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血楼——寸寸

死，才是她唯一的解脱。

隆隆偷偷摸出了打火机，闭了眼睛，手指抚摩师傅的梅花剑。只要能让师娘与师傅脱离苦海，他宁可放弃自己的生命。

他自以为牺牲可以换来师傅的安全，还有师娘的解脱，顿觉心中升起一股欢喜。就让他来终结千年的爱恋吧，还有那千年的痛苦。

******

叶陵溪等人挖了半个小时，听到洞内传来轻叩墙壁的咚咚声，精神更是为之大振。他脸上笑得平静温和，心却又焦急又高兴。何谨还活

着，他马上就可以再见到何谨了。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自己有多在乎何谨。

突地，他听到程文芸喊：“火！”

火？

叶陵溪惊诧地抬起头，瞧见了程文芸所言的火。起火的地方是他们昨晚过夜的寺庙，一片红色的光芒照亮了寺庙的上空。

“怎么办？我们是赶回去，还是继续挖？”程文芸问。

叶陵溪眯着眼睛睨她，她手里没有停下挖掘工作。看来她很想继续解救何谨，但又不愿意承担见火不救的责任，于是将皮球丢给了自己

。

程默也只是站在一边，表现得漠不关心。

“继续挖。”叶陵溪咬了咬牙，又安慰似地说道，“他们见到起火了，能不跑出来么？”如果他们真的跑不掉，那么现在赶回去也晚了

。叶陵溪如是想，挖掘的动作更为坚定，一定要救出何谨，别的暂时顾不得了。

Chapter 十九、痛失过往

“火？！”苏苏爆发一阵尖叫，指着庙宇的方向。

叶小箫难以置信地望向天际的一片红晕，只觉得胸中的空气陡然抽空，头脑丧失了所有思维能力。

风祈放下叶小箫，飞快道：“我先回去，隆隆还在那。”语毕，他的人已经跑出去很远。

叶小箫坐在冰凉的泥土上，小小眼睛注视风祈，激激灵打了一个寒颤。苏苏在身边，他却感觉不到。微风刮过，可以带走他身上的热量

。原来风祈走后，他的世界就只剩下无穷的寂寞。

好冷，所有体温都随着风祈离去，身体不由自主地不停哆嗦，骤然忆起风祈先前的话——“隆隆性格还不错的。你就和他好好相处吧，

你们总得相处的。”

你就和他好好处吧……

我和隆隆，还有相处的机会么？

叶小箫勉强站立起来，身子不住停止颤抖。他要赶去庙宇，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扶你吧。”刁蛮的苏苏收敛了性子，伸出手搀着叶小箫，带着他缓慢走向庙宇。

叶小箫走路不稳，踉跄了好几次，心里暗暗难受：一座无人的庙宇，怎么会突然燃烧的呢？

叶小箫与苏苏赶到时，庙宇烧的空剩下黑色的焦炭。废墟中，一把剑散发着淡漠的光芒，越发凸显此处的荒凉凄惨。

这儿有两个活着的人，一个是蹲着的风祈，还有表情沉痛懊恼的童奕九。

如果隆隆离开了庙宇，必然和他们两个在一起。但叶小箫极目四望都没有瞧见隆隆，难道说他真的在大火中……死了？

不行。

他才回忆起自己的前世，想起昔日的欢声笑语，怎么就和徒弟永别了？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夏小隆，我知道你是我徒弟，我统统记

得了。

叶小箫来到梅花宝剑边，提起宝剑轻轻摩挲。每多摩挲一次，他的脑袋就变得更重，昏昏沉沉站立不稳。一旁的苏苏似乎在安慰他，他

一句都听不进。

他将宝剑背起来，眼中有一股悲伤涌出，脸颊湿润起来。他抬手胡乱抹了几下，难以置信看着湿嗒嗒的手心，暗骂自己没用。

隆隆未必死了，干吗用眼泪诅咒人家？何况此刻最难过的人是风祈，自己不去安慰他反而哭了，真是自私。

叶小箫咬着嘴唇，止住鼻子的酸涩，强忍几欲落下的眼泪，望向风祈，只见那熟悉的身影孤独地蹲在残骸中。

此刻的风祈显得那么单薄，没有一丝愤怒的样子，像石雕一般没有反应。

叶小箫很担心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跑到风祈身边，柔声安慰道：“隆隆应该是逃出来了，我们一起找找吧。”

一旁的童奕九别过了脸，仿佛不忍心看他们。

风祈没有回答叶小箫的话，低着头，手中紧握一只焦黑的笔。这破损的笔叶小箫认得，是隆隆平时不离手的写字工具。

“他逃的时候肯定很急，不记得带走笔也很正常。”叶小箫的声音颤抖，强忍住眼眶中快要流出的泪。他虽然在安慰风祈，自己的心也

不住往下沉。

风祈摩挲着焦黑的笔，自言自语道：“他老叫我给他买新的写字板，可我觉得原来的没啥不好，总也不给他新的。”

叶小箫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低着头沉默不语。

“他说这笔铁壳子，握起来不舒服，可是……”风祈猛地站起，将笔抛了出去，大声道，“就只有铁的，才烧不坏吧。”

只有铁的才烧不坏吧，那么人……？叶小箫愣在一旁，见到隆隆的笔飞出去半天，才跌跌撞撞地跑去寻找。

好难寻找。一大堆废墟里，寻觅焦黑的笔是多么困难。叶小箫蹲了一阵，两眼开始发花。他简直怀疑今天风祈拿走了笔，否则在一片焦

黑木炭中，他是如何找到它的。

“你找什么？”风祈靠近叶小箫，神情和语调非常疲倦。

叶小箫蹲在地上，一寸寸耐心地寻觅，温和道：“这毕竟是隆隆的……”话说到一半，他顿觉不对，这简直就是承认了隆隆的死亡。叶

小箫为自己的失言懊恼不已，担忧地注视风祈。

风祈没有责备他的意思，静静地坐在地上，痴痴地注视满目的狼藉。

叶小箫对风祈的脾气很了解。平时，即使是很小的一件事，都会引起风祈极大的情感的波动。但如此大的变故面前，他却表现出异常的

平静。

叶小箫不忍心打扰风祈，将童奕九叫到一边，询问他前因后果。

童奕九闭起眼睛，叙述了当时的情况，然后道：“当时我没想到，现在才明白。隆隆早就想要烧了这儿，就为杀掉那怪物。”

“杀掉那怪物？你是说聂无双？”

“嗯，聂无双。”

“那聂无双她？”

童奕九狐疑地瞥叶小箫一眼，道：“当然也死了。”

叶小箫胃一缩，目光呆呆注视废墟，呆呆道：“都死了，他们两个都死了。”

叶小箫虽已不是何剑若，但自从回忆起了往昔，对聂无双和隆隆的感情大增不少。

他脑海中是隆隆送他的那幅画。

梅花飘散，年幼的夏小隆提着迟钝的小木剑挥舞，动作笨拙却固执。自己懒散地倚榻而卧，偶尔嘲讽似地指点几句，惹夏小隆狠狠地剜

他一眼。聂无双在梅花下为二人做茶点，偶尔与自己对视几眼，随后粉颊一红，迅速收回了目光。

那时以为这一刻是永恒，直到聂无双去世，自己带了上官茵隐居……

他终于彻底忆起，聂无双是自己最对不起的人。然而千年轮回后，他仍旧没有补偿她。

******

叶陵溪救出了何谨，后者一双沉静的眸子里泛起笑意。两人静默地相视，安静祥和的空气在洞内流动。

程文芸咳嗽几声打破宁静，柔声道：“何谨，我可担心你了。”

叶陵溪回过神来，扶起坐在地上的何谨，笑道：“快起来吧。那边庙宇起火了，我们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起火了？”

“嗯，希望那里的人没事。”

何谨的体力恢复了七七八八，几个人迅速赶往寺庙。随后叶陵溪看到一片狼藉，庙宇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他的耳畔一片寂静，没有人的声音，仿佛已经是一处死地。

不会吧？他们没有逃出寺庙么？

叶陵溪虽和隆隆他们没有深交，但面对此情此景，鼻子也是一阵酸楚，有落泪的冲动。

苏苏正蹲在废墟边发抖，扭头见着赶来的众人，慌慌张张地凑过来，贴在何谨身边，满脸都是恐惧与害怕。

童奕九也跟着苏苏而来，耷拉着脑袋，大致说了前因后果。叶陵溪知道了经过，心里担心叶小箫的情绪。

苏苏抽抽搭搭地掉眼泪，手指企图去勾住何谨。何谨冷淡地避开她，道：“你和小叶子赶到时，已经这样了么？”

苏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伏在何谨的肩膀上，嘶哑道：“他死了么？那个少年？好可怜啊。”

叶陵溪回忆起隆隆送给他的画，心头更涌起凄凉，默默注视身侧的何谨。何谨从提包里翻出佛珠，放在手中缓慢地转动。

“何谨，何谨，怎么办啊？”苏苏眼泪汪汪地晃动何谨的胳膊。

程文芸温和一笑，道：“什么何谨怎么办呢？只要叶陵溪没事，何谨就不会有事，你放心吧。”

苏苏瞪大了眼睛，来回望何谨与叶陵溪，喃喃自语道：“什么啊？什么只要叶陵溪没事，何谨就不会有事。”

程文芸乜叶陵溪一眼，笑道：“还不明白么？只要叶陵溪安全，何谨就不会痛苦伤心呗。”

“你别胡……”叶陵溪想反驳程文芸，却听一声枪响，急忙扭头，见程默扣动扳机了。

叶陵溪顺着程默射击的方向望去，悬崖下方有一个身影晃动。那身影庞大得不像人类，又显然受了重伤，行动缓慢而笨拙。

她……她正是童奕九口中的聂无双，她没有死？！

叶小箫本静静地发呆，此刻转过脸来，对着程默恳切道：“不要，求你，不要。”

程默没有言语，继续举枪射击。

叶小箫焦急地直跺脚，喊道：“哥哥，帮我劝劝他啊。她是聂无双，你不记得了么？”

叶陵溪只道叶小箫伤心过度，眨了眨大眼睛，道：“小叶子，先去休息一会吧，乖。”

“你怎么老觉得我有问题，我没有问题啊。”

叶小箫第一次反驳叶陵溪，居然是为了一只形状奇特的动物。叶陵溪一怔，又想起听说的昨夜他与风祈的事，一股罕见的怒意窜进脑海

，冷笑一声，对宝贝弟弟道：“你还说自己没有问题么，连个怪物都想袒护？”

“别开枪了。”何谨也在出言阻止。

程默根本不把他们的劝阻放在眼里，连发数枪，可惜怪物不怕枪械，逃出了射程范围。程文芸连连表示惋惜，风祈听到动静快步走来。

风祈的脸色煞白，冲向童奕九，重重给了童奕九一拳，吼道：“你答应过好好照顾他的，你都做什么去了？如果你不走掉，他会有机会

自焚？”

众人突见变故，一时傻了眼，愣在原地没有阻拦风祈。

童奕九下巴挨了一拳，揉了揉自己红肿的皮肤，苦涩笑道：“事我已经给你解释过了，如果你非要打我一顿，我也无可奈何。”

风祈胸口起伏，呼吸急促，显然是怒火攻心。他就这样盯着童奕九，好像在说服自己不去责怪好友。

Chapter 二十、失足坠崖

程文芸在一旁看了片刻，温柔对叶陵溪道：“早知如此，你当时就会赶回来吧？或许这样，隆隆就不会死。哎，你肯定没有想到吧。”

她声音不大，刚巧够风祈听到。

叶陵溪心里暗暗叫苦，没想到程文芸此时摆他一刀。

风祈注视着童奕九，仿佛没听到程文芸的话。

山坡上有微风刮过，此处一片寂静。风偶尔刮起几片黑色的焦炭，在空中飞舞飘落。

风祈的平静果然是暂时的，很快他愤怒地猛推叶陵溪，想把叶陵溪丢下悬崖。叶陵溪没有聂无双那样的厚皮，如果翻滚下去，估计是性

命难保。

叶小箫见两人的缠斗，心下颇为着急，顿足向哥哥狂奔。但无奈他离开有一段距离，随便怎么都无法立刻赶到。

有人抢在叶小箫之前保护了叶陵溪，竟然是——苏苏。

叶小箫难以置信地望着那娇小的身体，只见她拽住风祈的手，身体被风祈的手掌推开。苏苏跌坐在悬崖边，又站起来，娇滴滴地抽泣，

大声道：“不要伤害他，否则何谨要难过的。”

风祈哪会听苏苏的劝解，拳头向叶陵溪挥去。

叶陵溪几个躲闪，眼看就要被他打到。苏苏翻身起来，抱住风祈的腰，哭喊道：“不要打他，不要让何谨不高兴。”

风祈气呼呼地推开苏苏，苏苏向后跌了几步。

苏苏站在崖边，大声抽泣，娇嫩的身子仿佛要随风而去。

突地，叶小箫高呼一声：“苏苏，小心。”

他喊晚了。一抹漂亮黑发随风飞扬，苏苏的身体向下坠去。她一步没有踏稳，咕噜噜跌落山坡。崖下传来苏苏的惊呼，最后发出剧烈的

“砰”的一声，苏苏的呼叫也随之停止。

微风袭过悬崖，崖边低矮的草木轻轻蠕动。

“呃？”叶小箫一时没有反应，顿了片刻才冲向崖边，冲悬崖下喊道：“苏苏，你还好么？”

寂静，地上的人没有动静。

“你还好么？”叶陵溪也冲苏苏喑哑道。

“啊！”苏苏卷曲的身体蠕动起来，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啊……”她的叫喊直震地山谷摇晃，好似无尽痛苦的地狱之歌。

“啊。啊。啊～”她凄厉的声音划破天空，撕裂山坡。

何谨身上的迷药效果已全部消散，飞速奔到崖边，道：“快，快救人啊。”

叶小箫顿时清醒大半，立马抓住山坡的树枝，一点点向下滑。

苏苏的喊叫逐渐嘶哑，恐怖中更增添几分凄凉，宛若最悲惨的哭泣。跌下悬崖是多么巨大的疼痛，而苏苏又是娇滴滴的女孩子。天那，

她一向胆小怕事，怎么会冲上去保护叶陵溪？

树枝划破叶小箫的手心，他也顾不得疼痛，一路飞奔到悬崖下。

苏苏已不复原先的美貌，脸上身上血迹斑斑，鼻中眼中都有血渗出。她的内脏似乎震伤了，鲜血从嘴里不断涌出。身体有几处骨折，扭

曲成奇怪的形状。

她努力地向前爬，好像前面有止疼的妙药。可惜疼不可能停止，她的爬动唯有增添痛楚。她一路行来，地上满是红黑色血液。弯弯曲曲

的血趟过泥土，形状丑陋无比。她发出暗哑恐怖的嘶喊，震的泥土好像在哀号，天空仿佛在哭泣。

叶小箫觉得自己浑身都沾满鲜血，刺激他的胃部不断痉挛。他想给她补一枪，帮她解除痛苦。她让叶小箫只想到一个字——痛。除了痛

，还能是什么呢？

“让开。”叶小箫听到身后有人，于是让出道给后面的人。

来的是何谨同叶陵溪。

何谨独自走近苏苏，蹲在苏苏跟前，颤抖地探出手指抚摩她的脸颊。叶陵溪默默地立在叶小箫身边，低垂眼帘仿佛在默哀。

苏苏先前还在痉挛，但一触及到何谨的手指，就立刻安静下来。她的身体扭曲着，脸上满是鲜血，可她仿佛突然不疼了。

何谨小心翼翼地拢起她腮边的长发，扯出一丝微笑，道：“我实在……实在……你……真让我吃惊。”

苏苏伸出骨折的手，轻轻搭在何谨的手上，一言不发，大口的喘气，仿佛在享受这一刻。

周围有大片红色的桃花飞落，一片片飘落在苏苏的身体上。

以前她是天真娇蛮的漂亮女孩，何谨没有抱过她，甚至没正眼瞧过她一眼。现在她是一团丑陋的躯体，他却抱着她，柔声安慰她。

世界是不是永远那么讽刺，非要到临近灭亡一刻，才能得到最后一点点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