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一起滚下了床。
两个人在地板上演了一回叠罗汉,陈楷窘得都不好意思说话,结结巴巴地道歉已经是一会儿之后的事情了。这时穆回锦的头发已经触到
陈楷半边脸颊,腿缠着腿,肩膀贴着肩膀,亲密得让人无法不尴尬。
陈楷不能推他,好在穆回锦一缓过来,自己撑着地爬了起来,抽着凉气说:“真是有力气。”语气含笑,并没有生气的意思,更没有丝
毫的嘲讽。
陈楷赶快跟着起来,扶他回床上躺下,就一刻也不敢多呆,匆匆忙忙告别,又匆匆忙忙地离开了穆回锦的家。走出好一段他才镇定下来
,转过身又看了一眼那栋房子。那是这一片在下半夜唯一还亮着灯的屋子,非常好认,一高一低两个亮着灯的窗口好像怪兽的双眼,在
黑暗中沉默地张开了嘴。
这样一场折腾的结果是第二天他送谢禹去图书馆的路上一直在打哈欠。频率高得连谢禹都问:“你昨天没睡?”
虽然在丽海道出发之前已经灌下一杯咖啡,陈楷脑子还是有点沉:“睡了四个小时……”说完又恨自己说漏嘴了,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谢禹没再说什么:“嗯,慢点开,不赶时间。”
陈楷就松开一点油门,把速度控制在六十码。
没了汪素云,陈楷实在找不到话题和谢禹说,安安静静开到图书馆,和谢禹一起进了报刊档案室。
谢禹借了一堆老杂志,坐在一边翻阅,陈楷就拿过今天的报纸坐在边上等他把东西挑出来自己好去复印。但没看两版,就觉得上下眼皮
打架,偏偏老板就坐在对面,想睡不能睡,最是痛苦难挨。
好在这时一个电话解救了他。安静的阅览室里铃声一响刺耳异常,谢禹抬起眼来看了陈楷一眼,陈楷赶快手忙脚乱掏电话,说:“我出
去接电话,很快回来。”然后顶着图书馆工作人员警告的眼神硬着头皮走到楼道里接电话。
看到屏幕上的“陆棠”两个字,他已经预感到不妙,一接起就听到她带着哭腔的指责:“陈楷你这个叛徒!昨天你送回锦回来的吧?怎
么不叫我?他受了这么重的伤……”
她一哭陈楷觉得头疼起来,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细声细气地解释:“你别哭啊……我昨天在回去的路上看见他……送回来他不让我喊
你,是怕你担心呢。他怎么样,好点没有?”
“脸都肿起来了,早上我看见他吐呢……他不肯是说谁打了他,你老实告诉我,你知道不知道?你要是还瞒着我我就再也不要见到你了
!”
陈楷只有苦笑的份:“我真不知道……我昨天要报警,他不肯,叫救护车,他也不肯。他都不告诉你,怎么会告诉我?”
陆棠还是哭,陈楷以为穆回锦有什么伤处是自己昨天没看到的,终究有点担心:“不然你让他去医院看看,我觉得他逞强过头了……”
这时电话那边隐约听到穆回锦的声音:“小棠你在和谁打电话?傻瓜,哭什么,看你这样我还以为我残废了呢……”
陆棠马上就说:“我等一下打过来,你等我电话。”就把电话挂掉了。
这个没头没脑的电话让陈楷有点哭笑不得,不过现在倒是彻底不困了。他把电话调成静音后回到阅览室,就这么短短几分钟,谢禹已经
翻出一叠老资料等着他去复印了。
从图书馆出来回到丽海道已经是下午两点,陈楷早已是饥肠辘辘,偏生一开门一阵浓郁的食物香味扑鼻而来,更是让此时脆弱的五脏六
腑又开始翻腾叫嚣。
可是谢禹却皱起了眉头,朝着厨房走过去,陈楷也跟他身后,看他推开厨房的门,不太高兴地说:“何嫂,要来也不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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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厨房里忙碌的是一个五十上下的妇人,脑后梳一个大髻,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手脚看起来就很麻利。她听到门声立刻回头,笑呵
呵地朝着谢禹鞠躬:“阿禹少爷,你回来啦。昨天谢先生请汪小姐吃饭,说好让我今天过来。我们家老何本来也该今天来的,不巧他贪
凉吹冷气感冒了在挂水,过两天好了就过来。”
陈楷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这么叫谢禹,觉得有点好玩儿,看电视剧似的,想笑不敢笑,悄悄觑了一眼身边的人。谢禹还是不怎么高兴的样
子,语气倒是放缓了:“我这边不缺人,都料理得很好,你们还是回谢辰那里去,他事多,缺了熟悉的人也不方便。”
何嫂只是抿着嘴笑,也不多解释,而是问:“阿禹少爷吃过没有?这边马上做好,你先去客厅坐一坐,我盛汤来。”
刚坐定何嫂就端了两碗汤来,陈楷早就饿得发昏,也不管是什么,没两下就喝掉半碗,刚要称赞味道很好,对面的谢禹已经把勺子搁下
了:“我不吃这个东西,以后也不要带进这房子来。”
何嫂看起来有些委屈:“邓小姐知道我今天起过来,特意挑的鱼翅,早早发好炖上,专程叫带过来的。”
“你跟她说,好好照顾谢辰就是,我的事情不要管。”谢禹不耐烦地说,后来想起身边站着的是何嫂,语气松了一点,“撤掉吧。”
“那炖着的官燕……”
“也拿回去给女人吃。”
何嫂的身影一消失在门后,陈楷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谢禹看着他,嘴边滑过一点笑,很快收住了,问:“你笑什么。”
“原来你是动物保护者?”陈楷总不能说笑是因为看见谢禹发脾气,只能随意岔开话题。
“说起来吃鱼翅和猪肉也是一样,吃猪肉和菜又是一样的。也没什么讲究,就是不吃而已。”谢禹也一样轻飘飘地闲扯。
陈楷心想要照这个说法那吃东西还有什么乐趣,又不好当面反驳。这是谢禹又说:“你要吃让何嫂再给你添,不要管我。”
陈楷看着面前喝了一半的汤碗,到底是觉得不该浪费,喝完了才摇摇头:“我是觉得浪费可惜。这东西和鸡汤一个味道,我吃不出来什
么特别的味道。”
这顿饭还是陈楷到丽海道以来第一次单独和谢禹吃饭。菜摆整齐了之后他也不拿筷子,左顾右盼等何嫂也上桌。谢禹就先下了筷,说:
“她不会来吃的,不要等了。你吃你的。”
说完声音又不自觉地低下去,倒似在自言自语一样:“到时候还是要把他们送回谢辰那里。”
餐中还是没声音。陈楷想到如果汪素云走来又没有新人来,搞不好接下来一个多月就每餐饭都是这样的了。他虽然不算能言善辩,但一
想起这副景象还是遍体生寒。那哪里是餐桌,简直是坟场。
他思索着是不是要找个话头,没想到谢禹先开了口:“汪素云开始跟你交代事情了?”
“嗯,一个礼拜前就开始了。不过事情这么多,我也不知道记得住多少,等她走了又能做得了多少。汪小姐真能干。这么多事情全部她
一个人做,还都收拾得井井有条。”
说起汪素云,谢禹的神色很柔和:“她确实很能干。当年找秘书的时候谢辰推荐了几个,都不合用,后来我自己去人才市场贴广告,她
就来应聘了。那个时候她大学刚毕业,学理科,不是名校,我本不想雇她,但她执意要我试一试工,她固执起来真是非常厉害,不过幸
好我没只看学历,不然就错过了这么个人才。”
陈楷附和道:“可惜我来得太晚,不然一定能向她学到很多东西。”
谢禹却笑了:“要不是她嫁人移民,你也不会坐到这里了。”
这倒是大实话,虽然不那么中听。陈楷应:“是啊,我把因果颠倒了。”
“其实,”谢禹忽然放下筷子,正色地开口,“我知道汪素云留下来的事情一两个月内让你接过来很辛苦。以前都是她挡在谢辰前面,
如今她走了,我暂时找不到人,只能把一些事情推给你,让你来挡一阵。你本来只是来做兼职的,现在是我强人所难了。”
他说得又严肃又诚恳,陈楷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盯着他半天,才想了个大概的回答:“也没有什么……我要谢谢你和汪小姐给我一
个锻炼的机会,不怕我这个什么也不懂的人把事情搞砸了,又这么信任我……我应该道谢的。”
“不要怕,不会弄砸什么。你做得很好,所以素云才放心,一直向我夸你。你只管慢慢做,不懂的可以问我,不必着急进度。我也在物
色人,一两个月内应该会有结果。”
陈楷低下头,觉得肩膀上顿时压了看不见的重物,但他还是点头:“我知道,谢谢你。”他虽然好奇谢禹两兄弟到底是在别扭什么,但
也知道不敢多问,乖乖地住了嘴。
汪素云离开的那一天谢禹和陈楷一起去机场送行。
那天她穿着一身红颜色的裙子,和她那高大英俊的未婚夫站在一起,非常般配而且喜庆。她男友先一步进了乘客通道,留下汪素云,走
过去,一回头,看见谢禹笑着对他挥手,眼泪一下子出来,逆着人流折回,也不管周围都是即将开始天涯孤旅漂泊的陌生人,抱住了谢
禹失声痛哭。而谢禹愣了一下,也伸出左手拍了拍她的背,温柔地试图安抚她。
陈楷站在一边,想起的是汪素云在丽海道工作的最后一天,她递给自己一本本子,一页页交待谢禹的诊所、几周去一次、相熟的医师、
有什么药是常用的;他一般两周去一次谢辰家,吃过午饭回丽海道,不打电话就是不用接;上面甚至记了他的喜好,鞋子和衣服的尺码
、家具的维修商、车子的专卖店联系方式……就好像是把她这七八年间所知道的谢禹的点点滴滴,一古脑地转交给另外一个人。
她把本子交到陈楷手里,眼睛就红了,却硬撑着镇定下声线慢慢说:“这东西都是些零零碎碎的杂事,没什么用处,你看看用得上用不
上。要是你也走了,就交给谢禹,看他是不是留给后面做事的人。”
他想得入神,那边汪素云已经哭完了,低着头拿手帕擦眼泪。再抬起头来眼睛鼻子脸颊都是红的,只有笑容还是陈楷熟悉的那个简直无
所不能的超级汪小姐。她抓住谢禹的手,好一会儿才松开,然后又对陈楷笑了笑,进了乘客通道,再没有回头。
至此陈楷兼下了汪素云之前的那一摊工作,忙着给谢禹打电话约人排期、收发电邮、还有和谢禹的几个编辑周旋,除此之外还要整理本
来就是他在做的谈话录音,简直是分身乏术。幸好老何是专职司机,如果陈楷忙得太厉害谢禹又要外出,有人开车又不必陈楷一定跟着
,总算给陈楷减去一点负担。
不知道谢辰和谢禹是不是私下达成了什么协定,何嫂每天过来负责照料两顿饭,清理房间的事情有其他零工来做,除此之外就和老何待
在院子里独立的另一间小屋子里,直到收拾完晚餐的碗筷离开,安安静静空气一样。绝大多数时间里,都是谢禹和陈楷两个人朝夕相处
,日子稍长陈楷早就是把汪素云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知道她以前是怎么把所有事情都张罗周全的,好在他在谢禹面前再不那么拘束,一
步步地熟悉事情,彼此间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不过当初汪素云交待的“不该问的永远不问”这一点,陈楷始终牢牢记在心上。
这样每天被以谢禹为中心的大事小事纠缠着,当他又一次接到陆棠的电话时,离他们上一次一起出去看电影已经过去好一段时间了。
她约他出来见个面,声音蔫蔫的,很没精神。陈楷想了想答应了,挂掉电话后立刻向谢禹请假,没说陆棠的名字,只说朋友出了点事情
要去看看。陆棠的电话来之前两个人在给谢禹的专栏稿校错字,正做到一半呢,但陈楷一说要请假,谢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还问:“
如果远的话自己开车出去,钥匙挂在老地方。”
他谢过谢禹,打了个车去陆棠约好的海边的咖啡馆。陆棠带着能遮住她半张脸的大墨镜,无精打采地歪在露天座上,心不在焉地搅着眼
前的饮料,连陈楷走到眼前都没看见。
“陆棠,我来了,怎么挑在这里……”
她抬起头,嘴角往下一撇,一看竟是要掉眼泪的样子,站起来隔着桌子搂住陈楷的脖子:“小楷……”
陈楷大惊,僵住了,问她:“你怎么了?别哭啊,出什么事情了?”
“今天我哥打电话来,要我回家,我们吵起来了,他在气头上说急了,原来是他找人打的回锦,说是给他一点教训……”
先前陈楷也想过穆回锦挨打的原因,多半是寻仇,却没想“仇家”是陆家。他怔了一下,调整好思路,再掰开陆棠缠在脖子上的手,让
她坐下来:“你别急,慢慢说,我不赶时间。”
说话之前陆棠拿起纸巾擦干净眼角和鼻子,又喝了一大口饮料,镇定下来:“就是这样,我哥打电话来要我回去,我不想,他就以为我
不回家是因为回锦,说漏了嘴,说他买了人要教训他,一直没找到机会,偏偏那天晚上他去便利店买东西……”
陆棠说着说着,气得浑身发抖:“爸妈都不管,谁要他假惺惺多管我的闲事,一心包他的小明星鬼混去就好了,蠢货,蠢货……”恨到
极处又说不出什么恶语,骂了两句蠢货,始终解不了气,手指一下一下掰着木头桌面,连关节都白了。
她气头上不知不觉说到自己的家事,陈楷等她平静下来一些,才谨慎地说:“那你就回去一趟吧,毕竟是家……”
“我偏不!”陆棠的声调高了八度,“我最恨他们这一点,这件事情我是和陆桐没完了,他再敢动回锦我也找人把他那些大情人小情人
的脸都划花掉,看谁哭到最后。”
陈楷暗想最好这只是小孩子的气话,但还是忍不住心里抖了一抖:“好了,脾气发掉就算了,你哥哥做的事是又错又蠢,你可别学他…
…”说没说完,视线就被越走越近的两个人吸引住,陆棠看他说到一半目光转开了,也跟着看过去。
“回锦!”
她扬起手招呼穆回锦。穆回锦似乎是没料到在这里看见陆棠,脚步停了一下,然后对身边的年轻男人低声说了句话。分明又是另一张陌
生而美丽的面孔。对方听完后低下头,僵了一会儿,飞快地抬起头朝陆棠和陈楷的方向瞄了一眼,勾过穆回锦的脸亲了一下,还是走了
。
陆棠看得清清楚楚,扭头朝陈楷眨了眨眼,扬起嘴角来。陈楷吃不准这个近于笑容的表情是什么意思,茫茫然也跟着一笑。这时穆回锦
走过来,看了看陆棠的脸,对他说:“陈楷,我请你多陪陪小棠多出来玩玩,没叫你惹她哭啊。”
这句话里依稀带些调笑的口气,陈楷忙说:“她哭不是为我……”
“不关陈楷的事情。回锦你怎么来这里的?你不是说下午约了人?”
穆回锦拖过一张椅子坐下,点了杯草莓香槟酒,细细又去看了一番陆棠的脸,笑着问:“那你不是哭,难道还是在笑?来,告诉我,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