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没有母族支持,十六岁便被逐往边远封地的小王子,明显是个弃子,本不足为虑。不过,在争月伯王位争得火热的当口,他能重新回到乌兹,并且在都城手握精锐骑兵一万,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他都是一个不可忽视的人物。
当然,能做到这步,也绝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中立。
熠星抬眼扫了一眼大殿中央正在弹奏某某曲子的某某妃,拍拍一旁贺季的肩,然后自己便悄息退出来,余光瞥见贺季在一怔之下,也无声的顺边溜出来。
“王爷怎么出来了?”
“气闷……”熠星不耐烦的甩甩手,“受不了这种无病呻吟。你好像听得津津有味!”
贺季转脸尴尬挠挠头,“小臣是粗人,不懂这些,是曲子就听呗。”
“哦,真没要求!”熠星散步似的慢慢往前走,“不过,你的马上功夫真不错。今天若不是你,本王恐怕非死即伤,真的要谢谢你。”
“不,不用客气。呃,不是,小臣是说就算你不是王爷,我也会救……哦,小臣不是那个意思……”贺季似乎被熠星的态度吓到了,支吾的不知如何应对。
熠星转过身,打断他的语无伦次,“贺季,我想好好谢谢你,你喜欢什么?”
“不用麻烦!皇上已经赐我东西了……我,我当时只是一时情急……幸好,幸好没有鲁莽伤到王爷。”
“呵呵,”月光下,熠星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忍不住笑出来,“贺季,我很欣赏你!爽朗,真诚,坦率,更重要的,对朋友够义气。”
两人又前行了一段,走到湖边,熠星停下来,扶着石栏,略沉思了一下,“贺季,你觉得大殷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热闹又繁华,人来人往……嗯,富饶美丽的地方。”
“喜欢这里?”
“嗯。”
熠星看着那张带着憨厚的酱紫色的脸,“你认为你们三王子是怎么样的人?”
“呃!”贺季一愣,大概没有预料到熠星突然转了话题,“王爷,这……我这做下人的怎么能妄谈王子的事……”
“嗯,也许我问的唐突了。”熠星不在意地挥挥手,换个话题,“那你倾向哪个王子作你们未来的王?”
“王爷……”
“这个说说无妨吧,你们的贺德康大人,可是表现得已经十分明显了。”
“嗯……三王子有学问,待人谦和,在文人中很有名望的……王爷,你为什么要问这个?”贺季挠挠头,表现得有些困惑,但他的回答,却是巧妙的避重就轻。
熠星笑了笑,“贺季,像你们这样的勇士不畏战死沙场,我很喜欢,但治理国事却不得不顾及更多。如果是你们三王子做王,那我们两邦之间彼此友好的可能性最大,这也是贺德康一直有意无意提及的。所以我们也会很慎重的考虑这点。”
熠星看着他,“我跟你说这些,就是想问问你,你愿不愿意留在大殷,为你们的三王子做使臣?”
这毫无疑问是个美差,对使臣本身而言,留下大殷的生活定然舒适优越;对贺季来说,算连升几级,地位比起现在,不可同日而语,而且冲着璟王这靠山,办起事来即使不是一帆风顺,也必定不会招人为难。
这种任命,在当前争权争得火热的十分,无疑一种变相的许诺。便是三王子得知此事,也只有偷笑,断没有反对之理。他朝三王子得了势,贺季也算开功之臣。
当然,一切一切的假定都是建立在贺季心向三王子。如果不是,那这个绝佳的机会,对某人来说,就会变成烫手山芋,接也不是,扔也不是。
“……”
“需要时间考虑么?也对,这算大事,也许要好好考虑。”
“咳,小臣……”贺季退后一步,行跪拜礼,脸恰好被树影挡住,使人见不到表情,“小臣谢王爷提携,感激之心……小臣,小臣不知道说什么好……”
“起来吧!”熠星把贺季扶起来,“这件事我会安排的,我想秋狩结束后你就可以正式上任了。”
熠星看着贺季一直激动的用袖子抹眼泪,再想起之前种种,心里闪过某种了悟,安慰似的拍拍贺季的肩,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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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马厩。
“我就说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卫尘拉着马出来,恨恨的模样,好似能一口咬断缰绳。
虽然还不知道熠星到底是怎么肯定贺季就是四王子贺健的,起码有一点可以明了,四王子贺健可以在使节团里大摇大摆,搞出这么多小动作,贺德康也肯定与他是一丘之貉,真正目的决不可能是给三王子脸上贴金的。
月伯使节一面在背后行刺,一面摆出友善,在大家面前装好人,到时即使熠星有什么意外发生,他们也可以摆脱嫌疑。
“我总觉得还有地方我们没有想通。”卫谋把目光从马厩处调回来,“既然四王子亲临,他们这么努力的营造一个三王子归顺示好的印象,就是为了最后亲手打破,最起码也要让三王子彻底失去大殷的支持,从而再没问鼎王位的实力,甚至更糟……”
卫谋皱皱眉,看着熠星,“但……得是什么样的‘意外’才会让他们既能全身而退,又能达到反目的目的呢?”
“唔,好问题!”熠星摸摸身旁的栗色御马,耸耸肩,“我也想了一晚上了,一点想法也没有。不过我倒是觉得,应该不会是威胁到生命安危的。”因为无论是他,还是罗耀阳,还是风霆、纪珂或者任何一个重臣,一旦出了事,水落石出前,所有的使节都不可能全身而退,不管是不是真的无辜。
有些时候,政治就是讲的一个借口。
再说,大殷还有一个一生铁血戎马的太上皇逍遥在世,比起相对温和,关注内政的罗耀阳——那才是最危险的马蜂窝。
“……这匹不行,看起来就呆呆笨笨的……”熠星挥挥手,示意卫尘下一个。因为‘光’的腿摔断了,他想要继续参加狩猎,只好从一群御马里面再挑一匹。
卫尘泄气的持起缰绳,“老大,你不要眼光太高,像‘光’那样的龙马,也只有皇上的‘飞墨’可以…………啊!”卫尘瞪大了眼睛发愣,一时好像想到了什么,好半晌才抬头,语义不明的开口,“老大……半月前,月伯使节刚进京的时候,贡上了一匹千里马给皇上。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联系啊?”
当熠星第一眼看到那匹马时,就知道这真是难得一见的好马。骝色,额上有一点白彰,眼亮而有神,颈长而高举,肌肉丰满,胸廓深广。
“陛下是长情之人,不舍得换下‘飞墨’,就叫好生看着,待日后做种马……”
听着马厩管事的回话,熠星与卫谋颇有意味的对视了一下。
太凑巧了。
月伯人贡献了一匹好马,罗耀阳没有用,而璟王爷的‘光’则在昨天的意外中,失蹄摔断了腿。本来看起来矛头是冲着熠星的,但,唯一的损失却是‘光’。
卫谋看见熠星的眼睛亮了一下,连忙出手拦下,“不可以!不管这匹马有没有问题,他们做了这么多事,无非想让你骑它……”
卫尘也挡住熠星,“哪有人明知道是圈套还往里跳的?”
“他们做了这么多事,眼看这就是最关键的一节了。”熠星看着卫谋和卫尘都一副打死一不让开的架势,一手搂一个开始咬耳朵,“动动脑子,与他们第一次交手时,他们甚至连我是谁都不吃不准。‘光’是昨天才出事,这说明什么,呃?”
熠星左右看看两人,“这说明这个计划,是他们的临时想出来的。这匹马仅仅是个工具,再有灵性也只不过是匹马,不会变成杀手,所以重点在他们而不在它。”
“太危险了,我们连他们要做什么都不知道。”卫谋拉着缰绳不放手。
“但是起码,我们知道要从这里着手,我若不骑,你知道他们又会出什么主意?”短短三天,虽然识破了对方的身份,但说到谋略,一直是己方在苦苦应对。
“那得多派些人手,得跟皇上报备一下……”卫尘话一落,气氛顿时尴尬起来。昨天他们俩人吵架虽然在外间听不真切,但是两人的脸色着实吓人。
“老大……”
熠星不在意地笑了笑,“好了,我会跟他要这匹马的。至于别的,这件事,人多反而杂。哎,好歹也跟各路高手学了那么久,对自己就这么没有信心啊?”
卫尘刚要回嘴,就听见熠星已经岔开话题,“海宁呢,怎么还没来,昨天不是说好了在这里碰头么?”
卫谋暗自叹了一口气,转身往外走,“我去让人找先生。”
先跟先生通气,就老大那固执的脾气,也许先生还能劝劝。
不过片刻,卫谋回来,表情发懵,脸色怪异的看着熠星,“先生……被皇上叫去说话了。”
*************小剧场*************
艳遇——在回宴会的路上。
熠星: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你父母呢?
红衣小妹:呜呜呜……我不要嫁给那个人啦!笨死了,居然能从马上掉下来,呜呜呜呜……
熠星:啊?
红衣小妹(揪着熠星的衣襟):呜呜呜……那个大草包,一个猎物都没打到,我七岁就比他厉害……
熠星:…………
红衣小妹(继续哭):娶不到老婆就从我们塔朗族抢新娘……呜呜呜……没天理了……
熠星:…………
红衣小妹:我才不稀罕他呢……呜呜呜……哥哥你长得真漂亮!
熠星: = =|||
25.指婚
——情敌的宿命,就是当事人感情的催化剂。
“海宁!”
卫海宁脚步虚浮地从朝贤阁一出来,就听到招唤声。
熠星从远处走近,金冠紫袍,一身标准的亲王装扮,袍子上面的金线龙纹在阳光下烁烁放光,白玉般的脸庞似乎也在这种有些耀眼的光芒映衬下,有些看不真切。
早就知道他有多出色,却在今时今日,才清楚地意识到,那出色的后面,是永远无法企及的距离,无关能力,无关亲密……
『……卫爱卿,当年你曾祖父拒绝晋王,追随本朝太祖,后为大殷开国重臣,荫泽子孙;你父亲戎马一生,却在最后被奸人利用,弄得家族惨淡……兴衰成败,有时只是一念之间……』
他们相识、相知、相守……五年了,实际上真正相处,也不过短短两年,两年光阴,他却已知,那是他这辈子,最值得怀念的时光……
“海宁,我刚刚过来时,看到隔壁园子里的花开得正好……”
『……朕知道你与璟王亲厚,但爱卿也应该知道,寻常人家的惯例,在朝堂,却是禁忌……朕很看重你,无论是你儿时在大殿上与大儒侃侃而谈,还是后来磨砺的坚韧稳重……』
原来他以为只要坚持,只要不放弃,就最终能迎来他心之所系。可惜他忘了,很多事情,早已不再他手里掌握……
从来到京城的那天开始,他们就再也不是当初的在军营里相依为命的周奕和卫海宁,再也不是当初的小县官和大奸商,再不是当初挤在一个破屋子里、一张床上,为了一个枕头、一床被子执拗半晌的……那两个人。
“……我们一起去看看吧!”熠星微笑着望着海宁,
海宁恍惚,只觉得熠星拉住自己的手,慢慢的往隔壁静秋园里走,温柔、无声又平静,就像那次,把他带出军奴营的那次,一路上只有噩梦初醒的安心……
是他,让自己重新活过一回。
一个家——自己向他要过,其实他早就已经给了——在同华城,一个占地百亩的大宅子,一些营生、一些积蓄,有他,有子藤、子菲,还有‘十二兽’……
那样的生活如此美好,美好到像一场梦,自己沉溺其中,享受安逸,习惯了,却忽视了真实的一面。
『……卫家是开国功臣,朕也不忍心看着卫家为一时之误而就此名声蒙尘,尤其,你如此为朕看重,如此为璟王看重……』
在今日之前,他似乎没有考虑过,或者说是刻意忽略……
而脚下的路,是他自己选的,从他选择的那刻起,有些事情他就已经失去了坚持的资格……已经,亲手放弃了。
『……朕只愿问你,你愿不愿意与龚尚书家结亲,迎娶龚家第三女……』
…………
坐在秋浅亭里,海宁抬眼,转过头,看着外面的盛开的各色名菊,“周奕,我……要成亲了。”
“我……知道。”
听到对方低低的,却无一丝意外的应声,海宁慢慢转过来,“我喜欢你。”海宁说得平淡,就像陈述一件再肯定不过的一件事,“很喜欢,很喜欢……喜欢……超过许多,也许是一切……”
“我知道……”
“但你不喜欢我。”
熠星摇头,“不,海宁,不能这么说……”
“我明白。”海宁打断他,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你教了我那么多东西,我却永远不可能像你那样的洒脱,不羁和桀骜,我跨不过去……而你的喜欢,却不足以让你为我,打破那些世俗的规范……”
“……”
海宁眼里渐渐浮出一层水雾,他轻轻把头抵在熠星的肩上,遮住了眼睛,“……为什么我们不能早点相遇……也许更早一点,你教我,我会很努力、很努力…………也许,今天,我也能像你这样……”
“海宁,不要这样想。”熠星揽着他,轻轻顺着他的头发,“……我带着你冒险,带着你流浪,带着你迎接一个又一个挑战,跨越一个又一个难题……我们周旋其中,苦中作乐。只因这些,是我唯一能给你的。海宁,在遇到你之前,冒险和挑战是我生命的全部,我已经不知道……如何叫安稳,如何叫正常……”
熠星感觉到肩头的湿意,拍拍他的背,“娶妻生子,固然是责任的一部分,但那是你一直在渴望的,平稳又温暖的、纯粹的生活——我给不了你的生活。海宁,娶个好姑娘,有个安稳的家,然后你会发现,其实什么也没变,我们……什么都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