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知道他们不合,也得在全天下人面前表示出他们的和睦,这就是商业。
陶锐毕竟还不够敏感,于是他站得比较靠后,侯宇辰是男二号,理所当然的站在谈峻身边,看着这两个生死对头深情相拥,恨不得把对
方掐死在自己怀里。
他想到这个掐字的时候走神了一秒钟,结果耳朵在瞬间灌满了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惊呼,一瞬间的改变,侯宇辰几乎回不过神,惊慌失
措的转头,视线斜引中他看到了一柄银色的枪,柯尔特蟒蛇型左轮手枪。
口径:9mm
全长:292mm
重量:1233g
弹容:6发
1986年柯尔特公司150周年店庆纪念品,全球1000只限量,侯宇辰会背这支枪的全套资料,因为就在去年,他买了把一模一样的送给邢
少松做生日礼物,他还更加清晰的记得这枪广告词:永不卡壳!
谈峻就站在他的身边,肩膀碰着肩膀,侯宇辰感觉到他在微微颤抖,任何人被柯尔特顶在眉心的时候都会发抖,即使他是谈峻。
“这没有意义。”
他听到谈峻的声音,低沉的,微沙的质感,应该是有恐惧的,所以尾音里发着颤,背景声是呼啸的人群,训练有素的保镖们开始指挥宾
客们清场,然而再训练有素的保镖此时此刻能做的,也只是清场而已。
“这就是意义。”
他看到谈安在微笑,他用枪口敲打着谈峻的头,眼中是令人费解的夺目光彩,侯宇辰发现他真是一点都不懂他们谈家的人,一个个都是
疯子,他不应该小看了谈安,那家伙身上流着和谈峻一样变态的血。
“我死了你也活不了。”谈峻的声音里有怒气,任何人都会如此,在命悬一线的时候要么崩溃要么愤怒,而这,都是危险的。
“老子早就不想活了,所以我料理完兄弟就来找你了。”谈安握着枪用力的戳着,侯宇辰看到谈峻被迫退后了一些,额头上浮出微红的
血痕。
“我居然会输给你,你这个来路不明的小杂 种除了会在老头儿面前卖卖乖你还会什么?你连他都骗了,他对你那么好,你这个养不家
的小白眼狼,我们一起下去见他,”谈安扳开保险:“我带你去见他……”
在我们的生命中,有一些时刻是看不到也听不到任何东西的,某些极其短暂的时刻,一弹指,一刹那,身体会先于意识做出反应。侯宇
辰看到谈峻绝望的眼神,他看到谈安疯狂的笑,他看到自己伸出手,像他曾经玩过千百次的那样,握住枪管,拉到自己胸口。
在那个时刻侯宇辰清晰的发现他只有一个念头。
谈峻,不能死。
侯宇辰知道自己的手很快,足以快到任何人都来不及反应的地步。
任何事,即使是再无聊,如果能玩到极致也会有点用,邢少松曾经很是感慨的说过,你这一手搞不好将来还能拿来救命。然而没有想到
的是,他真的拿来救命了,不过不是自己的命。
“侯宇辰?”谈峻目瞪口呆。
谈安像是一时之间不能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蟒蛇型限量版,对吗?所以把枪放下吧!”侯宇辰道。
谈安莫名其妙:“你小子疯了?松手,要不然我开枪了。”
侯宇辰牢牢的握着枪口不让他移动,冰封似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于是说话的声音也带了点寒冰气:“9mm的子弹,钝头,入射时会
因为肌肉的引力而偏移,没什么穿透力,所以如果你开枪,这颗子弹会留在我的身体里,你没有办法透过我击中任何目标。”
侯宇辰顿了一下,转头看了谈峻一眼,谈峻就站在他身后,身姿相错,侯宇辰恍然觉得如果这是一颗穿心弹,那么一枪过去,就能穿透
两个人,他们的血会融合在一起。他舔了舔干涩的唇,居然觉得有点遗憾。
再然后他回过了头,现在更失神并且惊慌的人是谈安,疯狂的眼神渐渐被额头的冷汗所取代。
“你只有开一次枪的机会。”侯宇辰道:“在这个房间里现在有三支枪指着你的头,如果你开枪,我不会死,而你会。我数到十,要么
你松手,要么,我们一起开枪。”
“一!”侯宇辰看着他的眼睛:“你会死,而我不会。”
“二!”他说:“谈峻不会有事。”
“三!”
“你会死得很不值!”
“四!”
谈峻忽然抓住侯宇辰的肩膀。
“五!”侯宇辰发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六!”微微的兴奋感在漫延,子弹射入身体的感觉,不知道应该会是怎样。
“七!”
“八!”
谈安终于松开手,倒退了一步跌坐在地上。
“九!”侯宇辰依据惯性报出这个数字,然后愣住,低下头,手指终于开始发抖,陶锐一步冲出,一记手刀把谈安劈翻。
“没事了,辰!”
谈峻的声音在侯宇辰耳边低转,宽厚的手掌覆上来,掰他的手指,大家的指尖上都有汗,湿腻腻的,居然一下没掰开,侯宇辰转过头去
看着谈峻,忽然开始发抖,于是手枪轻而易举的从他的手里抽了出来。
“没事了,宇辰!”谈峻抚摸他的脸颊,拇指拂过他颤抖的嘴唇。
见鬼,谈峻看着周围拥上来的人,他现在疯狂渴望的是吻上这双唇,好给他一点力量告诉他真的安全了。
谈峻把侯宇辰按到怀里,拨开激动的人群挑了最近的一个房间,冲进去,把门关上。
老房子的隔音效果很好,一切喧嚣像是被刀切断了那样,嘎然而止。
侯宇辰拉着他的衣领滑下去,坐到地上,谈峻半跪在他身边,小心抚着他的背脊:“没事了,没事了!真的,没事了,宇辰……”拥在
怀里的这个人在发抖,牙齿打战,咔咔作响。
作为一个凭脑力吃饭的人,侯宇辰并不曾见这样短兵相接的场面,谈峻想,这回真的吓坏他了。
心底有什么在发芽,涌动,某些近似于温柔的情感。
然而一股从下而上的力量忽然将他掀翻,谈峻的后脑撞在墙壁上撞得他眼冒金星,侯宇辰几乎以一种疯狂的姿态扑上去,吞噬似的吻,
毫无怜惜不管不顾。谈峻感觉到嘴唇和舌头都火辣辣的疼,铁腥味漫延口腔。
谈峻不敢乱动,生怕舌头被侯宇辰发狠咬断,只能安慰似的抚摸侯宇辰的头发,好让他冷静下来,可是侯宇辰放开了他的嘴唇之后居然
往下走,牙齿按到他的颈动脉上,突突的跳动,谈峻终于有些惊慌起来,提声叫道:“侯宇辰?”
温滑的舌头在血管上转了一下,令谈峻的心口一阵发凉。侯宇辰缓缓抬起头,发红的眼眶里凝聚的液体一滴滴落下,谈峻几乎惊骇的看
着他,侯宇辰不常笑,但是侯宇辰从来不哭。
“我输了。”侯宇辰道。
假装把你送上神坛再拉下来,有什么用?
认定你的手和别人的手是一样的温度,你的皮肤与别人的皮肤是同样的质感,又有什么用。
气味,头发,皮肤,眼神……我像手术刀一样把你逐件分割,一样样的分析,说服自己它们并不神秘,并无吸引,可这又有什么用?
我深思这一切,最合理的分析,最精妙的逻辑,再灵敏的辩手也无法反驳这一场表述,我说服了自己,足可以说服全世界,可是,这还
有什么用?
生死之际,我只要你能活下来,别的,什么都无所谓,对死亡的恐惧全部都系在你身上,每一次回想,都让我浑身发抖。
“侯宇辰?”谈峻张开手掌放到侯宇辰眼前,眼泪落在掌心里,却没有明显的温度。
“不要让我再看到有人拿枪指着你的头,”侯宇辰盯着谈峻的眼睛,前所未有的认真与凶狠:“否则我会亲手杀了你,马上!你的命是
我的。”
侯宇辰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撑住墙壁站起来。
谈峻拉住他的脚踝:“侯宇辰,你……?”
“是的,”侯宇辰迅速的截断他的话:“可是,那又怎么样?”
谈峻顿时愣住,看着侯宇辰打开门,消失在房门外。
过了好一会,房门再开,谈峻抬头看到陶锐站在门口。
“烟。”他短促的命令着。
陶锐哦了一声走出门去,不一会儿,把烟和打火机一起砸到谈峻身上,这小孩,谈峻苦笑,养了这么久,还是这么不乖。
谈峻点起火,苍蓝色的烟雾将他包围起来,与世隔绝似的姿态。
“在我们行内,9MM的手枪子弹,又叫毒弹。”陶锐道。
谈峻偏过头去看他,目光闪亮。
“因为人体组织的强度不一样,钝头弹的受力面积比较大,弹道会偏移,扭曲在一起,然后把什么东西都搅碎。”陶锐的手指扭转,最
后捏成一个拳头。
谈峻深吸了一口气:“你故意把这件事说得这么恶心,是想暗示什么?”
陶锐眨了眨眼睛,问道:“侯宇辰喜欢你?”
“我不知道。”
陶锐嗤笑。
“看,你并不相信我,那你还问我干吗?”
“不干什么。”陶锐弯下腰,把拳头举到谈峻眼皮子底下:“另外,我没有故意把这件事情说得很恶心,想知道今天这一枪打下去会怎
么样吗?他的肺里会出现这么大的一个空槽,里面全是碎掉的肺泡,如果刚好打到了肋骨上,那还会有形状漂亮的碎骨头。”
谈峻没有看,但是脸色渐渐变白。
他有点不耐烦:“你到底想说什么?”
陶锐耸耸肩:“虽然我很为他不值,不过,我看他刚才出来的时候好像很伤心的样子,你应该对他好点儿,毕竟他为了你好像连死都无
所谓的样子。”
谈峻忽然笑了起来:“对他好点儿?怎么对他好点儿?抱抱他,哄哄他?老兄,他是侯宇辰!?侯宇辰不是游戏,不能拿来玩。”
陶锐没说话,不过一脸的不以为然。
“出去,帮我把门关上,我今天不想见任何人。”谈峻非常简单的给出直接命令。
一阵沉默,然后,如愿的安静了。
谈峻环视四周,这才发现这里似乎是一间佣人房,小小格局,靠窗边放着一张床。
很好,反正他现在也不想动,随便趴在一张床里算了。
烟味很快充满了这小小的空间,房间里像是失了火一样,谈峻终于开始不由自主的思考,究竟是哪个时刻他最害怕,是谈安拿枪敲他头
的时候,还是侯宇辰数到七的时候。
然而,他居然不能分辨,这真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谈峻心想,严重到他完全不打算继续的想下去。
44.水晶杯
第二天,报纸出街,侯宇辰是无可争议的头版头条,太强悍了,太冷静了,太戏剧化了,太令人心动了,女人们简直想抱着他尖叫,侯
宇辰谢绝一切访问,可是,却让狗仔更疯狂,镁光灯聚焦,谈峻趁机淡出公众的视线,变成消失在媒体版面上的幕后老大。
谈安入狱,罪名很是可观,但呆在牢里会容易保住更多人的性命,他知道谈峻的手段,逼急了他,从来不是一刀毙命的路子,他喜欢从
最痛的地方下手,让你慢慢的死。
香港,仍旧是繁华的城市,繁华的夜。
现在的谈峻已经摆平了家事,出入不再需要大批保镖追随,陶锐早前觉得这个男人真是疯狂,之前最危险的时候身边站上十几个黑衣人
,他还是要出来玩,嚣张而招摇的走过闹市,好像生怕别人看不到他,后来才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把气势做足,你说你不怕,别人就
会来怕你。
做人的道理其实和拳台上的PK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那天的午夜,他们从兰桂坊的一间酒吧包厢里出来,因为有陶锐在,闲杂的小打手们索性就被放了大假。两个人都喝了一点酒,于是这
条街上的霓虹在酒精的渲染之下都变得美丽了许多。路边的小暗巷子里有人在打斗的声音,灰蒙蒙的看过去,影影绰绰的倒像是一群小
混混在教训人。
这是午夜里常有的戏码。
陶锐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谈峻看着他笑道:“你不去帮忙吗?”
陶锐反问道:“你需要我去?”
“有人在欺负人。”
陶锐看了一会儿,点头:“是啊,不过,我管不过来。”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人生难题,总是要靠那个人自己去解决,谁能救谁,谁也救不了谁。
谈峻双手插在裤袋里倒退着走,走了几步忽然跳起来,笑道:“想不想看我打架?”
“你也会打架?”
“开玩笑,我也是庙街混大的。”谈峻把手表脱下来给陶锐拿着,卷了卷袖子就去加入战局。
“嗨嗨……”陶锐拉了他一把,把他脖子上松垮垮挂着的领带解下来,缠到他手上:“行了,去吧。”
谈峻看着他垂目的侧脸,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尾稍上挑着一点异色的光,不折不扣的一个美人。
“怎么?”陶锐看他不动,勾着嘴角笑起一点点,一贯单纯正直的脸上便染着几许风情,不像了,一点不像了,同样的眼角眉稍,不一
样的神韵,一点不像了,谈峻忽然停顿想了几秒钟,这些年,他改变了多少人,扭转了多少人的命运?
最初,最初的时候,侯宇辰是什么样子的?
为了他的帝国,埋葬了多少人的纯真?
当然,也包括他自己的。
谈峻挥了挥拳头,冲到人群中去,灰沉沉光影迷乱的所在,是敌是友都似分得不太清,而谈峻最好办,冲到交战最激烈的地方去,见人
就打,把两边都冲散。陶锐一直跟在他身后,只用一只手,随意勾拨把那些出手太狠的人都摞倒。
“差太远了。”谈峻觉得不尽兴,跟着陶锐打架简直像顽猫戏鼠。
“你玩够了没?早点回去睡觉?”陶锐没有办法从这种事情中得到乐趣。
“嗨……你老了。”谈峻缠上来,看着他的眼睛。
陶锐愣了一下,有一下没格到,斜刺里一拳揍到谈峻背上,虽然不算重,总也让人好一阵愁眉苦脸。
“是啊,我老了。”陶锐把手里的东西塞给谈峻,拳打脚踢的几下背摔和侧踢,把一干小混混都远远的打散。
谈峻靠在墙上拍手鼓掌:“好,好,帅!”
陶锐走回去,笑:“我果然是个卖艺的。”
“这话说的,谁不是?谁不是在卖艺?”谈峻勾住陶锐的脖子大剌剌的往回走。
老了,老得真快。
陶锐坐在敞篷跑车里仰头看向天幕,头顶上满是乌沉沉的黑,看不到半颗星。
谈峻看着他柔软的脖子,薄薄的皮肤下面的精实的肌肉和血管,在牵扯中颤动,看起来格外的脆弱,他心念微动,把手掌覆上去,握紧
。
“嗯?”陶锐转过头去,夜色中的黑眸,平静得几乎凝滞,脸上没有更多的表情。
谈峻有点恍惚,曾经的曾经,那个大声笑着,说:我叫李有钱的少年,已经湮灭在流光中不再回来。
真快啊,才多久,有没有一年?
难怪他再也记不得侯宇辰最初的样子,侯宇辰已经跟了他十一年了。
“怎么了?”陶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