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魔 第三部——脉脉

作者:脉脉  录入:03-02

风一刮,挂在头发上的水凉飕飕好像瞬间都要成冰了。不过这么一来,穆回锦倒是忽然想到,讨厌萧拂云的源头在哪里呢,明明这个女

人无关紧要毫无威胁,连稍稍上心都是多余。

垂眼略一细想,哦,也许是因为老鬼中风之后两个人再度合作,她明知他连坐着都难过了,还哭着喊着非要他拄着拐杖站在过道里守着

她表演。如今这病痛和衰老变本加厉还在她身上——穆回锦又是一勾嘴角——他怎么能不找个机会喝杯酒庆祝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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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子哉和齐攸到得更早,齐齐坐在餐厅最里面的一张桌子等穆回锦。见他走进来贺子哉起身招手:“回锦,这里……你怎么搞的,被谁

浇了一头水?”

说完他要叫服务生拿毛巾来给穆回锦擦头发,穆回锦自己倒不在意,也不理会齐攸投来的视线,一拉椅子坐下,把画搁在身边的另一张

椅子上,说:“小事。我吃过了,你们随意。听说合同拟好了?”

齐攸转去看了一眼贺子哉,点点头:“那先看合同,也可以。”

不多时合同摆上桌,穆回锦先是左顾右盼一番:“陈茵没来有点可惜。她怕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不会骗我的女人,应该让她先看看合同

。”

贺子哉抿了抿嘴,知道穆回锦是在拿自己和齐攸事先串通起来蒙他的事情发作,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当着他的面把合同翻开,说:“要

不然你干脆扇我两耳光。”

穆回锦只是微微一笑,说:“哪里有更不要脸的人去抽别人的道理。废话少说,我要的两条在哪里,指一下。”

那天他提出的两条果然清清楚楚地印在合同上。穆回锦看完,其他的看也不看,掏出笔随手签了字,又把合同推回齐攸面前,另一份该

自己备份的丢给贺子哉:“现在血手印也戳上了,我也该问问接下来几个月同事的名字了。都有谁?”

最先报出的名字都是陌生的,穆回锦看着齐攸的神色,很清楚地知道好戏还在后头,果然在短暂的停顿之后,第一个熟悉的名字冒了出

来。

“……葛楚德签的是林可悦,现在唯一没有定下来的角色,就是克劳狄了,目前看来最佳人选是傅允。”

他和林可悦在《丹青》里合作过,傅允自不必说,在《长夜》里几乎可说是朝夕相处了小半年。穆回锦还没来得及表态,齐攸接着说:

“美术指导和服装设计一块,希羽也已经答应了。”

穆回锦简直忍不住要拍桌大笑,但还是克制住了,盯着齐攸微微一扯嘴角,慢条斯理地问:“这是在给死人唱堂会吗?”

齐攸耸肩:“人选是我挑的,我觉得这是最理想的阵容。现在只差傅允了。”

穆回锦懒洋洋地往后一靠,留一只椅子脚支住地面:“这样吧,我们来赌一把,如果傅允不来,戏我就不演了,你直接把那几本笔记给

我。”

“他没有理由不来。”齐攸很坚定地说。

“他当然不会来。”

这一来一往就有了较劲的意思,两个人一时都没说话,定定看着对方,似乎都在考量彼此那句话的意思。贺子哉看着气氛有些失常,咳

嗽了一声打个圆场:“傅允现在手边两部片子等着拍,万一来不了,替换的人选也不是没有。回锦,来,剧本我们给你带来了。好了,

公事谈到这里,先吃饭吧。”

他赶快叫服务生来点单,但穆回锦剧本到手,合同也签了,不愿多坐,就把剧本和画往胳膊下面一卷,站起来说:“我说了我吃过了。

你们慢吃,哪天排练打个电话通知一声,小贺你反正能找到我。走了。”

他来得干脆去得更干脆,走之后留下贺子哉和齐攸两个人面面相觑,半晌贺子哉叹了口气:“签了这个,那个怕是来不了了。”

齐攸眉眼一低,很快又抬起来:“只要他肯,对我来说就够了。”

果然没几天穆回锦就接到彩排的通知,在全剧组正式碰面之前贺子哉约了个摄影师为他拍了一张照片。他被涂得脸白如纸,自眉骨以下

颧骨以上抹足黑色的面彩。他从来没学会如何配合摄影师,好在那名摄影师亦不曾格外要求,只是在化妆完毕留他一人独坐在空阔的排

练场里。窗帘都拉下了,但光线依然从各个缝隙里钻了进来。穆回锦一抬头,正对一墙的镜面,在镜子里他看见自己的脸,不仅表情麻

木不仁,连眼神都是空洞一如死物。

于是当一周之后剧组第一次集合,穆回锦再到十字街剧院,发现大幅的宣传海报已经挂了出来,大到站在街头都能毫不费力看到那张突

兀的脸。暧昧混沌的背景色下,一张看起来几乎可说毫无特色的男人的面孔如同一个披了人皮贴出血肉的骷髅,目光阴霾近于死地平视

前方。海报上剧名的颜色则不免有些刺目,黑紫得简直有了黏稠胶着的错觉,特字的最后一笔拖得老长,正好划过面具一样的脸孔,不

知是冷却了的血,还是被打翻的剧毒。

等红灯的时候穆回锦顺便抬眼看了一眼海报上的脸,反正在绿灯亮起之前他没有认出那是自己。这个认知让他之前因为陡然看见一张令

人齿冷的巨大面孔挂在高处而起的恶心感稍微平息下去一些,不过当他在剧院后台的过道见到齐攸本人,面对那样若无其事微笑的面孔

,穆回锦还是忍不住嘲讽说:“你口口声声要排‘陆维止’的《哈姆雷特》,剧院上头就挂了这么个鬼东西?你真心是要搞一出德古拉

吧?”

齐攸听完没说话,沉默地注视着穆回锦,眼底却有一线光飞快掠过。这眼神被穆回锦接收到了,他心里一凛,连那冷笑都不禁略略收敛

了一些。这时齐攸又说:“是吗。我觉得很好,眼神非常动人。今天我来之前在咖啡店里坐了一下,看见很多路人都停下来看。”

“嗯,这年头就算是路上死了条猫狗也有无数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人围一圈看,不知道还以为是自家老子娘被撞死了当街哭丧呢。”

齐攸听到这里笑了起来:“穆回锦,你的脸从来让人过目难忘,只是你把他藏起来太久了。”

这句话怎么听都有些模糊不定的阴影包含其中,穆回锦顿时起了戒心,面上却不动声色,还是冷笑:“你要真是借死人的名字做秀,还

不如把你那半死的老爹架出来。他可比陆维止有用多了。”

“那你告诉我,如果不是因为陆维止,我又是为什么非要排出这出戏不可?”齐攸盯着他问。

“导演,你怎么反而问起我了?我不过拿薪水演戏罢了。”闻言,穆回锦低下眼,摇身一变,居然转眼之间态度恭谦良好起来。

他态度一好,倒把齐攸噎了一下,面色变了几变,终于定在寻常无事的神情上,说:“时间差不多了,你先进排练场吧,我收拾一点材

料这就来。”

再进到接下来一段时间都要在此工作的场地,穆回锦留心到上次来拍照时的那一墙镜子如今都被白色的帘子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整个场

地看起来就和最普通的排练厅无异。厅里已经有了些演员,穆回锦草草扫了一眼,都是年轻面孔,又没有认得的,就笑着点点头仅当寒

暄,然后坐下来翻剧本了。

台词本刚翻开,还没看两页,一阵香风袭来,穆回锦起先还是没理会,直到那声音真真切切是在叫自己,才抬起头来,这时人已经在眼

前了:“回锦,听说你也签了,我一开始还不相信,直到刚才看见剧院外的大海报,认出是你,这才信了。”

眼前的女人年华已去,但是修饰得精心得体,第一眼看上去至多四十出头,漆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盘成一个圆髻,朝他伸出来的手美若

春葱,更是看不出一点年龄来。

穆回锦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来,也拉住她的手,姿态亲昵地贴了贴她的脸颊:“可悦,倒是这么久不见你,你还是和当年一模一样,又

让你演我妈真是委屈了。”

林可悦闻言微笑,语调轻快甜美:“真好,可惜傅允没来,不然又和当年一个样了。”

穆回锦也笑,腾出手来拍了拍她的后背:“不管怎么说,能再和你同台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

他若是真心恭维起人来,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招架不住。林可悦很受用地笑弯了眼,一时之间也不管大笑是不是会让皱纹浮起来了。多

年没有往来,寒暄起来有的是可以说的闲话,就在两个人笑容可掬低声闲聊的时候,齐攸走了进来。

察觉到大厅里瞬时静了,穆回锦这才意识到人已经齐了,连导演都到位了。同样意识到这一点的林可悦这时也收住话端,轻轻说一句“

今晚一起吃个饭吧”,就转过脸看着齐攸微笑,再不开口了。

在穆回锦眼中,齐攸和谢禹有着非常相似的面孔,或者说他从来没有仔细地看过他们,有如此印象是因为每每提起陆维止这个名字,这

两个人就浮现起着如出一辙的神情。可以说直到现在这一刻,大家站在剧院的排练厅里,穆回锦才第一次正视此人。

齐攸尽管在笑,但稍微绷起来的嗓音还是稍稍流露出些许的紧张。他的开场白里没有任何的废话:“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会和你们一

起排练这出《哈姆雷特》。今天下午我希望能把第一场通读完毕。不过排练正式开始之前,我想先稍微说一下目前的构想。你们中的一

些人或许已经知道,这个版本最初的构思是来自于陆维止,十多年前他筹拍了这出剧目,但因为身体等原因最终不得不中断,所以现在

我们在做的,就是根据他留下的剧本和相关笔记尽力还原他当年的构思。

“在我反复读过他的笔记之后,我发现陆维止当年要做的,即使放在现在的舞台上,也并没有过时。这会是一出现代版的古典剧,台词

的翻译和改写已经在当年完成了,道具方面的构思当年也经过详细的讨论——哦,服装和道具的总负责人是希羽先生,他现在被困在纪

安岛上,大概要等天气转好才能赶回来加入剧组——所以在每一天的排练里,我希望你们都能够充分运用自己的想象力,穿着自己认为

最合适角色的衣服过来,把每一次彩排都当作上妆彩排,这将帮助希羽决定正式演出时服装的风格。我喜欢每个演员都有所贡献的舞台

剧,这不仅仅指的是贡献演技。另外,我再次强调:我要看见的,不是那种让你们看着‘像’某个角色的衣服,而是让你们觉得自己‘

就是’这个角色的服装。你们可以留长发,或者蓄须,我不反对强烈的个人风格。

“好了,现在差不多可以开始通读台词本了。我可能随时喊停,但你们如果觉得我喊得不对,或者想再重读某个场景,可以提出,我会

尽力满足。第一幕的开头,要像一声枪响,开头不会用钟声和风声来渲染气氛。弗朗西斯,你在看见鬼魂后大叫一声‘谁在那里’……

好了,开始吧。”

第廿三章:夜枭(下)

第一周的进度可说相当顺利。陆维止的剧本把整出剧目分成十六场,全场三个小时出头。剧组用一周的时间完成了上半幕的走位,演员

之间的磨合也很明显地渐入佳境起来。

齐攸并不算个性强烈的导演,没什么脾气,更不要说摆架子,何况这出戏里的不少人和他父亲都可以论平辈,所以说剧组的氛围在某种

程度上几乎可以说是相当的轻松欢快充满年轻人的活力,简直与这出戏本身的主题有些背道而驰了。

陆维止虽然留下了剧本,也写下了自己对于人物、台词处理、舞台风格的理解,但落实到走位等等具体实践上的细节,就全部要由齐攸

来决定了。他在接手这出剧之前导过一部电影、两三部实验话剧,在行内也是很被看好的青年导演,但自从排练正式开始之后,他就以

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迅速地消瘦了下来。

周日傍晚恰好排到演哈姆雷特与鬼魂相遇的一幕,齐攸就建议除了再走一遍台,不如演一道看看效果,穆回锦看了他一眼,还是同意了

这个其实并没有什么道理也不在计划内的提议。这本是一天计划中的最后一场,按理说其他演员都可以离开了,但几乎所有的年轻演员

都静静地留在角落里准备看穆回锦怎么演戏。见状齐攸并没有特别的意见,招手让道具师把鬼魂的人偶放到台中央,然后看似随口一说

:“哦,我找到鬼魂的声音了。”

齐攸的计划是在正式演出时用一个被黑纱蒙住的的布偶代替真正的演员,然后再找其他人配音,对此穆回锦从来也只是知道绝不多问,

所以这时听他一提,无非也就是跟着随口一问:“谁?”

短暂的停顿后,齐攸用明显含笑的愉悦口气回答:“是傅允。”

穆回锦一下子抬起头,又在看见对方的神情后耷拉下眼角,极不配合地用平淡无比的声音说:“是他。那就演演看吧,不然就是枉费你

千方百计找他来插一脚。”

“我事先录了你的声音,请他配合你的语速来读,不然我们先听一遍。”

穆回锦都懒得去问自己的声音是几时又是在什么状态下被偷偷录音的,只是笑一笑:“不必了,直接放吧,之后我也好吃饭去。”

齐攸这时却固执地抿住嘴:“不然你先去吃饭,晚饭后再来。”

“那就直接放吧。”穆回锦放下了剧本。

这是全剧第一个大转折,陆维止留下不少标注,齐攸和穆回锦也详细地讨论过这一幕戏。从动作到语气,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在抠台

词。穆回锦站起来后只稍微向前几步,离那罩了黑纱的人偶还有不小一段距离,右手扶在腰上,好似那里正挂着佩剑,然后冷淡又不失

好奇地开了口:“你要带我去哪里?说话,我不愿再往前走了。”

磁带起先发出轻微沙沙声,然后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了:“听我说。”

这声音和语调是熟悉又陌生的,穆回锦一愣,竟也不顾演戏了,扭过头死死盯住果然也望着他的齐攸。后者看起来镇定自若得很,而众

目睽睽之下穆回锦也不能发作,扭着嘴唇说:“这是干什么,这样死人就能回魂了?”

“这是傅允对于角色的理解,我觉得很有趣。”

穆回锦脸上抽了一抽,静静站了一会儿,继续笑说:“是相当有趣。骊湾那只鹦鹉要是没死,学得还更像些。”

“那接着来?”

“来过吧。”

再听傅允的声音,就不那么像了。穆回锦一边对戏,一边听傅允怎么念台词,居然演得还更顺畅一些。其间齐攸打断了他好几次,讨论

在鬼魂自报家门之前穆回锦的语气究竟是好奇抑或是怜悯居多。他注重着情感和语气的微妙之处,乐于在这些地方推敲再三,这偏偏是

穆回锦哪怕在全胜时期也不擅长的,更糟糕的是又有傅允的声音在一旁对照,二人在台词上的差距简直像一个滔天大浪无情地灭顶而来

终于鬼魂说完“记住我啊”,磁带的内容到此结束,穆回锦听见录音机停止的声音,他定一定神,开始念接下来的台词。

那个死者又彻底地离开他、回到硫磺的火焰中接受无穷尽的煎熬去了,他的身影隐去、声音消失、血肉化为泥土、骨殖中栖息着狐鼠,

推书 20234-03-02 :我的爱不太坏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