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外之意,颇有遗憾。
小曾扼腕:“总之,还是我的情报收集工作有很严重的缺陷,以后会注意改正的……”
……
……
已经很完美了,小曾,真的。比起中国棋院,也许中国国家安全局更需要你。
夏子常正在字斟句酌,想着怎么委婉的拒绝了这堆可怕的行礼而不至于伤害到师弟脆弱的玻璃心的时候,一边的小猪丢给他一张薄薄的
卡片。
“是什么?”夏子常觉得,今晚,他已经可以完全平静的接受任何打击了。所以,他心平气和的问。
回答他的,是小猪更心平气和的声音:“充了三千块的手机卡。你不是要和你家李秀哉九段越洋语音情书吗?”
比起回答里kuso的内容,夏子常更关心的是——
“你哪里来的钱?奖金是打到伯父伯母帐上吧?”
“……”
“喂!”
“……好啦!我把那个破奖杯卖了!”
夏子常一口血喷在墙上:“你!”
罗卿郁立刻先发制人:“那东西也只能占地方!留着干嘛用?不如换点有用的东西!”
看着王立浚和曾弦翔崇拜的闪闪发光的眼睛,夏子常一面揉着胃,一边放弃了说教的念头……
清晨,送行的人马分成了两拨,正在告别。
楚衡笑眯眯的揪着姚景程的领子在叮咛:“把心放开一点,做事也别太求完美。成就成,不成也别以为你欠了谁钱一样!”
姚景程受不了的挣扎出来:“你差不多一点吧?临走都不保持一下形象。”
楚衡“哈”的一笑:“形象?我有过那东西吗?保持什么?我和你说,好好替我的葡萄浇水,它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撕了你!”
言毕,正正容,冷冷的朝站在一边的林振玄点点头:“林八段,恭喜你愿望达成。”
转身大踏步的离去,她再不回头。
她的身后,姚景程眼睛看着远方,淡淡的问:“你不打算向她解释?”
林振玄漠然的回答:“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姚景程点头,表情很淡:“的确,没有必要。我们这样的,有什么必要呢?”
他轻轻的笑了一下,转身回屋去了,并没有看林振玄的表情。
时间就要到了,罗卿郁却迟迟不见踪影。
夏子常叹了一口气,背上了山一样高的行李,对着来送行的王立浚和曾弦翔笑了笑。
“小王,小曾,常哥走了。”
王立浚抽了抽鼻子,好像又要哭出来,却拼命忍着。
夏子常拍拍王立浚的肩膀:“你和小猪,是最强的棋手了。记着,不要再吵架了。游戏少打点,棋多下点,不准欺负小曾……”
王立浚拼命的点头。
夏子常于是笑了笑,挥了挥手,转身离去了。
王立浚和曾弦翔一直站在原地,定定的看着他,迎着晨风,走进了一片日光里,走向自己的征程。
第05章:登高
山顶的空气,带着微微的凉。天刚刚大亮,雾气散得并不干净。
罗卿郁坐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东方那片渐渐亮起来的云彩。露水已经打湿了衣服,他却还是一动不动。
光线越来越强,如同燃烧着的火星,灼痛着视网膜,他几乎失明。
下一个时刻,太阳一下子跳出了地平线,光芒万丈。
雾气,在一个间消散的无影无踪,整个山顶被微凉的阳光镀上了生机勃勃的颜色。
万顷的光明里,罗卿郁从背包里翻出了自带的干粮,慢慢的开始嚼。
那是昨晚夏子常专门赶工做出来的泡芙。
在夏子常没学会这门手艺之前,攒起零花钱买来的这种食品,往往是一块不剩的落到罗卿郁的胃里。因为,夏子常说,他不喜欢泡芙。
然而,只有到了今天,罗卿郁才明白,原来,泡芙真的不是什么好食物。每一口,都干硬苦涩,完全难以下咽。
他的味蕾知道这是甜味,然而,那么松软甜美的点心,在他嘴里,却只能感觉到苦涩。
一口一口,他强迫自己咽下。
罗卿郁站了起来,向着一个方向,极目远眺。
云遮树挡,理所当然的什么都看不见。
他就这样,在凌晨登到最高处,来送别自己最重要的兄弟。
如果,我没有看见你走。那么,我可不可以认为,你没有走?你只是去隔壁的谁谁谁家睡了一觉。只要我求助,你总会站在我身边。
一地阳光里,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站着。
罗卿郁,在自己23岁的生命里,第一次直面了失去和无能为力。
如同猛然被从温暖的窝里拉出来,面对着这冷酷世界的雏鸟,他的愤怒都显得那么软弱无力。
伸出左手接住一片阳光,他眯着眼睛细细的看着。然后,猛然握紧!
我会变得更强。
他在内心这样对自己说,我绝不要再经历这样的失去!
在一个瞬间,被姚景程和夏子常小心翼翼保护了那么久的,内心深处的那个小孩子,被现实逼迫着,长大了……
一个人在山间游游荡荡,他体味着这种极少见的感觉。
没有人看见,没有人叮咛,没有人挂念,没有人憎恨……
生命的重量好像一下子被拿走了,轻得几乎找不到自己的不存在。
于是,他一直晃到了夕阳西下。
因为他知道,这一次,山脚下不会有一个温暖的青年人,一边打着谱,一边喝着茶,怡然自得的等待着自己……
回到四合院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柳梢头了。
姚景程一个人坐在石桌旁,慢慢的喝酒。
罗卿郁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儿。然后走上前去,拿出一旁的空杯,给自己斟满,一饮而尽。
是汾酒,火辣辣的爽快。
他挑了挑眉毛,于是再给自己和姚景程都斟满。
姚景程坐在树荫下,斑驳的月影落在脸上,看不清什么表情。
他只是轻轻的笑了一下:“咱们师徒两个,好像很久没一起喝酒了那!”
“那是因为你酒品太差,姚老师!”罗卿郁面无表情的回答。
“你啊!”姚景程有些无言的摇摇头:“偶尔,也要让师傅在口舌上瀛一次啊!太过挫折的老师,往往会作出很变态的事情的……”
罗卿郁酒杯顿了顿,然后抬眼瞄了瞄他:“我相当之怀疑。比你现在还变态,只怕是一个很有难度的活计……”
姚景程于是只好摇头苦笑。
“你说,你师父我,去当女队的教练去,怎么样?”好像是商量的口气,姚景程很平和的抛出问题。
罗卿郁头都不抬,干脆利落的回答:“好!”
“怎么就好呢?给个说法!”姚景程含笑。
“你也老大不小了,去骗个师母回来,当然好!”
姚景程一口呛住,忙忙的咳嗽了半天才缓过气来,没好气的敲打着罗卿郁的脑门:“我都不知道你这么想要师母!说吧,想要个什么样
的?”
罗卿郁不动声色,抿了一口酒,放下酒杯:“以林八段为参照系,各项指数统统相反的,最好!”
姚景程于是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好好好,既然我家小猪都发话了,我就去给你找个师母来吧!”
“棋院那群,准备什么时候让我去坐台?”谈话还是继续下去,虽然话题拐向了奇怪的方向。
“这个嘛!”姚景程微笑着:“新科的花魁,总得让恩客们准备好银子,才好来卖初夜呀!”
罗卿郁脸皮抽了抽:“多面打?还有其他的没有?”
“唔,如果有特别有钱的大爷,估计你得单独特别服务。”姚景程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烦死!”罗卿郁把酒杯拍在桌子上:“也就常哥能忍。是我早一把火烧了棋院拉倒!”
“这个嘛,我劝你别打这个主意。真烧了,你就准备卖身给棋院赔偿吧!”
罗卿郁握着杯子出神,没有回答。
半晌,他终于抬头笑了笑:“还好,还有点时间,够了。”
“你打算干什么?”姚景程兴味盎然的看着他。
“我?”罗卿郁轻轻的笑了一下:“我打算拖着小曾小王去网上挂牌接客去。”
下网棋,在真正的棋手眼里,其实是不入流的行当。
虽然有职业棋手混迹期间,然而大多遮遮掩掩,羞羞答答。
罗卿郁要做的,就是携三星冠军之名,在网上以实名吸引更多的人来下棋。
而上网,比起千里跋涉,比起昂贵的学费,无疑是平民化到了几乎没有成本的地步。只要一台电脑,就可以学棋,就可以和超一流高手
对局。
如果可以实现,这应该会促进国人对围棋的兴趣吧?可以亲手打倒最强大的棋手,这个诱惑,不可谓不大。
然而,必然会有铺天盖地的反对吧?姚景程用扇子敲着掌心,轻笑。
那些把围棋和棋士高高碰上远离人间的爱棋人士,只怕会痛心疾首。
他几乎可以想像到接着会泛滥的种种抱怨和怨愤。怨愤罗卿郁把一项高雅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竞技低俗化了。
在这些人眼里,也许围棋就该是日本那样,僵死的讲究着辈份,强调着房间的光线,桌子的高矮,落子的手势……
僵死的,如同作秀的木乃伊。
于是,姚景程长笑:“小猪,你们这三剑客要是敢把我漏下,小心我拿戒尺抽你!”
罗卿郁于是低低的笑了。
不远的某间屋子里,有人一动不动的站在窗边,定定的看着月光下相视而笑的师徒俩。他站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完全看不出什么表
情。
晦暗的,如同一个影子。
第06章:斗室
杭州
西湖区曙光路东山弄小区的某栋楼房里,有夏子常的新家。
一楼的靠阴的一面,小小的房间。在塞进一张床和一个衣柜之后,餐桌只好去买了一张折叠的。不然,房间里无法同时站下两个人。
杭州棋院的院长把钥匙交给子常的时候,很有点局促。
不好意思的搓着手,讷讷:“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杭州的条件,比北京……”
这是实话。
杭州虽然被称为中国围棋副都,棋院的条件却简陋到了一定程度。
看着院长办公室里斑驳的桌椅,夏子常简直比院长还不好意思:自己的身份如此尴尬,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呢?杭州棋院如此对待,已
经是意外之喜了,还求什么呢?
所以,他只是一再一再的说:“已经很好了,太麻烦您了……”
于是,夏子常的杭州新生活,就这样悠然的开始了。
每天早上,踩着单车,载着妻子,绕过大半个西湖,赶到棋院去。
在棋院门口的小吃摊上解决早餐,然后慢悠悠的去看看棋院有没有什么工作安排。如果没有,各自找对手去下棋。
而因为对手往往太弱,一天经常是结束在夫妻间的对杀里。
暮色中,有时会骑车回去,有时则干脆推着车慢慢的走。一边走,一边讨论着某一场对局……
时间,好像就这样静止了。
安详,宁静,再没有争斗,再没有胜负。
不需要面对种种的苛责,不需要抗争各类不平和肮脏。
北京喧嚣的日子,几乎成了一个梦境,渐行渐远……
夏子常甚至开始享受起这种平静的生活。有时候,他甚至会偷偷的想,就这样一直下去,也不错吧?
刚开始有这种想法的时候,他会惊慌,像一个小偷一样把这想法藏到见不得人的地方去。
渐渐的,这想法冒出来的次数越来越多。
到了后来,他甚至已经可以心平气和的看待,甚至以一种期待的心情探讨着这种可能性。
有一次,他曾经和楚衡说过这种想法。
楚衡看着他的眼光很奇怪,像是失落,像是愤怒,又像是欣慰。
就在他惴惴不安的时候,他的妻子很温柔的开口:“啊,如果这是你的选择的话,我是没什么意见啦!人要活得自己开心才好!”
因为这个回答,他下意识里松了一口气。开始,渐渐的放纵自己。从八岁学棋开始,夏子常第一次,在晚上六点之后不再摆谱。
围棋,似乎成了讨厌的东西。
比起云子,他宁可去握炒勺。
的确,一顿美味的饭菜,至少可以让自己的妻子笑逐颜开。
而一场败局,除了给自己无尽的痛苦之外,还有数不清的人的蔑视和嘲笑……
棋院里电脑稀少,而夏子常从来不擅长于和别人抢东西。
所以,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以三星杯冠军罗卿郁牵头,国内等级分第一人的王立浚、少年抗韩英雄曾弦翔积极响应的网络围棋热潮,铺天盖地的席卷了这个国家。
而由中方的姚景程和韩方的朴立恒大力促进的中韩共享的对战平台,也已经开始试运行。
一时之间,凡有井水处,皆有说围棋。
而夏子常是站在没有井的地方的。
他很少往棋院打电话,即使打了,也只是聊一下琐事,从不谈棋。
所以,他什么都不知道,平静而近乎快乐的享受着流放的日子。
如果不是那件事的发生,他的日子也许就这样下去了……
那一天,和平常也没什么不同。
只是到棋院的时候,院长问他:“小常,有空吗?能不能去附近的高中,代一节课外辅导课?”
杭州棋院,也许并没有北京棋院那么多高手。
但是,杭州棋院和各类单位的合作,却是国家棋院远远不及。
用杭州棋院院长的话说:“我们自己,可能再没什么希望升上九段,打国际赛什么的。可是,杭州这么多学棋的孩子,这么多爱棋的人
里,就不能出一个?”
每次听到他这么说,夏子常都会很感动,虽然过后又依然故我的放纵,但下次听到还是感动依旧。
所以,这种拜托,夏子常是不会拒绝的。
所以,他去了某重点中学的围棋社,应邀给学棋的高中生们讲解一盘对局。
因为堵车,他去的有点晚了。
气喘吁吁的跑到指定教室的门外,他停了下来,整理着自己的仪容。
房间里,有尖锐而刺耳的声音传出:“……想不到那个千年老二还挺大牌,哈哈!”
夏子常一愣,然后忍不住微微的苦笑起来:想不到,到了如今,他还是因为这样的恶意,这样的说法,感到刺痛……
没等他继续感慨,一个女孩子愤怒的声音响了起来:“闭嘴!讨厌鬼!不许侮辱棋手人格!”
“切!人格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有本事赢个冠军来看看呀!”
“小歌,小付,你们不要吵啦!大家自己人,不要为个不认识的人吵架呀!”
“小歌……”
“小付……”
里边吵吵嚷嚷,闹成一片。
夏子常站在门口,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该进去。
门突然拉开了,一个女孩子哭着冲出来,正正撞在了夏子常身上。
夏子常趔趄了一下,还是摔倒在地上。
女孩子像是吓呆了,傻傻的看着他,脸上还带着没擦干的泪水。
夏子常苦笑了一下,站起来问:“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