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叔跟在他身后,唠叨着:“谨少爷,你这样天天不沾家的,每晚上应酬喝这么多,年轻人怎么都不懂爱惜身体,喝酒伤身你知不知道——”
“好了。”陈自谨无奈地搂住了男人的胳膊:“润叔,我头疼,你别念了。”
“好好。”润叔应着:“上楼休息吧。”
陈自谨放开了他,看了看,不知不觉,润叔的发鬓已经有些斑白了。
他眸中涌起了愧疚:“润叔,你也早点睡吧。”
陈自谨尽量轻地往楼上走去,二楼楼梯的转角间,瞥到的高大的男人的阴影,正站在走廊的深处,沉默地望着他。
他手指无法控制地轻微一颤,但还是直直地转身,走上了楼。
回到房间冲了个澡,身上清爽了许多,然而头还是晕沉。
陈自谨擦了擦头发,躺到了床上。
想起刚刚站在走廊里男人幽深的眼,他这段时间,日日早起上班,深夜时分才回来。
强迫着自己,不要去想,也不要去关注他们的事。
听说杜义和重阳准备的蜜月旅行因为重阳的身体状况推迟了行程。
他苦笑着,到最后,他要从旁人的口中,才会听到他的零碎消息。
陈自谨轻微地仰头,天花板很白,空荡荡的一片白。
时间缓慢寂静。
他原本以为,熬不过婚礼的那一刻,却还是看着杜义把戒指套进了重阳的手中。
他原本也以为,过了那一刻的痛,就此解脱。
谁知道,熬得过最痛那一刻,却没有想过,其实最难捱的,是时光里的空虚和寂寞。
想到以后独自一人要度过的漫漫的时间,就觉得无望。
这一生,似乎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念。
陈自谨翻身下床,走到了沙发旁,从扔在沙发上的裤子里,摸出了烟。
打火机啪地一声,他熟练地点烟,深深地吸了几口,终于慢慢地止住了心口的闷痛。
四肢的舒适感传来,他微微地眯起了眼,靠在床头。
生命是这样的强大到无法抵抗的空虚,总要有些东西,来缓住疼痛。
酒廊间迷离的灯光。
“谨哥,我可以坐吗?”张小坪看起来有些紧张,捧着杯酒,站在了一旁。
陈自谨冷淡地点点头。
他独自喝着杯中的酒,兴意阑珊,也不再看坐在对面的男生一眼。
“谨哥——”张小坪一直看着他:“不要喝这么凶,对身体不好。”
“小坪。你这么闲去帮阿定算帐去。”
“谨哥,你最近这样——”张小坪似在极力地想措辞:“喝醉心情也不会变好一点。”
陈自谨抬眼望了他一眼,眼神微敛,有种让人心冷的凛冽。
张小坪脱口:“谨哥,你知道吗,润叔本来说,今年年尾就回老家去了,他家里子女都大了,也是时候回去享享儿孙福,可他这段时间,看着你这样——”
“他说,他不放心你,所以想再留下来。”
陈自谨手撑着额头,听到张小坪的话,抬起头望了他一眼:“小坪,谢谢你告诉我,我知道该怎么做。”
张小坪眼中涌起愧疚之色,他喊了一声:“谨哥——”
欲言又止的表情。
陈自谨自嘲地笑了笑:“我都快三十岁的人了,没想到,还是这般的让人不放心。”
那笑容,却含满了苦涩的味道。
“谨哥,”张小坪咬咬牙,直视着陈自谨:“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重阳姐。”
陈自谨点烟的动作定了定,烟含在嘴里,镇静地望着他。
张小坪的眼眶忽然泛了红,他紧张地掰住了桌沿。
“刚刚开始那段日子,我在帮里,知道了你让定哥跟踪我,我刚刚有了一个家,也不知道你们是不是真的接受我,那时候却知道你不信任我,我很伤心,重阳姐对我关心爱护,我真的不忍心,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知道的,但她一直问我,我真的不忍心看她这样,我就告诉了她你跟义哥的事——”
“重阳姐一直坚持要看照片,我就找到了以前在深圳认识的一个朋友,他去香港做了周刊记者,是我把你们住的酒店告诉他——”
“可我,没想到,重阳姐会自杀——”
“我——”
张小坪肩膀抖动着,反复地说:“都是我的错,事情会变成这样——”
陈自谨手上夹着烟缓慢地燃尽,终于等他渐渐平复下来,拿过杯子倒了酒,给他递了过去:“小坪,事情都过去了。”
张小坪接过了酒,不敢抬头看他,只嗫嚅着说:“谨哥,对不起。”
陈自谨淡淡地道:“小坪,你要怎样给我赔罪?”
男生抬起了头,快速地答:“谨哥,只要你吩咐,我都做。”
“好。”陈自谨握住了杯子:“先把酒喝了。”
张小坪仰头喝干了酒。
“小坪,你给重阳的照片?有没有存盘?”陈自谨问他,莫测的神情。
男生点点头:“在我那里。”
“给我。”
深夜时分,两人才摇晃着出了闪耀着霓虹的大门,守在门前的保镖走了上来。
“小坪。”陈自谨对着他:“以后专心帮你义哥做事。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
张小坪点点头,说:“谢谢谨哥。”
“上车吧,回家。”他一把拉过了张小坪,坐进了车里。
(三十九)
太平山庄的会议室。
坐在主位上的男子,抽着烟,翻动着桌上的案卷,他开了口,声音一贯的威严:“这段时间帮里还算正常,我下周要出国,帮里的事情,大家照常做事,有什么问题,问三少定夺。”
他抬起头,望了望桌另边的男人。
陈自谨在抽烟,微微颔首。
这段时间都没好好见着过他。坐在桌子那边的男人,依然是白净瘦削的脸孔,波澜不惊的表情。
他依然是安静优雅的义云三少。
一切,似乎并没有任何的不同。
杜义转了转眼光,却心细地发觉他的变化。
他是如此熟悉着他每一个最微小的表情,他瘦了些,也很少笑,眉宇间拢着淡淡的悒郁,那张在香港的阳光下健康粉润的脸庞,此时在烟雾的映衬下,显得模糊遥远。
“义哥,你出国后,从菲律宾来的那批货谁来谈合同签收?”林定强翻了翻文件,开口问。
杜义想了想:“那批货比较麻烦,不是我们自己做而已,阿定,你要注意联络建翔方面的人,让他们注意点,别惹来局子里的人注意,要不然,他们要的那批洋酒不保,别把我们也搭进去了。”
林定强点点头:“建翔找上我们保这批货,我会提点清楚的。”
“至于收货的事情,阿定,你同他们联络一下,看能不能你代我去。”杜义抽了口烟,淡淡地说。
“义哥,可是对方要求的是——”
“阿义。”男人出声打断了林定强的迟疑:“我去吧。”
杜义皱皱眉头:“你公司的事都够多了,出去接洽这样的事也不安全,让阿定去吧。”
“不过签个单领货,有什么不安全的。”陈自谨食指指轻轻地弹弹烟灰:“既然对方要求,我们也不好拖着,我去吧。”
“义哥,三少做事你还不放心么。”林定强笑着说了一句:“三少去签最好,免得那群菲律宾人罗里罗嗦。”
“好吧。”杜义答,还些有些不放心:“阿定,到时候你跟着三少去,让兄弟们仔细点。”
“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婆妈了。”陈自谨咬着烟,淡淡说了句。
一屋子的男人笑了起来,气氛是一贯的放肆热络。
星期二,杜义携重阳飞希腊。
陈自谨如常上班,并准时下班回家吃饭,帮中也没什么大事,一起似乎都恢复了平静。
润叔见他心情渐渐平复,也放下心来。
厨房天天变着花样炖汤,喝了一个多星期,张小坪在家照镜子,说:“润叔,不行了,我要减肥了。”
润叔在旁厅看电视,笑着说:“胖点好,胖点好。”
陈自谨刚好从楼上下来,见到张小坪打着赤膊在镜子前,笑了笑。
张小坪见到他,愤愤不平地说:“谨哥为什么你都都吃不胖的。”
他看了看陈自谨,又说:“不过脸色好很多,刘妈的汤还是很厉害。”
润叔在一旁乐呵呵地笑。
杜义出国度假,电话还是日日打回来,有时候是问下帮里的事情,有时候则和张小坪聊聊。
陈自谨是知道的,但没有接过他的电话。
月底,林定强带了合同过来,同陈自谨商量了明日接货的事宜。
陈自谨同他仔细地设置好了路线和带去的人手,又修改了一些合作的细节给对方传真了过去。
忙到近半夜,林定强看他精神不太好,便说:“三少,剩下的细节我来吧,你去睡一下,明天出去还要忙一整天呢。”
陈自谨那几天有些感冒,咳嗽几天一直不见转好,也不推辞,交代了一些细节,便上楼休息。
第二日的早晨,帮里的兄弟们一早便聚集在了山庄,陈自谨睡了不过三四小时,起床在厨房的小厅吃早餐,还是有些咳嗽。
出门时,润叔知他性格一向不喜人接近,也不放心他自己开车,便说:“阿宇不在家,我开车送你过去吧。”
陈自谨不愿:“润叔,不用了。”
润叔已经走到了屋外:“去到要开一个多小时的车呢,少爷等下还要办事,我来开吧。”
男人已经拉开了车门,回头说:“是不是嫌弃润叔老了?”
陈自谨笑了:“怎么会。”
只好坐进了车里。
数量黑色的车子开出了城市。
“润叔。”陈自谨坐在后坐,望着车窗外不断移动的景色,开口:“听说二表嫂又有孩子了,出生了没?”
“上个月生了,是个女孩。”润叔握着方向盘,笑着说:“我回去了一趟,白白胖胖的,很可爱。”
“你怎么不跟我说。”陈自谨也微笑了起来:“我也应该备份礼让你带回去的。”
“我、我见少爷那时候你忙——”润叔怔了一下,才回答。
陈自谨明白他的意思,淡了淡神情。
“润叔。”陈自谨开口:“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你不用担心的。”
“少爷——”
“你也辛苦了一辈子了,这些年多亏你在义云帮忙,家里照料得好,我跟阿义才能专心做事。但现在一切都发展得顺利,你也是时候回去享享福了。”陈自谨清淡的语气中有了些感慨:“也不用等到年尾了,等忙这一阵,我陪你回去,我也很多年没有扫过外公外婆的墓了。”
润叔点头,说:“那也好。少爷,前段日子,我没见过你这么消沉——现在你能想明白,我也放心了。”
陈自谨微微苦笑了一下。
“少爷,你算起来也算是我侄子辈的孩子。”润叔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熟悉的长辈温和的语气:“你妈走的时候,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那时候虽然还小,却已经学会了将什么事都放心里。你妈说你性子看似淡,其实却很重感情。只是自己把感情藏着太深,将来怕是要吃苦头的——”
“我看你妈在天上,也不希望看到你难过。少爷,你听润叔说,义少爷这样,也有他的苦衷,就希望你能想通达,千万不要自个为难自己。”
车内安静得过分,引擎发动着低微的声响都听得分明。
沉默让时间漫长。
“润叔。我明白的。你放心吧。”陈自谨双手叠在了腿上,答了一句。
车窗的树阴渐渐浓密了起来,原来已经出城很远了。
城东偏的一个县城郊外,树林间一座有些旧的三层小楼。
早坪上停了数辆名贵的车子,数位神色冷峻的汉子,抽着烟沉默地在周围走动。
一楼的大厅。
面色黛黑的几个男人,操着口音很重的英文简单地问:“陈先生,兴会。我们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男人神色平静,点点头,朝一边的林定强示意了一下。
跟在林定强身边的几个男人打开了手边的箱子,每个箱子都是簇新的美元。
那几个男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说:“货物在车上,陈先生,我们需要你签个单据。”
跟在陈自谨身后一个中年男子,头上都冒了汗,只问:“我们公司要的那批——”
“都在里边,我们做生意一向有信誉。”男人递过了一份文件。
“稍等。”陈自谨脸上还是看不出什么表情:“我们需要验下货。”
男人摊摊手,做了请的动作。
陈自谨往前走了一步,林定强喊了一声:“三少——”
陈自谨转头看了他一眼,林定强退了回去,朝着他轻微地点了点头。
陈自谨走到了屋子的一旁堆着的一批集装箱。
跟在他身边的男人打开了箱子,陈自谨看了看里边的货物。
整个大堂一片寂静。
他忽然探下手,翻了翻箱子里边的东西。
就在那一瞬间,枪声猝然响起。
(四十)
剧烈的枪声震动了整栋楼。
守在门外的保镖迅速地冲了进去。
林定强手上握着枪,飞速地击倒了身边的几个男人,冲到了陈自谨身边:“三少,还好吧?”
陈自谨的脸色冷定如铁,手上一转,一管小口径手枪握在了手中,简单地交代:“他们的货有问题,看来菲律宾人是不打算做生意了,吩咐兄弟们撤,不要同他们纠缠。”
枪击声响起时,场面已经完全混乱。
义云带来的兄弟迅速地拢在了陈自谨的周围,但不知何时,外面已经聚集了大批的不名身份的大汉。
“陈先生,”那个菲律宾男人露出了口白牙:“得罪了。”
陈自谨嘲讽地笑笑:“我不知道谁让你们反悔不做这笔生意的,哈可,相信你很快会为你这决定后悔的。”
“陈先生,希望我不会有机会让你令我后悔。”男人脸上露出了冷酷的光。
陈自谨随意地握了握手中的枪械,淡淡地道:“是吗,那要看看你们的本事了。”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几个男人,站他身前的几个男人马上领会了他的意思,手上一动,数个箱子砸了过去,暗绿色的钞票散落纷飞了一地。
那群男人有些混乱,有人闪躲,有人已经开始捡起地上的纸张。
仅仅是这电光火石的瞬间,林定强已经护着陈自谨,迅速地朝门前冲去。
几个男人夹杂着数种语言大声地咒骂:“操!别捡了,假的!给我堵住人!”
身后剧烈的爆炸和枪声不断传来。
林定强忽然背上一痛,脚下一个打滑。
陈自谨回头拖起了他:“阿定,怎么样?”
林定强很快地站立,声音有些嘶哑,他大声地吼:“没事,三少,你先出去!”
陈自谨拽起了他的肩膀:“少废话!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