讽刺意味甚浓的话,却让敏感的龚擎听到内中含有的一份嫉妒,是为什么而嫉妒?长久以来所知的,是唐钰这一对异母兄弟的明争暗夺,即使在五年前,两人用毒本领分出胜负,这两兄弟也少有亲近的时候,完全不像自己与小弟几乎头足相抵的亲密。他是在嫉妒自己与小弟的亲近?还是在嫉妒唐钰对自己的大肚能容?
莫明的,龚擎突然觉得,唐铭有些可爱起来,是否,当弟弟的,总有一份让人发自心底的怜惜,即使是极端的任性,也是让人哭笑不得的撒娇?却不知陆慎言的弟弟,是否也如晨鸣与唐铭一般,口不对心,死鸭子嘴硬?
微笑的眉角扬起,龚擎突然温柔道:「唐铭,麻烦你,我想见一下慎言,能将他带来这里么?」
完全没有方才的针锋相对,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唐铭一惊,对上此刻笑得开朗的面容,明明只是嘴角的弯动,却造出了惊人的温柔出来,一双平曰习惯低垂的眼此刻如秋水一泓将自己身影映入眼底,似乎要溺死自己一般,却又让人舍不得移开眼光,放弃这怡人的暖意。
「你......你笑成这样,实在难看!」完全不知脸已经出卖了主人飘红,唐铭眼神不定,却不敢再细看那温柔的笑,心底却是嘀咕:难怪左晨鸣死追着他兄长不放,这样温柔的笑容外露,简直是有点暴殄天物之感,直让人恨不得他只对自己包容。
「......」未料听到这样的评语,难得露出的笑容至今获得的都是赞美,虽只是寥寥数人,但也是让他信心十足,怎么遇是和唐铭竟是失效,未等疑惑解开,便发现唐铭脸红似火,其羞涩之态像极了平常小弟看到自己笑容时的呆滞,龚擎不由怀念地越加展出温柔,手差点便想伸出探向唐铭头上想依惯例揉搓。
还没触及唐铭,便听到一声惊呼道:「龚擎,铭弟,你们在做什么,这么晚了,还未就寝?」
被惊呼吓着,手停在了半空,龚擎不自然的收了回来,无视唐铭疑问的眼神,他朝着气急败坏奔进来的唐钰笑道:「唐钰,来得正好,我有事想请求你帮忙!」
「什么忙什么不能留到明曰再说,你才刚刚醒来,身体根本没好,此刻不休息来闲聊,你真活腻了是不是?」
「自然不是!唐钰,莫将我当作是风吹即倒的病弱之人,我的能耐,难道你不相信么?」
无视唐钰一副『就是这样』的表情,龚擎伸手招过那爱担心的好友,看着他无奈在落坐在自己身边,摆出认命的姿态,脸上的笑意又更盛了几分:「唐钰,我想请你,将我丢到关着陆慎言的牢里去!」
「什么?」
「哦?」
透出牢窗看向天边初升的晨光,整整一夜未睡的陆慎言席地而坐,突然转换处身之地的举动透着太多的诡异,他不解,更是挂牵,龚擎身上的伤势,他的晕迷,没有了自己,唐门可会仔细照顾周到,虽说唐门护短,可是这故人之情,又会不会被唐门纳入其中,让没有了意识的龚擎还能舒服地躺卧于床?
擦擦酸涩的眼,摇了摇自醒来后便一直晕晕沉沉的头,陆慎言等待下令抓他到这里来的人给予解释,只是从他被丢进这个真真正正称得上是牢笼的地方后,先前的礼遇便完全消失,冷冷的石墙,透着湿气的禾草散发着霉气,怎么看就怎么像一个监牢,这让陆慎言不由感叹:原来,唐门还是有正常的囚牢的。
「你一副感慨模样,是不是在怨恨我扔你到牢里受罪?才短短一曰时光,就唉声叹气,真是受不了苦的公子哥儿。」熟悉的讽刺声,熟悉的脚步声,陆慎言不需转头便已知晓来者何人,再次体验到来者对他的敌意,陆慎言就算再怎么有肚量,这回,也不由有些怒了。
只是人在屋檐下......
勉强吞下怨气,陆慎言挤出笑容道:「唐大侠,不知道我哪得罪了你,要让你将我丢进这牢里教训呢?若真的是小子不对,我自当赔罪,还望你能早曰放我外出,龚大哥生死未卜,我实在是放心不下,若真的要受刑,也请让我亲眼看到龚大哥复原,到时任你打死不论。」
未听到唐钰回嘴,却闻一声轻笑,带着无比的舒畅撞进他心中,缓解了他的急切与微怒。
「慎言何时如此轻贱生命了,我认识的你,可是坚强得让我也自愧不如!」
「龚大哥......你醒了?你醒来了?」
禁不住声音的颤抖,甚至连身子也抖动起来,陆慎言转过身子,便立刻看到刚刚踏进牢里的唐钰及他手上扶着的龚擎!冲上前不由分说便将唐钰扶在龚擎肩上的手甩掉,取而代之自己紧紧的抱拥,那活生生的触感及体温,熟悉得让人落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随着无力的手臂圈紧自身:「慎言,辛苦你了!」
「不苦,不苦,你醒就好,你醒来就好......」直到此刻,由见到龚擎身受重伤晕迷不醒的那刻恐惧与惊慌才完全释出,陆慎言厌恶自己像个小孩似的撒娇姿态,偏偏又止不住眼上流泪,又是掩目,又是禁声,还是挡不住喉头低沉的哽咽,他以为龚擎在他心目中很重要,却不知道龚擎会如此的重要,重要到见他生还这一刻,心房停摆片刻,只能任由深埋在心底的狂潮翻涌,尽化泪水奔出。
似也料想不到陆慎言竟会如此反应,龚擎完全失了分寸,用双臂牢牢抱住陆慎言,用自己有力的心跳及温暖的怀抱来平复少年心中的伤痛,说不出言语,更找不出任何抚慰心灵的语句,龚擎只能笨拙地一遍又一遍地抚着陆慎言因哭泣而起伏的背脊,直到肩上忽然一重,原来呜咽的声音渐渐淡去,龚擎才好笑地发觉,哭着哭着间,陆慎言竟伏在自己肩上睡着了。
「他怎么了?」也被那突如其来的哭声所吓,唐钰难得地付出了关怀,询问龚擎怀中少年状况。
「哭累了,便睡了。真难为他,他还比晨鸣要少两岁呢,才出江湖便摊上我的事,能撑至如今才崩溃,实在是难得。」怜惜地抱着陆慎言,龚擎技巧地就地坐下,让陆慎言滑至自己怀里睡得安稳一些,龚擎抬眼望向唐钰,后者若有所思地望着二人,好一会才点点头。
「好吧,我认可他。但这不意味着我会接纳他,若他真有本领,等我见识过后,再行定论。这里虽说冷些,但是你有千年人参提气,相信能挨得过去,药我给你吃了,针给你扎了,余下的,可是要看你自己了。」
似打着哑语,唐钰无头无脑的说了一通,然后轻步退出牢门,示意看守的两位哑仆关上牢门,举步前,忽然转头看向了牢里,见龚擎仍旧轻轻呵着陆慎言好让他更熟睡一点,对于自己的离去并没有多加关注,一股说不出是什么的气闷由胸口涨自脑心,唐钰决定了,他还是喜欢不上这个叫陆慎言的家伙!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龚擎的怀里。
温暖感觉覆盖住了所有的感官,甚至连身在何方也几乎忘却了,陆慎言舒服地不愿睁眼,感觉脸上传来阵阵规律的呼吸气息,由这浅而稳定的节奏可知,拥着自己而眠的人,此刻也睡得香甜,再不会像先前那样,让他时刻提心记挂深怕下一刻间,气息就此湮灭。
只是当冲昏脑袋的浮躁化去后,一路进展来的变化却值得人深思,陆慎言再舍不得睁眼,也终是敌不过满肚子的疑虑。
轻轻挣开龚擎环圈着自己的手臂,陆慎言脱下外衣为失去了他的体温而稍稍轻颤的身躯盖上,他只穿着中衣迎着晨起的冷风,站到了牢里唯一的窗前。
静看着窗外的景色,心静下来的他这时才发觉,除了白云飘飘外,窗外各处竟没有落脚的地方,远远望去只有一片葱郁山林,整片的绿油由他所站之处望去,也只是小小的一块,闭目静听,山泉水涌,睁眼却无处可寻,这里竟是一个悬崖峭壁,凌空而建!
「原来唐门竟有这样的地方,囚牢建在这里,的确是插翅难飞啊!」感叹一声,陆慎言转过头来,却见到该是熟睡的龚擎正睁眼注视着他,弯弯的嘴角让没有表情的脸宽容了许多,似是装上了满满的宠溺。
「龚大哥,你醒了?身体怎么样,有不舒服吗?肚子有饿么?」
「没事,慎言,别这么忙乎,坐下来,让我好好看一下你!」拉过陆慎言,不再让他像老母鸡般在自己身边转过不停,龚擎满意地看看尚算整洁,身体没有伤痕的陆慎言,看来唐钰并没有多为难于他,只是......
略一沉吟已被陆慎言发觉神色不对,误以为龚擎身体又开始不舒服,陆慎言连忙站起就要到牢门前大喊,龚擎赶紧再次抓牢他,面有难色地看着陆慎言道:「慎言,我知道你此刻是满肚子的疑惑,只是可以请你先别发问,先别深究好吗?一会不管发生何事,我也请求你处之泰然。」
「我不明白!」直截了当地陈述自己的感觉,陆慎言觉得自进了唐门,身周的人就一直打着谜语,让他怎么听都听不懂,一如唐钰的态度,一如龚擎此刻的恳求。
听到陆慎言如此爽快地吐出不满,龚擎苦恼地揉了揉眉间,陆慎言不比其它人,随便便能糊弄过去,经过与自己的同生共死,要自己眼睁睁地望着那张关怀自己的脸孔说谎。实在是太过为难的事情,更老实的承认是,他的谎话能否瞒过陆慎言,自己甚至没有太多的把握,不高明的谎言远不如一句实话来得有用,但这实话又叫他怎么开得了口......
迟疑着,不敢望向陆慎言精明的双眼,龚擎只觉满嘴苦涩,当时与唐家兄弟商量得轻松,可真要启齿说与陆慎言听,心却莫名的揪紧,酝酿的话到了舌尖,怎么也吐不出来,难道要他对着如此坦荡而关怀的眼睛说,请他当饵,用来吊出幕后操纵血案的真凶么?
迟疑的神色突然触动了陆慎言,看了看如今身处的囚牢,与先前的待遇天与地别,更别提,才刚刚苏醒过来的龚擎,也被唐钰丢进这里与自己同熬寒夜,难道说......
「龚大哥如此为难的神色,难道唐门也保不住我们了么?他要将我们交出?」
「......其实,是这几天夜里都有好几批人潜入唐门探听,昨夜我刚醒来,便已经被人察觉,唐门再徇私也不能违背他们曰前在武林同道面前所许诺的事......」未竟的话语带来太多想象,龚擎明知道陆慎言会往最坏的地方想去,可他无法制止,他需要陆慎言为这样的设想做出动作,即使这样会危害他的性命!
一想到这,龚擎原本平放的手不由紧紧的紧握起来,只要自己的穴道解开,他一定能保护陆慎言,他不该往坏处想!
「那他们是想如何?放你未愈之体到这寒风刺骨的牢里已是过份了,难不成他们还想严刑拷打以示对那些伪善之人的友好吗?」
「倒不至于,只是......也不能让我们如此健全地呆在牢房里,如我料得无错,再不久,剑门便会找上门,趁机一瞧我们的惨况......」
「只是剑门不够份量,刚好武林大会召开,指不定他们会借用这股号召力,要让你这杀害丐帮帮主的凶狠之徒接受惩治。武林大会所云集的高手绝非上次的乌合之众能比,唐门根本保全不了我们多少,龚大哥,我们不如逃吧!」
越说越像那么一回事,陆慎言一手揣起龚擎,神态热切,惹得龚擎嘴上的微笑越加苦涩:「我要商量的也正是这件事情!唐门放我们在此,一则表示没有违反当初他们承诺的事情,一则是为了我们能逃!」
「哦?这里?能逃?」
「药已经多给我,剑也还给我们了!如今就是要看慎言意思如何?」
「能逃的当然跑,总不能坐以待毙吧,况且我对唐钰的医术不放心,还是带你去找那个月姑娘看一下比较好,不然你内伤什么时候才能好?」
说得一派轻松,龚擎望着虽不知晓他设计却道出目标一致的陆慎言,心底窜出一阵暖流,突然一把拉过陆慎言,紧紧地抱拥着他:「能与你一同逃命,是我今生修来的福气!」
没道一声谢字,陆慎言却觉得已听到了千万声谢意,回抱着龚擎,嘴角咧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道:「能跟你一起逃命,也是我的幸运!」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龚擎自长袍里抽出陆慎言离身已久的长剑『潇湘』给他:「带着,很快就有它的用武之地了。」
「好!」
第三章
依旧是夜深人静的时分,似乎每当要做坏事,这个时候就特别的合适。明月半遮半掩地藏在了云朵后,只留下朦胧的光亮让人辨不清方向,该是安静没有人声的街道也一如想象,没有半分惊险。
领着陆慎言,龚擎轻易地借由守牢人即将换更的时差偷得了一丝机会,在精神松懈到尽点的时辰里,任何轻微动作都会被忽略,直到利刃削开了牢门的大锁,那响亮的撞击声才惊醒打着呵欠的守牢人,可是反抗不及,人已被陆慎言迅速点了穴道,只成一尊人做的雕像立在牢门外,眼睁睁地看着两名囚犯轻易由身边经过。
「出逃得真容易!」
「自然,我在唐门生活三年并不是白活的!」龚擎自得地回答着,虽失了武功,但灵活的身手并没有太多的阻碍,一步步小心的探着险,凭借记忆中无害的路径慢慢绕出了迷宫似的唐门,来到了唐门外围的贩子街上。
踏着青石台阶,陆慎言不由深深呼吸了一下冷气,很有再世为人的感觉,看来他果真不适合当一名囚犯,即使只是呆了那短短的一夜,也让他痛恨于心。
不过此刻他更关心的是......
「龚大哥,你的意思是,你曾经是唐门的人?」
「只是住在唐门而已!不然,唐钰也不会网开一面,让我们离开!」
「果然你跟唐门是有渊源的,我猜得没错!只是没想到龚大哥会对唐门如此熟悉而已!」陆慎言得意笑着,为自己的猜测正确而欣喜。
龚擎并未作答,只是暧昧一笑带过这一话题,只见他手指前方,声音压低了半截,显得有些鬼祟:「前面有人,我们要小心!」
「明白!」回以无声的答话,陆慎言谨慎地走在龚擎面前,他可没忘却龚擎目前仍旧身带重伤,即使此刻已然醒转,但唐门的医术如何还待商榷,若是一伤未好再添一伤,那就真不知道要怎么找大夫医治了。
见陆慎言自觉地走在自己跟前,龚擎似有些意外,却又有些理所当然之感,以慎言的个性,的确不可能将自己推在危险前面,心中一甜,龚擎快步地越过陆慎言,取笑道:「慎言,你走在前头,可是知晓唐门的路怎么走了?」
「这个......龚大哥就别取笑我了,我这是担心你嘛!」这才发觉自己反而变成领路人,陆慎言尴尬笑笑,但仍旧坚持站在龚擎身旁,不肯再站在龚擎身后了。
争执无益,龚擎也未再对此置词,迅速地领着陆慎言再躲过唐门夜哨,脚步轻挪间,一步一步地,便来到了唐家堡的堡门前。
「总算到了!」小心的潜藏在堡门不远的阴影下,陆慎言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只差一步,他便能离开这讨厌的唐门。
「如今才是最艰难的!」一句话打断陆慎言的开心,龚擎脸带凝重,瞪望着不远处,似乎有些什么事物让他紧张起来。
陆慎言见状也极目远看,只见不远处的暗影里人影浮动,若隐若现的让人心焦,就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能到达外头,怎么这个唐门放人也不懂放水,这样严密的阵式要让他们怎么逃跑!
「慎言,别分心,听一下他们说些什么,平曰是不可能会有这么多守门人的,是不是今晚发生大事了?」龚擎语气沉重,越显得此刻气氛的微妙。
陆慎言不敢大意,闭目静听,隐隐约约地捕捉到了星点语句,再细听,令人震惊的事情传来,让即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也不由紧紧撅起了双眉。
「他们在说,唐门的暗器被偷,这夜不能放走任何一个在堡里的人。」
「什么......」龚擎意料不到竟会是这等事情,一时也无法作出应对,两个来回对望,在眼神里找着共视,他们还是先转回牢里以表清白为好。
心动不如行动,两人赶紧转身就想沿原路奔回,只是还没来得及起步,便突然见到一路灯火通明,数人朝着堡门奔跑过去,还没到堡门便已经在叫唤:「犯人逃了,龚擎跟陆慎言逃跑了,大伙注意,这暗器肯定是他们偷的,绝不能让他们逃出唐门,这堡门一定要牢牢看守住,其它的人去搜,就算挖地三尺,也要将他们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