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魔 第三部——脉脉

作者:脉脉  录入:03-02

出一道又一道的红痕,却依然无话可说。

穆回锦抽完了烟,看陆棠还是石柱一样凝固在原地,就冲她点点头:“我去楼下睡,你到时候当心一点,不要被碎玻璃划着了。”

走到门口,身后传来低低的一句“你还会管我死吗”,穆回锦没有回头,但是笑了,她还是和他和解了。

果然到了第二天早上穆回锦从一楼的客房出来,看见陆棠乖乖地坐在餐桌边上等他,甚至破天荒地做了早饭,咖啡,吐司片,还有两粒

煎蛋。美丽的眼睛忐忑不安地牢牢看着他,好像不这么做,人就会在她眼皮底下丢了。

两个人在静默之中吃完早饭,穆回锦要去剧院彩排,临出门前叮嘱送到门口的陆棠:“我叫了人来收拾卧室换家具,你怕吵到时候就先

出去玩一玩,逛街什么的,你看要开哪辆车,钥匙都在老地方。”

“我等一下和小叔叔约好了,晚饭前回来。”

“好,到时候给我打个电话,我们出去吃。”

踩着钟点到剧场,发现只有副导演在,和聂希羽说个不停,发现穆回锦来了,又赶过去,说:“齐攸早上打电话来,说是去医院,上午

来不了,但是计划照旧,他下午会过来……真是糟糕,昨天晚上离开的时候我看他还好好的。”

这个时候聂希羽慢慢踱过来,问穆回锦:“你的脚怎么了,一瘸一拐的。”

穆回锦笑笑:“踩到碎玻璃了,小伤口,过几天就好了。”

聂希羽若有所思跟着点了头:“对了,齐攸要订的十件V字领的黑毛衣来了,你到时候试试看。我原本想高领更好些。”

那个副导演这时走开了,四下再无他人,穆回锦听说齐攸进医院了,忽然心情很好,于是接了聂希羽的话:“你都要把人逼到角落里了

,一两件衣服,就顺着他一点吧。”

很难得的,聂希羽竟然也没有针锋相对,还说:“明明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非要一个跟着另一个的脚步,简直是自讨苦吃。”

穆回锦轻轻笑了:“既然自找,就是活该,对你我,也是这样。”

尽管导演一整个上午缺席,已经开始带妆彩排的剧组却不曾因此而停下进度。午休时间之后,当剧团上下陆续回到排练室,他们发现齐

攸又回来了,只是脑袋上缠着绷带,半边脸上一块偌大的乌青,又是凄凉又是滑稽。

看到这个样子没人敢笑,纷纷表示了慰问之意,又看齐攸脸色实在不好,也不敢多说话,问过几句又退开,各做各事,等灯光也就位了

,下午的彩排也就开始了。

上午的进度正好进行到第十二幕,克劳狄在餐桌前问起哈姆雷特已死的波洛涅斯的去向。

戏服既然已经送到,穆回锦就在午休时候换上了。V字领的黑毛衣让他显得更瘦更苍白,里面的衬衣又是黑色的,癯然如一枚象棋子。

演员们在餐桌前坐好,然后克劳狄的演员接收到齐攸的示意,清了清喉咙,开始问:“啊,哈姆雷特,波洛涅斯呢?”

穆回锦摆弄着餐具,眼皮也不掀地作答:“吃饭去了。”

“吃饭去了!在什么地方?”

穆回锦这时抬起眼,还是平静地开口:“不是在他吃饭的地方,是在人家吃他的地方。有一群精明的蛆虫正在他身上大快朵颐。蛆虫是

这世界上最大的饕餮家;我们喂肥了各种牲畜供自己受用,再喂肥了自己去给蛆虫享用。痴肥的国王和干瘦的乞丐是一张桌子上两道不

同的菜;不过是这么一回事。”

难耐的两声咳嗽声后,穆回锦浮起一个依然镇静的笑容,继续说下去:“一个人可以拿一条吃过国王的蛆虫去钓鱼,再吃那条吃过蛆虫

的鱼……”

“停一下。”

没几句话就没打断,在彩排的后期,已经是很罕见的情况了。两个人都停了下来,看着齐攸,等他说话。

齐攸并没有去看穆回锦,虽然在旁人看来,他是在“看着”他的。但是他自己最清楚,这不过是把目光投向穆回锦身后那面墙上的某一

点的。他的头还在痛,有点耳鸣,不知道是不是昨天被撞到的后遗症,医生建议他静养观察,他却没办法躺下。

在陆维止的意图里,哈姆雷特在这里并没有发疯,事实上他一直没有疯,即使在巨大的苦痛和背叛面前。齐攸知道穆回锦的哈姆雷特一

直是陆维止的,他知道绝不可能把这出戏变成自己的,就只能尽可能不懈地至少让自己在其中拥有一个角色,但都收效甚微,更多时候

甚至是徒劳无功。

齐攸忽然觉得烦躁难安,后脑勺痛得厉害,他也不去管,尽量以公事公办的语气说:“我还是觉得,从这里开始,他已经开始发疯了。

他的疯癫并不是为了复仇而做的伪装,他是真的疯了,至少这里是半疯,疯子以为自己是清醒的,但是一言一行疯疯癫癫;半疯的人觉

得自己疯了,其实他们反而比绝大多数人都清醒,然后清醒地发疯……”

说着说着他发现在场的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自己,目光中都多多少少包含着疑惑和不解,齐攸一顿,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疯了的那个,他看

着愈发陌生的穆回锦,说:“你再斟酌一下,找一个度,在疯疯癫癫的清醒和清醒着发疯之间,找到一个合适的比例。他确实是疯了…

…”

穆回锦在齐攸说话的时候,始终垂着眼,听到后来,耸了耸肩:“也许吧。那我们可以继续了吗?”

于是中断的彩排又继续了。

克劳狄继续发问,想知道那个可怜的死者在什么地方:“波洛涅斯呢?”

哈姆雷特慢慢地微笑起来,甚至是没有任何恶意的;刀叉下去,切割的也只是养肥的牲口,而非重现某场刚刚过去的屠杀:“在天上。

你差人去那边找他吧。要是你的人在那里找不到他,那么你可以到另外一个地方去找他;要是你们在这一个月里找不到他的话,你们只

要跑上走廊的阶石,也就可以闻到他的气味了。

齐攸站在一边,觉得自己闻到了尸体的腐臭,这气味是从穆回锦周围散发出来的,尽管他平静地微笑着,眼神明亮而清醒,简直太清醒

了,在听见克劳狄告诉他要去英国的消息之后,他欣然拿开餐巾,放下餐具,站起来,说完“我看见一个明白你用意的天使,可是来,

到英国去”,就朝着克劳狄走去,弯下腰亲了亲他的脸颊,柔声说完那句:“再会,亲爱的母亲。”

之前的彩排中并没有这个小动作,所以克劳狄的演员一时有些惊讶,才接着说下面的台词。齐攸听见身后有窃窃私语声,大概都是在讨

论这个临时加进去的细节。齐攸在陆维止的笔记里读到过这个场面,上面写“说‘再会’一句之前,站起来去亲吻克劳狄”。在反复思

量之后,这个细节被删除了,因为他不愿意看到任何穆回锦和年长男人之间的肢体上的暧昧和亲密,这会让他觉得陆维止化身于某个角

色,躲在角落里看着这出戏的每一个进展和改动。他确信穆回锦之前没有看过这本笔记,自己也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讨论过这个细节的处

理,但是展现在他眼前的,却是应该彻彻底底的永远不见天日的一个场景,又被穆回锦准确无误地演了出来。

短暂的亲吻结束之后,齐攸接收到穆回锦的目光,依稀含笑;接着他很快发现,这一次,在穆回锦的身后,他确实看见了另外一个人。

头痛沸腾到无法忍耐的地步,齐攸眼前暗了下来。

第廿八章:长日漫漫(上)

自从齐攸至少是在外人眼中毫无征兆地忽然发病,剧组的进度居然也随之暂停了。这事并不怎么符合行规,但也不是从无先例,全剧组

只能先放假,等导演康复出院再重做布局。

工作暂停,穆回锦还是坚持着排练期间的作息和状态,所以当陆棠告诉他周三有一个止雍基金会赞助的意大利文化艺术展的试展时,他

起先并没有应承。

但是这一次陆棠很耐心地展开了她的游说,告诉穆回锦展品难得,展馆布置得也很新巧,还说试展的三天里每天只发放几十张票,她还

专门向陆仪要的票,浪费不去了非被陆仪钉住教训一通。她说的时候穆回锦坐在一旁含笑不语,等话一股脑说完了,才说:“你人在欧

洲念书,怎么去意大利不好去,怎么反而跑回来看?不如我带你看皮影戏。”

陆棠眼睛一亮:“那我们也可以去了美术馆再去看皮影戏啊。”

说完这句声音又不知不觉低下来:“要过年了,但是我一点也不想回去,你又不管我……”

她撒娇起来像一只小鹿,娇憨,并不惹人生厌,态度和举止都很得体,穆回锦看她抱住小腿耷拉着脑袋蜷在沙发另一头,不由笑了,还

是把这件事情应允下来。

到了周三陆棠早早去了止雍基金会拿票,两个人约在十一点美术馆的西门外,于是穆回锦算好时间才慢腾腾地出门。还有一周多一点就

是农历年的新年,到处都洋溢着节日的气氛,有一种欢天喜地的温暖和喧嚣,无声地蔓延在这个素来人际淡漠的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穆回锦开车经过城市的主干道,看道路两边的装饰和店铺的摆设,不由想起来以往这种节日反而是他和陆维止分开的时候:陆家的兄弟

姐妹间感情很好,甚至到了做祖父祖母的年纪,也还是一大家子人带着各自的儿孙辈聚在老宅一起过年。陆维止总是单身赴宴,但是每

次去都带着数量惊人的礼物,住一周,有的时候两周,然后再独自一人回来,当然也绝不会空手而归。

陆维止在离开骊湾去和家人团聚之前会留一份礼物在卧室的床头,穆回锦始终记得,多少年来,都是用深紫色的包装纸和象牙色的缎带

。但是当年的自己往往要在初三、初四,甚至更晚才会回到骊湾,在自除夕之夜起累计数日的宿醉之中,心不在焉地拆开那份礼物。

坦白说他没有好好去看过那些东西,拆开就扔到一边去,毕竟那些年来他什么也不缺,多一件少一件,不过如此。现在唯一能记得的礼

物,是两个人最后那一年,那时陆维止从中风中稍微恢复,《丹青》拍摄完毕,他搬回骊湾,陆维止的那条腿还没摔到,新年的前一周

两个人坐在一起吃过晚饭,等茶水的时候,陆维止说:“过几天维清来接我,我过完元宵回来。今年没法挑礼物了,我把骊湾送给你吧

。”

那一晚正好是北斗巡回演唱会的首场,他吃过晚饭等着出门,听到这句话,笑嘻嘻地站起来抓过外套穿上:“你要是真把这房子留给我

,你家兄弟姊妹更是咬定我是吸血鬼了,早晚找个机会把我吊起来烧死。不过我不怕他们,你要舍得这房子给我糟蹋,随便你。”

当时陆维止回答了什么?穆回锦发现自己又想不起来了。演唱会之后他去了后台,在庆功宴上肆意玩闹,喝得烂醉后稀里糊涂跟着乐队

去了下一个巡演的城市,等再回来,陆维止已经回家了,然后摔到了右腿,从此再也没有回到过骊湾。现在再回头看看,当初到底是凭

什么觉得那个人不会病,不会死,永远坐在小客厅的那张沙发上,在听到推门声的那一刻,抬起头的同时,漆黑的眉毛微微一挑,让自

己永远分不清那是纵容或是指责。

等穆回锦再次醒神,发现已经开到了美术馆的停车坪外。停好车后看了一眼表,已经十一点了。

年关将近,温度却陡然下降,风刮在脸上,就像一柄柄看不见的刀。从停车坪走到美术馆,一程都是顶风,等到爬上长阶梯来到入口处

,举目一看,陆棠没看见,另一张面孔却撞入视线之内。

对方也在四处张望,两个人视线碰上的一刻,彼此都怔了一下。穆回锦转念一想,略略勾起了嘴角,还是朝着陈楷走了过去。

几个月不见,这个年轻人简直像彻底变了一个人。以前的他就像一根绷紧的弦,不经意间就流露出戒备的神色,仿佛只要稍一加力,这

根弦就断开了。但是眼下的他,气色很好,更重要的是放松了,却没有任何松散的疲懈劲,只是一味地自在,安然,且愉快。

眼看着穆回锦越靠越近,陈楷稍一迟疑,还是没有让开,礼貌地点头致意:“你好,好久不见了。”

穆回锦确定他的确不会让开脚步了,这才停下来,两个人只隔不到一臂的距离。他先点了烟,才接话:“夏天之后就没见过。看起来气

色不错,是把谢禹那里的工作辞掉了?”

他颇为惊讶地看了看穆回锦,表情复杂得有些可疑,不过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真诚:“是辞掉了。现在在放寒假,所以睡眠充足……哦

,今天是小棠约我来,说是一起看个展……”

有了陈楷的话做印证,穆回锦的笑容又更分明一些:“当然是她。这个小淘气鬼。”

听他这样说陈楷没接话,等了五分钟,陆棠还是没有来。于是因为同一件事而碰面的两个人,再这么沉默下去,总是尴尬得古怪。穆回

锦在等陈楷几时撑不下去开口,果然也是陈楷先开的口:“……我在新闻上看到你那出戏的导演急病住院,这对进度没影响吧?”

穆回锦耸耸肩:“整个都停下来了。大概会延期。”

陈楷低下头,又抬起来,笑一笑说:“我们还准备票房开了去订票,既然你说延期,那估计是真的要延期了。”

“不必订了,等预演期过去,让人送你几张就是……”穆回锦微妙地一停顿,“几张?”

“回锦!小楷!”

陆棠的声音在寒风中格外清脆,也解救了陈楷的迟疑。她扎起了头发,穿着一件半长的驼色大衣,式样很甜美,如果不是挂着骷髅头的

围巾,恐怕还更甜美些。

直到此刻陈楷才流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对着拾阶而上的陆棠挥了挥手,绕过穆回锦跑到台阶边上,正好陆棠整个人也张开手臂扑过来

拥抱他,大笑说:“天啊多久没有见到你了,我还以为你再不见我了呢。见到你真好,小楷,我在学校的时候老是想到夏天你陪我玩的

事情,这才一放假赶快跑回来。”

她一兴奋就停不下来,穆回锦站在一旁,看着两个人你来我往说得兴高采烈面放红光,一付全然不把眼下的狂风放在眼里的青春无敌的

架势,终于是轻轻咳嗽了一下,作为提示:“小棠你这个淘气鬼,原来还偷偷约了别人。”

陆棠这才拉着陈楷又跑到穆回锦身边去,笑得眼睛都弯了:“我是忽然想到回来这么久,也没有见到小楷,也不知道你们是不是还有来

往,干脆一起出来玩。反正我多要一张票,小叔叔也不可能不给我呀。”

她说话时候看着穆回锦,也没留意到身边的陈楷颇不自然地也朝他投去一瞥。穆回锦装作没看见,只说:“谁能说过你。不过有什么话

还是进去说,你们不怕吹风,我是经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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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术馆的中庭采自然光,暖气开足,较之寒风肆虐的户外,全然是两重天地。

三人寄存了外套又回到中庭,拿导览册的时候陆棠指着足有两层楼高的展览宣传海报说:“看,卡拉瓦乔,小叔叔还是借来了。我都没

看过这幅画,当时我听他说要借来展览,还当是在开玩笑。”

她说的是卡拉瓦乔的《抱果篮的少年》。穆回锦仰头看了一眼这张大海报,轻描淡写跟着评价:“你看葡萄画得多好。”

推书 20234-03-02 :我的爱不太坏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