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操,搞姊弟恋?阿富啊你,看不出来耶......。」那位挑染的同学吊诡着他的眼神。
「要你管啊?」阿富站起身,倜傥的表情,走出教室,那群死党继续打闹嬉笑,小瀚跟着阿富的脚步走了出去。
他们走到往常的那个秘密基地,三楼计算机教室旁那方净土。
「你看我手上这个。」阿富伸出他的左手,无名指上那枚戒指。
「订婚了啊?」
「他说他会用一辈子的时间给我幸福。我觉得啊,我就好像接受求婚的新娘,等我考完大学以后,我们可以同居,不需要小孩,不需要
结婚证明,我将戒指接到手里,觉得好感动。」他漾出甜甜的笑容,字字句句都充满了幸福。
小瀚指着他脖子那个吻痕:「你还少了条项链。」
阿富靠到走廊,凭阑远眺,看着这间渺小到从大门口可以看见后门口的操场,傻傻笑起:「今天回家预订一条草莓项练。」不用说,他
指的是吻痕。
「不会痛?」
「给他咬死都愿意!」阿富大笑,小瀚也跟着笑了。
阿富的心在荡漾,看着操场一群群打球的学生,他又像是回到男友的怀抱,脸上的表情令人难以臆测。
小瀚本来想要跟他提起赖升平的事,但又担心他又会冷嘲热讽一番,话才正要出口,又被吞了回去。他拿起自己的手机,像是很忙碌似
地不断按触,心里在盘算该不该讲。
「我跟你讲,我连我们未来的房子都已经想好了。我们要住在一间离我爸妈远远的公寓,我们没有结婚证书,不过他说他很喜欢小孩子
,我想生一个。」
「怎么生啊?」正在操作手机的小瀚抬起头,噗哧一笑。
「那还不简单,我们也去抓一对女同性恋来,然后各生两个孩子。她们两个,我们两个,反正都是自己爱人或自己的孩子,就像养电子
鸡一样,把小孩养大,给他吃,给他住,不就得了!」阿富的心情指数飙高时,连说话也变得比手划脚。「小瀚你啊,过不了多久也一
定会有男朋友的。你就会知道什么叫做幸福!」
小瀚听了,沉吟了片晌,决定拿出自己的手机给阿富看。
「赖......打......?这谁啊?你男朋友啊?」他一脸狐疑。
「就快是了。」小瀚想起早上温暖的肤触。
「是不是帅哥?」阿富的兴致一时全来,顿时变得特别殷勤。
「就建中那个啊。」他将阿富手中的手机拿了回来。
「哇操!真的假的?你别骗我。」他睁大眼睛,不敢相信。
小瀚给了他一个当然的嘴角,突然一个失神,阿富趁他不注意将手机抢了过来,移到赖升平那格,拨号。
「还我!」但阿富的运动细胞实在好得吓人,他们跑回了原来米色的大楼。
「唉,没开机,我看你是被骗了。」阿富好失望。
「谁说。」
小瀚只好一五一十地将早上赖升平载他上学的事告诉他,并准备上楼回教室,阿富听了只是频频大笑,直说他幸运。但小瀚比较担心的
是,这支电话会不会又是空头支票。
当他们从三楼楼梯口往四楼走上去,忽然小瀚的头低下,将视线移开,话也相对地变得结巴,支支吾吾,阿富听得一头雾水,抬头向楼
梯间一看,「那个人」从四楼才正要下来。
小瀚顿觉喉咙干燥,呼吸困难,尴尬得紧。他和「那个人」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说过半句话,视线开始飘移,猛然瞥见他的轮廓,他没有
任何的表情。小瀚只觉得胸口酸麻,心中一阵酸楚在迅速翻腾搅动着。
他根本不爱他。这句话从小瀚的脑海的脑海冲出,是啊。原来那段甜蜜美好的时光,根本就是小瀚自作多情,对方根本就不爱他。
小瀚曾经喜欢过的那个人,有很结实的臂弯。让小瀚印象最深的一次游戏,是他从背后突然将小瀚抱起,在天空旋转一圈,再将他放下
。那种感觉像在跳华尔兹,像在云端拥着洁白的遐想,又似落花有意,又似流水无心。
这种美好的回忆总是得一片一片剥落。
关系变质是从某个同学无意间开的玩笑:「你们两个搞Gay 哟?」原本还偶尔碰触的双手,突然之间多了道隔阂,那道隔阂
来自于别人的目光。然后开始发现话题变少,甚至出现走在一起,他什么话都不说。
沉默是给予另一个付出的人最大的伤害,小瀚终于明白对方根本不爱他,没想到因为这种原因,竟连朋友也做不成。于是他自那个人的
世界淡出,也渐渐与班上划出一道界线。于是僵局便维持到现在,两个人都沉默。
阿富嗅出了异状,冲到楼梯上他身旁,搂住了他的脖子,那个人有点肉感,又有点结实的脖子。然后打声招呼:「嗨!好久不见!」
他响应以微笑的眸,他的眼睛很大,像眼球随时会从眼睑里蹦出来似的,迷人的双眼皮相衬,那双眼是他脸蛋上最吸引人的特质。他轻
抚阿富的额,「嗨」一声,继续往楼梯下走。
小瀚只觉错愕,脸皮僵住,什么表情也无法挤出。佯装漠不关心,往楼梯上走去。
阿富跟去,轻拍他的肩:「他真的很可爱耶。」
瞬息间小瀚的吐纳步调乱去,他合上眼,伫足一会儿,然后走了上去。
「好嘛好嘛!早知道就不跟你提他了。我觉得你满有眼光的,到时候那个赖什么东西的,我一定要看照片。你快去要。」他赶紧改口。
「再说吧。连电话是真是假,还没有弄清楚。」他的沉默仍未褪去,连用字都变得简洁。「你问过他,我们沉默的原因是什么?」
「哦,你不说我还忘了。他就跟我讲:『你不会懂的啦。』然后就带过了。」
小瀚仔细思考这句,果然和那个人说话的语气很像,那种又带揶揄又带调侃的口气,像在轻薄人,又像玩笑。
「其实他有跟我说过,他觉得你跟我很像。」阿富继续试着勾起话题。
沉默了片晌,小瀚轻轻说:「我想忘了他。」
他走入教室,模糊了他在心里的位置。为什么经过他时,面对那张毫不在意的脸,过了这么久还能够左右他的思虑?难道还爱着他?他
不敢再想。
【第四章】
跟同学搭同班车回家,回到家已经十一点了。算算距离最后一次模拟考,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也该开始练习将读书时间撑到十点以
后。事实上小瀚已经有心理准备了,这一辈子,不趁这个时候让自己累瘫,还有什么时候可以让自己累瘫?当然,这只是他自我催眠,
否则每当看到生涩的物理公式,魂便不自主飞到了书本外。
他躺在自己的地铺,抱着自己的枕头,像是极其渴望得到某种保护。读书好累,尤其与时间的搏斗。但他也明白他此刻没法儿入眠,睡
前总会将今日的画面重新滤过一遍,而今日的画面实在太多。
于是想到了赖升平。
他们的家相距不远,如果一些不懂的问题拿去问他,应该是很令人兴奋的经验吧!他是建中的学生,想必有很好的头脑,也许在脑中卡
死的那些不解的观念,会经由他的口而变得条理分明,有条不紊,接着自己面对所有艰涩的题目都能迎刃而解。也许能够借着问答,增
进两个人的互动,问起比较私人的问题,比如他的兴趣、他喜欢的歌、有没有交过女朋友、将来的志向。
想着,抱紧枕头的小瀚傻傻笑了起来,像在抱着赖升平,对着枕头吻了上去。
等等。那个倨傲鲜腆的赖升平,开起玩笑脸不红气不喘的,在他的字典里有「条理」二字?
能够对第一次见面的男孩,先彻底将对方的心踩碎,再藉由拥紧让那颗碎裂的心随着温度而升华,对女孩都未必能做到如此,更何况小
瀚还是个男孩!
好快,快餐也不过如此。
今天原本对他迟到的弥补而感动,第二次见面,居然能够搂住对方,恨不得当时多吸几口他身上的味道,到现在还难以相信。才正准备
释怀,他便毫不留情地将小瀚载到校门。难堪极了。
他从床铺上爬起,打开黑色的书包,拿出手机。他想起阿富的话,赖升平的电话是假的?电话若是假的,一点也不足为奇。以他的举止
来说,给假的电话不是不可能。
「去!没开机。」他将手机丢到棉被上,心里揣测阿富所说。该不会正如阿富说的,是假的电话?那好不容易编织起来的故事,不就没
有下文?
他拿出自己的日记簿,想写首诗来写下现在的心情,忽然发现自己的脆弱,喜欢,或者不能够喜欢,究竟赖升平定位在哪一个位置?也
许再也见不到他了。
如果故事注定是个悲剧,那自己根本就没有权力主宰结局。爱情是个漩涡,一头栽进便没有出路,实在不可自拔,他似乎可以预期自己
的肉体逐渐被侵蚀,侵蚀到一点都不剩的那刻间,最后发现自己一无长物。
难道又要重复原来的剧本:爱上了,心碎,再爱上了,再心碎?真是恨透了这种没有意义的臆度。
有人敲房门。小瀚反射性地合上那本日记,「进来吧,门没有锁。」是小瀚的妈妈,端着一盘水果。
他的妈妈插起一颗水蜜桃,塞到小瀚的嘴里。「这么累了还不睡?来来来,吃水果精神才会好。」
「好个头,等一下会睡不着!」小瀚紧闭着他的嘴,天生不爱吃水果。
「睡不着更好,拿来读书,到时候考上台大。」他妈妈继续与小瀚的嘴对抗,才把水果塞了进去。
小瀚起先觉得那种青涩的滋味很不好受,不过嚼了起来,倒还有几分甜味,将盘子接了过来。事实上他想借着嘴里的水果来避开这个话
题。不要说台大了,可能连国立大学都还不晓得勾不勾得上边。
他回想起当初踏入成功高中的风采,亲朋好友为他恭禧,送他红包,「没有建中,成功也很好」那些对话一一浮现。没想到经过两年的
逃避与堕落,竟发现自己沦为凡人,校园里所见一个比一个聪明的同学,重击自己的信心,昔日朋友口里的「天才」
到哪儿去了?
上了高三,「那个人」的沉默让他觉醒。高中三年,他的爱情没有修到学分,他的人际开始出现赤字,如果连学业都没有顾好,他踏了
高中,究竟得到了什么?学会了什么?尔虞我诈的人际关系?抑或愁云惨雾一片未知的茫然?
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了,他的学业,但物理依旧是心中的痂。
小瀚的妈妈见他发愣,又接着问:「距离联考还有几天?」
「不到一百天。」事实上他不明白确切的数字,他在意的是模拟考的倒数计时。
「那要加油,加油!」
「好啦!」小瀚一脸不耐烦,继续嚼着他的水果。
小瀚的妈妈才正要出去,又转过头来:「我今天加班回来,巷口有看到你,我就跟着你走,怎么绕了一圈才进家门啊?」
「啊?」小瀚发现公交车下站后那段路被跟踪,一时之间话卡在喉头。「我............我去............随便逛逛。嗯,就觉得读书
很累啊,想说绕一下再进门,活动活动筋骨,身体酸死了。」顺势伸了个懒腰。
「哦,吃完记得把盘子洗起来,还是早点睡吧。」她轻轻关上房门。
小瀚有些惴栗不安。在踏入家门前,他的确是进到了巷底深处。不用说,他到了昨日赖升平将他抱住的那个巷口。他发现自己不可抑制
的,疯狂的欲望,他想见他,没有理由。
吃完水果,他将碟子拿到厨房里冲洗,放置,继续坐回了他的坐椅,到他桌前。他想要动笔写下今日的心情,于是放纵自己闭上双眼。
回忆一幕幕放映,他渐渐涌起某种幸福的激素,突然之间,赖升平和班上那个深爱的人,两张微笑错迭,同样挚爱,永远挥之不去,他
已分不清楚谁是谁,他爱的又是谁。
他眉宇深锁,双手压住额前,想要厘清赖升平和他之间的不同,却益愈浑沌。不能再想他!不能再想班上那个,狠心抛弃他的那位!为
什么?为什么时间的巨轮转动,能让他辗出这么深的凹陷?
他缓缓下笔,一首新诗:「回忆拓印于左手/右指遮住眼/我不能看不能看/掌纹同样清晰/历历在目是你冷血/我怎堪......」
为什么?他发现自己迫切希望见到赖升平一面,心中的缺口逐渐扩大,班上那位爱过的人造成的遗憾再也挥之不去,而他需要赖升平来
将它填平!
他捡起手机,拿出家里的钥匙,环顾四周,确定家人都已熟睡,于是走出家门。
初夏的夜晚只有微暗的路灯,伴以深夜的犬嗥。他冲到巷底,左顾右盼,但根本不晓得哪一间是他的家,举棋不定下,他拿出手机再次
拨号。听到了千篇一律的女声,退了几步,倚在墙缘,身体彷佛失去了骨架,所有支柱匡琅匡琅碎落。
他知道自己的号码没有留给对方,若现在手中的号码是假的,这一辈子压根儿别想再碰到他。再一个月,三年级学生开始停课,见到他
的机会是微乎其微,他竟连胁迫的机会也没有。
思念是身上末期的癌,而他渴望一剂镇定。
他心底悄悄许了个愿:如果他能收到,让他听清楚真正的心声。倘若他给的是假的号码,神啊,那请你传达旨意。
「我真的很喜欢你,请不要再让我伤心。」他输入到简讯,传送,然后收到口袋里。
◇◇◇
昨晚做恶梦了。小瀚失眠到两点多才进入梦乡,这早竟还是由恶梦吓醒的。
他梦到联考当天,拿着手中那些大考中心吊诡的题目,居然一题都不会写,心中还在闹嘀咕............惨了,他看见私立大学向他招
摇。倏地钟声敲响,他缴了几乎没有任何把握的划卡,只是当时没有想到,怎么没有非选择题?但他恼极,教室里每张都是熟悉的面孔
,讨论着刚刚的题目有多么刁钻或者多么简单,教室里喧哗得几近疯狂,简直这些人都放弃了联考。
才正想要到走廊散心,没想到「那个人」从走廊另一端走来,双眼死沉像抽离了灵魂,漠然瞪视小瀚,毫无情感可言。小瀚见着这一幕
震惊,撇过脸往楼梯跑下去,撞见班上某位终日反「Gay」为誓的同学。
米色的四维楼,彷佛布满了诡雷,无论逃向哪儿,每个人竟都像敌人,四面楚歌,揪着那颗惊魂未定的心,往走廊另一端冲去,气喘如
牛。没想到这次又来了「那个人」无话不谈的好友。小瀚和他不熟,下意识认为他已经知道自己喜欢他的事,他再度惊恐,眼看左右都
没有退路,竟兴起跳下去的念头,纵身跃下。
很幸运抓住了学务处前的栏杆,他没摔死,跳至篮球场。又再度遇上那位他曾经喜欢的「那个人」。躲避,他再度,发现了地下阅览室
的楼梯,小瀚躲在地下室的楼梯间。
偷偷看着他从眼前走过,竟涌起一种想哭的念头。
「为什么要逃?」问自己,接着便醒来。
惊魂未定,以为自己置身于枪林弹雨,醒来才发现不得了了!七点整!他大哮:「妈妳怎么没叫醒我!」他母亲还正躲在被窝里,酣声
如雷。
小瀚气炸了,他随手拿起书包,顾不得制服是否笔挺,用水抹直了乱糟糟的发型,冲出家门。心底暗暗咒骂那个该死竟没叫他起床的娘
,他跑到公车站牌,深深呼了口气,差点喘不过来。
这天连公交车也欺侮他,迟了十分才来,他上了车,同样拣了倒数第二排右边靠窗那个位置。今天是迟到定了,不如等第一节下课,门
口没有教官,再伺机溜进。三年级的第一堂课缺席率通常居于全国之冠。
他闭上眼本以为可以放心安眠,猛地脑袋念头闪过,第一堂课是数学,该死的!必点名的哪!真是恨透了这种带衰的命格,原先他相当
愤恨的,过了不久,那股怒意也随着绝望而挥发殆尽。
脑袋里浮现昨日的梦,影像依旧清晰,意识却逐渐模糊,直到再也无法预测,嘴角的口水悄然滑落,突然一双手从后方拖住他的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