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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要说的是小慎搬离後的事情;因为泉谷医师的朋友,还有继续在为小慎做追踪,不时也会稍来新的讯息,这当然是经过小慎的同意,才得以向泉谷医师转述的;小慎似乎不排斥和泉谷医生连络。
小慎现在在市区的一所小学就读,适应情况良好──不过他常常会说,想回来海边。只是有次他的导师发现,小慎在美劳课的绘图作业上──『我的家庭』的图画,他画了两个版本。
第一个版本是有『鹿』的一家人,第二个版本是爸爸、和爷爷奶奶,没有『鹿』。
至於伊方、他对於小慎的事情,一直都保持著兴趣;终於,他在旧的病历表中,找到了鹿市这个人的资料。
泉谷的诊所在开业时,接手了上一位退休医师的病历;就连五、六十年前的病历,那位退休的老医生都保管的很好。不仅找到鹿市的资料,还有鹿市的父母、梨香、荒内先生……几乎所有当事人的资料,全部都有。
当时小慎在海边刮伤脚的时候,因为血流的很多的关系,泉谷担心有输血的需要,就替小慎验了血型。小慎的资料卡上填的是O型,但其实是B型。这是很普通的错误,所以并没有太在意。
但在病历的比对之下,倘若小慎是B型,那麽小慎的父亲,恐怕不是荒内。如果以荒内先生所说的版本来看,倘若小慎的母亲在之前与鹿市交往过,那小慎应该是鹿市的孩子。
如此一来所有的事情,就都说的通了。再推入小慎的说法,因为梨香知道自己怀的孩子是鹿市的,如果鹿市出现,那一切就毁了──於是她下手杀了鹿市;也许是意外,总之鹿市死了。
如果被发现小慎是鹿市的孩子,那麽鹿市的死,必定会调查到梨香的身上。而小慎一天天的长大,就算长相能蒙骗过去,血型也没办法改变。既然迟早会被拆穿,那不如趁机多敲一笔竹杠,事成之後,再把小慎偷偷载走,处理的乾乾净净,一切看起来,就只是想要孩子的母亲、偷偷的将孩子带走後再失踪罢了。
很恐怖的推论,但和各方的说法都完整相符。
泉谷没有继续再调查下去了,也叫伊方不要再调查了。新年的时候,小慎寄来了卡片,上面除了近况的问候外,也代替『鹿』问候两人。
想起小慎所说,『我爸会保护我』。泉谷突然有种背脊发冷的感觉。
还有小慎所叫的,那一声不像他的声音的『医生……,』。
之後的泉谷,没有再与小慎碰面。在隔壁镇的综合医院开幕之後,泉谷受邀至综合医院担任主治医师;这样的经历算是跳等,但院长说这绝对是他默默行医多年的回报,并在期满之後,推荐他到都市中的大医院任职。
他没有想再回到海边,於是连伊方一起带走。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这件在海边发生的异事,一直深刻的留在泉谷医生的心底。
四十九谈+红线 (上)
「那是我曾祖父的笔记里写的事情。」
奥田先生开了口。
奥田先生的爷爷,出生於非常北方的一个小山村,一年中有半年以上是荒芜一片的冻土,冬季的时刻,除了雪以外,还是只有雪。
几乎被雪包袱住的小地方,据说祖先是因为战乱的关系,才在此地定居的。这样的地方纵使环境苛刻,但以某些观点来说,是个世外桃源。更早以前,地方政府甚至放弃这个小村的税收,只因为要走进这个被冰雪封闭的村落,实在太过劳累;反正也收不到什麽好处,官员们乾脆*。
这般遗世独立的小村,却还是多少需要外来的货品。许多民生的必须品是小村中无法自行生产的,还是必须仰赖外头的补给;所以一年一次,靠著变卖全村村人从海中捞起的珍珠或珍贵的物品,身为村长儿子的奥田,都会跟著路过的商队走夏季路线到城市中,去购买一些必须品。
商队是来自更北方的城市,只是那里的海拔没有像奥田的村子那麽高,所以还算是富足温暖。商队每年二次分成春夏两趟,从北往南采购,再循原路沿线变卖采购来的物品;带头的老大为人很慷慨,受到不少的尊敬。
而奥田在商队中,有个年纪相仿的朋友。是在商队中认识的,来自於一个比较南方的小村;他叫做佐谷。
佐谷以前是捕螃蟹的渔夫,也有自己的船,不过商队的收入比较高,在结婚之後为了整修房子与船,决定先跑上几次的商队,赚点本养家。和新婚的妻子阿惠聚少离多,佐谷总是将妻子的梳子带在身上,无聊的时候,放在掌中把玩著。
那是一把绘著红色山茶图案的梳子,上著黑亮的漆。看见佐谷拿著梳子在玩,就知道他又在想念妻子了。
他是个深情的汉子,虽然没有见过佐谷的妻子,但奥田总认为佐谷的妻子定是个美人。
直到那一年,因为山崩的关系,商队离开原道、绕路而行。上一村的村长,建议商队可以到祭山神的神社去休息,顺便将村中要送过去的物资,带去给神社中的人。
这几年来,奥田只经过那间神社一次,那是间很偏僻的神社,是由商队的老大、带领大家前去参拜的。神社的社名叫做君江,是这一带非常有地位的神社。
这间神社所供奉的,是周围的山神;祈祷春季早来、秋季晚来,融雪的时间与否,对於这附近的村庄来说,是攸关於村落生死的大事。
听说这神社非常的灵验,百年前有一村人恶意的调戏里头的巫女,结果那个村人所住的地方,连续五年都晚春早冬,最後只得暂时迁离。所以在行前,商队的老大一一吩咐规矩,警告大家绝对不能有所差错。
佐谷是第一次前往那间神社,被老大的严肃吓到的他,变的有些紧张过度。
「我说、奥田啊,你看我这身衣服这麽脏,会不会得罪山神啊。」
「嗳、每个人的衣服都是这麽脏,我当初去的时候也没怎麽样,你不要再穷紧张了。」
「是不是要拿些贡品呢……,」
「就随你的意思吧。」
一直安抚著佐谷的奥田,也有些不耐了。所幸佐谷在进了神社之後,并没有什麽跳起来的怪异举动;神社中的人很少,就是神主一家人、加上帮佣的老夫妻而已。神主和商队的老大是旧识,两人很快的聊了起来;而其他队上的人,就轮流去洗澡休息。神主的妻子连著儿子,也忙碌的煮起吃的准备款待大家。
神主的儿子叫做雅幸,奥田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不太会说话;现在大概十几岁出头的他,已经变的很清秀可人了。他帮著母亲为商队的人准备房间,似乎也对商队很有兴趣;一直住在这间神社中的雅幸,对於外来的每一样事情、都感到很新鲜。
听说山神已经降下旨意,指名雅幸是将来的祭司了。当年雅幸还小的时候,周围的村人们就对他恭敬的很;这麽小的孩子、就身负如此的神职,雅幸恐怕没有什麽机会再离开这个地方。就奥田这样走遍各地的人来说,他颇能理解雅幸的孤单。
翻找了些可以送给雅幸的小东西,佐谷也跟著大夥儿陪雅幸玩、或是说故事给他听,佐谷说了自己与妻子认识时的故事给雅幸听,还有一些以前捕螃蟹的事情。
奥田不知道佐谷是个这麽会哄孩子的人,但他和雅幸聊的很开心;佐谷要回房里休息之时,雅幸还依依不舍的不想放他走。
因为趁机整顿货品,还有中间下了一天雨的关系,商队在神社中停留了近三天。几乎所有的时间,雅幸都黏在佐谷的身边,以崇拜的目光望著他。
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但奥田忙著整理自己的货品,无暇理会;直到出发的前一刻,奥田才发现、佐谷的行李居然都没有收完。老大和同伴们都已经把车推到路上了,忙乱的替佐谷将东西收拾好,佐谷才慢吞吞的出现。
「喂、你这家伙,跑那里去了!」
「不……,没有,对不起啊,我们快走吧。」
瞥见佐谷连腰带都没系好,俨然是没睡醒的模样,奥田一阵愤怒。但差点拖延到商队行进的时间已经够糟了,催促著佐谷快上车。
之後的某一晚,奥田看见佐谷捏著一个护身符,放在手中把玩著。
说是雅幸做给他的护身符,佐谷有点傻傻的笑著;「那你老婆的梳子呢?」奥田顺口问道,佐谷却支支唔唔的说放在行李堆里头。
「这是婚姻的御守呢,是雅幸做给我的……可以让我和老婆长相厮守……,」
佐谷又捧著那个护身符玩著,喜孜孜的模样。奥田见他又在讲老婆了,不理他也就走掉。
隔年,佐谷没有再出现在商队中。住在佐谷的村落附近的同伴说,他之前就存了点钱,似乎把船卖掉,搬走了。而且临走之前,夫妻间不知出了什麽问题,妻子也送回了娘家。
老大又找了新人加入,过了三、四年後,因为奥田的村中有人生病,听闻在京都有卖不错的特效药,那年在随著商队南下之後,就离开商队独自前往京都。商队的另二名不熟的夥伴也决定要和奥田一起前往,一方面多进点京都的流行货小捞一笔,再说他们这些北方人,一辈子可能都没有这个机会前往京都,非得去见见世面不可。
说的好听是去采购,一到京都的下褟之处,另外两名夥伴就跑去花街看花魁游行了;只剩奥田一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探路子。这两个男人一去就是三天,不知道是沉在那个妓女的温柔乡里头,回来的时候钱花掉了大半,还带著奇妙的得意神情。
两人七嘴八舌的和奥田说,他们好像看到不得了的事情了。
「你们看到佐谷?」
「对呀,一定是他没有错;和他在一起的,好像是那个巫子喔。」
「所以阿吴要先把这件事带回去告诉老大,奥田,你和我留在这里看住他们。」
「怎麽回事啊?」
「你不知道吗?对呦……你是走夏季的路嘛,难怪。我就告诉你吧,那巫子三年前失踪以後,那附近连著三年早冬啊。不知道是去那里了,村人还以为被雪给埋掉,还全村搜山哩……原来是躲在这里啊,就这麽巧给我们撞见!」
「他怎麽会和佐谷在一起啊……奥田你不是和佐谷不错?你不会知道什麽吧?」
奥田噤声不敢多话,连声说道这是不可能的;要求那位说要留守的同伴浅见,带著自己亲眼去确认,果然见到在鱼店中工作的佐谷。跟踪著佐谷回家,开门迎接他的,真的是雅幸;虽然雅幸已经长大许多,但那个五官是不会错的。
佐谷看来很幸福的模样,提著几条卖剩的鱼,和雅幸就在门口烤起鱼来;邻居也带著酒,跑出来分上两条鱼吃。
佐谷的颈子上,挂著当年奥田看到的那个护身符。他夹著鱼递给雅幸的模样,完全是他想著妻子时的开心表情。
奥田有种气坏的感觉,他大概明白是什麽情况了。佐谷肯定是和这个孩子搞上,所以抛弃了自己的妻子,两人私奔。
四十九谈+红线 (下)
阿吴已经回去通报老大了,等阿吴回来的时候,应该会带不少人过来逮人。根据浅见的说法,村民们认为会连三年异常的早冬晚春,肯定是未来的神主离开此地,导致山神震怒。虽然现在的神主极力安抚山神,却还是没有效果。
再这样下去,恐怕面临迁村的危机。不止是最近的那一个村落,春季路线的几个村落,同样也陷入紧张。
意思是,把雅幸带回去以後,佐谷八成也没好下场。也许会被丢进河里淹死,总之是要看山神的旨意来决定。
这在当时是逃不了的事情,尤其是那样封闭的乡村、正巧又遇上了天灾,再怎麽解释也讲不通。奥田自己也有些恐惧,万一受到牵连,可不是被赶出村中就能解决的。但放著当年的好友不管也不是办法,等到同行的浅见一离开身边,奥田立即决定要去找佐谷问个清楚;如果他要逃跑,那自己也只能和他拚了。
但跟在佐谷的身後,随著他来到鱼店之後,佐谷见了他的面,却没有什麽反应。
「客人啊,你要买什麽样的鱼?今天的黄鱼很肥喔!」
他完全就是看到陌生客人的样子;奥田所认识的佐谷,并不是个会演戏的家伙,他是个很真诚的老实人,赚钱全是为了妻子。望著他现在的德性,奥田感到心底纠成一团,既气愤又绝望。
「你不要再装了,我是奥田啊!你怎麽可能不认得我!」
「客人、您怎麽了?我不认识……,」
疑惑的回了一半的话,佐谷却突然停了下来。他愣愣的盯著奥田的脸瞧,眼神十分的浑噩不清;像是在想些什麽,然後连牙齿也打颤起来了。
一个高壮的男人就这麽跪倒了下去,鱼店里还有其他的夥计,大家看情况不对劲,七手八脚的将佐谷拖回後头的房间里。给佐谷灌了点水之後,他渐渐不打颤了,昏睡了过去。
鱼店的夥计们相当不解的和奥田问起事情;奥田也才了解,大概在近三年前,佐谷来到这个镇上,找了这份鱼店的工作。
他很会选鱼货,杀起鱼也是一流的;老板很高兴的留下他当店员。佐谷的人缘很好,但店里的人都不清楚他的来路,只晓得他是北边来的,说是父母病逝的关系,就带著远亲的弟弟来到京都讨生活。
佐谷和弟弟的感情很好,问起弟弟的名字,夥计们回说、好像叫做阿惠。
阿惠不就是佐谷太太的名字?再问一次还是如此的答案。奥田真觉得邪门了,想要摇醒佐谷,却看到了他挂在脖子上的护身符。
看了有种厌恶的感觉;奥田随手将护身符给拔掉。佐谷还没有醒过来,浅见就自己跑来鱼店,说是阿吴已经把老大给带来了,因为老大还没有走到很北边的关系,现在已经到了。一夥人刚刚已经去佐谷的房子里把雅幸带走,等等就要过来找佐谷。
「拜托你,向老大求个情吧。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人呀。」
「这实在是没有办法啊,说点不好听的话,我就是怕你把他给放了,才快点赶来要看住这家伙的;你不明白他给我们带来多少的麻烦呀!现在还留他一条命,是一定要回去找山神谢罪的。」
浅见依旧坚持著,过了不久,老大便带人来鱼店里谈。看来气色很不好的商队老大,告诫奥田别把这事张扬出去。
之後,因为药品还没有采买完毕的缘故,奥田没有随著商队的人回到北方。直到将药送回故乡之後,才冒著初冬的雪,跋涉到神社旁的村落去。奥田将当初佐谷所配带的护身符带在身上,想要以此为信物,至少打探点佐谷的消息。
雅幸回到村中的当日,初秋的霜不可思异的全部化去,甚至没有冻伤一片叶片。村人们更加相信这是山神的保佑,欢欣的将雅幸迎回了神社之中,将所有的罪名归在佐谷的头上。
佐谷应该已经被村民带去『祭神』了。
只得返回家乡的奥田,後来有稍微从商队的同伴那儿,听到关於佐谷的事情。当时一行人带走佐谷的时候,佐谷的意识还不太清楚;但走到靠近村落的山边时,他忽然醒了。
醒过来的他,什麽都不知道,只是慌乱的解释著,他不是故意对雅幸做出那样的事情……因为讲的话实在很混乱,同伴们原本以为他发疯了,但仔细推敲沟通,才找出了端倪。
三年多前,离开神社的那个早上,佐谷想与雅幸告别,便邀他一起去山边走走。在清晨微暗的雪色之下,雅幸看起来像是个白皙的少女,他很主动的表达自己对佐谷的爱慕之心;佐谷离开妻子身边许久,闷的也有些慌了,一时之间也搞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只想说这种事不是没人做过,但对於男人,他是一点经验都没有,最後也只是惹的雅幸哭哭啼啼,没有成事。
雅幸在他走前,红著眼眶塞给他一个护身符;说著希望他与妻子能长久幸福,便送他离开了。
然後佐谷只记得,自己在结束商队的工作回到家之後,妻子突然和自己提议,说想要搬到温暖一点的地方去;听说京都很美又繁华,那就搬到京都去吧。
於是佐谷卖掉了家乡的财产,带著妻子一同前往京都。之後就如同奥田所见到的,在鱼店中安份的工作,只是佐谷所说的妻子,不是阿惠、而是雅幸。
待商队的人前来抓人,佐谷是以为雅幸当年不甘受辱,才会找人向他寻仇的。除此之外,佐谷实在想不出自己究竟有做些什麽别的亏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