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诚叹气,玄缪的琴声渐渐低了下去,发出期期艾艾的声音。
气氛一度陷入沉闷。这时,庄南面突然发出惊悚的尖叫声。
“啊啊啊——!!!”一声比一声刺耳,一声比一声凄厉。
四人互看,面面相觑。
还是牙晓先反应过来,呼了牙狼要他先去查看声源处,又面朝我们沉色道:“庄里没几个人,此事蹊跷。”
曲诚点头,对我道:“我与牙将军先去探看,你们二人暂且留下,以防万一。”
我瞄了玄缪一眼,他刚好也瞅了我一眼,两人尴尬地咳嗽起来。
“咳——行,带上这个。”我掏出袖子里藏的小型信号弹,“若是安全,就放一个,危险放二个。”
曲诚微笑着牵过我的手,话语轻柔至极,“残风,多心。但我喜欢。”
我脑子轰一声炸开,脸更是红到熟透。
曲诚,你,你,你可真会调情呢——
一百一十四:闲月之迷(上)
候了一个时辰,我还算坐得住,到第二个时辰的时候,我就开始着急了,待第三个时辰我哪还能镇静?眼见着天际泛黄,天也快亮了,
但曲诚和牙晓却毫无音讯。我坐立难安,只好哀求着看向玄缪。
玄缪目不斜视,开口就道:“葵百担心?”
这不是废话嘛——
“其实依葵百的能力,这根本难不倒你。”
玄缪话中有话,值得推敲。略一细想,就大脑发胀,怎么都想不通想不清楚。脑子晕晕的,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跟前的玄缪身影也越
来越迷糊。
“玄缪。”我轻唤,有气无力。
玄缪的表情很奇怪,“葵百,现在区区若趁人之危,显得太没风度了。”他摇头晃脑,双手将我的脸捧起,“本来区区不打算告诉你的
,但看葵百这样……区区不舍。他们二人若有个万一,区区可以想象,葵百定会记恨区区一辈子。对不对?”
对——我不仅会记恨你一辈子,还会报复你一辈子。李残风可不是光明正大的君子。
玄缪续道:“葵百知道吗?那时你没有追上来,区区……区区好生伤心。但区区对你全心全意,恨你不起。葵百,你要区区如何待你?
”
我想摇头告诉他我不知,但却使不上一分力来。
沉气探了探自己的内力,竟发现丹田虚空。我惊诧得望着玄缪,不敢相信他竟然使阴招暗算我!
玄缪笑了,笑不出声,但笑容酸涩。“葵百,你竟会这样看待区区。你说——区区能不伤心吗?”
“区区岂会害你。”
你可害过我一次。
“区区这生只会害你一次,逼不得已,但葵百应该没兴趣听区区与你慢慢道来。不过。”玄缪一停顿,我心里就更慌。直勾勾盯着他,
就希望他继续讲下去,别再让我提心吊胆了——他既然说只会害我一次,那这次又算什么?
玄缪低头,轻轻触碰我嘴角,抬头,一脸羞涩,“好久没碰你了。”
喂喂——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眼见着天色变化,心有千斤恐惧压着。
“葵百,区区与你做个交易如何?”
我眨了眨眼睛,表示同意。
玄缪笑得像个孩子,眼睛雪亮亮的,“区区就喜欢葵百爽快的个性。葵百,有人要害牙将军,你说,你会怎么办?”
我心中一凛,面上立刻表现出不快的情绪。
玄缪倒吸一口气,道:“哪日葵百能这样待区区,区区死而不悔。”
“葵百你且听好,这事关乎牙将军的性命,区区只说一遍。”
我立刻瞪大了眼睛。
“那人知悉葵百今日到荼焱,算准时间和情况,设计引诱牙将军,请君入瓮,易如反掌。他即已恨到这地步,牙将军性命危也。晓风山
庄闭庄多日,将军虽武功高强,更有曲诚牙狼在,但终究是以少敌多,胜算低。局早就布好,只待天一亮,到时……葵百,区区今日卖
你这条消息,你该知道怎么做了吗?”
玄缪的指尖弹出一颗药丸,含在嘴里,又渡给我。我强压着怒气将药吐下,一股热气立时蔓延全身,力量也随之归来。我冷冷盯着对面
这张秀气无辜的脸,心头火气更甚。
“我回荼焱的消息是你透露的?”
玄缪一听,整个人都无法抑制地抖了起来。他的声音都像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原来在葵百眼里,区区不过是如此低劣
无耻之人。区区这般表达自己的爱意,最后还是被葵百当狗屎看待。葵百!”
我浑身一震。
“葵百。”玄缪的声音又低了下去,“消息是月公子透露的,你身上的药也是月公子下的,设计害牙将军的人是虞星辰,这一切都与区
区无关。而这趟浑水……区区也不会再踏入一分。只是——”
玄缪起身离开我,站在残月下,清风撩起他的衣袖,轻忽缥缈,“葵百,这次算你欠区区的,也算区区还给你的。至此之后,区区与你
……再无相干。”
话到这地步,再傻也该懂了吧,可是我那时候真的傻得可笑。嘴角一阵抽搐,“玄缪,你什么意思?”
“你说区区什么意思?”
“我现在没时间和你纠缠。”我头一扭,飞身奔向了牙晓去往的地方。
后面人看着我的眼神,我是一辈子都无法知道了。可就算再让我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不是我残忍,只是牙晓的命和玄缪的感情
比起来,我只能这么选择。
当我坐倒在牙晓的墓前,一杯一杯借酒消愁的时候。玄缪也是这样站在我背后,一言不发。
离开回晓风山庄的路上,玄缪问我,后不后悔?
我不屑地笑了声,这世间和这些人没有给我后悔的机会,你说我后不后悔?
玄缪愣了一下,葵百,你总是这么冷静。冷静到令区区心寒,却偏生放不下。
玄缪与我相遇到最后,只有那一次用了我自称,后来他再没说过我这个字,区区是他谦称还是自傲的表现,我也没有机会问他。总之,
当一切都化为乌有,我依旧能够淡淡地挽着笑,坚持着我的坚强。
一百一十五:闲月之迷(下)
虞星辰握着短刀,迟迟没有下手。帐帘后,有人轻咳,是在暗示也是在责怪。
门“哐——”被人踢开,我扶着门栏,满脸的惊诧。
短发花袍少年慢动作回身,铜铃大眼在我身上缓慢扫视一圈,道:“我早料到玄缪不是省油的灯。”
“星辰,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语气听起来顺耳。
虞星辰转头瞟了一眼黑色拽地丝帐,曾经纯净无暇的眸子蒙上了一层阴影,“我也想知道我这是在做什么。”
风呼啸着刮起了帐子,哗啦哗啦,帐帘翻卷,帐后,桃花眼水波流转。
我猛吸一口,突然疯狂地咳嗽起来。
凄厉的咳咳咳声回荡在空寂寂的逸风居内,外头天半开半暗,狂风大作,毛骨悚然。
看着掌心红色的印迹,我旁若无人的大笑,人也站不稳,左脚绊右脚,倚靠门栏的身子滑倒,跌坐在地。“闲月。”我抬眼看帐后之人
。
“闲月,闲月,闲月闲月闲月……”
“不要叫啦!”大喝声从帐后传了出来。
我含着笑,视线停在牙晓毫无知觉的脸蛋上,魅惑的凤眼而今紧紧闭合着,我笑意更深。“闲月闲月闲月闲月……”人看着牙晓,嘴上
反复念着闲月的名字。
闲月闲月,这次你真是伤透我的心了——你知道吗?闲月,你知道吗?我可以原谅你的背叛,你倚在永王怀里我都可以笑着说我爱你,
不准牙晓说你不是,绝不允许自己对你有一丝怀疑。更多的时候,我都宁愿是我自己想多,也不愿相信那些明摆着的事实。
所以,“闲月闲月闲月闲月闲月——”这两个字让我的心在滴血呢——闲月。
“不要叫!不要叫!不要叫!!!你给我闭嘴!闭嘴!闭嘴!!!”帐帘掀开,闲月冲了出来,一把拽起我的衣领,咆哮道:“我叫你
不要叫,不要叫,听到没有?啊?!”
“闲月。”我伸手,依着他弧度优美的脸庞慢慢下滑,想起他流着我的泪,哭着我的痛。在极北之巅的那几天,好像真的只是一个梦。
“真的是我自作多情吗?”
闲月不语,用空余的手朝后一挥。
错过闲月的头,我看到虞星辰再次举起手中的刀,这刻他的眼里没有一丝迟疑,手起刀落,血花四溅——
牙晓——
我猛然推开闲月,几步跨到牙晓身边。血洒了一地,榆木地板被血浸染,腥味阵阵充斥了我整个鼻腔,整个大脑,整个身子。我犹觉不
信,怔愣看虞星辰,“你下得了手?”
虞星辰像看傻瓜一样看我,“下得了手?下不了手?”他又看自己手中滴血的刀,刀面锃亮,映着可爱的脸蛋儿,狰狞诡异。
“星辰?”
虞星辰抬头看我,“残风,我恨你,也——”他的视线定格在牙晓惨白的肌肤上,“也恨自己。”
“残风。”
衣摆被抓住,我迅速扑倒在牙晓身上。电光石火间,背后传来致命的痛!汗沿着额头滴落在牙晓光洁的脸蛋上。脸上突感冷意,牙晓抚
着我的脸问:“痛不痛?”
我摇头,痛——只是痛在心里。
窗外投入道道光线,我对视闲月,道:“为了什么?做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牙晓是你朋友,我……我是你的什么呢?”
闲月往后退了一步,他猛烈深呼吸几次,道:“因为想要独占你,要一个人独占你!残风,我虽然多次说只要你能留一扇门给我,就算
小一点也没关系,但,但我不甘心啊!你看我的眼神和看牙晓不一样的,根本不一样的!”
我轻笑,忍着痛笑,“闲月,你瞧瞧你做的,你问问你的心,我对你难道比牙晓差?人本只有一心,而今我硬将它拆开来给你们,你又
嫌我多情。”
我摇头,笑自己傻,“早知道,我不如一个都不爱。”
那样的话,我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又何须闹到这地步?牙晓不需为了我屈尊降贵,曲诚不需赴汤蹈火,玄缪不需掀开他神秘的面纱,
而闲月……
“闲月,是我错了。”我深深望着他。
闲月脸色惨白惨白,“不,残风,不!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将头埋在牙晓肩窝,狠狠吸食着他身上的味道。令我熟悉的味道——
一百一十六:挥手明天
我坐在马背上,入秋后的荼焱,是满天满地的红枫飞舞,秋菊香四溢。柔和的风抚着我的脸庞,我扯起嘴角。
牙晓追上几步,“真要回去了吗?”
握紧手中的马鞭,我回头看了另一匹马上的曲诚,道:“嗯。”
马缓缓向远离都城的方向移了几步,后面牙晓又叫了我一声。
“残风。”
我摸摸马头,想当初一坐马就想吐,而今在马上却游刃有余,人这东西,变起来连自己都吃惊。
“牙晓。”我运气送声,“我父亲说过——对人要么爱,要么恨,要么不在乎。最痛苦的便是又爱又恨。父亲没有骗我。”挥动马鞭,
扬长而去。
虞星辰疯了,因为他对牙晓又爱又恨,这是人世间最折磨人的情感。虞星辰不够坚强,所以他选择了逃避,可我不能——我还有爱的人
,所以无法逃避。即便我对闲月,爱到了骨子里,也恨到了骨子里,我还是要面对我对他的感情。
那年我二十三。
回到四河城,住了一个月,我就向曲诚告别。说我要出去走走。
曲诚依旧含着包容宠溺的笑,道:“这一去要几年呢?”
“说不准。”
“散散心也好,但我老了,等不了你多少年。”
曲身抱住了他,在耳畔道:“曲诚,别再等我了。不值得——”
“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我的心知道这值不值得。”曲诚将我挤在他的身体里,柔声道,“残风,我会等,会一直等,等到我老了,
等到我走不动了,等到我发白齿落。我也就死心了——死心了,也就,也就……残风,你一定要记得,还有一个人,在四河城,十里荷
塘,等着你。你一定要回来。一定……一定要回来!知道吗?”
在外流荡一年,这期间去了趟江州,找到了乐可,和他唠嗑了几天几夜。乐可拍拍我的肩,笑曰:“小葵长大了——”
一巴掌拍开他的狗爪,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乐可笑眯了眼,“小葵,往事即已成往事,何不笑看人生。”
我跳上马背,居高临下朝他喊:“往事不堪回首,人生谈何欢颜。”
扬鞭启程,后头乐可笑得别提有多大声了。
离开江州又大费周折去了雪城,一个风雪夜,曲诚敲开了我暂居的院门。瞧着跟前一身风尘的男人,我问道:“怎么来了?”
曲诚道:“等待真够折腾人。我怕再等下去,真要成了灰入了土你才会回来。”后面一句才道出他的心声。
十指抬起,盖住曲诚的双眼,我稍稍踮起脚,亲吻了他烫人的嘴唇。
曲诚他己不是城主,便随着我走南闯北,绕了整个大陆一周。在北岛住的时间最长,原本想寻找关于自己亲生母亲的事,但却一丝线索
都没有。不过北岛民风开放,不论男女老少各个气势磅礴,住得还算适宜。
二十六岁那年入冬,曲诚整整一个月没有露出笑颜。就算我旁敲侧击,十八般武艺上场还是没让他开颜。直到有个夜晚,曲诚握着我的
手,沉声道:“残风,牙将军死了。”
“哦。”我随口应着。
曲诚吃了一惊,“残风?”
我推开他的手,慢慢踱出房间,在游廊上,望着一树枯叶。泪水湿了脖子——
很多时候我觉得牙晓太任性,可是扪心自问,其实都是我在任性。
牙晓是应公而死,和他父亲一样,为了这个国家奉献自己的一生。可是,他才二十二岁。二十二岁的我还别扭得不敢承认自己爱他。
曲诚要陪我回荼焱城,我没让,孤身上了荼焱。
在思园荷塘菡萏榭内,我倒了一杯又一杯,桂花酿醉人,偏偏我醉不了。满桌子的酒盅,我浅浅地笑着。
十年前,我也是这样,因为父亲的离去,而碰了自己最不感兴趣的酒。为的是换一夜的沉醉,却是枉然。
在思园浑浑噩噩过了三夜,我最终还是站在牙晓墓前。望着墓碑上牙晓的名字,一时有些怔忡。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将他推上了死路。但在他死前,我的确没有让他真正开心过。就算有,那也太短暂了——可我并没有料到他会离开的
那么急。急到等不了我回来,就这样离我而去。他要我如何去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