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光明正大的床伴,他很清楚现在的关系根本像水晶彼璃一样脆弱。不过,他还是坏习惯般,就像以前母亲的工作室一样,开始在那个空无一切的地方慢慢摆进家具:先从地毯开始,然后是衣橱、书柜、办公桌、桌椅、摆饰,企图建立一种依附感。
罗伦斯从来不多说什么,加百列心想,这恐怕正代表对方的不在乎。
好像被捡来用似的,或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内疚和责任感。越想,加百列越觉得有些不堪。
这天中午加百列再度来到约会的大楼,插入钥匙,一转动,发现门没锁,代表罗伦斯已经先到了,加百列心下有些高兴。正想开门时,却无法顺利拉开,原来上了门链。
加百列疑惑着,罗伦斯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便冲过,解开门链,探出头,「今天……不,现在不行。」接着他干脆走到门外,将门半掩上,「我改天再和你解释。」
加百列点点头,不经意的朝门缝瞄了一眼,依稀看见屋里有个浅褐发绿眼睛、相当优雅的男子。一瞬间,他仿佛听到心中某处传来水晶玻璃碎裂的声音。
愣呆了三秒钟之后,加百列深深一呼吸,舔了舔嘴唇,露出淡淡的微笑,「看得出来你已经有伴了。」他有些无措的双手一摊,强装不在意的说,「没问题。我能了解……完全了解。」
「你在说什么?」罗伦斯伸手想摸摸加百列的脸,他却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躲避。罗伦斯不禁皱眉,疑惑的看着他。
「那么……不耽误你的时间了。」加百列立刻走回电梯旁,按下纽,「对了。这个——」仿佛突然想起似的,又转身,将房门钥匙交还给罗伦斯。「放心,我不会再过来了。」
接着,他立刻扭头从安全楼梯大步离开。
加百列三步并作两步逃命似的飞奔下楼梯,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停下脚步,要不然,他就会瘫在原地、再也动不了。他的心跳极为快速,不停的责备自己蠢笨、幼稚、无知,竟一再踩进相同的陷阱,不禁开始深深厌恶起自己。
好不容易从顶楼终于冲到楼下,看着透着和煦日光的玻璃大门,仿佛看到地狱出口的奥菲斯:绝对不能回头,只要踏出那里,就到人间了。
加百列于是快速往前冲。突然间,却闷头撞上某个物体。
「要从顶楼下来,电梯绝对比较快。」
接着,那个「物体」拽住他的手臂,将他用力拉到楼梯间死角,旁人看不见的地方。
「天杀的!」罗伦斯没好气的抱怨,「你这是什么意思?」
果然,奥菲斯还是被地狱之犬拦下。加百列心想,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没有钥匙,你怎么继续装潢房子?」罗伦斯将钥匙硬放回他的外套口袋里。
「……」加百列又沉默片刻,才抬起头毫不修饰的质问:「你给我钥匙,原来只为了帮你装潢房子?」
面对加百列反诘,轮到罗伦斯沉默了。接着他不耐烦的呼了一口气,用一种明知故问的语气说:「听着,我现在唯一的做爱对象是你。」更直视他的眼睛,「告诉我:你没有和其他人上床。」
罗伦斯以理所当然的态度坦白,加百列反而愕然,脸颊飞上红晕,却说不出话。见加百列一直不回答,罗伦斯突然出其不意的伸手偷袭他的鼠蹊部,加百列不禁一缩,轻声惊叫,罗伦斯便趁机吻住他。
加百列尴尬的想推开、阻止对方,却于事无补,罗伦斯越吻越深入,然后更吻向他的脸颊、下颚、耳根,并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你要信任我。」罗伦斯态度转为异常认真:「我希望你信任我,百分之百的……不管发生任何事,信任我。」
当晚,罗伦斯在睡前敲了加百列的卧房门。亲吻、爱抚、拥抱、厮磨、高潮;虽然说穿了不过是陈腔滥调的欢爱情事,但是每一次都让加百列有种独特的幸福和愉悦:他喜欢罗伦斯、喜欢被罗伦斯拥抱。
不知道是否因为补偿心态作祟,加百列感觉罗伦斯似乎特别用力而热切的对他做爱;甚至当他到浴室清洁的时候,罗伦斯也跟了进来,于是他们又继续在按摩浴缸里缠绵了两个回合。
纵情的结果,隔天加百列除了腰酸之外,还发现自己锁骨和近鼠蹊部的大腿内侧被留下好几个吻痕。
趴在办公桌上,加百列漫不经心的看着会议纪录。近来他对于安缇克的工作越来越意兴阑珊,反而认真研究起艾伯特亲王的工作提案。如果一切真如资料显示,新工作的挑战性更高,也将会带来更大的成就感,让他跃跃欲试。
正杂思出神的时候,加百列接到杰希的电话,邀他一同参加现代艺术家个展的开幕酒会。
「一个医疗器材公司总经理的儿子,我不得不出席……制作者很势利、艺术品很矫情、经理人很自大,我可以打包票,那绝对是个很教人作呕的个展。」杰希半开玩笑似的说:「不过Buffet很不错,Atelier的外烩……所以,我想找个好一点的同伴,免得让我食不下咽。」
展览果然如杰希的预告那般无聊。但是Buffet的确美味,而且杰希又是个好相处的人,于是直到接近午夜,加百列才在杰希的陪同下回家。
加百列轻快的跃上台阶,正要转开门把时,却发现上了锁。大概因为时间已晚,他心想。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才要插进锁孔,却发现根本不合:大门换锁了。
难道锁坏了?他疑惑的皱起眉头,连接了好几声门铃,尼尔森终于过来将门打开。
「尼尔森,门锁换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加百列向前跨一步要走进房里时,尼尔森却拉着门,挡住他的路,「少爷,我很遗憾,但是你不该再来这里。」尼尔森低下头,迫不得已的说:「这里已经不是你家了。」
「你在胡说什么?」加百列夸张的酬旧白眼,笑了,「别闹了,让我进去。」
「少爷,很抱歉。我收到的命令是现在不接受访客,请你离开。」
「你在开什么玩笑?」加百列开始火大,「立刻让开!」
「他说的是真的。」罗伦斯的声音冷不防的从尼尔森背后传出,「加百列·葛斯曼,这里已经不是你家了。」
「Fuck,你们到底搞什么花样?这一点也不好玩!我警告你们……」
「不,该是我警告『你』——」罗伦斯强硬的打断他,「这栋房子已经是我『独有』的产业,你现在是非法入侵。」
「什么……」加百列听得一头雾水,他依旧相信是对方捉弄他,于是强笑着说:「罗伦斯,你是什么意思?不喜欢我那么晚回来的话,下次……」
「你的作息时间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罗伦斯一旁拿出一份文件,「你不知道吗?根据这份合约,你已经把产权转让给我了——」他将合约亮在加百列面前,「现在我是这片房产的唯一主人。」
看罗伦斯的表情,加百列开始相信对方并非开玩笑,他有些额抖的夺过合约,震惊的看见合约标示着「房屋产权转移」,最后也确实有他的签名。
他还来不及细读,罗伦斯又将合约抽回。「满意了吗?请你立刻离开。」
加百列整个错乱。他根本不记得自己签过什么鸟合约,「这其中有误会……」他脸色惨白,开始语无伦次,「不……一定是有人冒用我的签名……」
「加百列·葛斯曼先生,你已经签了合约,现在想反悔已经来不及了。」罗伦斯语气不耐的说:「快走吧。」「罗伦斯……」加百列满脑子不解,眼神近似恳求的看着罗伦斯,对方却像铁石般强硬。加百列无法明白一个人怎么可能这么快速、彻底的翻脸无情。片刻之后,他的脑中忽然闪过许久前雷恩曾提醒过「你那么单纯,会便骗得很惨」的话,这才真正的大彻大悟,不是翻脸,而是从一开始,便是虚假的做戏一场。
「我懂了,是你动的手脚……」加百列无法抑制的打颤,声音凄凉,接着开始惨笑,「……这些日子、所有的一切……你的目的其实一直都是房屋产权而已……我还以为……怎么会有人对我那么好……」
加百列终于明白自己是彻彻底底的被设计,被眼前这个披着人皮的狼活生生的吃干抹净,连一点骨头也没剩。
无力的闭上双眼,加百列觉得有人毫无预警的用尖刀将他开膛,赤裸裸的把心脏抓出来,他仿佛看到自己的心脏离开肉体,在某只隐形的手上愚蠢而慌乱的弹动。突然间,他眼前发黑,感到一阵晕眩,重心不稳而向后退了两步,竟一个踉跄滚下台阶,狼狈的跌在地上。
带着最后一点希望看着罗伦斯,却发现他双臂抱胸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冷眼看着他,一点也没有动容,更没有伸手扶他的意思。
「快走吧,你别再来这里了。」
和中午约会时罗伦斯在他耳边低声细语的深情相比,现在的声音显得陌生又令人作呕。才几个小时,加百列突然从七重天境狠狠的跌进炼狱,他瘫在地上,甚至站不起来。
「够了,罗伦斯!」
一直在旁边目睹所有状况的杰希快步走来,将受打击而恍惚的加百列扶起来,「不需要做到那么过分的地步。」他责备对方,摇摇头,带着恍惚的加百列,困难的坐上车。
一个不懂西洋棋的人,根本不应该上桌对弈。
坐在杰希的车里,加百列双眼无神的望着车窗外的黑夜,只是以微弱的声音,呓语似的不停喃喃自问:「我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
沿路建筑的窗户或明或暗,仿佛一面黑白相间的棋盘,加百列眼见棋盘上的棋子被一一摧毁消灭,直到最后被喊「将军」了,他依旧不明白究竟走错哪一步。又或者,其实从第一步到最后一步,都不曾走对过。
「加百列……」
看状况不对,坐在驾驶座的杰希将手按在加百列的膝上,发现他不断颤抖;不断的说话安慰想稳定他的情绪,但加百列一个字也没听到,只感到痛彻心扉的悔恨,却哑口无言,连说一句「早知道会这样,当初根本不该怎样」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虚脱了、脑中一片空白,连哭也哭不出来。
终于到了住处,杰希将车停进车库里,加百列却浑然未觉,让杰希真正担忧起来。加百列一直呆坐着,他已经不再喃喃自语,只神智恍惚、眼神空洞的呆望着不知明的虚无。
没了、一切都没有了,加百列听到心里有个声音说。
的确,当他以为某个人是真心喜欢自己,也放心的全心喜欢上对方的时候,才发现一切都是谎言,目的只是要骗走他的一切。不管是床上的激情、日常生活的关心,所有的温柔体贴,其实都是为了房屋合约上的一个签名而已。
「到了,下车吧。」杰希柔声说。
加百列无意识的打开门下车,突然冲去一头撞墙,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加百列!」
瑞贝里特别警探坐在他的Buick里,不耐烦的叹了一口气。顺手拿起旁边的咖啡罐喝了一口,照算起来他所摄取的咖啡因应该够一个正常人警醒四十八小时,但是他依旧疲倦。看看表,他已经在这栋连着大片花园的豪宅前等待半个多小时。
如果不是因为惹了副局长被判为「犯上」,他也不会由原本的暴力犯罪勤务调派到重金组的冷板凳,协助调查什么银行诈欺的鬼犯罪;而他的搭档巴威尔——一个八面玲珑、人面广,还有本事买艘小游艇的家伙——还没到。
他又等了好一会儿,终于从远处出现一辆Vovol打闪光灯当作招呼。瑞贝里于是打开车门,在他后面的几个协助警员也下了车。
巴威尔将车停好、下车,但依旧手机不离手,「……没问题,布克,我已经拿到拘票……等一下再联络。」他终杪切断手机通讯,随意点个头,「走吧。」
瑞贝里无精打采的跟着对方来到豪宅的大门口。
「联邦调查局特别譬探巴威尔。」按了电铃之后,巴威尔向开门的人亮出证件,「想和加百列·葛斯曼先生说句话。」
「很抱歉,但是这里是布罗戴斯的私人产业,没有任何葛斯曼。」
站在后面,瑞贝里一句话也不说,默默的打量着开门的人,从用词和态度判断,是个管家级的人物。巴威尔见对方阻挡便从口袋中拿出拘票,不耐烦的说:「我有拘票。叫葛斯曼立刻出来,不用担心,我们只想请他到局里聊聊,半个小时就好。」
「如果只是到案说明,为什么要拘票?」另一个声音冷冷的说。
瑞贝里一看,不由得皱起眉头,下意识的防备。那个人想必是屋主,身材高大,态度冷静,脸上带着一抹微笑,偶然流露的眼神中散发出一种强者的威迫感。
「布罗戴斯先生,请勿干扰联邦调查局办案。」巴威尔说:「你应该比我清楚,葛斯曼先生是大都会银行诈欺案的重要关系人,却一直避不见面,他应该到案说明好协助厘清案情。难道你不希望早点让案情水落石出?那毕竟是『你的』银行。」
「的确,谢谢你对『我的』银行这么关心。」罗伦斯微笑着说:「我只是不明白,算起来我是真正原告、案件的苦主,为什么联邦调查局会上我这里找人?」
「大都会银行常务会报案说,银行股东之一的加百列·葛斯曼涉嫌违约炒股交易,侵吞数亿美元之后行踪不明。」巴威尔的语气显得不耐烦,「根据可靠消息,葛斯曼……」
「我得提醒,大都会银行常务会『前』CEO布克先生提供的资讯并不完全可信。」罗伦斯干脆的打断对方的话,「说穿了,整个案件很简单:有人偷了银行——准确的说,我的银行——的钱,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水落石出、拿回我的钱。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为什么不好好将事件的来龙去脉调查清楚?」
瑞贝里一直沉默的听着两人的对话。他隐约认同布罗戴斯的说法,这个案件有鬼。
几天前,大都会银行爆发诈欺亏空丑闻,股市重挫百分之十三,舆论哗然。所属的Drakkar集团得知后下令银行关闭所有问题帐户,同时,执行银行业务的常务会正式对外承认行内爆发数亿美金的诈欺亏空。稍后,集团总裁表示「对常务会无法及早发现警讯的风险控管极度失望」,下令将CEO布克革职处分。
翌日,布克招开爆料记者会,声称发现银行股东之一的加百列·葛斯曼签名的违约炒股证据,指控葛斯曼才是诈欺主犯,却让他成为代罪羔羊。自此案情急转,银行于是要求联邦调查局协助侦查,当局则将案件交给经济组,亲爱的组长更委派王牌特警巴威尔处理。
一个诈欺案,竟演变到执行单位、股东和总集团之间的互斗,非常明显而简单的「鬼就在自家保险柜里」,瑞贝里心想,明显到令人怀疑。但是,此刻他一点也不在乎,只希望早点收工。
「布罗戴斯先生,我们只是奉命行事。」瑞贝里终于开口,懒懒的说:「葛斯曼有无涉案,最后法官自然会判定。」
罗伦斯不以为然的一耸肩。
巴威尔于是冷笑,「我原本期待你够聪明,会亲切一点……」他从口袋里抽出另一张纸,「这是搜索令。我们依据联邦法律搜索拘提。」
罗伦斯闻读了搜索令之后,淡淡的说:「上面有个小错误……致命的小错误:这里是我的私人产业,并非和葛斯曼共有,而他也不住在这里。」他双手一摊,「我有权力保护私人住所、财产不受无理拘捕、搜索与扣押。你应该调查清楚,免得变成非法入侵。」
巴威尔完全不理会,径自带着几个警员入屋搜查。
罗伦斯向后退了一步,「你们只要踏进这扇门……后果自行负责。」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巴威尔、瑞贝里带着警员垂头丧气的走出来。罗伦斯气定神闲的等在门口,一见到巴威尔,便对手中的手机说:「欧布莱恩,他们出来了……麻烦你。」然后微笑着把手机递给巴威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