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那个男人是苏杨爸爸的老朋友,算是叔叔,这回来找他,是要钱的。邹童明显对过去那段轻描淡写,并没有说得太详细,我知道,他其实心里最看不上为了金钱出卖肉体和感情的人。
「说实话,我就是饿死,也不会干那种卖身的事,但他那时侯小,十几岁的,懂个屁呀,他那个叔叔还是个人面兽心的,诱骗他,他就上套了呗。那些个破事儿,你让他怎么好意思和你说?苏杨又不是没脸没皮的人。」
邹童快人快语地说:「再怎么说,你也得给人说话的机会,他刚给老男人强奸了,妈的,回家又给你揍一顿,心里能不上火吗?你说你要分手,也跟人说个清楚,别这么不明不白地拖着,他给你电话,你怎么都不接?」
「没话和他说,接什么接?」
「人家有话和你说呀!」邹童说着说着又急了,「苏杨毫不容易鼓足勇气,你难道不想知道怎么回事?」
「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我继续嘴硬,其实心里已经松动。
「苏杨喜欢你的,佟琥,他很想很想挽回你们的感情。」邹童跟我说话,认真而诚恳,倒是很少看见他也有「苦口婆心」的时候,转眼回身瞪江洪波,口气立刻就嚣张起来:「你哑巴啦,怎么也不帮我劝劝他!」
江洪波看起来无辜而无奈。
我从来不怀疑苏杨的坚持,他一直非常用心地维护我们的关系,吵架会先道歉,会为了我,努力改变和学习,会仔细地照顾我们的家,和我们的赛文。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他在寒风里等待的身影,想起他的眼睛,忧郁地盯着手机的样子。
邹童和江洪波走后,我静静地坐在窗前,也说不清想的是什么,就出神了……模糊中,我听见身后想起脚步,声音从门口传来:‘哥,我回来了。’我猛然地回头,空旷的客厅里,连个影子都没有,只有无聊的赛文,正从一个屋,走到另一个屋,东闻西闻的。
周六的早上,乔真约我去逛早市。我对那些斌没有多么感兴趣,只是单纯地想找些事情做,避免空闲下来胡思乱想。六点多,天还没亮呢,他的车就到楼下,给我打电话,让我下去。赛文热情地跟我到了门口,我真不忍心扔它在家,但是,我没办法带上它,脑袋里太多苏杨带它逛市场的记忆,我不想在这时候触景生情。
早市在江头一处空地,好大的架势,人山人海的,我都不知道又这么多人起大早来市场买东西,到处鸡飞狗跳的,很热闹。乔真从鲜花,鱼食,到水果蔬菜的,满载而归。我问他,你家现在几口人在吃饭啊?他笑着说,两口人啊,带上你的话。
「带上我就三口了吧?」我最近听说他和胡为川还是有往来。
乔真明白我的意思,笑了笑,也没生气或者狡辩,只是淡淡地说:「他就是跟我玩呢,可是,我不想再玩了。」
他好像也不怎么太想提,我们于是换了话题。
东西送回家,我们去「永和豆浆」吃早饭,他突然问我:「佟琥,你是不是特想去找苏杨啊?」
「干嘛这么说?」
「我看你成天心不在焉的。」
「你从哪儿听说我和他分手的?」我其实挺讨厌男人之间八来八去的,但这个圈子里,不是八卦别人,就是被人八卦。
「我也不是瞎子,你前两天那么憔悴,他又跟消失了一样。」乔真用筷子拨拉着小笼包,浓厚的汤汁淌出来:「喜欢就去找他呗,话说明白就好,省得你俩两头都问,多傻呀!」
从乔真家里出来,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喜欢就去找他呗」,乔真的话,象是粘在我的耳边,那也许本来就是我心里深藏的声音。
我的车,象是自己拿定了主意,朝苏杨的宿舍开过去。
苏杨的宿舍在学校的角落里,是幢七十年代的旧灰楼。我那时还不明白,他既然和我住一起,为什么还留这个宿舍,现在想来,大概当时他就怕有这么一天,才会给自己留个退路。但是因为也没上心去挑,就是捡了个剩下的谁都不爱要的破旧的老楼。
这里不通外面的车,我提着刚在饭店打包的早点走了进去,还没到,就看见那辆桑塔纳停在不远处,看起来那么扎眼!我心里一揪,脚步无论如何也迈不动了,那个男人坐在车里,一个劲地打手机,发短信,我猜他一定是在找苏杨。我以前也没注意他的样子,这会儿从侧面看过去,长得还算不错。
过了好久,苏杨从宿舍楼里走了出来,他面色那么平静,没有以往的慌张和厌恶。他走到男人身边,隔着车门说话,看起来谈得挺融洽。男人似乎让他上车,他绕过去,开门自己上了车。我看着他们消失在上午清冽的光线里,一时间,觉得自己的回头,是多么可笑的选择。
77
我说不清楚自己沉陷在什么样的漩涡里,之前所有种种,好像眨眼之间都模糊起来,我一路摸索,找不到解脱的出口。
爱与恨,拧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于是,不可救药地病了几天。
开始只是感冒,后来连累到上呼吸道感染,鼻子不通,嗓子红肿,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生无乐趣,醒了睡,睡了醒,外头黑完又亮,亮完再黑,昏昏沉沉地混日子。我甚至想不起来,乔真是怎么进到我家里来的,因为我完全搜索不到给他开门的记忆。他衣不解带地照顾我,一会跑出去买药,一会在厨房里忙碌煮粥。他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佟琥什么样的伤都会有愈合的一天。
我告诉他,乔真,我这辈子心里只有苏杨一个人,或者是个荒唐可笑的错误,大爷一嚣张跋扈的执夸子弟,我在苏杨这个手段高超的假纯情手里,我认栽。但是,这并不表示我就会回头找你,乔真,咱俩不可能的。若不是仗着病的糊涂,我平日里,不会这么跟乔真交代。反正如今我在别人嘴里就是个大笑柄,奶的,谁还顾得上体面不体面?
乔真说,佟琥,我还是那句老话,对你没奢望,你别甘我走就成,大家还能做朋友,在需要的时候,彼此照顾。
他把我照顾的很好,第三天的时候,身上轻快很多,不像前几天那么要命地难受。可是乔真看起来,憔悴而忧郁,我因为自己生病是说的混账话,感到有点抹不开。他倒是挺坦然的,似乎没怎么往心里去。但我很了解乔真的为人,他就算心里介意,也不会给人轻易看出来。
我破罐子破摔,懒得去猜测他的心思。
邹童打电话来,问我这两天怎么消失不见人,他听出我嗓音沙哑,刚要继续,乔真问我东西放在哪儿,邹童那耳朵尖的跟什么一样,立刻问我:「乔真在呀?」
「是啊。」
我虽然知道这是很容易误会的场合,但也不懂怎样解释明白,只好沉默。
邹童简单说了两句,挂了电话,我只觉这小子不会消停,指不定又想什么阴招儿呢。
果然,不一会儿,门铃响,乔真过去开门,他背影犹豫,然后,面露难色地回身和我说:「是大姐。」
得罪谁也别得罪邹童,这个倒霉乔真。
我姐走进们,不冷不热地说了句:「乔真你也在啊!」
「大姐,」乔真陪着笑,尴尬地解释:「佟琥病了,我照顾他两天。」
「病了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我姐从乔真身边径直走到我跟前,「我们家又不缺人,大阿姨,小阿姨好几个呢!」
我冲她使了使眼色,也不用这么不给人面子吧!乔真勉强留了一会儿,实在坐不住,只好走了,我也不好留他,省得他和我姐互相仇视,我里外不是人的。
「你干嘛?跟他有仇?」乔真一走,我就和我姐抱怨,「他怎么说也是好心……」
我姐蛮横地打断我:「他要是有好心,这世界上就没坏人了!」
「你怎么老是对他有成见?」
「成见?虎子,你到现在还不开窍,你看你找男人的破眼光!」
我也不知我姐从哪里听的,邹童是不会跟她透露,不管他多么反对苏杨当初的做法,在心里,他还是有点袒护苏杨的。
「你以后别在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男人身上浪费时间和感情。」她恨铁不成钢地说。
「哪个不是乱七八糟的啊?」我嘟囔着。
这一场病,让我心力交瘁,当我再回去上班的时候,就象被剥了一层皮,有种难以解释的虚弱无力。周一的晚上,刚下班,地下停车场里车辆往返,我掏出车钥匙,转到经常用的那个车位,我的车子已经整修一新,完全看不出车祸的痕迹了。我按了开门的按钮,刚要上车,对面出现了苏杨的身影。
他没戴帽子,刚刚修剪过的头发整齐而帅气,脸上的伤全好了,仔细地刮过,细细嫩嫩,白白净净的,一点都不象上回那么憔悴,特别精神,即使在光线昏暗的停车场里,他也像阳光一样耀眼而夺目。
「哥,我能和你说两句吗?」
我靠着车子,闲适地看着他,说不上鄙视和厌恶,不咸不淡地回应他:「成,上车再说吧!」
角落里惨败地白炽灯光,从一个奇怪的角度打进车子,我从车窗的反光里,观察着苏杨秀气的侧脸。
「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把来龙去脉解释清楚?」他问我,语气里,泛出淡淡的请求。
「去‘九重’吧!」我和他说,「喝两杯再说。」
「九重」在楼上有单独的酒店房间,江洪波常年在那里开了两间,偶尔招待朋友在那里打麻将。楼下的经理认识,直接把房间的钥匙给了我。苏杨一直站在大堂沙发区那里,似乎有点不明白我的意思,当我进了电梯的时候,他犹豫着,还是跟了上来。
「房间里什么酒都有,还没外人打扰。」我和他说。
苏杨微微地点点头,似乎放松了。
商务套房里,还有刚刚打扫过的味道。
在衣柜那里换衣服的时候,苏杨在我身后站着,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我后背,滚烫的。我回身盯住他,他的目光温润而忧郁,象婴儿纯净的呼吸,在天花板上细碎地小灯的照射下,忽闪忽闪的眼睛,带着股诱人的迷人。
我这才发现苏杨今天精心打扮过,他选了最适合他的白色棉布衬衣,套了件天蓝色的绒线衫,如同夏日午后的晴空,白云的棱角,捎带过夺目的蓝天……我的身体在瞬间失控,狠狠地,吻住了他。
我们的唇齿偶尔碰在一起,吻粗劣得象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我捕捉着他的嘴唇和舌头,深入到彼此都有些难以呼吸。窒息的感觉,把生病时刻骨的绝望带回我的记忆,那些因他而起的,痛不欲生的体会卷土重来。我慌忙中咬住他的嘴唇,在一波波汹涌迩来的,怨与恨的驱使下,猛地在牙齿上豁然用力。「啊!」耳边顿时响起苏杨短促而急切的呻吟,血的味道,弥漫在我们的口腔,咸的,象眼泪一样。
眼睛离得太近,苏杨眼里所有的感情,进入我视线的时候,都是模糊,我于是对他的心,视而不见。相反,我粗暴地翻过他的身体,迫不及待地去扯他的裤子……
那是我在他身上,最最淋漓尽致的索取。从客厅到床上,我象是中了邪一样,没有怜惜,没有照顾,没有爱抚,没有语言,不需要为他着想,单纯地,就是为了满足自己,我从不同的角度,疯狂地干他,干他,干他!我要把他施与我的疼痛,十倍百倍地还给他。我恨你,苏杨,我恨你!我必须用最响亮的宣誓,才能掩盖正从心底,从脑海,从四肢百骸渗透出来的,想再去爱他的蛛丝马迹。
苏杨竭力忍耐着,想方设法的配合,以减轻身体上的疼痛,努力地,保持着神态的清醒,这渐渐变成不太容易的事。然而,身体上的疲惫,解放心灵上沉重的负担,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去洗手间清洗完,处理了套子,我再回到卧室房间的时候,苏杨还是趴在那里,见我出来,费劲地翻了个身。
我翻出皮夹,把里面所有的现金都拿出来,搁在他的面前。
「今晚你这里住,房费小费我去结算。」冷漠地穿戴整齐,我指了指那些钱:「现金不多,下回补给你吧!」
完全没有意料到的,付钱的动作,彻底地摧毁了苏杨来之前所准备的所有心理建设,他看起来,好像被横空而来的闪电劈到,目光楞楞地停留在那些人民币上,似乎怎么也想不到,他在我面前,会沦落到这么直接的,卖淫的地步。
最沉重的打击,最难以忍耐的痛,往往都是来自于你最爱的人,就象苏杨对我,就象我对苏杨,因为我们最脆弱最柔嫩的角落,只在彼此面前,轻易地暴露。报复的快感,并没有延续很长时间,当我走出酒店的时候,外面华灯初上,万家灯火,我的心里,依旧是漆黑一片。
我想起刚刚,苏杨心碎的眼睛。
第二天上午,我刚到办公室,就收到邹童的电话。
「怎么样?昨晚很快活吧?」
我有点诧异:「快活什么?」
「你少来,苏杨到现在没回来呢,在你那里吧?」邹童得意地自己推断,「他昨天告诉我,前几天已经和那个变态叔叔摊牌,再来找他。两人就同归于尽算了,他那小样儿,还挺能忽悠人的。处理完老男人,这不就去找你了,说要把你争取回来。怎么样?心里偷着乐吧?」
我的心,是一阵混乱的痉挛。
78
农历年过得匆忙而没劲,我大部分时间都赖在我爸妈那里,大冷天,赛文也爱在院子傻跑,扑棱着脑袋自娱自乐,但是它很怕鞭炮爆竹,冷不丁一声,它吓得就往屋子里钻,差点把段才的阿姨给撞倒,小畜生还颐指气使地叫两声吓唬人,好像怪阿姨挡它撤退……它是我生活里,唯一的乐趣,有时候它趴在我的腿上睡觉,我便情不自禁地想起我们仨,自由自在的日子。
我开始想念苏杨。
我妈看出我的低落,也不知怎么劝,和我姐在屋檐下窃窃私语,我只好假装没有看见。
不管是家里的,还是朋友的聚会,我都提不起兴致。江洪波只是露个头而已,每次都不呆不久,我以为他和伍可在一起,可是我姐说伍可不在国内,不知他在忙什么。我姐给了我个「别装蒜」的表情,难不成他又和邹童混一起了?
他俩累不累呀!
我抽空去疗养院去了一趟,想看看苏杨他奶奶的情况如何,结果那里的护工和我说,苏杨接他奶奶回家过年了,一直没回来呢。我挺纳闷,苏杨住宿舍,哪有地方?我赶紧去他的学校,放假了,哪里也找不到人,只好给邹童打电话,他说苏杨好像在外头临时租了个地方,他也不是很了解情况,现在苏杨都不怎么联系他了。
我不知道苏杨拿什么去租房子,邹童和我说过,那个男人勒索的时候,苏杨把身上的钱都拿去了,他现在并没有什么收入,否则,他自尊心那么强,不会继续让他奶奶住在疗养院,因为那里的费用一直都是我支付的。
苏杨再没来找我。
很快又上班了,我利用忙碌这个糟糕的借口,避免去想苏杨和我的事。
乔真时不时地来找我,他的殷勤,让我心里滋生一股说不出的怪怪的感觉。这天,我们在外头吃完饭,他说要和我回家借几张碟。我不太乐意,但他兴致挺高,我也不好太傲慢地浇人冷水,何况前段我生病的时候,他那么细心地照顾我,还挨我姐的冷嘲热讽,我多少有些过意不去,所以只好由他去。
阴沉一整天,早早地就黑了。他开的车,停在外头访客停车的地方,我们下车,往楼里走的时候,飘起薄薄的雪花。
「是不是要下大雪啊?」乔真好像还挺高兴的。
「不会,天气预报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