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追祭 下——木之棉

深深地吸了口气，也没能忍着鼻酸落下泪来，不自禁地抬手抚摩自己的胸口，直觉空荡荡的仿佛什么没有，真的是被生生被剐开了的感觉啊！于是秀自己掀开被子下了床，拂开飘的满殿都是的幔帐，直走到窗前一把将窗页推开。窗页的触感新滑，也是换了新的没多久，之前的两扇让子美一道掌力拍碎了。夜风清冷冷地吹拂在脸上，人一时间清醒了许多。银白的月光流泻而入，洒满一身，抬头望着那轮月，秀微微颤抖地呼出了胸口积郁已久的气息，

"子美......乐子美，我不原谅你，决不！我......不会再为你流泪了，这是最后一次，再不会了......我再不会了。你不是想我活么？我活给你看，活的好好的让你看看。别以为我会为了你伤心难过一辈子，别以为我不会忘记你，你死了，我一定会喜欢别人，不要以为这么做以后我还会原谅你，决不......今后的日子，我笑给你看......！今世你活不了，下辈子我也不原谅你！"再好好地哭一回吧，为乐子美，最后再为他哭一次了。死去的人已经是无法挽回，却不能再让活着的人陪着他一起难过了，哥哥们失了手足，心中也不比他好受，他再不能让哥哥们陪着他难过了......

泪水一直流，让夜风一次次吹干，然后再滑落......

正当秀对着月光大发盟誓的时候，不知是否泪水迷蒙了视线的缘故，眼前的月亮变得越发模糊了起来，渐渐的仿佛化成了一团光影。然而，没多久，那原本模糊的光影又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恍恍惚惚的，秀似乎又看见了子美的面容！

眼前渐渐呈现的子美的那副尊容，秀估计他这辈子也不会忘记。仿佛柔软无骨的身躯，挂着件素白的罗衫，在风中摇来摆去，形状飘忽难定，不时地会有些扭曲。那苍白而没有血色的脸孔上，略呈紫黑色的唇，长长的缎发散得漫天漫地一般，仿佛条条水蛇在空中随风飘舞。僵硬而冰冷的神情，目光亦带着阴冷的寒光一般，叫人打心底觉着冰冷。

"秀......！"飘忽的声音幽幽地散开，飘入了耳中。眼睛盯着前方，秀的眸子也慢慢地越张越大......

"呀啊......！"

宁静的夜晚，皓月当空。本是那能够勾起人心中许多思愁的夜，却叫那突兀刺耳的一声尖叫，生生给划破了......

003

"二哥哥！二哥哥！您在哪里，哥哥......！"昏暗得只有月光的映照下的宽长宫道上，那奔跑着的犹如夜魅一般的白色身影，边奔跑着边发出惊恐的尖叫。

"不要怪我，是你自己要那样的......不要怪我......二哥哥！哥哥你在哪里啊！"

"殿下！主子！您等等奴才们啊！"

"您总得给奴才们句准话，您这是要干什么去呀！小半夜里，这黑灯瞎火的，您......"

秀原是不想折腾这班奴才的，可是这当夜他所遭遇的事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让他恐惧，远比要他性命时候还要让他害怕。然而，当跑得气喘吁吁的他感到气息难以接续，想要稍停休息的时候，眼前再度出现了子美那张凄惨无比的阴深模样。惨白的面容，吮着血丝的唇侧，以及近乎透明了的爆着丝丝鲜红血丝的眼眸，那是秀这辈子没见过的恐怖景象。紧绷的神经仿佛已经到了临界点，再稍加刺激便要断掉了！

"秀......！"子美的影子发出幽幽的叹息，缓缓向他伸出了手......

"呀啊！你别过来，别过来......！走开啊！不......！"秀再次近乎崩溃般尖叫起来，闭上了眼睛，挥舞着手往前扑去。然而，一阵深彻骨髓的寒意穿体而过，立即激起了全身的颤栗，扑空倒地并睁开眼时，眼前没有了子美的身影，而身后却响起了紧追而来的随从们的惊恐的叫喊。秀浑身僵硬泛冷，缓缓回身看去，再次映入眼中的子美的面容叫秀不禁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就要倒下。然而，宽厚而散发着高热的臂弯再次出现在了身边，自身后张开，并接住了他软倒下的身体。

"秀！"是！是二哥哥的声音，是二哥哥那向来淡漠且没有起伏感的平静嗓音，如醇酒一般让人听了倍感安心的声音。

"哥哥？二哥哥！"睁开迷蒙的双眼，在二哥哥的身影映入自己眼中的那刹那，登时放心了的秀扑入了他二哥哥的怀里，紧紧地抓住不放。

"哥哥！二哥！我看到子美了，我看到他了，子美他追着我不放，他是不是后悔了，后悔换了我的？他是不是死得很痛苦，所以后悔了......哥哥......二哥哥！"秀恐惧地叫着，怎么也不敢抬头，眼睛也闭的紧紧的，生怕一睁眼又见到了子美那副恐怖的尊容。

"痛苦与否，后悔与否，那要看子美他自己是怎么认为的了！你也是经历过来的人，这其中是什么滋味，又何需旁人来说？之前知道必死，有多少痛苦你都能一力承担下来了，到如今可以活了，你难道却怕起子美向你索命了么？你是不信了子美，还是不信了自己？亦或是从此后，谁都不敢再相信了呢？"

"二哥哥！我不是......我不怕子美要我还他性命，我愿意还他......可以的话，我愿意还！"秀颤抖着身子，连声音都是抖的。

"那你究竟还怕些什么呢？"

"我怕......怕知道他死的痛苦，怕知道他真的死了......我只是不想承认，可是我真的看到他了，子美他真的死了......真的死了，他的魂游离在外......砸了冰镜也救不回来了！二哥哥......子美的模样很痛苦......他很痛啊！您救救子美吧！您救救他......！可不可以不要让他那么痛，我愿意还，我帮他痛，我可以换的，让我帮他痛......我身子痛惯了，我不怕......可是......子美长这么大，他没吃过苦......！我想象不出来，他是怎么挨过来的......我不敢想......"

"秀！"二哥哥发出了轻轻的吐息，扑在秀的颈项上，灼热无比！

"秀啊！你还是回头看看吧！"

"不......我不要。睁开眼睛......又会看到他的！"

"秀啊

！你迟早要面对的......哥哥早告诉过你不要后悔！如今既然已成事实，你得接受......"秀边听着他二哥哥的声音，感到一双温热的手抬起捧住了他的脸，半强迫地将他的脸别向别处方向。

"秀！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看明白了，眼前的影子，真的那么不可面对么？他爱你......为你奉献自己的一切所有，甚至于自己的生命，你确定真的要害怕这样一个人的身影么......"

"秀......！秀......！"那阴恻恻的影子再次向他发出了呼唤，执拗不肯消散。

秀于是颤抖着睁开了眼睛，子美那犹如风中残叶一般摆舞的身影，胸口一阵紧窒，几乎又要尖叫出声。

"秀！子美他没死......却也活不成了！眼前这影子，不是子美的魂，而是子美对你的执念，也是你对子美的心魔......"

"......"原本要爆发的尖叫，在听到二哥哥的话以后，生生哽在了喉咙，连想要问的为什么，都吐不出了声音......

"没有什么为什么，祭坛呆了这么多年，你自己该明白的......！冰镜砸了，子美的魂散了，收回来也是阴气亏缺，回归本体的魂不完整，渗了阳气，子美他成不了完人了。还有残留在镜碎末上的元神，聚成了念......从今后，只要你一时一刻想着他，他便要与你如影随形！这......便是你给自己选择了的结果，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除非，你能绝了对他的情，或是将他忘记......"

"二哥哥！忘记......心都被掏空了，怎么忘记......！我已经发誓......不会再为他哭了！可是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您教教我，该怎么办才好！"

"傻瓜！什么怎么忘？忘或者不忘，哥哥......帮不了你！不要随随便便许下自己无法遵守的誓言，那样......对谁都会很辛苦！值得悔恨的事情太多了，誓言，那无法后悔的誓言，困住太多的人了......哥哥至今也还弄不明白......！你的眼泪，那是如今唯一属于你的自由，不要轻易剥夺了自己这份唯一的自由！不要再让誓言，束缚任何人了......！"二哥哥说这话时的声音很是疲惫，仿佛点到即止地覆盖了许多的，不可言寓的意味在其中。

"秀！你试着伸手碰碰那影子看看，碰碰他......你就能明白了！"

在二哥哥淡淡徐缓的劝诱声中，秀半迟疑地抬起了自己的手，伸向了眼前那飘忽晦暗的影子。指尖很快传来了令人心底发毛的阴寒感。

"秀......哥哥！"眼前的影子发出了悠远的怨叹，就在指尖碰触到的瞬间，影子仿佛清晰了起来，少了些许阴深，原本虚幻一般透明切爆着血丝的眼睛，似乎融入了水一般清明了起来！

"哥哥......！保护你，我做到了......！"眼前的身影悠悠地说道，向他绽放了那仿佛得偿所愿一般，满足的微笑。看着那笑，秀抬起的手不禁一抖，于是便看见自己的手嵌入了那微微的笑颜中去。

"啊！"秀一声惊叫猛地抽回了手。然而，这一抽手，竟仿佛可以扯散了眼前的影子，子美的身影登时化成了烟雾，渐渐的，渐渐的，模糊散去，直到消失在了眼前。

"子美！"秀再度惊叫，连忙伸出双手，想要挽回什么一般挥舞了两下，却什么也没能抓住！风拂过，脸上丝丝凉意......！泪！又在不自觉间滑落！

"子美！"秀的声音哽咽了！

"子美！子美......"秀呼唤着那人的名字，背后，是二哥哥那近乎发烫的怀抱。可是，再怎么灼热的温度，却怎么也温暖不了他心底的寒冷了。

004

"秀！哥哥有些累了......！"耳边很是平静的声音，并没有透露出多少意味。可是当秀听到他二哥哥说完这话之后，哥哥的身子就沉沉地压在了他的身上，热腾腾的温度很是异常。然后，是二哥哥房里的人紧张地跑了过来，将二哥哥与他分了开去，簇拥着将哥哥扶上了一同抬来的轿椅躺好。稍会儿二哥哥似乎就回了神，捂着头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无事，随从们方才缓了神色。

接着，就是追着他一起来，结果让子美的影子吓的惊魂未定的他的随从，在子美的身影消失后，方才敢慢慢地向他靠了过来。毕竟是伺候得不久的人，对于他与二哥哥间那许多怪力乱神的阵仗见识不多，会被吓到也是不希奇。

二哥哥生病了，从来健康的二哥哥也不知怎么的就病倒了。那天晚上，秀原是靠在他二哥哥怀里哭着，结果却成了哥哥在他面前倒了下去。从来秀与他二哥哥见面，多是在祭坛之类的地方，倒是不常有机会到他二哥哥真正住着的园子里去，就更别说像今日这般，居然坐在了二哥哥的床边。

"哥哥......！"秀安静坐了许久了，眼见着东方的天际已经有了微微的白，想来该是快天明的时候了。

"哥哥说，子美是因为砸了冰镜才散了魂......可是秀做的太冲动，反害了子美，坏了事情？"

"秀！别想太多，冰镜至于魂体，许进无出，若你不砸掉那镜子，子美的魂也无法出来。一切......都是注定的，哥哥枉有天眼卦，总以为能看透世事，如今状况，哥哥能帮你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事后，秀才从二哥哥侍从口中知道，二哥哥是为救子美，在法事途中昏倒的，然后才生的这场病。虽不确切清楚地明白是为什么，但秀估计，要从阎王手中要回子美一条性命，做到如今地步，成就子美那半人鬼之身，二哥哥必定牺牲了些什么，方才得来换取这般结果。

对于子美的念的恐惧，似乎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除了一开始，的确是让子美给吓到了之外，之后的日子里，秀还是时常能见到子美的念影，只是最初的害怕与恐惧的情感，已渐渐地被一种不胜其烦的烦躁感给代替了。最初时候的几次，还可以说是因为他实在想念子美，仍无法摆脱他因他离去的愧疚感，口中常不自觉念叨子美的名，因而招来子美。可慢慢发展后，莫说是他想他的时候，但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子美，子美的身影都会如约而至，纠缠至每一个阴影角落。到后来，只要是他在的地方，哪怕是有人提起了个六字，子美都会有随声而至的可能，以致于到最后，六字甚至成为了他不可提及的禁忌。

后来秀终于没了耐心，实在是被子美缠的有些恼了，问及二哥哥可有解决办法，不能让子美这么时刻纠缠，犹如监视一般。总得让他有那么一时半会的喘息时间啊。而二哥哥的回答则让秀有些吐血，直觉有些自食恶果的感觉。哥哥说："子美刚做了新鬼，魂魄亏缺不稳定，时常控制不住便会离开本体，估计是你之前砸冰镜时，念头太过激烈，刺激了子美的念，是你的念力将他引来了罢！要等情形稳定，那至少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于是乎，自打那时候起，秀便开始不自觉地对子美的名字敏感万分，在人前，哪怕连六字也不肯再提。

自从秀确定活下来后，朝廷里也渐渐有了该他出面去解决的事情，但秀从来尽量避免出面办事，他毕竟不大习惯处理这些场合。于是那些事情，多数推托给了三哥哥去处理，而三哥哥倒也不去计较他平白多做了多少事情，有时候甚至会有种乐在其中的感觉。

大概这便是他的三哥哥罢，对权利，他有着强烈于任何人的欲望与认知。他的智慧，他的头脑是那么的无以伦比。他清楚明白自己在这宫中的位置，他有着自傲与嚣张的本钱和资格。也许三哥哥显得有些外露的张狂情绪并不十分符合一个上位者该有的特质。但是，至少是在这个放任他们自主成长的宫廷里，就正需要他那样的狂妄与凶狠，也许三哥哥正是看准了这点罢。他兼具了帝王该有的高贵

血统与威仪，以及司权者该有的，那让人琢磨不透的，时隐时现的内敛，用更普遍的话说，就是阴险。

一年的时间里，四哥哥的孩子小松离也是越发长的可爱了。小松离完全继承了他们乐家人该有的秀致外形，而那股子可爱劲也颇有些子美当年的味道。小松离年纪还小，一时间也看不出来今后会朝着什么方向长下去，只是不知是否秀自己的错觉，竟总觉得松离几乎不像四哥哥，倒更多有着小嫂子身上那股子单纯无知的味道。仿佛就因为是四哥哥的孩子，兄弟几个都似乎爱屋及乌一般，都很喜欢小松离，偶尔大哥会回来，也必定会往四哥哥园子里抱抱小松离，常带些玩具礼物那更是不必说的。就连向来不大说话和显露情感的二哥哥，时而抱抱小松离，眼神都是温柔的。惟有三哥哥总仿佛看小松离不大顺眼的样子，每每看着小松离，那眉心总是拧起来的，完全拒绝碰触小松离哪怕一次。

以前总觉得大哥在时，三哥哥与四哥哥关系里就是免不了三天两头的冲突。却不想自从大哥封王，离了皇宫，两人的关系竟看起来似乎的好了，虽感觉不甚热络，至少吵闹动手脚的事情几乎说是绝了迹。看起来，像是没了大哥在宫里，两人间没了相争的对象，竟仿佛粘的亲密非常起来了。在园子里过的日子是怎样情况，外人就无从得知了，但是少有见得两人出门会是形单影只的。哪怕是两位嫂子都在场的时候，两人也不见得会分开。偶尔大哥回来，大哥身边的人仍然必会是三哥哥，一如从前，只是两人的表情越发让人觉得有些不协调，似乎不像从前那么紧密的要死要活的分不开了。

005

这一切变化到底都是怎么发生的？秀一直很困惑，直到后来也没能明白。四哥哥婚后生活看来应该是大致平静安宁的，至于幸福与否，那就未必说的上来了。

快到中秋了，大哥回京述职，按规矩，本不该还让大哥住进宫内原本的园子，毕竟封了王后，父皇便赐了大哥一所宫外的宅子作为王府。大哥往后进出宫里，便不如从前般自由了，来去都需要请示。可是在三哥哥的授意下，说是团圆佳节，好日子近了，也不需计较那么些个繁文缛节，刚巧大哥原来那间园子还是空着的，便让人收拾了出来，让大哥在宫里过些时日，他们兄弟好好聚上些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