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一叶之正文 云深不知林何处 第三、四、五卷——万径人踪

第三卷：兵戈见

第四十三章：咫尺天涯

握着那支羽杀枪，叶非云仔细地拆卸，将每一个零件擦干净，一件一件地拆卸，一件一件地擦拭，倒不像在擦武器，更像是在擦拭情人的脸庞，一点点的污垢，都是不允许存在的。

每天，叶非云都要重复上擦枪的习惯两次，总是在清晨和黄昏那半明半寐的光线中，坐在那颗大树下，听着离巢或者归巢的鸦叫声，机械地完成着拆装的动作。

这把枪，曾经代表了一个少年连长的荣耀和艰险。

林亚送的。

尽管枪的精美度已经远比不上叶非云后来得到的枪，叶非云还是将这把枪留着，配成了对，做了自己从陆军军官大学毕业以后的配枪。

林亚是被强制送到国外的，百般的不情愿和百般的去探询叶非云的下落，得到的一直是铜墙铁壁般的铁幕封锁，消息全无。

而林亚自己，连拨个电话的本事都没有，颤抖的手指，总是搞不过那个简单的号码转盘，几次误拨到司令部去，没有任何意外地得到了一顿呵斥，两党的最高层无一例外地对这一对逐渐暴露出来的私人感情施加了无以复加的弹压，没有人看好他们。

林亚被送往国外，不是必须，而是必然。

再暴躁再蛮横，也抵不过军令和强制。

谁来和你一起度过你毒瘾发作的难熬时光？谁来拂拭你满门血洗的悲愤仇恨？

在国外的日日夜夜，林亚都是在水深火热的煎熬中度过，没有可以说话的人，没有可以寄托的事，每天心心念念的就是早日康复，可以不再指尖发颤地拥抱叶非云，可以在拥抱中让叶非云收回分手的决定，可以抚慰叶非云和自己那些血海苦痛。

林亚在这春去秋来的中间，终于回国接回那个已经由加强团扩编成了小一万的超级大团，顾同依旧是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岁月无痕模样，离开的时间，仿佛也只是昨日，青衫依旧，忧虑却远胜以往。

“民主党和兴农党宣战了……”如谓叹如轻吟的一句，彻底将兴兴头乐颠颠拾掇自己随身物品的林亚击中，如五雷轰顶般，就只知道站在那里，白痴样僵住。

半晌，才喃喃出一句：“宣战了……”

难怪回国的时候，送行的人都是那种眼神，仿佛是送殡而不是送行，难怪报道的时候接待的人是那样的神情，仿佛是可怜而不是高兴……

原来……是这样！

没有给顾同任何反应的时间，林亚抓起枪和随身的小包裹就出了门：“我去找非云！”

话音还没有落，人已经骑上马，走了。

发现将兴农党定性为匪的通告早已传遍厉江南北，林亚不可避免地陷入了狂乱：这个世界如何就容不下他和叶非云的那一点点牵绊？

这牵绊这么脆弱，这么纤细，哪里能经得起这些？

林亚恢复的算不错，人虽消瘦了很多，却已经基本有了当初雄踞沙场的彪悍气息，手指也不再颤抖了，虽然对痛觉的灵敏度比以往要降低许多，但也已经不影响他身手和攻击能力。

林亚扒了个近乎于光头的发型，每根头发都是捏都捏不住的长度，顺着脑形，圆润地修出一个弧度，几个疤痕清晰地将青茬茬的脑瓜短发抠出几道弯曲的符号，看上去，倒更多了些魅力和狂放。

“叶非云！叶非云！”林亚的高呼实在是有够不合时宜的。

也就是眨眼的瞬间，了望哨和各个暗哨上的枪管就已经瞄准了林亚的脑门。

“非云！我来了！出来见我！”打顶主意大闹兵营的林亚才不顾后果将会如何，跨了马一直闯到了指挥部外围。

指挥部是师指挥部，因为叶非云的毒瘾，他的整个炮兵营被裘致远将留在了师指挥部附近，充当师部的护卫，也顺便可以就近照看叶非云。

林亚的到来，可算石破天惊。

警卫进门报告林亚的到来时，裘致远正在和叶非云讨论掩体构筑以及炮火推进的具体设想，两个人在沙盘上各执一方推演局部战役，来来回回地，重复着生生死死的战争构想。这种推演是作为一个指挥官没事的时候最喜欢玩的游戏，像下棋，也像真正的战役预演。

放下手中的蓝色小旗，裘致远抬头看了叶非云一眼：“去吗？”

摇摇头：“不必了。”

看着叶非云低了头，一副仍沉浸在推演中的模样，裘致远长叹一声：“也好，让你杀你是下不了手的，和，又不可能，见了也是无益，我替你去一趟吧。不过，这是最后一次见了他不杀，现在和往日你救他时已是天渊之别，军令如山，他是兴农党的中坚力量，纵虎归山，太说不过去。你有个心理准备！”

说完，转身出去，留下叶非云在沙盘前面枯坐，手中的红色小旗轻轻滑落，掉在了沙盘一堆兰色小旗中间，做了个一剑诛心式的威胁，正好将一盘胶着的乱局从中轻松化解，红方不和解，就有着主力被内外夹攻全歼的危险，蓝军不和解，也有王牌军队孤军被围歼灭的忧患。本来就没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这种玉石俱焚的招式，倒是个绝处逢生的乱招。

第四十四章：割袍断义

山河已经尽碎，如今，连兄弟也要斩尽。

一阵烦乱涌上来，叶非云突地焦躁起来，蹭地一声站起，丢了手中余下的各色代表兵力的标志物，大步走到房间外面。

今天的天气，真闷热！

“林亚，你回去吧！今天我且当你是以私人身份前来找叶非云叙旧，饶你一命，今后可就没有这等好事了！”裘致远多少看在叶非云的面子上，口下手下都留了三分情面，除了依旧架着的枪，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友善。

站在台阶下被几个明处的警卫那枪指着脑袋，林亚并不买帐：“你让叶非云胡来，我找他。”

“林团长，你还不死心么？他不肯出来见你，所以才是我来，两军交战，且不说他不愿意见，即便是他想见你，也要先掂量掂量是不是合适见，弄不好，就是个通敌叛党的罪名，你觉得现在的他，还能再逃过总统的责罚吗？你要是真对他有情，就回去吧，别为难自己，也别为难他了！”裘致远不可谓不耐心，却始终站在那高高的门槛里面，纹丝不动，阻挡之心，坚硬如铁。

“非云……”门口内里缓缓踱出的人影，让裘致远方才的话成了被林亚忽视的理由，大半年没有见到的情人出现，林亚反倒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满含情感的一呼，无视脑门上对着的枪眼，蹭蹭蹭往前走了两步，一直到被枪管顶住额头才埋怨似的瞪了警卫一眼，又转了眼睛死勾勾地看着叶非云。

叶非云还是清俊如以往，一般的冷淡，一般的杀气，只是添多了一分沧桑。

扭头看了叶非云一眼，裘致远忽然笑了笑：“卸了武器，进来吧。”

出现就已经是不放心，不放心就是牵挂，牵挂着，就是深爱着。哪里需要什么言语解释？又怎么可能解释的清楚？

“你！”林亚怒了那么一下，终于是忍住了，赶紧卸，否则那只生冷得和冰窖中的万年僵尸有的一拼的家伙一反悔就麻烦大了。

警卫很尽责地端着枪，看着林亚卸下了配枪子弹，还指使了个警卫上去搜身，没办法，卸武器不搜身不不行的。

林亚早就气得牙都咬碎，可叶非云一直没有开口，林亚也拿不准，只得任他们搜。

拍了前胸后背，撸了撸胳膊袖口，裤腿裤脚，眼见警卫又开始小腹屁股裆地搜，林亚好象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腿就是一脚：“够了没！还想掏鸟不成！”

裘致远一笑，看了看叶非云，点头：“算了，就给他留点武器和面子，让他进来吧。”说完拉了叶非云就往里走。

几步蹿上台阶，林亚把裘致远直接空气化了，伸了手就去搂叶非云，脸上笑着，嘴里却在嘟囔着“走也不告诉我一声”、“很想你”之类的话，呜鲁呜鲁的，放在嗓子眼里滚上几滚，也不在意叶非云是否听的清楚。

轻轻一甩手，叶非云站到了另一边去，和林亚中间隔了个裘致远，疏离之意昭然若揭。

“非云……你还在生我气吗？”林亚被叶非云的一甩手甩得有些沮丧，满心的开心和满头的热血，一下空了，总算稍微恢复了些思考的能力。

“进去说吧。”裘致远领着两个人到了会客室，进门，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恶狠狠地瞪了裘致远一眼，林亚转过脸去对着叶非云：“非云，我……”

“现在总可以把你藏的武器拿出来看看了吧？”裘致远的话却让林亚顿时大窘。

红了脸，有些恼羞成怒：“哪里来的武器！”

“林亚，你我早就已经分手，兄弟情分也早就尽了，你曾对我一腔情义，我不敢说我还的起，今天我就把你送我的枪还给你，今后，只能战场见了。”叶非云懒得理那两人的胡闹，取了那支不离身的羽杀枪来，递给林亚。

林亚吃了一惊，僵在那里，千算万算，怎么算的到叶非云居然是归枪断义？早先的分手都没有归还的枪，现在要还，连兄弟情义都要断个干净！叶非云，你好狠！

枪上，红绸依旧，枪身也光洁如新，主人显然的珍爱，可看在林亚眼里，却是讽刺。

“非云……你是在和我开玩笑么……”哆嗦着，问，满眼的期待，期待着肯定。

“不，我们现在已经是敌人了。你走吧！”叶非云仍旧递着枪，手握住的是枪管，枪把对着林亚。

“林团长，回去吧，说不定以后还能在战场上见。”裘致远拿了叶非云手里的枪往林亚怀里掖。

“滚！你他妈的是什么东西！我和非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别给你脸不要脸！非云，告诉他，我可不可以管！”

“林亚，你还是走吧！”叶非云叹了口气，若有若无的，“今天就不要动手了，也是个有始有终。”

“我不要什么终！非云，你说清楚，他到底算什么！”

“算什么？呵呵，林亚，你真天真，我和非云，就是你想的关系。”裘致远笑的时候真是恐怖，连叶非云都从没见过的笑，就这样展现，实在是骇人。

“没问你，给我滚远些！”林亚怒了，转头却对叶非云低声说，“是不是还在怪我那次……”

“林亚，早就不关怪与不怪的事了。”叶非云很淡，轻飘飘的一句，致林亚于死地。

“林团长，我的名声不太好，手段残忍，以后就别再让我看见你来纠缠非云了，否则，我就不敢保证咱们至尚会不会多一个剥皮的鬼魂。非云，休息去吧，别太劳累了，小心毒瘾发作。”裘致远的威胁铿锵有力，转头却对叶非云温柔至极。

伸手搂了叶非云，裘致远向外走去，还在趁这么一搂腰叶非云身子一侧的时候，顺势在脸颊上亲了一口。

这一亲，亲得叶非云表情古怪，扭头看着裘致远，做声不得：做戏需要这么入戏么？

林亚却受不了了。

“不，我不信！非云，告诉我，他在骗我！非云不是这种人！非云不会这样的！”狂乱的情绪，可手脚反应却远比思维来的迅捷果断。

一脚飞踢笑得得意的裘致远，手却拉住了叶非云，嘴里说着，脚上连踢，手上却已经把枪塞还了叶非云，一连串的动作很是流畅。

“哼，你还真把自己当颗葱了！”裘致远终于撕了戏中恶谑的假面，劈手拉过叶非云，“你先去休息，我会把他轰走。”

林亚和裘致远都属于刚猛的拳脚路子，裘致远是正规的学院格斗派，抬腿伸手都煞是威风好看，动作也很快，和林亚倒也打了个旗鼓相当。

一边对骂一边招呼拳脚，从屋内打到屋外，林亚渐渐处于下风。

“就凭你这三两下的功夫，也配和非云比肩？”裘致远一个斜跨，膝盖顶在林亚裆下，左手一个撩勾，右手拳头直接照这眼睛奔去。

基本受制于人的林亚正输人输拳的是时候，猛然想起什么，腰胯部一个后缩闪身，伸手掏出一把银色小枪，亮闪闪的，抵住裘致远的脑袋。

眼睛上挨了一拳头并不妨碍林亚持枪威胁，一直没有走的叶非云却在那个瞬间出了刀，抵在林亚喉头：“撤枪！”

“非云，你……”林亚怎么也想不到，叶非云能真的对自己下刀，声音都颤了，裘致远却在那里得意的笑，一点也没有被挟持的自觉，张扬的炫耀的笑。

“这枪你是哪里来的？你不知道这枪是一对的么？”叶非云盯着林亚手里那把银色小枪，分明是自己送给顾同的那一支，如何会跑到林亚手里？

“我……顾同转送给我的。”林亚的脸有些发烧，偷来的，说是送的，再厚脸皮也难免不好意思。

“天意，天意……你走吧。”叶非云收了刀，又喃喃了一句，“这枪是一对的。”

“我知道，这另外一支不在你这里吗？”林亚就是因为曾在叶非云的箱子里瞟见过一眼，就怎么也按耐不下把顾同那支占为己有的心思，出国休养的那几个月，都是每天抚摸着枪，天天枕着才能入眠的。

“你走吧，难道你想杀他？你还不如杀了我来的省事……”叶非云见林亚仍在那里楞着，枪依旧指着裘致远，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连带着各种心事恼上心来，直接抓了林亚的手，把枪口硬生生掰向了自己。

“开枪吧！死了一个，我们也就消停了。”

死了一个就消停了……

死了一个就消停了……

死了一个真的就能消停了吗？！

林亚苦笑：“非云，你真的是为了他？我不信，我不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非云，让我杀了你，还不如容纳感我杀了自己。”林亚良久才开口，满满的伤心，满满的痛苦，回枪。

裘致远的反应确实快，一个飞脚就踢了林亚手中准备自戕的银色小枪：“林团长，你在我们的驻地出这种事，是真想置我于死地还是置非云于死地？”

第四十五章：不如不见

这是个典型的南方院落，院子不大，院子里种着一颗梨树，梨树下有一个很粗的木头桩子，桩子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鞭痕，显示着主人的狰狞和凶悍，会客室对出去就是照壁，照壁上影影绰绰的画着一幅八仙过海的画，日晒雨淋的，失了当初的彩，只留下朦胧的墨笔勾画。

“给你三分钟的时间，进去和非云告个别吧，我在这里等你们，林团长，这是我最后一次宽容，否则，这鞭子会到谁的身上，就不好说了，别以为拳脚赢不了，耍赖使枪就可以得到你想得到的东西。”裘致远说着拿了根马鞭“啪——”地一声抽在木桩子上，抽得碎屑四起。

二话没有，林亚扯了叶非云就进门，插上门闩，一个回身，使劲抱住，也不管叶非云的僵硬和不愿。

“林亚……”叶非云开口，“回去吧，我早就说过，我们都不过是沧海一粟，在这种洪流之中，能相遇已经是难得，只不过，我们最终还是做了敌人，我在战场上遇见你，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如果有机会，我会杀了你。”

“非云，你……的毒瘾怎么样了？”恍惚中想起裘致远那句“休息去吧，别太劳累了，小心毒瘾发作”，林亚有些揪心。

“已经没怎么发作了，最近三个月只发作了两次。”脸色确实有些青的叶非云神情却已经恢复最初相见时的冷漠，连林亚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叶非云做了一场梦还是自己做了一场梦，眨眼之间，就这样回到了习儿庄时的生分，只不过，现在，两人都多扛了一些军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