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百列抬起头,不知道怎么回答。罗伦斯于是自作主张的将加百列的书本连同自己的耳机和行动电话一起,放在旁边的小桌上,伸手扶着加百列下床。
罗伦斯一靠近,加百列立刻闻到他身上的Acqua di Gio的气味。这股气味在他的脑海中激荡起许多亲密记忆的片段,他的心头一悸,咬着牙防备的说:「罗伦斯,我撞伤头不是你的错,你用不着自责或感到歉疚。」
罗伦斯顿时一愣。
加百列又继续说:「这里是医院,有很多专业的医护人员,不需要劳驾你当同情的义工。」
罗伦斯放开加百列,双手一摊、背过身,不耐烦的叹了一口气。接着,他突然又转身坐上床,捧住加百列的脸,朝他的嘴上吻去。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加百列惊愕不已,想躲却无路可逃,伸手想推开罗伦斯,却被捉住手腕,整个人牢牢的固定在对方怀中。罗伦斯的舌头强势进入,加百列试图反抗却徒劳抚功,反而更助长对方的侵略。
罗伦斯越吻越忘情,一手撑着他的头、一手则开始在背部爱抚。尚未完全痊愈、体力还相当虚弱的加百列,只能惊惶的挣扎,他身上仅穿着宽松的病患睡袍,太容易下手,对方只要稍微蛮横用力,就能得逞。
然而,罗伦斯只抚摸着他的背脊,甚王没有试图将手伸入衣内;明白对方没有进一步强犯的意图,加百列逐渐放心而不再抗拒,甚至轻拉住对方。
罗伦斯终于意犹未尽的离开他的嘴唇,埋头在他的耳鬓,吻着他的耳后、颈窝,并紧紧的拥着他。
「我只想告诉你,我真的很抱歉……对不起。」罗伦斯在加百列的耳边喃喃的说。
感觉到对方的强烈心跳,加百列一阵悸动。
「我听到了。」加百列缓缓的说:「但是……我不是电源开关。」
罗伦斯抬起头看着他,「什么?」
「我不是电源开关。」加百列解释,「不是你一按灯就会亮……那么简单。」
罗伦斯摇摇头,嘴角拉出一抹淡笑。
「笑吧。我知道这种说法很蠢……」
「不,你是对的。」罗伦斯的笑容略带苦涩,「说得很有道理。」
接着,加百列还是在罗伦斯的陪伴下,在医院的花园里待了大半天。
当天,罗伦斯待到探病时间结束才离开。翌日早晨加百列一睡醒,又发现他的身影在床边「办公」。这次的位置比前一天更近了一点,只要侧个头,就能看到萤幕上的内容,然而加百列却刻意别过脸回避,表示自己无意刺探机密,更对隐私没兴趣。
罗伦斯的公事似乎很多,加百列不想打扰,想拿书自己打发时间,正要伸手,才发现右手无法移动——罗伦斯的左手相他的右手十指扣在一起。
太狡猾了!加百列皱起眉头,想将手抽出来,对方的手却像盗猎者的捕网将无知小鸟的脚爪勾缠住似的,越挣扎收得越紧。
「放……」加百列才要开口叫罗伦斯放手的同时,刚好有人敲房门。必然是雷恩,加百列心想,立刻请对方进来。门打开之后,却走进一个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访客。「安德烈!」
「一直到昨天才知道你住院,趁今天休假来看看……」安德烈手上拿着一个纸袋,「喔,你已经有访客了。」
罗伦斯松开握着加百列的手,转而朝对方自信而礼貌的伸出,「罗伦斯·布罗戴斯,加百列的『室友』。」
加百列瞪了罗伦斯一眼,无法反驳。
「我是安德烈,幸会。」安德烈淡淡的打招呼,自顾自的走到病床另一边,从纸袋中拿出两个纸杯,「我从店里带了一些咖啡……没想到有第三人在场,很抱歉,只有两份。」
罗伦斯毫不介意的双手一摊。几秒钟之后,又像福至心灵似的突然开口:「安德烈?……你该不会是安德烈·尼尔森?」
「……你怎么知道?」
安德烈沉默片刻,接着挑高半边眉头,防卫的打量着罗伦斯,「我的确是罗兰·尼尔森的儿子。看来那个老头向你提过我,布罗戴斯先生。」接着转头对加百列说:「我的人生和我老爸无关,因此才一直没有特别提起,并不是故意隐瞒。」
加百列瞪大眼睛,先是惊讶的无言以对,然后又体谅的笑了,「我了解……别介意。」
轮到罗伦斯错愕的看着加百列,讶异这个小鬼未免太缺乏戒心。他却浑然不觉的和安德烈谈天,直到雷恩过来检查,三个人更聊得开怀。
罗伦斯心不在焉的检枧着电脑中秘书传来的资料,思绪飞远,年龄层相似的人,果然极容易找到话题,很快的便突破藩篱。罗伦斯顿时觉得好像隔着玻璃缸观赏水中悠游的鱼,鱼嘴一开一阖,但是他完全不明白鱼的语言,他和鱼之间毫无互动,只觉得愚昧。
罗伦斯向来不是水族爱好者。加上年龄渐长,他恐怕只能欣赏自己修剪栽培的盆栽了。
「你还在这里。」安德烈离开之后,加百列这么对罗伦斯说。
罗伦斯听了剌耳,忽然疑问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他摇摇头,干脆的关上电脑,站起来。「希望我离开的话,直接说就行。」语气中略带鄙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陪着小鬼扮家家酒那么久。
「等等!」看罗伦斯真的要走,加百列反而慌了,不假思索的脱口叫住他,「我的意思是……我以为你会觉得很无聊,便找借口先离开。」
「的确不是我所听过最有趣的对话。」罗伦斯夸张的一耸肩,又坐了下来,「不过,看得出来你和同年龄层的人比较有话聊……」他意有所指的说:「我想,对你而言我的确太『年长』了。」
加百列怔怔的看着罗伦斯,沉吟片刻之后才缓缓的说:「很巧,我向来偏爱年代久远的骨董。」
罗伦斯却笑了,「悲剧是,我并没有老而有价值到能当骨董,却也不是生鲜活跳的年轻小鬼。」
加百列心中一懔,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症结。「罗伦斯,这只是个借口吧?」加百列低下头,「因为我小你十七岁,怎么样都不够成熟。一开始你觉得很有新鲜感,后来却发现负担太大,所以才想尽办法不希望我烦你,要我知难而退,对吧?」
罗伦斯哑口无言。
没错,他有时会故意称呼叫加百列「小鬼」,以开玩笑的语气,乐于观赏对方的窘迫,然而就某种角度而言,多少带有自我嘲弄的意味——戏谑自己的同时刺伤对方,一种残忍的快感。天杀的,罗伦斯顿时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事实上,比你想象中复杂许多。」罗伦斯心一横,「或许该是让你知道一些真相的时候。」
出院之后,加百列恢复日常作息,和罗伦斯之间的互动却益发吊诡:罗伦斯对他付出关怀却也保持礼貌的距离,彼此关系密切但不亲昵。相对于罗伦斯十足成人的成熟洗练,加百列却尴尬得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面对罗伦斯、不清楚怎么样才是安全距离,并且开始觉得所谓的成人世界法则真是令人讨厌。
星朋天。
加百列忐忑的坐在BMW前座,教他不安的并非此时此刻正和驾驶座上的罗伦斯独处;扶在排档杆上的手只要向旁边略移一点,就能碰到他的腿,而德国车自豪的宽敞舒适内装,只需将椅背放平,就算他们这样的身高也能轻易的交缠在一起,毫无问题。
然而加百列知道这些事并不会发生。转头看向窗外,隐约从玻璃的倒影中看到罗伦斯的侧脸,一股莫名的阴郁和冷漠,让他的侧面线条更像是冰雕般犀利,而且陌生。
车子驶往郊区,加百列发现路上的行车渐少,他们的目的地似乎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终于,他们通过一条由金丝柏和法国梧桐组成的林荫道路,来到一处栅栏前。
警卫看到罗伦斯,微笑点头之后便放行,很显然的,罗伦斯是那个地方的常客。加百列的心里还在不断疑惑的同时,眼前已依稀可见土黄外墙、玫瑰花窗与矗立的小尖塔,他们来到一片新歌德式的大型建筑群前。
罗伦斯一言不发的将车停在停车场,接着便快步往建筑入口走去,加百列也加紧脚步跟上。
「布罗戴斯先生,您好。」
走进建筑物之后,立刻有好些人面带制式笑容向罗伦斯打招呼。
加百列留意到空气中有股不知名的严肃警戒,采光极佳的大片玻璃窗全都紧闭着,人们尽量放轻脚步走动、压低声音说话。走进玻璃门,一股淡淡的消毒药水气味扑鼻而来,加百列开始有种不好的预感。
罗伦斯沉默的领着加百列搭电梯上楼,终于来到一扇门前,他示意加百列先在门外等着,自己率先走进去。加百列瞥见罗伦斯和一名发色灰白的绅士窸窣讨论一阵之后,打开门,「进来吧。」
加百列深呼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走进去。不管是什么,他都得硬着头皮面对。
「加百列,这位是雷蒙·坎贝尔医生,杰希和乔治的父亲。」罗伦斯介绍,「这位是加百列·葛斯曼。」
加百列立刻和对方握手。
「杰希经常提到你的名字。」雷蒙·坎贝尔微笑着说。
「前阵子太麻烦杰希和雷恩……不,乔治的照顾,我非常感激。」
「不,我才该谢谢你,让乔治的顽固脑袋清醒了一点。」
加百列有些尴尬的微笑回应。
「那么,我们可以过去了?」罗伦斯问道。
雷蒙·坎贝尔点头之后,罗伦斯便引着加百列来到另一个房间。房里有一张床,床旁围绕着大大小小的精密仪器,在百叶窗透进的柔弱光线照射下,四面白墙显得格外惨淡。
「加百列,让我介绍:这就是我父亲。」
加百列看见病床上躺着一个老人,身上装满了呼吸器、营养管等等维持生命系统的管线;一旁的心电仪规律的震动,而脑波仪却以相当平缓的曲线起伏。加百列愣住了,老人虽然憔悴,依然能由眉宇间看出与罗伦斯的神似。
「爸,是我。」 罗伦斯在父亲耳边大声说:「我今天带人来看你,这是加百列。」一旁的脑电波萤幕上毫无特殊动静,罗伦斯于是一耸肩,自我解嘲似的说:「很遗憾他无法对你打招呼,因为他连自己的儿子都认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加百列才稍微恢复镇静,「抱歉,我不知道……」
「没什么好抱歉的。」罗伦斯故作轻松,却难掩眼神中的苦涩无奈,「这是我最后的秘密。」
罗伦斯拉了一张椅子让加百列坐下,加百列下意识的婉拒,走到床脚目不转睛的盯着病床上的人。
罗伦斯径自坐在床边,侧眼看见加百列的反应,深呼吸了一口气,「我在外型上和我父亲神似,坐在这里看着他,有时候,会产生一种看着年老之后的自己的错觉。那种震撼……旁人无法了解。
「我常想,等自己年纪大之后,很快就会变丑、憔悴、不堪,甚至可能会变成这样……」罗伦斯看着病床上的人,摇摇头,「而你还年轻,长相俊美又有魅力,很容易找到好的,不,绝对会找到更好的对象……」
「罗伦斯……」加百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你会受不了、会离开的,理所当然。这一点我几乎可以肯定。」罗伦斯脸上带着体谅的笑容,「你还有最后的机会,现在抽身还来得及。」说完,便背对加百列,刻意不看他。
加百列呆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完全没了主张。
第十八章
罗伦斯和加百列恢复以文明人的方式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完全退到暧昧线之后,各自忙碌着自己的工作、经营自己的生活,彼此互不干涉。
早餐时他们客气的向对方道早安。晚间,罗伦斯的饭局频繁,不常在家;加百列也为自己安排晚间活动,独自看电影、和安德列一同到Joe‘s为雷恩捧场,甚至陪杰希看了几次画展。总之,他们极有默契的尽可能避开对方,免得尴尬。
加百列偶尔会在周刊或杂志上看到罗伦斯的诽闻,对于狗仔记者的夸张报导,他已经不很在意,反正与他无关。
在安缇克里,他像个独立工作者,专门处理疑难杂症,奥克森似乎习惯将冷僻或没有单位愿意接手的案子交给他。他在工作场合极少和其他人互动,还干脆成天戴着耳机,私下更少和同事打交道。
加百列维持着作息的规律,平淡而清闲。
「非常高兴你抽空过来。」
在Cafe des Artistes的一张靠窗桌旁,艾伯特亲王一见到加百列便笑容满面的起身欢迎他。
「我的荣幸。」加百列也微笑回礼,接着注意到艾伯特旁边还有另一个男人,一身Zegna服装,刻意营造的精明干练。
「这是我的秘书。」艾伯特亲王随即介绍。
「乔瑟夫·奎奇。」乔瑟夫伸出手,「亲王的法务秘书。」
「幸会。」加百列礼貌性的握手,却感觉出对方手劲松弛中透露的不信任。于是他挑高眉头,毫不客套的说:「所以这应该是个公事饭局。」
当天上午,加百列接到艾伯特亲王的电话,邀他一同用餐顺便闲话家常。但是他和艾伯特亲王其实只见一次面,而且当时的情况有些尴尬,教他十分疑惑这顿午餐的目的。
加百列的坦率让艾伯特亲王爽朗的笑了起来,「经常听到罗伦斯提起你,尤其是前阵子在杜拜的时候……」
回忆起那段时间发生的事,加百列露出百感交集的苦笑。
「让我直说来意吧。」点了餐之后,艾伯待切入主题,「我计划成立一个多元艺术经纪机构,需要专家帮我运作。」
加百列点点头,请对方继续说下去。
「和你目前服务的安缇克有些类似,但是涉及范围更广——从室内装潢设计、lifestyle、收藏建议、搜罗、骨董买卖……我非常看好这个市场。此外,这也是我的嗜好。」艾伯特亲王说:「问题是,我一直找不到适合的合作对象。之前和罗伦斯聊天时,让我认为你应该就是我想找的人。」
那家伙未免太多管闲事,加百列皱了一下眉头。
「别误会,罗伦斯并没有推荐,也没有任何条件交换,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我想找你合作的这件事。」艾伯特亲王马上解释,「我和他母亲的家族相当熟稔……我知道他不轻易夸奖人。」
罗伦斯在旁人面前夸他?加百列心中五味杂陈。一抬眼,却注意到乔瑟夫满脸不以为然,以非常怀疑、甚至略带敌意的眼神打量着他。
「当然,背景使然……他其实远比外表所见的来得深沉谨慎许多。」艾伯特亲王淡淡的说。
加百列心想,艾伯特大概暗示着罗伦斯的父亲长期住疗养院那件事。「的确。他父亲的事……非常令人遗憾。」
艾伯特似乎有些讶异。「你见过他父亲了?」
加百列点点头。
「那么,我更肯定找对合作对象。」艾伯特露出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微笑,「这是我的合作条件。」他要乔瑟夫拿出一份文件,「请乔瑟夫详细说明……抱歉,我看到一个老朋友,暂时失陪。」说完,他便起身笑吟吟的走向另一桌的一位雍容高贵妇人身边。
乔瑟夫盯着加百列看了好一会儿,让他非常不自在;然而他也注意到乔瑟夫眼神中敌意消失,转而多了一些敬意。
摊开文件,大略解释工作内容、公司结构之后,乔瑟夫突然低声说:「先前多有冒犯。烦请向布罗戴斯阁下致意。」
「没什么……」加百列胡乱回应,对方的话让他一头雾水。
「布罗戴斯阁下这几年不再插手家族事业……」乔瑟夫继续说:「当然,以我的『辈分』没有资格过问『Sotto Capo』的做法;不过,十五年前的惨剧之后,多亏他带整个家族挺过难关……」
加百列越听越糊涂,尤其是提到罗伦斯时用的「Sotto Capo」这个词,就他所知,这不是平常人惯用的称呼。当他正想细问,艾伯特亲王刚好走回桌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