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潇剑所中之毒,乃是一种名为「鸠蛊」的药,是毒也非毒,端看如何调配使用。无色无味,
唯一的特点便是掺入酒食中越能提发浓香,若只有少许倒还无碍,仅是可提振食欲,藉此让食
用者无所节制,待药性凝聚散发,中毒者先是虚软无力,两刻钟后身子宛似火烧般滚烫,只需
一个时辰,立刻揪心难当,吐血而亡。
然他为何会变成这样子,原因乃出于之前的那颗救命药丸上。
怪只怪他不肯听劝,夜宴上吃喝太多,单凭先前的那一颗药丸最多仅是抑制作用罢了,哪知他
又动了真气,毒性漫散全身,也幸好主脉未能教他冲破,一时间倒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可余毒未解尽,残留体内,与药性相合,竟意外转成销魂蚀骨教人难以忍受的春药了。
眼下的景况是他从未预想到的,现风潇剑中毒已深,到时春性大发,再不想个法子,他必狂燥
至死。
于是莫晏掏出一粒药丸放入水里摇散,待尽溶水中,成了墨黑般的色泽,一手扶起风潇剑的头
,一手灌药。
无奈药汤沿着嘴边尽流而下,眼看是浪费了。
这下向来沉着的莫晏亦不免急燥起来。这心里一急,倒急出一个计较,他把药丸放入嘴里,接
着含上一口水,先是略撬开紧闭的牙关,俯身凑近,便毫不迟疑地将唇瓣覆了上去。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但见眉睫微微扬动,似有苏醒之兆,莫晏不由得越发凑近身子,俯倾
在他上头,屏息注视。
「风兄,你觉得如何?」
一睁开沉重的眼皮,听得便是这句极为关切的话,风潇剑用力甩甩头,是想令自己清醒的表示
,莫晏会意,取来早备在一旁的巾子替他拭脸,又自被褥拉出手来,再切切实实地诊了一回。
平稳多了。莫晏不禁宽心一笑,不多想,遂把水递了过去。「风兄,喝些水醒醒脑,只要能熬
过这夜便好了。」
哪知鸠蛊厉害之处就在遇水则强,哪怕只有丁点儿,一碰水即是药性大发,犹如石灰沾水越发
热烫,方人喉,风潇剑便觉似火烧灼,铿地一声,手里的水已洒了一地。
「啊啊──热死人了!」不过眨眼的时间,风潇剑只觉身燥如焚,竟像头发狂的猛兽朝天暴吼
,躺在榻上滚来滚去,胸前衣服被瞎扯得难以蔽体,身子内像是有把火在烧,烧得人六神无主
。
翻腾了好一会儿,似是力气用尽,他宛如张软蛇皮瘫在榻上喘息不停,两眼涣散,直睁睁盯着
帐顶。
见此景况,莫晏心里暗叫不好,急忙搭手切脉,望了望他的神色,顺势拿手熨贴上去,竟真如
火一烧烫。
药一入喉,已然性命无忧,本想在旁静观守候,等毒性发尽,自然无碍,可见他难受成这个样
子,心中着实不忍。
耳旁不时传来低喘呻吟,莫晏眨眼不响,心绪颠乱翻转,盘算许久,终是不敌似地勾起几许复
杂无奈的笑。
忽尔,他站在床沿,俯身下来,用着十分轻捎的声调低问:「风兄……你是喜欢我的,是吗?
」
床榻上的人压根不知他问了什么,只是微侧过脸来,眯起通红的眼,瞅着那张令人心醉的面容
,伸手探出,冷不防地便紧扯住他的衣摆。
既然如此,那就无所顾忌了……莫晏叹了口长气,脸上似笑非笑的,欺身上去,封佐他的静穴
,嘴里频频自喃:「这可是你自个儿愿意的,到时千万别怨我。」他又叹了声气,却是笑叹,
双手并无半刻停歇。
转瞬间,屋内的灯芯尽熄,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是一片旖旎风光。
*****
翌日晨光大好,日头刚升,便照得满室明亮。
热辣辣的光线劈头洒在脸上,床榻上的人左右来回辗转几回,把手放摊,不意扑了个空,凉得
他立刻缩回手,人也跟着清醒了。
昨夜,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他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风潇剑真正是丈二金钢摸不着头,直拿手
搔着后脑,半点头绪也没有。
只隐约忆起昨夜吃得痛快极了,好酒好菜尽摆眼前,全是他打出娘胎来从未见过尝过的山珍海
味,接着在他恰好吃得太撑想好好磨练拳脚之际,一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黑衣人竟闯了进来
。
一阵打杀,从殿内打出外边,夜黑风高月正明,他一个回旋反刺,轻而易举就把人给制服了,
之后……
之后?之后……他到底是怎么了?
眉间紧皱,千回百折绕来绕去仍回到原点,风潇剑拍向自个儿的脑袋,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忽
地一阵强烈的痛楚袭卷而来,疼得他是眼泪鼻水直冒,差点没哭爹喊娘的叫出声。
老天爷!他的屁股怎么这么疼啊?
风潇剑忍着痛,只得隔靴搔痒似的在腰椎又搓又揉,万万不敢往下造次。
『风兄,你是喜欢我的,是吗?』
于此同时,带着几丝困惑,几丝笑意,飘邈如幻的轻语呢喃在耳畔响起,他不禁傻楞住了。到
底是自己犹在梦中?还是真有这么一回事?
一脸迷茫,仿佛心神未归,他呆了好一会儿,也不知消磨多少辰光,这才小心翼翼地掀被下床
。
方穿好靴子,他一抬眼,便见到莫晏一身轻装素衣的走进门。
见他手里提着剑,额上街有薄汗,看样子是刚练完剑回来。
风潇剑本想开口招呼,可那句话又在耳边回荡不去,张嘴立闭,反是莫晏见他已翻身下床、精
神奕奕的模样,立刻眉头舒放,唇边漾出一抹极淡的笑容来。
看上去浅淡的微笑,映在风潇剑眼里,却是种极为深刻的感受,让从不知羞涩为何物的莽汉野
夫此刻竟臊红了脸,牛眼睁得老大。
莫晏含笑走近,拉来一张凳子坐了下来,伸手便往他手腕一抓,将青葱如玉的指腹贴上去。凝
神细思,忽觉一道炙热的视线直盯不放,他抬头笑问:「风兄,身子觉得如何了?」
「好、好得很!」风潇剑叉腰大笑,仿是要证明所言不虚,一面说一面比手划脚,虎虎生风、
拳拳有劲,大拍胸脯显得十分得意。「哈!你瞧我健壮如牛,区区一个臭小子哪能伤得了本大
爷一根毫毛。」只、只是他屁股痛得很吶!呜呜……
「不……」莫晏见他神态扭怩,透着些许的不自然,随即把视线下栘,不知该不该问出口,尽
管沉醉之际能够实时回神放轻劲道,可毕竟自己未经人事,对这档事也是头一遭,下手的轻重
拿捏是否妥当,是真个「冷暖自知」──唯有受者心里才明白。
迟疑片刻,他终究还是将那句话问了出来:「风兄,你那儿还好吧?」
「啥?」风潇剑莫名奇妙的瞅着他,楞了许久,顿时发现他一个劲儿的直往自个儿身后看去。
猛然意会,他只觉一道响雷直劈脑门,轰得人乱糟糟,张着嘴结结巴巴的说:「没……没事,
一点事儿也没有。」就在此刻,昨夜的缠绵回忆纷纷回笼,他深深朝上吸了口气,难得一本正
经。「你甭担心,我身强体壮,这点儿苦算不了啥,由我来受就好了。」
俊颜微窘,却是一闪即逝,他神色泰然的说:「不到紧要关头,不出此下策,昨夜你中毒过深
,实是情非得已……咱们同是男人,自是明白那种……煎熬的滋味,你要是介意,就当被山老
虎咬了口,便罢了。」
好哇!一句话将他撇得干干净净。
「我介意,简直在意的要命。」盘坐在床榻,像有些负气似地,片刻后他又把脸偏了回来,一
双牛眼在莫晏脸上绕了绕,嘿嘿笑道:「可我知道,你也是在意得紧。」
「兄弟啊兄弟,你就老老实实承认呗!」单手拖腮,他嘻嘻笑说:「你是喜欢我的。」脸上尽
是得意欢喜,指着自己的脑袋瓜子,挤眉弄眼地说:「你别当我睡胡涂了,昨夜的事我是全记
得清清楚楚。」
「好了,暂不去说它。」莫晏别过脸去,摆出不愿再提此事的神态。
怎能不说?好不容易逮着剖露衷曲的机会,当面锣敲当面鼓,非把他的意思弄明白不可。
打定主意,风潇剑伸手揣住他,一脸痞赖地笑道:「我非要提。你若不在意,为啥昨夜还要多
问一句『风兄,你是喜欢我的,是吗?』……」他刻意学得怪腔怪调,偏偏硬要扯着这话题打
转。「你若不喜欢我,就不会这样好心了。」
莫晏仅是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我师父常说,隔层肚皮隔层山,一个人的脸皮生得如何那是他爹妈的事,就是人心最难测,
长得漂亮的人,未必有个菩萨心肠。我想了很久,现会儿终于想明白了,兄弟你呀──有个菩
萨脸,倒没菩萨心。」牵丝攀藤好些日子下来,他前思后想,将所发生的种种一切囊括融合,
倒理出一套「独门心思」,此刻正好说上一说。
「之前咱们在山上遇上一群歹子,你不让我杀了他们倒不是你心软,而是留着活命于你有用处
,再说后来那皇后不是在你跟前笞死个人吗?你会如此伤心难过只因触景生情,自始至终你只
为己喜、为己悲,从不为谁,可现在你却替我担心了,你若不是喜欢我,图的又是什么?」
他两手一摊,仍是嘻嘻笑着:「我啊,是粗汉子一个,无财无权更无名,我晓得你老嫌我吵,
做事太过莽撞,净惹些麻烦事,碍手碍脚的,但你自己有没有想过,为何要揽个像我这样的麻
烦在身旁?如果是为了好玩,实在没有这个道理。」
长篇大论,为的就是问他这个?
「呵,你真把我看透不成?」莫晏把剑握在手里,唇畔勾起有趣的笑来,语调却是异常清冷。
「不过,你倒提醒了我,留个无用处的人,确是麻烦。」
不惊不惧,风潇剑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反把胸膛一挺,「这有啥不好,我看透你,日后你也
看透了我。」他嘻嘻一笑,抬手握住剑身,领至自个儿的心窝处,十足认真的说:「如果我说
错了,你尽管下手,最好一剑把我给杀了,我这条命是捏在你手里了!」
「你真是个傻子。」莫晏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倘或我要杀你,又何必费尽心力救你性命?
」说什么一条命交到他的手中,要他当真狠下心来,此时的风潇剑早成了一具死尸。他收回剑
,沉着脸冷冷地道:「以后,别再拿自个儿的命开玩笑了。」
「我说过,我一条命都在你手里,天下间,也只有你能取我性命。」
把命交到他人手上,自是任凭宰割,也只有到了至情至性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明知他的心思
为何,莫晏仍不免觉得好笑,故意问道:「你这话倒有趣,我要你的命做什吗?」
这下,风潇剑反倒楞住了,一句句出自肺腑,哪来多余的心思去琢磨,情到深处,水到渠成,
自然而然便脱口而出了。
他支吾了好半天,猛抓头不知该作何回答,心里一急,竟猛然抓住莫晏的手将人揽进自个儿怀
里,兜头就把嘴凑了上去。
两片嘴唇准确无误地贴上略显冰凉的薄唇,压得紧紧的,莫晏不曾想他会有此一举,很是愕然
,但最教他吃惊的是,自己并无任何怒意,反而别有一番说不上来的万般滋味,似水流淌,悄
悄溢人心头。
好半晌,四片相合的唇办终是分开来,风潇剑不言不语,只拿着一双眼紧盯着那被自己吻得有
些红肿的双唇发楞,眼底情欲未散,整个人却像丢了魂似的。
相较风潇剑的傻样,莫晏倒是一脸镇定,抿抿嘴,仿佛刚才之事从未发生,开口便问:「昨夜
那黑衣人,你可看清他的模样?」
风潇剑仍在回味留连,被他问得一楞,抬头想了会儿,眉头霎时揪结成块,以一种不屑的口气
说:「嗟,什么兄弟,竟是仇人!」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抓不着影儿,莫晏只得这么猜测:「你指的是那两个侍卫?」
「不是,你想是谁?就是太子身边的那小子。」
此言一出,莫晏恍然明白所谓「兄弟成仇人」作何意,却也越觉困惑,不由再问:「那少年是
何身份?叫什么名字?」
「我听那丫头说,好象叫子矜,是……是……」脸红紫涨,风潇剑窘迫的频抓头,粗声粗气道
:「反正是和太子相好在一块儿,我哪知是啥身份?」
了然于心,莫晏笑笑不响,随又扳正脸色,沉吟不语。如此听来,那名叫「子矜」的少年绝非
寻常侍童,既与太子同寝同起,关系自是亲密,到底有何缘故要加害于太子?
反复回忆当时景况,他转念一想,兴许从头至今,子矜要杀的人,并非太子,此举不过是声东
击西之策……不!这也不对,倘如对像不是太子,又是何人?
陡然想起凤后轻捎不经意的一瞥,莫晏似乎有些明白了,可一切仍在猜测中,并无真凭实据。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太子好歹是她的亲生骨肉,为了名利权位,难不成真这般狠心绝情?
……然这一切若真是凤后一手谋划,用意何在?
思潮起伏,他想来想去,总觉欠缺情理,细思下去,也是徒劳,不如分开去厘清,首要便是子
矜与太子的关系,再来则是凤后这一层,多方疑难加在一起,仅是片刻功夫,反教他领悟些道
理来。
莫晏忽然脸色异常难看地回望已穿好衣物的风潇剑,把人一抓。
「风兄,你快随我来!」
*****
终究来迟了……
当风潇剑和莫晏一同踏入东宫寝殿,即见一身盛装的男人倒在镜台前,光璨的玉石板淌着艳红
刺眼的血迹。
风潇剑见状大惊,不禁倒抽口气,扬起头东瞧西看,自语似地问:「怎么啦?当真死了不成?
」
莫晏不答,自管走上前,弯身拿手一探,人已然没了气息,面容苍白如雪,双眼爆凸,似有不
甘,顺势轻触略感冰冷的脸庞,看样子早是气绝多时了。
「别碰他!」
抬眼一望,只见一名身形纤瘦的少年当门而立,双眸含泪,宫灯透出的幽幽火光,映照在稍嫌
稚气的脸庞流转着,不知是悲是恨,手里提一盏油灯默然地朝他俩缓缓走来。
不问即知,眼前的少年必是风潇剑口中的「子矜」。
一见到俩人,那少年并不意外,也像是早料定他俩会到此处,随意搁下手里的油灯,然后蹲下
身,紧紧搂住已冰凉不动的身子,将手覆上不愿阖闭的双眼,就此沉默,仅是静静地看着底下
的男人,泪水一滴滴地滴落在再也不能对他笑、对他说话的脸庞,好半天不发一语。
见此情景,一时间,莫晏竟说不出话来,只默默拿眼打量。良久,方才开口:「是你杀了太子
?」
闻言,子矜像是听见什么趣事,哧地一声,忽而仰首狂笑,俊秀的小脸却净是悲凉之色,泪水
更是成串地淌了下来,哑着嗓细喃:「这世上唯有太子爱我、疼我,也唯独他将我当人看待。
」他把头一侧,启唇笑问:「他待我这样的好,你说,我为何要杀他?哥哥……」
这话犹如一记响雷,莫晏浑身一震,略带惊愕的面容倏地转为冷绝,眯起眼,淡然的神色中有
着不掩的困惑。
「看这模样,想来你从不知,原来在这世上你还有个亲生手足,是吗?」迎上那如炙打量的目
光,这发现让子矜嘴角的笑意越发浓厚。「忘了、你全忘了吗?忘了我这个与你有着血缘、同
母所生的弟弟?」凛然的面孔蓦地浮上一抹肃杀之气,眉耸如山,眼斜如勾,恶狠狠地朝莫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