱折的额头上滚落,才缓缓开口:
“不管你们用什麽方法,朕要他活著,而且活的好好的!如若不然──你们所有的人都休想活著走出这里……”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的话让所有在场的人都不寒而栗。
第三十三章
再怎麽愚钝的人也明白床上这位主子在他们皇上心目中非同寻常的地位。更何况自己的性命也一并搭在上面,除了使出浑身解数之外,自是别无选择。三名太医商议良久後开出一张化气通淤、固本培元的方子,把皇宫中最珍贵的药材能用的全都用上不说,甚至连煎药都是亲自照看著火候,生怕出半点差池。
丝毫没有理会周围人的紧张与忙碌,李鸣只是默默地坐在床边,紧紧握著祥云冰冷的的手,一眼不眨地望著那失去知觉的人儿。
怎麽竟会那麽大意呢,明知道祥云情绪不稳,却还放任自己逃避了这些日子。如果他再晚些才来凝雪居的话,那麽……痛苦地闭了闭眼睛,李鸣根本不敢再想下去。
热气腾腾的药端到了床边,却无论如何都灌不进祥云紧咬的牙关中。见黑色的药汁沿著失血的唇角不停流出,李鸣索性遣开了满头大汗的众人,将祥云拥到怀里。接过翡翠手中的汤药,仰头含了一大口,然後象对待婴儿一样口对口一点点哺了过去,浑不避讳周围的眼睛。
直到一碗药见底,李鸣才拭净祥云唇边的药渍,轻轻将他放到枕上,又细心地把四周被角掖好。看著高高在上的帝王竟然如此躬身照顾一个男宠,不仅御医们诧异非常,翡翠更是懊悔万分。瞎子也看出来皇上不仅没有厌倦祥云,反而打心眼儿里疼著。而她竟然听信了萧妃的话,险些酿成大祸。现下也只有祈祷上苍,让主子赶紧好起来,否则自己这小条命必定不保。
不知是太医们的药起了作用,还是翡翠的祈祷感动了众神。下半夜的时候,祥云原本惨白的面颊上终於多了一丝血色,身子似乎也不象原来那般冰凉了。
但就在大家以为终於有转机的时候,变故却又悄然而至。
第二天一早,御医们又照著原来的方子重新煎了一副药,李鸣照旧用口给祥云喂了进去。首席太医官还说若是照此情形下去的话,中午的时候可以试著给病人喂点参汤。
可就在大家松了口气的时候,床上的人儿忽然起了变化。一直毫无声息的喉咙中象是被撕扯般发出难听的声音,纤薄的胸膛剧烈地起伏。还不待李鸣奔到床边,只见祥云口中已然漾出了黑色的汁液。那是刚刚才喂进去的药水。直到几乎都吐净了,祥云才重新安静下来。即便是经过这番折腾,他仍旧没有回复神志。
心疼地擦拭著这人儿被沾湿的脸庞和颈项,李鸣阴沈著脸质问那三名显然也是受惊不轻的御医:“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顶著皇上的怒气上前号完脉後,首席太医官小心地回答:“回禀陛下,病人可能是因为久未进食,肠胃已经受不了药物的刺激,所以才会有此反应……”
“但昨日晚上他不是好好的吗?”李鸣难以接受这种解释。
“回陛下,那可能是因为昨日病人意识全无,连呕吐的能力都没有……看他现下的反应,那副药显然已经起了疗效,似是已经能对周围刺激做些回应了。”
李鸣的眉头皱了起来:“朕听不明白。你的意思究竟是说这是好现象还是不好?”
太医垂下白发苍苍的脑袋,躬身道:“药应是有效的,但若病人喝不进去,臣等也……”
再好的药,如果喝不进去,吸收不了也是枉然。这个道理李鸣自然明白,可是问题是如何才能让这人儿不吐出来呢?
突然间,李鸣的视线被一旁桌上的一个小巧的锦盒所吸引。仿佛想到了什麽,原本阴云密布的眼中陡然一亮。
“太医可听过火蛇果?”
“火蛇果?”首席太医官花白的胡子一颤,“微臣曾见过书中记载,此果甚为奇特。不仅果树罕见,而且要数十载才能结一次果。据说果实是种可遇不可求的奇效之物,不仅可强身健体,还能让人百毒不侵。只可惜,臣一界凡人,从未能有缘得见此物……”
听了太医的话,李鸣大步走到桌前,拿起了那个锦盒,在老太医面前打开:“太医说的可是此物?”
火红的果子跃然於面前,鲜豔的色泽让三名御医都瞪大了昏黄的眼睛。
首席太医官上前一步细细端详。只见那果子通体赤红,布满突起。内部却似充满液体,晶莹通透,正是医术中记载的样子。仔细审视了一番,太医官满脸喜色地躬身道:“微臣恭喜陛下,此物应该正是传说中的火蛇果。有了它,祥云公子应该有救了!”
按捺下心底的波动,李鸣将果子从盒中取出。转身来到床边坐下,把祥云的上身轻轻抱在怀里後。才将果子顶端咬开一个小口,吮出里面的汁液,然後覆上怀中人儿的唇瓣慢慢度了过去。
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等待著。所幸苍天垂怜,正午时分,祥云终於没有再把喂下去的药吐出来。这时大家才算把悬著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李鸣守在凝雪居整整两日没有离开过,直到第三日早上见那人儿脸色已经红润不少,才肯换上海若带来的朝服上朝。不是不知道整个朝野上下都在议论纷纷,但他根本没有心思理会。
虽然祥云身体在逐渐康复,可人却一直未见清醒。就连太医也无法断言究竟何时病人会转醒。李鸣只得耐心等待著,把这当成是老天给他的报应,要他把欠祥云的心痛与焦虑统统还回去.
第五日正午,李鸣上完朝便马不停蹄地赶回凝雪居,丝毫不敢耽搁喂这人儿吃药的时辰。事实上,这些日子以来,从替祥云擦拭身体以及一些贴身的事情他都是亲手而为,从肯不假以他人。近日太医们已经逐渐增加了给祥云哺以参汤的次数,但每当抱著那骨瘦如柴的身子,心疼就会在他心头蔓延开来。
与以往一样,李鸣又将药汁以口相哺。喂了没有两口,大概是喂得急了一些。那原本毫无意识的人儿竟然虚弱地咳了起来,李鸣一时顾不得其他,赶紧把碗交给一旁的翡翠,用大掌轻拍著祥云的後背为他顺著气。
突然间,翡翠欣喜的声音在室内响起:“皇上!公子的眼睛在动呢!”
李鸣下意识地低头看去,果真见那排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著。突如其来的惊喜让他轻轻摇晃著怀中的少年,迭声唤著:“祥云?祥云……”
大概是他的呼唤起了作用,那排睫毛颤动了几下後,竟然真的缓缓打开。乌黑的眸子有些茫然地望著面前的男人,无辜而迷混的眼神显得楚楚可怜。
“祥云?……”李鸣再次轻唤,喜悦的同时还夹杂著一丝忐忑。
细长的眼睛盯著面前的男人,似乎有些不解,细致的眉端微微颦起。但不过一会儿,那双原本迷离的眸子渐渐冷了下来。一句话都没有说,祥云重新闭起眼睛,不肯再面对拥著自己的这个男人。
见了祥云的反应,李鸣苦笑了一下,极力压下突然涌上的涩然,伸手接过翡翠手中的药,想要继续给这人儿喂进去。但他的唇刚一碰触到那张樱唇的时候,祥云立即微颤了一下,象躲避瘟疫般迅速别开脸去,面颊上好不容易调养出的那丝血色也倏然退却。
无法形容的酸楚弥漫在胸口。面前曾经充满了迷恋与羞涩的眼睛中如今似乎只剩下了冷淡与疏离,而这一切却全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你……这是在怪朕吗?”因痛楚而粗嘎的声音,压抑地问著。
只是那别开脸去的人儿根本不肯开口。没有挣扎,也没有任何反应,有的只是无言地漠视。
“祥云……”凝视著那张苍白的面孔,李鸣感觉自己的心脏狠狠抽痛著。
第三十四章
没有用,无论说什麽都没有用。自从清醒过来,祥云便开始拒绝一切药物和食物。连太医都增添了不知几条皱纹。
李鸣也曾想用强迫地喂他服药,但那双瞪向自己的眸子中满满的绝望让他根本不敢再逼。心痛、担忧还有焦虑混杂在一起,让大殷的帝王脾气坏到了极点。但他的怒火只能向身旁无辜的人发泄,却丝毫不敢在祥云面前表露分毫。随著时间流逝,亲眼目睹著那刚刚有点起色的面颊重新凹陷下去,所有积压在心底的情绪还是无法遏止地爆发了。
不再顾及手中虚弱的病体,李鸣猛烈地摇晃著那个依然倔强地人儿:“你到底要朕怎麽样,究竟要把朕逼到什麽程度你才肯甘心?你说呀……”
被这阵突如其来的摇晃弄得有些头晕。祥云困难地睁开双目,无言地看著面前充血的眼睛。
“你这究竟是在折磨朕还是在折磨你自己?说呀!”痛楚的声音下面潜藏的,是害怕失去的恐慌。
“放了我吧。”终於还是开口了,淡淡的语气,没有丝毫的波动。
“你!……”李鸣如雷殛般猛然一震,睚眦欲裂。
面前的眸子没有丝毫惧意,只有著一种让人痛彻心肺的云淡风轻。
许久之後,男人目中的狂怒之色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饰的伤痛与凄怆。
“你……就这麽想要离开朕吗?”紧紧裹缚在胸口的苦涩让他每说一个字都那麽困难.
祥云没有开口,依然静静地望著他。寂静的室内,只有他们两人的呼吸声。
直到这一刻才明白,是真的留不住这人儿了。除非他能狠心眼睁睁地看著这片无暇的白云在自己面前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