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一起的,”茹姐姐毫不犹豫地接道,然后顿了一下,又道,“就算我所做的,不足以让陛下忘记南桦的无理,可是,南桦的性命,难道还不足以抵偿她的过错吗?”说到这儿,茹姐姐脸上显出了一丝痛楚。
我心中有些不忍,虽然我实在讨厌南桦,但也知道,她和茹姐姐两人,都是陪着王皇后一起入宫的,情分不同旁人,茹姐姐心肠又好,对南桦的死一直不能释怀。今日,她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对这个话题,我再不好坚持,可是,让我原谅,仍是心中不甘。更何况……
我正要说话,却见房门一开,章御医走了出来。
15.仇怨(下)
章御医一出来,茹姐姐眼神立刻转了过去。
章御医却向我走来,行了一礼,道,“陛下,她已经醒了,一时应无性命之忧,臣开了几副药,好生调养一阵,应该就无大碍了。”
茹姐姐闻言,脸现喜色,眉宇间的忧急终于减轻了不少。
我点点头,道,“好,辛苦了,”对茹姐姐道,“你进去照顾吧,药让他们去弄。”
茹姐姐应了一声,行过礼就要进屋,又转身问道,“陛下要进来吗?”
我犹豫了一下,经过刚刚一番长谈,心中混乱,实不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那个女人,所以,我摇了摇头。
看茹姐姐进了门,我叫来老李,让他和御医去备药,然后,自己一个人坐在院中发呆。
屋中响起了细细的语声,我很好奇,想凑过去听听,心中斗争了一下,还是忍住了,堂堂天子听墙根儿,这要被捉住,脸可就丢大了。
没事情做,就不禁会想,想又想不清楚,真是痛苦啊。
不知在痛苦中煎熬了多久,老李和章御医终于回来了,拿来了药,还煎好一份带了来,我连忙站起身,叫道,“茹姐姐,药来了。”
一会儿见茹姐姐开门出来,眼眶却有些红,向我们行过礼,端起药又进了屋。
我又随口问了章御医几句,就打发他走了,正想跟老李再聊几句,就和茹姐姐告辞回宫,忽听屋中咣啷一声,我忙问,“怎么了?”
“没事,奴婢失手打翻了药碗,”是茹姐姐的声音。
我皱了皱眉,老李连忙说,“没事,药喝了吗?要没有,我刚刚拿了东西,这就再去煎一副。”
“那就有劳了,”茹姐姐应道。
老李去煎药,我只听屋内语声渐急,终于忍不住,凑到了门口,这时,屋里声音却停了,我正在奇怪,一转头,门就在我眼前打开了,然后,啪上了我的鼻子……看来真的不是人人都适合做坏事啊。
所以,茹姐姐出来的时候,我正揉着鼻子,侍立在门口。
我有些尴尬,茹姐姐却似乎并未注意到这些,我暗自庆幸,问道,“怎么样。”
茹姐姐看了看我,道,“好多了,娘娘已经睡了,”话虽如此,她的脸色却不太好,我不知道刚刚房中发生了什么,但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既然茹姐姐不说,便作不知就是。
于是我点点头,抬眼看看,已是彩霞满天,竟不知不觉呆了这么久,到晚膳时间了,便道,“那就好,茹姐姐你也要注意身体,有事再找我吧,时间晚了,我先回去了。”
茹姐姐嗯了一声,却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我也不再打扰她,转身就往外面走。
还未走出后院,只听茹姐姐低叫了一声,“陛下请留步。”
我回头,见她疾步赶上,到了我面前,却一屈膝跪了下来,道,“陛下,求求您原谅他们母子吧。”
我看着她,没动也没说话,就怕这个,又是这个,茹姐姐,为什么你要这么逼我。
我的脸色一定不好看,茹姐姐不由自主停了一下,我扭头要走,却被她抓住了衣袖,我咬咬唇,转身道,“茹姐姐,这不可能,那个女人先不提,可他,我决不原谅。”
“陛下……”
“别说了,”我真的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一把拽回了衣袖,叫道,“不可能!如果不是他,我母亲怎么会死……”
“陛下,那是意外……”
“我不管,如果不是他伤了母亲,母亲又怎会病情加重而死……更何况,当年他气势汹汹带人来这里砸东西打人可不是意外!”
“殿下那时年纪小,不懂事……”
一时间,我只觉心中的火忽的一下就腾了起来,“年纪小?我被关进这里的时候,比他那会儿年纪可小多了,怎么就没人说这过话,他是天子骄子,我就是野草?年纪小?他当时带人来打我的时候,我年纪可比他小,怎么就没人说过这话?不懂事?好,我现在就教他懂事!”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茹姐姐被我吓坏了,脸都白了,但仍然坚持着,继续道,“可是,当时先帝和娘娘已经责罚过殿下了……”
我挑挑眉,嘲讽道,“没错,是责罚过……在太子府静思一个月……呵呵……一条人命,还真是公平呢。”
茹姐姐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地望着我,张着口,再说不出话,我深吸口气,勉强压下怒气,转身要走,这时就听背后猛然响起了一声压抑的哭泣。
我强忍着不回头,又走了几步,只听茹姐姐呜咽道,“陛下,即使娘娘和殿下,当年对不起你,可是,如今他们已付出了代价不是吗……”声音悲凉切骨,我不由止住了脚步。
那声音又道,“陛下,刚刚陛下为当年的丽妃娘娘抱不平,说她即使做错了事,所受惩罚也太重了,如今,这句话我还给陛下。陛下,就算王皇后曾经做错过什么,如今王氏一族尽亡,这两年她也饱受摧折,而殿下……从前,他的确是天之骄子,可如今,也不过只剩了一条命而已……这样的惩罚,难道还不够重吗?”
一番话,将我心中的怒火浇熄了一半,想想当年,再想想这两人如今的样子……
我定定站在那儿,茹姐姐的话一句句灌进耳朵里,
“至于说毒害德妃母子,还有你……老实说,我也不敢说那一定不是真的。不过,不管怎样,你现在也没事了,对不对,而且,也因为这样,你才得到了皇位……难道,你还不能原谅他们吗?”
那件事……听茹姐姐提起了那件事,我低头不语,心中纷乱无比,那一半怒火,慢慢地也平息了下去。半晌,我轻声问道,“茹姐姐,你希望我怎么样呢?要我放了他们?”
“我不是这个意思,也不敢如此奢望,我只希望陛下能对他们母子稍微仁慈一些,让他们能在这宫中静静终老……”
我回过头,皱眉道,“茹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有人来找过麻烦?”
茹姐姐看着我,眼中含泪,不语。
我叹了口气,扶起了她,和声道,“茹姐姐,你说吧,你今日说这些话,不会无缘无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茹姐姐迟疑了一下,低头道,“其他也没什么,我和娘娘既已经住进这里,有些事,是意想之中,倒也不甚在意。只是,两个月前,娘娘病了,我求人去请御医,结果御医没等来,却等来了菊幽……”
“菊幽?”我知道她,是太后宫中的大宫女,地位就和当年的茹姐姐相近,“她做了什么?”
“也没做什么,只说要探病,和娘娘在屋里说了会儿话……等她走后,我一进屋,就见娘娘脸色铁青……然后,娘娘的病突然一下就重了……”
我皱了皱眉,这个菊幽倒真厉害,几句话就能把人逼死,值得学习,我问道,“你知道她们说了些什么吗?”
茹姐姐瞅瞅我,欲言又止,半晌,终于道,“我隐隐听到她们提到了殿下……还有,陛下……”
我恍然大悟,饶是我脸皮厚,也不仅有些面红耳赤。想必这个菊幽为替她家主子报当日之仇,解今日之忧,竟把我对那人所做的事告诉了王皇后。王皇后性子刚烈骄傲,这几年本已忍得苦了,如今得知这事,再难忍耐,竟真的一心求死了,想必刚刚就是她自己打碎了药碗。
不管我有什么借口,做出那种事,都是背德逆伦之至,如今竟被茹姐姐知道了,恐怕宫中已是无人不知,心中不禁有些羞愧忐忑。想来茹姐姐本也只是怀疑,我刚刚又说了那样的话,不正是让她确定了这种怀疑吗?
一时间,我竟不知如何是好,只本能地辩解道,“不是,没有那种事,那只是谣传……”
茹姐姐看着我结结巴巴的样子,许久,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道,“果然是谣传,我原也这么想,不管陛下是不是原谅他们母子,应该都不会做出那种事来,只是见娘娘病重,一时情急,才有所误会。刚刚冒犯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不过,陛下,明天您能带二殿下来,让他向娘娘解释这一点吗?”
“当然可以,”我惶急之中匆忙应道,话一出口,就知犯错了,可是茹姐姐已经行礼谢恩,到不好再改口。
正在这时,忽听一个声音响起来,“陛下,好逍遥啊!”
16.子玉
我回头一看,只见一名男子双手抱胸,斜倚在门口,本来笔挺沉肃的侍卫服饰,不知他怎么穿得,却带出一点随意潇洒,眉目俊朗,偏挂着几分慵懒,倒像一只刚睡醒的猫。
“子玉?”我有点奇怪,“今天你不是休息吗,怎么进宫了?”
子玉苦着脸,叹口气,道,“是啊,本来我正在醉红阁逍遥,却被安信十万火急召来,说有人竟在自己家里走失了,要我赶紧去找。安信的命令谁敢怠慢,没办法,只好跑一趟了。唉,今夜要让春雅秋灵独守空房了。”
“不会吧,”我紧张了,“安信发现了?”
子玉挑眉道,“陛下以为呢?您把一堆人扔在御花园,自己走了个无影无踪,你说手眼通天的安总管会不会知道?”
我傻了,净顾着聊天了,怎么就忘了还有人等着,抬眼看看天,晚霞尽退,夜幕初升,竟是连晚膳的时间都过了,就算小福子想替我瞒也瞒不过了。
我赶紧问道,“那安信知道我在这儿么?”
“现在可能不知道,不久一定会知道,”子玉幸灾乐祸地看着我。
看看看,这就是我最倚重的下属,最信任的朋友,怎么遇到事情,一个个都这副嘴脸啊。
这回换我苦着脸了。
子玉不再理我,走到茹姐姐面前,颔首为礼,道,“茹姑娘,许久不见,姑娘的气质愈加高华出群了。”
恶心,子玉总一副风流小生的样子,其实根本就是恶心么,饶是茹姐姐满腹心事,也不由被他逗得微微一笑,回礼,道,“秦副统领取笑了。”
然后,茹姐姐转向我,道,“陛下既然有事,就请回宫吧……今天真的多谢陛下了。”说完深施一礼。
我摆摆手道,“不必了,茹姐姐也早些休息吧。”
说完我转身便要离开,茹姐姐要送,被我拦住了。
我走了两步,却听茹姐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陛下,请您别忘了刚刚答应奴婢的话。”
我停了一下,道,“……好,”接着走出了后院。
和老李打个招呼,我就跟子玉离开了冷宫。
一边走,一边脑中还想着刚刚的事,好一会,才突然发现子玉一直没说过话,只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不住看我,我被看得有些发毛,吼道,“看什么看,没见过这么帅的老大啊!”
子玉扑哧一乐,道,“是是是,还真没见过这么衰的老大啊!”
“你!”我眉毛竖起来了,“还看!”
子玉笑得更开心了,“让我看看吧,你就要回宫见安信了,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四肢健全完整无缺的你了,就再让我看一眼吧。”
听到安信两字,我一下就泄了气,不由自主停住了脚步。
子玉笑问,“怎么不走了?”
“子玉,”我愁眉苦脸地看着他,“我不想现在见安信啊,你说我明天再回宫好不好?”
“明天?明天你就能把话编圆了?”子玉笑咪咪地看着我。
我说不出话了。
子玉叹了口气,揉揉我的头,道,“你啊……你明知道安信有多恨王皇后母子,还帮她请御医?况且,还会为此得罪太后……”
我有些奇怪,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帮她请了御医,我还让老李悄悄找人呢。”
“王茹托了多少人都没请来御医,今天我一进门,却闻到一股药香,又看到你在那儿,还能不明白?”
我侧头想了想,问道,“茹姐姐找过你对不对?你没帮她?”
子玉笑道,“没错,开始她请我帮她找御医,被我推托掉了,后来又让我请你,我一直拖着。”
我也笑了,道“你竟然拒绝了?放弃向美女献殷勤的机会,这可不像你的为人啊。”
他夸张地叹了口气,“唉,没办法,比起被美女怨,我更怕被太后怪,当然,最怕还是被安信恨啊!”
我又沉默了。
子玉笑道,“怎么,后悔了?……说起来,我还真佩服王茹,她是怎么说动你的,让你什么都不顾了。我记得,你恨王皇后吧。”
我犹豫一下,还是把今天发生的事都对他说了。
难得地,他听得很认真,几乎没有打断过我,只是不时微微颔首,月光下,他晶亮的眸子目光柔和,让我纷乱的心不知不觉就渐渐平静下来。
我说完了,他沉思一会儿,轻声问道,“你会原谅吗?”
“我不知道,”我老实地回答,“王皇后就算了,可是他……”
子玉看看我,道,“那让我换一种问法……对他,你愿意放手吗?我想,这才是王茹后来说那些话,最主要的目的吧。”
“放手吗?”我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手,沉默了。
春夜微醺的风,送来了远处琼玉牡丹的清气,混成一种若有若无的甜香,从人的鼻子钻进来,沁入了四肢百骸。明明是那么雍容高贵的花,在这一刻,却散发出这样一种娇媚惑人的气息,让人沉醉……
我抬起头,对子玉说,“找人告诉安信,今夜我不回乾清宫了,留宿……明晖殿。”
子玉看看我,点点头。
我转身,继续前行,子玉跟在我身后。
走了一会儿,他突然冒出一句,“陛下,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当初,你一定要把他留在身边,真的只是要报复吗?”
我的脚步一顿,然后,接着走,未发一言。
17.销魂(上)
在路上,子玉已把我今夜留宿明晖宫的消息通知了那里,还有乾清宫。所以,当我来到西宫东北部的明晖宫的时候,宫中所有下人侍卫都整整齐齐跪在宫门口,等着迎接我了。
明晖宫有一点和其他地方不同,其他地方入夜上锁后,几乎所有侍卫都会离开,而这里,无论何时,明里暗里总有很多侍卫守卫,而且个个都是子玉从内禁卫中挑选的武功高强、谨慎可信之人,这就和这里主人的身份有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