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朝之云（第二部）————笑生

等祥云一行人到达多度的时候，殷国派来迎接的使臣──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一支可以媲美军队的队伍，已经集结等候了。
“看来本王就只能送公子到此了。”马车外，戈瑶如同不忍分离的老友一般，依依与祥云惜别，“希望今後有机会，还有幸请公子到鄙国作客……”
祥云毫无表情地看了戈瑶一眼，没有任何想要开口的意思。
戈瑶也不觉尴尬，风度十足地示意车夫继续驾车前行。他则带领人马驻足停顿，目送祥云的马车与前方的大殷人马会合。见得那辆华丽的马车溶入了阵营之中，戈瑶的眼底闪过一抹得色。他知道，自己在祥云耳边说的那句话，已经把怀疑的种子深深埋下。

李鸣──饶你握有天下又如何？想要的，却也未必见得就能得到……
PS:因为最近真的好忙，所以每天只能抽出一点点时间写文。倾朝的字数又特多，所以跟各位大人打个商量。是希望每天看到一章（2000字左右）呢，还是等两天一起发上来一章长的（4000字左右）呢？亲~~~

【倾朝之云】28 下
凝雪居内，一切依然如常。满园的玉兰已经过了盛花期，却也正因如此，香气出奇地更加浓郁。
巧儿轻手轻脚地进出，生怕惊扰了摇椅中闭目养神的主子。春日的阳光照耀在那个盖著白裘皮的人儿脸上，给那原本毫无血色的面庞上增添了一丝薄薄的热度。
示意那个因看到自己而慌忙欲行礼的婢女噤声，李鸣悄悄走近庭院中那个似乎已熟睡的人儿。怜惜的目光包裹著那日渐消瘦的身形。
即使已经分外小心，却依然惊扰了浅寐的人。眼帘颤动了一下，细长的眼角缓缓打开,并无意外地对上了一双炯炯的眼睛。
“醒了？是不是朕吵到你了？”温柔的声音体贴地问著，祥云被下的纤掌迅速被拢到了一张大掌中。
看著那个一身黄袍的男人为了迁就自己竟然屈膝半蹲在躺椅旁，祥云却只是觉得苦涩。
“我没睡，只是想晒晒太阳而已。”假装整理滑落的裘皮，祥云不落痕迹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李鸣并非没有察觉到，却没有迫他。事实上自从祥云回到宫中，不仅几乎见不到笑容，连身子也是越来越单薄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与以往有了很大的不同。有时候明明这人儿就在怀中，却让他觉得仿佛拥住的只是个幻影。

“今天事情不多吗？”祥云在阳光下重新眯起了眼睛，声音也淡淡的。
“没有什麽很急的事情，所以朕抽了点时间过来看看你。”
同样的话，若在以往大概会让祥云觉得甜蜜异常。但现下听到了，只不过是换来嘴角微微的牵动而已。
“很累吗？”李鸣的手指在那洁白如玉的面颊上流连。
祥云摇了摇头，闭著眼睛感受著那指尖的滑动。
见祥云闭起眼睛，李鸣体贴地没有再出声。只是静静地在一旁凝视著，无言地守护著这个失而复得的宝贝。
直到感觉那个男人离开了，祥云才重新睁开眼睛。回宫以来，李鸣没有问过一次他在永蛰都发生了什麽。只是对他更加好了，甚至比离开前更体贴。这在旁人眼中或许是种天大的恩赐，可祥云明白。那个男人只是在补偿，补偿他所所不能给自己的那份唯一。

他也没有开口提过李迪逸的事情。就仿佛根本不曾听到过这个名字，也假装得象那个男人以为的那样一无所知。但他知道，之所以李鸣不肯在自己面前提那个名字，是因为那个人已经被他珍藏在心底最深的地方，一个自己永远无法触及的地方。

有些时候真的很恨戈瑶，恨那个男人的残忍。为什麽要让自己听到看到呢？他宁可象个白痴一样被人掳走，也不愿清楚地明白自己只是个用来交换的筹码──一个永远属於退而求其次的替代品。但有的时候他更恨李鸣，为什麽不问呢？为什麽不象御花园里那些窃窃私语的嫔妃那样把怀疑的一切都说出来呢？那样的话他还可以分辩、还可以说出自己的委屈……但是什麽都没有，没有询问、没有解释、没有分辩……这让他辨不出究竟是那个男人的体贴；亦或是──不在乎。

“陛下──臣有一事乞奏。”大殿上文官的一列队伍中，突然迈出一人，朗声禀奏。
李鸣看过去，微微有些发福的身材，面貌却白嫩光润。正是掌管督察的都司萧尚，也是萧妃的胞弟。
“什麽事。”王者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情感色彩。
“皇上，臣一直奉命调查罪犯谭启辉被劫一案，如今已经有了一些眉目。如果微臣没有弄错的话，此事应该是早有预谋的。”
萧尚此言既出，大殿之上顿时激起了层层波澜。就连李鸣也皱起了眉头。
抬头瞅了瞅龙坐上君主的脸色，萧尚低头继续陈述著自己调查到的消息：“自从微臣奉陛下之命调查谭启辉被劫一事以来，将盘查重点放在那几日因都内外出现的异族人身上。发现城中一家骄阳客栈曾经出现过几名形同武人的番邦人，於是就格外留意。谁知一番调查下来，竟然发现这家客栈时常出入一些异族之人，而且行踪诡异。原本臣也不可能这麽快查出端倪，但前几日忽然收到一份秘信，信中声称主谋之人是……”

原本侃侃而谈的萧尚突然顿住了，有些迟疑地抬头望著李鸣，仿佛又什麽难言之隐一般。
“主谋？是谁？”
“这……”萧尚依然吞吐，“回陛下，实在是此人名讳臣不敢讲……”
“但说无妨。” 李鸣的目光沈了几分，显然有些不满他的欲言又止。
得到了皇上的准许，萧尚也不再犹豫，躬下身：“回陛下，那秘信上所指认的主谋名唤祥云。”
一时间，整个大殿之上鸦雀无声，连诸位大臣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没有人不知道祥云在他们帝王心目中的地位，不说别的，光说前些时候那个男孩被永蛰九皇子堂而皇之地掳走之後，李鸣竟然为了屈屈一名男宠不惜出重兵逼迫永蛰把人交还。连臣子的反对和两国刚建立不久尚不牢固的边交都不放在眼里，这样的势在必得令所有人暗暗心惊。所以此时，每个人都悄悄注视著李鸣的脸色，却没有谁敢出声。

李鸣只是面无表情地望著大殿中央的萧尚，一语不发。
就在萧尚感觉自己背脊上的衣衫快要被冷汗浸透了的时候，突然从上方传来了低沈的问话：“你说主谋是祥云，可有证据？”
萧尚深吸了口气，稍稍平缓了一下紧张的心脏，才继续回话道：“此等大事，臣不敢轻信，却也不敢不信。便找来那几日守卫皇城的御林军盘问，果然得到了一些线索……”

萧尚顿了一顿，见李鸣并没有出声，便继续往下说：“据守卫北门的兵士交代，就在谭启辉被劫的前几日，曾经有一名宫女出宫。当时她拿的是杂事房的名牌，但臣已经查对过，当日被安排出宫负责采买的全都是太监，并无宫女。而且，派去客栈附近调查的侍从回来禀报说，当日也有人在骄阳客栈见到过一名宫女打扮的少女。臣不敢大意，也不敢打草惊蛇，所以悄悄让那日守门的兵士在暗中确认过，那名宫女正是凝雪居的婢女巧儿……”

“就凭这些，你就能认定这背後的主谋是祥云？”李鸣并没有发怒，只是低沈的声音冷得仿佛象冰一样。
“臣不敢……”萧尚当然知道自己这麽说会有什麽後果，但他敢如此一口咬定地呈报，自然有了十足的把握。所以虽然有些紧张，但并不畏缩，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高举过头，“不过臣带人搜查骄阳客栈的时候搜出了一样东西，还请陛下过目。”

得到了李鸣的暗示，一旁的贴身太监步下台阶，取过萧尚手中之物回来躬身交到李鸣手中。
那是张折叠整齐的锦缎。打开一看，几行清秀的字迹顿时呈现在李鸣眼前。

【倾朝之云】29
--------------------------------------------------------------------------------

第二十九章
“以此戒为凭 请救出震远将军谭启辉 ”
再熟悉不过的笔迹让李鸣的瞳仁急促收缩了一下。多年为君生涯所积垫下的定力让他努力压下心中的波涛澎湃，依然维持著面部莫测高深的表情。
“仅凭这张字条能证明什麽？”李鸣的语气中辨不出丝毫情绪。
“微臣不敢欺瞒陛下，当日臣调查骄阳客栈的时候就曾发现这家客栈与永蛰关系甚密。所以──臣斗胆臆测，祥云被永蛰九皇子挟持一事，恐怕也非偶然……”萧尚壮著胆子终於说出了他的最终目的。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小心地垂下头，不敢看他们帝王的脸色。萧尚年纪不大却能掌握督查一司，虽说脱不了萧妃的关系，但若非其人有过人的能力也是不可能的。而且此人虽是文人出身，却相当有魄力，接任督察以来，曾经破过数个沈积已久的大案。所以，没有人会怀疑他调查事情的准确性。也正因如此，才更让众人捏了一把汗。因为如果萧尚的话是真的，那祥云无疑就是里通外国，应以奸细论处。即便皇上对那男孩宠爱有加，恐怕也无法再做包庇了吧。但君心难测，若皇上不肯处置祥云，或者萧尚的结论有误，那提出此事的他便必定难脱干系。

李鸣没有开口，只是微眯著眼睛，视线仿佛穿越了满朝文武，落再一个未知的世界里。

“巧儿……”刚从小憩中醒来觉得有些口干，祥云下意识地呼唤巧儿。
“公子有什麽吩咐吗？”一个同样清脆却陌生的嗓音突然响起。
祥云蓦地睁开了原本迷朦的眼睛，只见一名从未曾见过的宫女恭顺地立在他床前。
“你是谁？”祥云皱起眉头，“巧儿呢？”
“回公子，听说巧儿姐姐被派到别处了。奴婢名叫翡翠，若海总管吩咐奴婢来伺候公子。”翡翠乖巧地回答。
祥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自己一向不喜欢让人伺候，更何况是陌生的宫女。那人应当最清楚不过了，又怎麽会无缘无故地把巧儿调走，另外派个新人过来呢？
撑著身子坐起来，祥云伸手想取过外袍披上。却被翡翠眼明手快地拿在手里，上前一步，想要帮他著衣。祥云本来就不喜欢别人碰他，尤其还是个陌生的婢女，直觉地闪了一下身体，淡淡拒绝道：“我自己来就好，你先出去吧。”

翡翠一怔，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麽，得罪了新主子。呆呆地站在原地，漂亮的杏眸中也迅速浮上了一层水气。
祥云本就不是欺负下人的主子，只是不见了巧儿一时心情低落。此时见翡翠可怜兮兮的模样，顿时也有点不忍。於是缓了一下口气，对面前的小姑娘解释道：“我一向都是自己穿衣服的，巧儿在的时候也一样。”

想了想又说道：“你出去跟外面的侍卫说一声，让他们找若海公公帮我给皇上传个话。就说祥云有事求见，请皇上过来凝雪居一趟。”
见主子没有生自己的气，翡翠这才答应著出去了。
看著那个秀丽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後面，祥云并没有立刻起身，只是静静靠在床栏上。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仿佛自己不是只睡了一两个时辰，而是一两年。不知道为什麽，一种莫名的不安逐渐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

李鸣是傍晚时分才到凝雪居的。桌上的饭菜早已凉透，显然没有被人动多少。纤瘦的身影伴著烛火坐著，有种说不出的落寞。即使已经很疲惫了，
但威严的面庞在见到这人儿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
“怎麽又没吃几口，是不是东西不合胃口？”伸出手臂将那个纤瘦的肩膀揽入怀中，却意外地感到了僵硬。
“怎麽了？”即使心中很清楚是为了什麽，李鸣仍佯做不知。
“为什麽把巧儿换掉？”祥云闷声道。
早知道会遇到这个问题，李鸣并未表现出意外，低沈的嗓音温柔依旧：“宫里的宫女都是年纪很小的时候从宫外挑选送入宫中的，按规矩，年满16便可以出宫了，否则就要在宫里了此一生。巧儿年龄即满，按规矩是该送出宫了。”

“巧儿……她说想要出宫吗？”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和巧儿分开，祥云觉得有丝苦涩泛了上来。
把怀中的人儿拉开了一点距离，李鸣微笑著说道：“她自然舍不得离开你，但她在宫外尚有亲人，他们应该已经准备好要给巧儿找个好归宿了。朕知道你喜欢她，但你总不会希望她错过一个姑娘家一生中最好的婚嫁年纪对不对？”

祥云咬紧下唇，眸子也有些黯然：“可为什麽那麽突然就把她送走，我甚至都没来得及跟她道别……”
“你那麽喜欢他，朕是怕你伤心，所以干脆命她悄悄离开了。”
“可是……”祥云的不舍怎是几句话可以安抚的，但张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麽。
“好了，别恼了。”李鸣轻声哄著，“翡翠是若海亲自挑选的，应该也是个手脚勤快的婢女，时间长了你就会慢慢习惯了。”
一席话让祥云无法再出言反驳。但巧儿对他而言不仅只是奴婢那麽单纯，入宫来的每一天都有她陪在身边，已经有如亲人一般。乍然离开，心底的失落是难以言喻的。可他也知道李鸣的话是对的，再自私，也无法开口要李鸣将巧儿留在自己身边。这深宫的苦楚有他一个人品尝就够了，又何苦害巧儿赔上终生幸福伴在自己身边呢。

苦笑了一下，祥云没有再追问下去。却突然间感觉到，从今以後可以依赖的，似乎就只有面前这个男人了。可是，这个心中永远藏著另一个身影的男人，又真能让他放心依靠吗？

祥云的苦笑让李鸣的心狠狠揪了一下。长叹了一声，重新拥住了这个人儿。祥云，原谅朕。这麽做也是情非得以。无论别人怎麽说，也不管你是否真的曾经背离过朕，只要你留在这儿就好，留在朕怀里就好……

烛火一明一暗地跳动著，如同相拥的二人各有所思的心绪。

萧妃寝宫
“你是说皇上不相信你的话？”萧妃的声音很冷，完全不似平日的温婉优雅。
“说皇上不信也不尽然，否则也不会下旨将那名叫巧儿的宫女打入天牢。”萧尚隔著一层纱幔对著里面的萧妃回话。虽然是姐弟，但皇室之中为了避嫌，即使是亲人也必须要保持距离。

萧尚的话让萧妃颦起柳眉，不解地问道：“既然证据确凿，皇上为何只将那无足轻重的婢女收审，却提都不提那个贱人？”
一直在等待时机，希望能将那个卑贱的男宠从宫中驱逐出去。原本戈瑶倒是帮了她一个大忙，还以为那个祸害终於从此消失了。不管是被那个永蛰九皇子占去，还是干脆死在外面都好，反正总算是拔除了一颗眼中钉、肉中刺。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皇上竟然又把他找了回来，甚至为此不惜与永蛰兵刃相向。这也更加深了她对祥云的痛恨。原本还在想该用什麽方法才能彻底让那人消失，结果饶天之幸，居然得到贵人相助，抓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还以为终於可以成功了，却不想即便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皇上依然未动那贱人分毫。

“依我看，皇上对那祥云似是真动了情。这次的事，皇上摆明不愿追究下去，那名宫女只是个替罪羊罢了。至於祥云是否是背後主谋，恐怕最後也难免不了了之。”萧尚毕竟在官场浸炼多年，而且长伴帝王两侧，很多事情看得也通透得多。

“荒唐！”萧妃几乎是咬牙切齿了，“皇上怎麽可能那麽糊涂。不管怎麽说，那贱人私通永蛰劫持死囚已是死罪，更何况他原本便与那谭启辉不清不白。如今真相都已经摆在眼前了，假若皇上一意孤行不做追究，又如何能让朝中百官信服？”

看著显然恼羞成怒的大姐，萧尚悄悄在心底叹了口气。一旦牵扯上感情，再聪明的女人也都会失去理智。嫉妒心一生，便更是看不清事实。
“娘娘的话虽然没错，但有一点您忘了考虑……”
“什麽？”萧妃口气甚差。
“娘娘您想呀，皇上毕竟是皇上。若他执意包庇祥云到底，百官即使心中不服，却也是无人敢违逆的。”萧尚一语中的，点出了最关键的一环。
萧妃显然没考虑到这一点，不由语窒，却也更加怒火中烧。就是因为皇上对那个狐媚东西一再包容，才让她对祥云恨之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