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穆回锦没给他说完话的机会,扯过手边的台灯,就恶狠狠地朝着人掷了过去。
第廿七章:迷局
事出突然,齐攸眨了眨眼,发现整只台灯滴的确确是凶狠地朝自己这边摔来,才意识到情况不妙,赶紧伸出手先遮住了头脸又狼狈地弯
下腰,还没来得及动步子,就听见背后稀里哗啦一阵乱响,接着手臂挨了鞭子似的一痛,他不禁嘶声抽了口凉气。
等那声音静下去,齐攸才放下手,先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身后墙上一整块镜子全碎了,碎片溅得满地都是,台灯静静躺在几步之外的脚
下,倒是一点也没变型。
手臂还在热辣辣的作痛,他抬起来一看,赫然一道红痕在目,这才知道是被台灯的电线抽到了。
齐攸低下头静了一静,本来还想开个玩笑说“看来你还是舍不得打死我”,但再抬起头,却看见穆回锦握着一只瓷器花瓶,眼看是随时
都能毫不犹豫地扔过来。
“你怎么回事?”齐攸微微皱起眉头,问。
“滚蛋。”
眼看着对方变脸比翻书还快,齐攸觉得手臂上的伤口和简直和自己脑门上的青筋在一抽一抽地跳着——他长到快三十岁,何尝吃过这样
的冷脸,何况起因又是为了个死得连灰都冷了不知道多久的人。于是火也一下腾上来:“你发神经病啦?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话音甫落,前一秒还在穆回锦手上的花瓶就摔了过来;不过这次齐攸多少吃了一点上次的教训,看他略有动作,就知道往边上一让,总
算是堪堪躲过,但这次瓷片满地,溅得一些碎玻璃渣子弹起来,有些甚至飞到手臂上,也扎得人难过。
“你……”
齐攸气得脸都扭曲了,但穆回锦这时比他更快,爬下床拽住齐攸的手臂二话不说就往门外拖。两个人扭打一样蹭到门口,穆回锦刚分出
一只手开门,就被齐攸整个人反抓住了,钳在怀里一边大喘气一边喝:“你他妈的搞什么鬼,疯了!”
穆回锦也不吭声,脸白得像恶鬼,忽然一发力,踩住齐攸的脚,再趁后者吃痛稍稍松懈的一瞬间,抬起手往脸面上就是一拳,打得齐攸
整个后脑勺直直撞到门板上,发出好大一声闷响。
齐攸被打得发懵,等反应过来,人已经红了眼,扑上去,捏住穆回锦的肩膀顺势就甩了几耳光。
这几巴掌他用足全力,又脆又响,特别是最后一声,简直像是一声枪响,震得齐攸一下子醒了神,瞪大眼睛盯着穆回锦,无话可说,又
动也不动。
两个人隔得近,彼此看彼此都不像人,眼睛里幽幽烤着鬼火。齐攸觉得自己手心生疼,穆回锦的脸又近在咫尺,原本一直消瘦的脸颊上
又是指印又是红肿,火气登时潮水一样落去大半:“……回锦……”
穆回锦还是不吭声,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眼睛里什么都看不清楚。这时门口忽然传来死命叩门的声音,齐攸听见一个年轻女人在
喊:“回锦,回锦,你怎么回事?你说话啊……回锦,给我开门!”
他的眼神静得过了分,反而像极有所动作之前的猛兽,对门口的叫唤和越来越凶猛的砸门声也是充耳不闻,过了好一会儿,才微微点了
点头,面上甚至有点笑意,平淡之极地说:“你也配提他的名字。”
自决心来找穆回锦的第一天开始,齐攸就做好了因为陆维止而大吵一架的准备。他从未认真了解过这两个人之间的往事,就算和陆家人
以及其他知道往事的人看似漫不经心地问过几次,事实上真相也在时间和人力的双重作用下,变得模糊不清了。但齐攸一直很清楚,陆
维止就是一颗锈死了的钉子,他必须把他从穆回锦身上拔出来,无论这钉子藏在什么地方,又藏得多么深。
现在他挨了打,被砸了东西,脑子里嗡嗡作响,胳膊上痛得发烫,脚背除了被踩过之外,也还有一些细微的刺痛,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飞
起的玻璃片割破了。然而这一切身体上的打击和疼痛,都比不得刚才那短短的一句话,这让之前所有的痛楚都消失了,黑暗沉沉地压下
来,眼前也黑了。
等再度能看清周遭的一切,眼前的穆回锦似乎已经成了一个彻底的陌生人,从神情到肉体,无不如此。
这几个月的来的种种往事在脑中急速掠过,那些热切的纠缠、床笫间的甜言蜜语、乃至“情人间”的欲迎还拒终于在这一刻指向了完全
不同的答案。齐攸觉得脑子一炸,居然不敢把此刻反复徘徊在嘴边的话说出来,只是急切地赶上前,搂住穆回锦,想要亲吻他。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手的位置,不想碰到穆回锦脸上的伤处。回应一如往日,甚至还要更热情些,但这反而坐实了齐攸心中的猜测,瞬
间心往下一沉,连亲吻和爱抚也变得难以忍耐起来。
齐攸猛地推开他,定住穆回锦的肩膀,看着他的目光就像要把这个人钉死了:“原来如此……穆回锦,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怎么变成这
样。”
齐攸眼睛一热,心里发冷,但看着面前那个消瘦苍白的男人,忍不住又一次抱住了他,哑声说:“回锦,我们能不能不要为了个死人吵
架……你明知道我是真心的,你明知道我爱你。”
他这一辈子,少年得意,顺风顺水,说到这里已经是自己先觉得委屈,额头磕在穆回锦肩头,想等眼里的这阵酸气先过去。不料穆回锦
干净利落地拉开他,眼睛里一丝理解和怜悯都没有:“和我上过床的人多了,像你这样算计到让人恶心的,倒是绝无仅有。你要的都到
手了,我要的就等我慢慢换回来,银货两讫,公平得很。”
齐攸瞠目结舌:“你……”
穆回锦则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接这出戏?”
“就为了陆维止的两本破本子,是不是你向谁都能张开腿?那你当年怎么舍得卖他的信,犯哪门子的贱!”齐攸气得眼前发昏,猛地爆
发出来,也不管门口的敲门声如何震天动地,对着穆回锦继续吼,“你疯了,你以为你这样做当年做的那些事情就能抹干净了?还是你
以为你这样能陪着他死吗!”
但是这时穆回锦已经连和他说话的兴趣都没有了。
他拉开反锁的房门,走廊里明亮的光线投进来,齐攸下意识地扭过脸,一下子就也愣住了——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年轻女孩子,哭得一张
带妆的脸花成一片,却依然一手拿着喷雾器一手拎着一把可能是厨房里摸来的水果刀,靠在门边死死盯住自己,明明应该猫一样温顺的
,看起来却像一匹狼。
这乍一看来是荒唐的景象,但是齐攸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反而心里一寒,也没了动作。
物品落地的声音打破三个人之间僵持的死寂,陆棠看见穆回锦之后,即刻丢下手上的东西,扑进穆回锦的怀里:“回锦……你怎么回事
……你倒是早点给我开门啊……”
穆回锦没说话,动作轻柔地拍着陆棠的后背,拢起她散乱的头发,又轻轻地亲吻她的耳朵和额角。齐攸站在一边看着,陡然之间尝到“
无可回转,心如死灰”八个字的意味,愤怒和意气都褪去了,取而代之的疲倦和无奈上来得太快,灭顶一样笼罩住他,把整个人都冲远
到无主的荒野。这时心里模糊涌上一个念头,但根本不忍去想,也不忍去看这时的穆回锦,颓然低了头,拾起之前扔在门边地板上的外
套,默默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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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模糊的关门声传来很久,陆棠才止住哭泣。她皱着一张小脸,泪眼滂沱地掩面看着穆回锦,抽抽泣泣地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
穆回锦颇为怜惜地拍着她的肩膀,哄她说:“好了,没事了,人都走了,不要哭。”
他把手绢递给她,陆棠接过后胡乱抹了几下脸,脸上更是糊涂得不像话,她也不管,仔细打量一番坐在床边抱住自己的穆回锦,立刻眼
尖地发现他的脚在滴血,于是本来想追问的统统再顾不上,滑坐到穆回锦脚边,声音一下子因为紧张而捏尖了,问:“你的脚……!”
穆回锦这才跟着低下头来,看见血水一粒粒地滴在地板上。他知道这是和齐攸在争执中被碎玻璃划的,但是并不觉得疼痛,还蛮有兴趣
似的低头凝视了一会儿,直到陆棠手忙脚乱想拿手绢给他止血,才抓住她的胳膊:“等一下去冲一下就好了。”
陆棠咬住下唇怔怔半晌,像是猛地从梦中惊醒,站起来架住穆回锦,想把他往浴室带。她这时固执得惊人,不管穆回锦是如何消极地不
反抗不配合,还是铁了心要把他架去。到了最后,反而是穆回锦叹了口气,用另一只手拍了拍陆棠说:“小棠,让我自己走过去。”
之前虽然在流血,但却没有眼下一步一步走过去那样痛。穆回锦走了几步,眉头就皱了起来;陆棠一直绷着一根弦注视着穆回锦,看见
他露出这样的神色更是紧张得要命,一把抓住他,指甲都要陷到皮肉里去。
好不容易到了浴室,穆回锦坐到浴缸边缘,打开了水,一回头,就看见雪白的瓷砖上一路的血脚印,就对陆棠开玩笑说:“喏,步步生
莲。”
陆棠恶狠狠地瞪他,只可惜关心则乱,并没有什么威慑力。她一把抢过穆回锦手里的花洒,先试了水温,才伸到他的脚边,轻轻地冲掉
血迹。
夹杂着血丝的温水被冲进走水口,没多久水里连血丝也看不见了。穆回锦默默盯着浴缸里蜿蜒不休的水流,忽然伸手抓住陆棠的手腕:
“好了,血止住了。”
陆棠偏过头看他一眼,摔掉花洒站起来:“医用酒精和创口贴在哪里?你家的药呢?”
“喝的酒倒是有。”
“穆回锦!”
陆棠气得都在发抖,穆回锦倒是先去看了看自己脚心的伤口:被划开了好几条,有长有短,大的伤口血肉模糊,他只管拿手去按,看着
血水自创口又一次渗出来,又不觉得疼了。
“他是谁?”
并不惊讶于身边人如此迅速地转换了话题,穆回锦抬起眼来微微一笑:“是我接的那出戏的导演。”
陆棠难以置信似的盯住他:“你和这种人上床?还打成这样?回锦,你想带谁回家是你的事,大可不必骗我……”
穆回锦反问她:“我骗你干什么?他叫齐攸,如果你知道罗仲凯,前不久脑瘫的那个,就是他的小儿子。”
“……你怎么又和导演上床?”短暂的沉默之后,陆棠冷不丁冒出这句话,话音刚落,穆回锦的眼风就扫过来,她一愣,改口的同时语
调也软了,“……我当时听到声音,以为是家里进贼了,你要打死他。”
穆回锦关掉哗啦啦流个不停的花洒,一手撑住浴缸的边缘,另一只手去够搁在一边矮凳上的香烟:“和进贼差不多。我手上有数。”
闻言陆棠又静了一下,抿了抿嘴,才说:“我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是他。”
这是个好问题。穆回锦想。似乎总有人当着他的面问一些罔论作答,就连想也不能想起的问题。为什么这个,为什么那个,在写定的事
实之前,理由又有什么重要的。
于是他懒洋洋的掀起眼帘,吐出一口青色的烟幕:“既然他没药救地在我身上发春梦,送上门的方便,我为什么推开?”
更何况,他从来没有办法抵抗任何送上门来的诱惑的自制力,而在年轻的时候,在陆维止的默许之下,他甚至是对此引以为豪的。
说完这句话他很久没有听到陆棠的反应,也懒得别过脸,正以为她把话听明白了,不防一股力量扑到腰背上来,久违的年轻女人的那种
柔软温暖的触感正紧紧贴住他的背部,带来的温度简直炙人。穆回锦自己都觉得呆了一下,才反身要推开她,不料陆棠反而死死地扣住
他的腰:“送上门的你都要吗?”
他低下头看陆棠扭得青白的指节,拗得这样用力,仿佛只要再加一点力量,就能绷断了。他甚至更感觉到对方的嘴唇正在急切地亲吻着
自己的脊柱。
来自异性的昭然的情欲缠绕住穆回锦,他起先还稍稍动了一下,后来索性放弃了,任由陆棠冰凉颤抖的手指滑进睡衣里,才轻声说:“
小棠,可惜你没生成一个男孩子,不然我早上钩了。”
再温柔不过的语调瞬间让陆棠整个定住了所有的动作。她抽回了手,但是依然维持着拥抱的姿势,禁锢的姿势虽然看不见,却不禁让穆
回锦忆及陆维止当年说笑间谈及的故事,美丽凶狠而残酷的青铜女神,在拥抱时收紧双臂,绞死怀中的男人。
最终他们谁也没有死,或者化作雕塑,只是穆回锦逐渐意识到,在这一动不动的僵持中,自己的背上一块,被冰冷的液体打湿了。
爱情让人软弱。
他觉得慈悲心罕见地微弱闪烁了一下,笑了笑,用力掰开陆棠的手,唯一一次开口让她走:“好了,小棠,回家去吧。你这个年纪的女
孩子,做梦可以,当真就划不来了。”
她竭力让自己的眼睛睁大,墨黑的眉头着意地伸展开,不让蓄了双眼的泪水滚落,哪怕它们是这样的无可隐藏了。她冷冷地问:“怎么
,哪怕是陆桐也可以嘛?”
穆回锦想了一想:“他和你长得像吗?”
听到这里陆棠再也撑不住,飞快地低下脸遮住了双眼:“你真的这么恨我们家吗?”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回家去吧。”
她却想也不想地堵回来:“我不回去!你开始害怕我了,才要赶我走!女人就这么糟糕这么让你恶心吗?你不是也和女人做过吗,二十
多年前可以,现在就不行了?”
等她倒完这一通,穆回锦依然心平气和:“随便你,你要住就住,住多久都可以。你固执起来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陆家人,我拿你们没办
法。”
这句话莫名激怒了陆棠,几乎在同时变得暴跳如雷起来:“我从来没有这么恨陆维止这个老混帐!他明明死了,却还是让每一个人围着
他转,每一个人记住他活!他究竟给你下了什么蛊,能让一个明明知道他中风半年都不去看一眼的混蛋在这么多年后硬是活得人不人鬼
不鬼。男人不行,女人也不行,你到底要什么?”
她半跪在他身边,在愤怒中声音劈了,但整个人就像一团火,从发梢到指尖,都熊熊燃烧起来,用强烈的光和热强迫听者正视着她:“
不管他们当年对你做了什么,你可以打我骂我嘲笑我把我推开管我去死,但是你不能……你不能像现在这样,施舍我你的虚情假意……
”
一直没怎么开口的穆回锦这个时候猛地截断她的话:“既然这样,那就活得有自尊一点,像一点你们家的人,甩我几个耳光昂着头回家
去。”
陆棠像被陡然卡住了脖子,喉咙里喀喀作响,但根本说不出话来,尽管还有残妆,但还是看得出一张脸唰地一下惨白起来,又很快地泛
上失常的潮红。她抓住自己的脖子,似乎恨不得把喉咙撕开来,只为能继续说话。然而一切又都是徒劳的,陆棠雪白的颈项上被自己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