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 下——丛溪

第二次，端木忍把鱼放到砧板上，然后用很标准的姿势举刀、砍下，结果那条鱼用一种很矫健的身姿跳到了他的怀里，吓得他跌坐在地上，刀也重重摔了出去，在地板上撞击出响亮的声音。
厨房外正吃水果的欧悦，因为那一声响差点咬到舌头。
第三次，端木忍在一只很小的锅子里放满了大枣、桂圆、花生，再放水煮，他想了想往里面放了些糖，再想了想又放了些，后来又想想，把糖袋里剩下的糖都倒了进去。结果，那只小小的锅子被糖黏的完全不可能弄干净，更加不可能分清楚里面哪是大枣哪是花生。
厨房外的欧悦，站在端木忍为他画下的雷池线之外，嘴角不停的抽搐，满脸黑线。
……
终于，欧悦实在受不了了，躺在沙发上装肚子疼，成功把端木忍骗出来之后，一溜烟钻进了厨房，锁了门。
等他端着做好的菜出来的时候，果然见到端木忍坐在沙发上，气鼓鼓的抱着双臂生闷气。
欧悦跑到沙发边蹲下，小狗一样把下巴放在端木忍的腿上，仰脸看他，“做好了，吃东西好不好？”
端木忍冷冷的瞪他不说话。
欧悦讨好的笑，“别生气了，每个人有每个人擅长的事啊！”
端木忍抿了一下唇，“我知道我很笨。”
欧悦急忙摇头，坐到沙发上把他圈到了怀中，“你是最好的，在我眼中！”
端木忍侧脸看他，见他眼底都是认真，淡淡的笑了，“吃东西吧”，牵着欧悦到餐桌边，一边帮他盛饭，一边像是完全忘了刚才惨痛经历的说，“以后你教我，我做给你吃。”
刚喝进一口粥的欧悦，一听他的话，哽咽了一下，勉强挤出一个笑，不点头，也不摇头。
开玩笑，虽然他得的不是心脏病，但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也是有极限的，然而，看到端木忍认真的表情，他不得不开始认真的考虑，是不是每夜入睡前都要为第二天准备好一个阻止他进厨房的方法，鉴于以往多次的经验以及现在端木忍手上大小不一的烫伤水疱，欧悦决定了，撒赖、扮乖、装病、胡闹，无所不用其极。
——嗯，我就不要脸了，我怕谁！
“我联系了另一家医院”，端木忍洗完澡，冲了一杯牛奶递给坐在凉台上的人。
“要换医院，为什么？”欧悦抿了一口牛奶，觉得太烫，轻轻皱了一下眉，在唇上留下了一圈白色印子。
端木忍抬手指帮他擦了去，坐到了他旁边的椅子里，“我在他那里看到了方婷的笔记本，我问，他说方婷是他外甥女。”
“你以为他会对我做什么？”欧悦歪头看端木忍，比这更担心的是，他的心里不该有了对人性的质疑。
端木忍摇头，靠到了欧悦的肩上，“我不想让她干扰你的生活。”
欧悦浅笑，想起方婷说过的话，笑道，“她好像真的很喜欢阿澈，我听雯雯说过，不如我们努力努力，让她和阿澈走到一起。”
端木忍抬脸，冲他翻白眼，“听说林灵也很喜欢你，要不我努力努力，让你和她走到一起，你说好不好？”
“不好，不好”，欧悦夸张的皱脸，紧紧抱住端木忍，嬉笑着说，“我只喜欢你。”
端木忍被他逗笑了，“不要随便安排别人的生活。”
欧悦认错，“我错了，我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端木忍好奇。
“阿澈和你从小一起长大，你们有相同的背景，他很优秀，他总能帮你，他……”欧悦眼神闪烁，越说越没信心。
“这些不是喜欢一个人的理由”，端木忍很认真的回答。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这些……”，欧悦沮丧急了，放开端木忍，“可能……我真的病了吧……”
端木忍不语，知道他心里有多害怕，轻轻把头靠在他胸前，环上了他的腰，听着他的心脏那么有力的跳动着，实在无法想象也许有一天它会变的静寂无声，甚至这样的想法只是在脑海中冒出一点点的踪迹，也会觉得无比害怕。
——骨髓移植后最长生存时间已达五年之久。
而他更害怕的是，不知什么时候，他一抬眼就会看到时光的五年的尽头。
在凉台坐了一会儿后，两人回房休息。
似乎是刻意回避，两人都不怎么说话，欧悦躺到床上，刚想往旁边挪出一个人的位置，端木忍却开了壁柜，抱出一条毯子铺到了床边的地毯上。
“你做什么？”欧悦疑惑的问，虽然他并没有想那件事，但他是真的很想能抱着端木忍入睡，一想到不知道什么就抱不到了，他就害怕，好像只要抱着他，第二天就一定能睁开眼，看到他。
端木忍不回答，递给他一个新的棒球，“这个，你放枕头边。”
“干什么的？”欧悦更疑惑了，难不成半夜了他还想玩棒球，可是没有棒子啊！
端木忍铺好了毯子，又拿了一个松软的枕头出来，然后调好空调的温度，钻进了薄被中，把被子拉到了腰上，才回答欧悦的问题，“我睡的比较死，要是叫不醒我，就用它！”
欧悦一愣，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流过一股暖流，为了掩饰，急忙钻进了被子中，把整张脸埋下去了一半，闷着声音提醒他，“用这个，很疼的。”
“疼才会醒啊”，似乎受不了他这个C大高材生的智商突然降低，端木忍白了他一眼，按下遥控器，窗帘慢慢合拢。
星光、月光，还有泪光，吞噬到了黑暗之中。
端木忍背对欧悦躺着，双手很自然的放在身前，蓝白格子相间的睡衣，在没有光亮的黑暗中，细致勾勒出他的身型，发丝细碎而柔软，倾斜在额前，睫毛长长，微微颤动着。
他身后，欧悦躺在床上，手里捏着那个新棒球，眼睛睁的大大，一眨不眨看着他，那种眼神仿佛每一眼都是最后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欧悦睡着了，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端木忍缓缓睁开眼睛，走到床前，用手试探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把空调调高了两度，又把他手中紧紧捏着的棒球小心取了出来放到枕头下，然后在床边坐下，长久的注视着他熟睡的容颜。
第四十六章
欧悦早上醒来的时候，端木忍已经不在了，他梳洗完毕换好衣服下楼，刚走到楼梯转角，听到吵嚷的声音，好奇的问，“小忍，什么事啊！”
楼下传来清甜的女声，“老大，我们大老远来看你，还睡懒觉，太不厚道了。”
欧悦加快几步跑下楼，看到学生会的那帮人已经在院子里架好了烧烤架，张蔚摆桌子，何意搬椅子，潘希明拿饮料，林灵和方婷正烤鸡翅膀，陈芳雯跑进跑出，从厨房里往外端切好的水果。
欧悦显然没想到他们会来，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陈芳雯跑到他旁边，用肩膀撞了撞他的手臂，神秘兮兮的说，“老大，有机会要跟我讲你们的恋爱史喔”，说着，别有用意的看了一眼厨房，端木忍穿着一件浅蓝色的T恤，正切水果。
欧悦的脸立刻就红了，尴尬的笑笑，往院子里跑，“我去帮忙！”
陈芳雯在他身后做鬼脸，不死心的蹭进了厨房，“小忍啊……那个……那个……”
端木忍漂亮的不像话，但总给人一股疏远的感觉，陈芳雯在他身边磨蹭了半天，也不敢说出和欧悦说的话，最后在他奇怪的目光中宣告挫败，捧了两盘水果出去。
欧悦拿着串好的鸡翅到烧烤架上去烤，林灵正和方婷说着什么，看他过来了，抬头跟他打招呼，欧悦尴尬的应了一声后，立刻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手中的鸡翅上去了，那神情像是看情人。
林灵知道他因为那天的事尴尬，说了声我去拿盐，跑进了屋。
欧悦意识到自己逃避的太明显，抬头想喊住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那边方婷已经不客气的瞪了过来。
欧悦像做错事的孩子，不停的尴尬笑着。
方婷冷哼一声，不说话。
欧悦忽然意识到什么，移到潘希明身边，小声的问，“她怎么来了，还有，你们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潘希明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义正言辞的发表了一番对于他隐瞒病情的谴责，欧悦几次打断，说这又不是什么喜事，用不着大肆宣扬，却反而引来了何意和张蔚的白眼。
接下来，他这个昔日的学生会老大（现在好像也是）结结实实被他们挨个训了一遍，欧悦认错的低头，已经完全忘了自己要问的问题，像只斗败的公鸡一样去寻找他唯一的安慰——宝贝小忍。
林灵跑进厨房，见只有端木忍，立刻就想退出去，端木忍却很自然的让她帮忙从冰箱里拿水果，她一时没逃开只好硬着头皮上。
“第一次见你，欧悦看你的眼光就不同……”端木忍除了和欧悦在一起，一向很少话，林灵实在受不了那种沉默，主动挑起话题，哪知偏是说了最不该说的话，一时之间，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端木忍却好像没有察觉到什么，很自然的尝了一口切好的水果，觉得味道不错，递了一块给林灵，然后表达了自己的好奇，“第一次？”
“是啊……”，林灵想到了那天的情景，其实那天欧悦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又或者是所谓一见钟情那种的眼睛一亮，只是那天的欧悦，第一次那么专注的注视着一个人，从头至尾不曾眨动眼睫，“你知道吗？那天我和他协议分手，我要了一份巧克力做分手礼物，他却一直看着你。”话，说的无限落寞。
再是平淡如端木忍，听了这样的话也不禁愣了一下，“对不起。”
“呵，说什么对不起呢”，林灵故作生气，重重拍了他的肩一下，“我会觉得你在可怜我喔！”
端木忍急忙摆手澄清，“不是，不是”，完全忘了他手里拿的是刀，直把林灵吓了一跳，惊恐了半天才扑哧笑出来。
端木忍也觉得好笑，索性把刀扔在一边，陪她笑，“我还以为他那么早到巧克力店取巧克力是为了讨女朋友欢心，没想到……”
“是啊，我们很特别吧”，林灵似乎也放开了，明目张胆的偷吃着切好摆好的水果，但她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你说巧克力店？”
端木忍点头，“我后来才知道，那天他被警察盘问了一个上午，不过是一盒巧克力罢了，那个店员真小气”，说着，皱了皱鼻子，一副很鄙夷的样子。
林灵听欧悦说了那天的事，看端木忍可爱的埋怨模样，心想，那时你要是知道心疼他，就不该抢了巧克力跑，可是突然又转念想，哪有什么当时知道啊！
当时，她要是知道……
她喜欢欧悦，一直喜欢。欧悦提出分手的时候，她只以为他是太习惯了她的陪伴，所以她天真的想，分开一段时间，也许他才会真正体会到她的好。
当时，她信心满满，他终会和她牵手一生。
当时，她以为分手二字，就像他每次送她回宿舍说的再见，说了再见第二天还是会再见。
当时，她完全不知道，她天真的小伎俩，酿成了如今的苦酒。
只是当时，已回不去。
——回不去了。
端木忍似乎知道了林灵的难过，挑了最大一块的水果递给她，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说什么。
林灵不在意的笑了笑，想起他刚才说的话，问，“怎么，我还以为在KFC才是你们的第一次呢，没想到更早。”
说完，她又沉默了。
世事总是奇怪的。
她以为那个人只是没察觉到喜欢，却原来他根本不喜欢，她以为那是他们的相遇，却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的更早，也许，这就叫无缘吧。
苦涩的笑了一下，林灵从冰箱里翻出了更多的水果，飞快的切起来。
欧悦走到厨房门外，正好听到了这段谈话，见林灵专注的切着水果，趴在门边，示意端木忍出来。
端木忍看他神秘小心的样子，皱了皱眉，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欧悦拖着他飞快跑到二楼，停在走廊处埋怨他，“你怎么和她说那些？”
“我说什么了”，对这没来由的责怪，端木忍显然不高兴了，扁了扁嘴靠到墙上。
欧悦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了，走过去拍了拍他的头说，“我不是怪你，可是……可是灵儿会难受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林灵竟然……
端木忍一听他维护林灵，更不高兴了，拨开他的手往房间走，“那你去安慰她好了。”
欧悦急忙拉住他，“我不是那个意思，可是我……我……”
他越吞吞吐吐，端木忍越咄咄逼人，“灵儿，叫的挺亲热的。”
欧悦这下更手足无措了，叫灵儿只是习惯，全无它意，“不是的……不是的……”
不是什么，他一时说不清，只是看到端木忍生气的模样，脑子就乱了，捉住他抱也不是，哄也不是，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难道他这是在吃醋，然后就怎么也克制不住，偷偷乐开了。
事实上，端木忍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吃醋，他性格冷淡，从小朋友没几个，除了神宫澈、神宫月、黑泽未知，其他的人他经常是人脸和名字对不上，而这几个人待他都是极好，偶尔学校有暗恋他的女生，也是想尽办法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他看，谁会给他醋吃啊。
在欧悦之前，他从没真正爱上过谁，所以完全没有吃醋的实习机会。
虽然现在他会在欧悦维护林灵的时候感到不高兴，但他全然没意识到那是吃醋，也许在他的字典里就没有这两个字，他只是很享受他一装得生气，欧悦就手足无措，又担心又宠爱的哄着他的模样。
欧悦一边偷着乐，一边想着该怎么解释，完全没注意到他一心疼着的那个宝贝，坏心眼的把他耍了。
端木忍把脸靠在他的肩头，一边玩着他的衣领，一边享受他的呵护，一边偷笑他的语无伦次，全然没有注意到走廊尽头，有人看着他们，咬牙切齿。
两人好不容易别扭完，下了楼，同学们已经烤好了鸡翅，正围坐在桌旁吃的高兴。
张蔚远远看到两人牵着的手，打趣道，“我们真不该来啊，害的老大要亲热还得躲到二楼！”
一听这话，欧悦的脸刷的就红了，立刻放开了端木忍的手，但想了想又偷偷握过去。
其他人，又是瞪他，又是骂他，还有直接塞了一个巨大的鸡翅到他嘴里的——谁让他那什么嘴里吐不出什么牙的，欠抽！
而那边，张蔚似乎也知道尴尬了，打着哈哈去和何意抢东西吃。
端木忍别过脸去闷笑了一声，由另一边走过去，从冰桶里拿出饮料倒了满满一杯，坐到了小夏的身边，“你烤的鸡翅看起来很好吃。”
他一句话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到了小夏身上，方婷更是用很可笑的眼神看着她，害的这个小女生脸红的像是苹果，她怯怯的拿了另一个完整的鸡翅给端木忍，小声说，“那你吃吧！”
端木忍摇头，“我胃不好，不吃这些！”
那你说什么话？
陈芳雯翻翻白眼，跑过去敲了他脑袋一下，拉小夏坐自己旁边去，然后冲欧悦使眼色。
欧悦坐到端木忍旁边，拿起鸡翅就啃，“我胃好，我吃。”
端木忍立刻抢了过去，“你不能吃太刺激的，听话，我给你准备了别的。”
“是什么”，欧悦激动。
“你猜”，端木忍像是逗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