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受菊 下——盛事太平

作者:盛事太平  录入:02-23

“不!”柳大爷却是猛地坐起,挣脱沈博竞的怀抱,一点一点地往后挪着身体,“没有……他没有过去……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死了……是我害死他的。”
柳大爷已经慢慢地把自己逼向角落,头挨着壁,身体蜷缩在一起。马车颠簸,他的额头一下一下地打在木质的内壁上,他却是浑然不觉,只是一遍一遍地嘟哝着。
沈博竞连手也跟着痉挛,一代骁将,面对此景却是手足无措,跟着挪到柳大爷身边,紧紧地抱着他,“不是你……不是你,你是被逼的,就算是逼宫也是他逼你的,你忘了这三年他是怎么对你的么?你不是说你已经不爱他了么?”
“可是,可是他死了啊!无论爱不爱……他是在我面前死的啊……他说要我下辈子还给他的,不行,我这辈子就要还,我要把命还给他……”
沈博竞已经没有办法,只能抓着柳大爷的双肩,死命地摇晃着,对着他咆哮一般,“就算要还那也是下辈子的事……这辈子你还有我啊。我呢?你至少要为了我活下去啊!”
突然,柳大爷一怔,只是恍惚了一下,便起身死死地抱着沈博竞,“对!我还有你……沈博竞,我剩下的日子就是要为你活着的。”
“不是,是我们一起为了彼此活着。”
生死相许,许的不是同生共死,而是相濡以沫一辈子。
下辈子的事,下辈子再去想。
*
柳大爷很快又昏迷过去,等到醒来,已是傍晚。
“我睡了多久了?”朦胧间睁开眼,却见沈博竞正在身旁点着油灯,小茶几上放着几个小菜,还有两双筷子,相映成趣。柳大爷忍不住笑了笑。
“醒了?”沈博竞摆好灯,回头看看柳大爷,发现他已无上次的慌乱,也就定下心来了,慢慢地坐在他身边,“前后加起来你已经睡了两天一夜了。”
“嘿,我怎么发现我每次和你外出都只睡着出去的呢?是不是你太威猛了呢?”柳大爷精神回复了,也就渐渐回复了过往的模样,咧嘴笑了笑,想要装出以往的风情万种,无奈嘴唇依旧发白,别说风情,不吓人已经不错了。
沈博竞忍了很久,终究是忍不住,白了柳大爷一眼,“把你那套给我收回去!都是我的人了,还装出这副样子,想死么?”
“谁是你的人了?”柳大爷也是饿了,自觉地爬起来,端起桌上的汤就往嘴边送,但非常识趣地转移沈博竞的注意力,“这是你刚买的么?你不怕被人认出来?”
沈博竞本想发火的,想想也就算了,只是又白了他一眼,“是车夫去买的。他是我的人,到了目的地就会离开。”
“目的地?”
“恩,”沈博竞也是被柳大爷折腾得两天没合眼,饭也吃不下,这下也不客气了,夹起一口菜,“我们,去江南吧。你说的那个烟花弥漫的江南。”
柳大爷却是一怔,定定地看着沈博竞,连碗中的汤洒了也不觉,“你……真的连皇位也不要了么?你精心谋划了十年,现在却全部都放下了?”
沈博竞掀起嘴角笑笑,拿过柳大爷手中的碗重新放在桌上,又替他擦去方才滴到手上的汤,“其实当初求的,说的好听是报仇,说得不好听不过是出一口气。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而现下,有更重要的事情。”
说罢,沈博竞轻轻握着柳大爷的手,武夫的手总比一般人的温暖,一股热流随着手一直涌上心头,沈博竞定定地看着柳大爷,“我也是,你也是。”
“沈博竞,我不值得。你也好,尔安也好,你们都为我付出太多了,我不过是一个娼妓,又怎么会值得你们……”
沈博竞的手猛地收紧,目光依旧没有移开,一直看着柳大爷的眼睛,天已渐黑,虽然点着灯,马车内依然是昏暗,可是沈博竞的眼睛却是格外明亮,如火一般,“值得,在我们心里,你都不是那个春晓帐暖的柳无愁,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尔安他懂得爱,懂得放手,我不懂,只能放弃其他的,来守着你。
半晌,柳大爷怯怯地伸手,抱着沈博竞的脖子,“我知道了,还有三年的时间,我会放下皇上的死,而你也放下先帝,好不好?”
“好。”
西域是过去,江南才是将来。
不是风光迤逦的天涯之边,是厮守终身的暮春之地。
*
“你说,你哥哥真的有这么狠心么?”
等二人用完晚餐,天已全黑,沈博竞撩开帘子,完全看不到外面的景色,却是桃香依旧,他叹了口气,抬头看着柳大爷——这回,换成他躺着柳大爷的腿上了。
“我也不知道啊,”柳大爷耸耸肩,把身子靠在后壁,“你也莫要怪我哥哥,他也是被逼出来的,就这么一直看着我走过来,他这个做哥哥的怎么可能不心疼、不癫狂?是我不好,一直摆着付出的姿态,却从来没有跟哥哥聊过,看看他好不好。”
“我……”烛光摇曳,沈博竞看不清柳大爷的脸,只能捧着他的手,放在胸前,“我还是抱着一线希望的,毕竟你们是兄弟。三年之期,我想他会赶在那之前,给你送来解药的。”
“但愿吧。”
沈博竞突袭想起什么,微微抬起头,看着柳大爷,“你有没有怨过我?从始至终,都是我一厢情愿地给你做的这个决定,却从来没有问过你……”
“怎么,你怕我现在就跳下车去,回去找哥哥?”柳大爷忍不住笑,装着沈博竞的样子给他抚了抚额。
“我只是……”沈博竞开口,却说不出话来。
“沈博竞,三年也好,三十年也罢,剩下的日子,我只愿与你共度。”
这是两个有过去的人,情也好,谋也好,却是偏偏都千苍百孔,连自己也是血肉模糊。
但是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这么的两个人才能渐渐地将心底唯一温暖地地方挪出来,留给对方?
是不是正是这么两个人,才懂得珍惜?
如果他们的开始太复杂,那么以后是不是就应该美好一点?
四月江南,草长莺飞。
史记:陆国光信十一年初,文帝驾崩,封丞相崇善取而代之,改国号为周,自立:朗帝。
这一些,只需长袖善舞之人,而有些人,早已远离纷扰。
落户在江南的一个小镇,隐姓埋名。
一个小小的院落,几间不大的房间——一间是睡房,一间是厨房,一间是饭厅,还有一间摆着柳大爷那上百只价值连成的纸镇,却没有客厅。
屋外是小桥流水,水雾烟花。
柳大爷刚踏进院子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情景。他瞪大着眼看着沈博竞,“你怎么在我们还没来到之前就全部都准备好了?”
今年的江南刚经历的一场雪灾,开春迟了,所以到四月还是暮春季节,花草流芳,燕雀细鸣。沈博竞不是文人骚客,不懂伤春,只是深吸一口花香,笑着拥着从身后搂着柳大爷,“你应该说,我怎么在京城的时候就盘算着把你拐来江南了。”
“好啊你!还说什么要我原谅你的一厢情愿,原来你早就已经打算把我给拐过来了!还把我的纸镇也全给偷过来了!”柳大爷佯怒地一跺脚,踩在沈博竞的脚上,刚想继续发难,却被沈博竞用手指挡着嘴唇。
“好了,时光苦短,我们以后就不要再这样无谓的争吵了。快来想想,你还要添置些什么?”
“恩……怎么没有客厅?”柳大爷环顾了一圈,疑惑地回头。
沈博竞又跨前一步,搂着柳大爷的腰身,把脸埋在他的颈窝,“生活是两个人的,我不想别人来打扰。”
两个人,三年,已经太短,又怎么能容下无谓的路人?
春风轻送,扬起别家的花粉洒落眼内,柳大爷只觉眼睛生痛,却终究忍住。沈博竞想什么,柳大爷不是不懂,却实在不舍看到他的愁容,便挣开沈博竞的怀抱,挤出一个笑容,对着房间指指点点,“恩……这屋太简陋了,和我以前的万菊园哪里有得比啊?起码得添些上等的家具啦,金丝的灯笼啦……”
“然后你的万松园就正式开张?”柳大爷越说越兴奋,还在一番自我陶醉中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沈博竞扛在肩上, “我跟你说,你这万松园除了我怕是没人肯光顾了。”
说罢,沈博竞就往睡房走去。
可惜了刚铺上的新床单。
豪门大宅皆是空,于他们,一室二人,已是幸福全部的定义。
*
虽然家具齐全,毕竟是自己的家,还是得亲自布置的。
第二天,柳大爷出去了一天,带回了一套茶具,说是以后多给沈博竞泡茶喝。
第三天,柳大爷出去了半天,带回了一副棋子和一个棋盘,说是多和沈博竞下下棋。
第四天,柳大爷只出去了一个时辰,却只带回了一株桃花。
他对沈博竞说,“我们把它种在院子里吧,以后,我们也不要想别的了,好好过。就当作听天由命,它能活,我也能活,它死了,我怕也就那样了。怨不得天,由不得人。”
一株桃花,就这么冤枉地成了心灵的寄托。
这一年,已到暮春,露水渐散,春雨隐去,不到三日,桃花散落一地,满园的芬芳,衬着枯枝,却觉讽刺至极。
柳大爷就这么一直坐在旁边,数着一片落下的花瓣,脸上却是一直挂着笑容。
沈博竞却是不甘心,舞剑扬起一地桃花,满眼艳红,竟盼繁华能重上枝头。片片花瓣飞舞,缠绕着枝条,仿佛真的能够重新粘上一般。
只可惜,覆水不可收,落花不可归。晚霞升起之际,沈博竞终究是精疲力竭,无力地看着片片花瓣陨落,已经无法分清,落下的,是真正的花瓣,抑或是自己的眼泪。
像是一座屏风在自己面前缓缓倒下,这一次,沈博竞终于明白何谓伤春。
柳大爷只是静静地走过去,抱着沈博竞,慢慢褪去他的衣衫,不管不顾地坐了上去。身体的摩擦间,香汗淋漓,混合着渐渐散去的花香,让人窒息。沈博竞却是闻不到,他只听到柳大爷一遍一遍地对他说:“不怕,我们还有来年,也许,来年就有机会了。”
“相信我。”
而这个时候,却是有一个明黄的身影出现在篱笆之外,不近不远,却是恰好能看清里面的一切。
那个人一直紧紧地抓着手中的一个药瓶,手心的汗让瓶身便得潮湿,几近捏碎。他身旁站着一个人,一个带着手镣脚镣的人,他哑声对他说,“只要把这解药给他,他就能多活三年,我也就能多三年的时间给他研制解药。那是你的弟弟啊,这样你都不肯?”
明黄的身影在晚霞中站了很久,直到里面传出了声声呻 吟,方拂袖而去。
第二年,枯枝从未点红。
而就在梅雨季节,柳大爷第二次发病了。
就如沈博竞记忆中的一般,柳大爷背上的伤痕突然裂开,鲜血不断淌出,一片鲜红,染红了沈博竞的双手、衣襟,最后顺着身体一直滑落,一滴一滴滚落到枯枝根下。
不同的是,柳大爷这一次一直紧紧地抓着沈博竞的手,一遍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老沈,老沈……”
自从来到江南,柳大爷就再也没有叫过沈博竞一句“沈将军”,“老沈、老沈”,柳大爷说,别人叫老公老婆,我叫你老沈。执子之手,只愿与君偕老。
沈博竞这一次却没有慌乱,就着清水,细细地洗去柳大爷背上的血,等血终于干了,便一遍一遍地亲吻。没有难过,没有慌乱,只是感觉到痛,仿佛裂开的是自己的背,刀刮一般。
等回过神来,柳大爷只是笑着看着沈博竞,“你看,我的血都用来饲桃了,这花,怕是会开了吧?”
沈博竞无语,只是从后面抱着柳大爷,狠狠地刺入他的身体。活动间,一直撕咬着刚结痂的条条伤痕,如仇人一般,用尽全身的力气撕咬。耳边却是温柔低诉,“柳无愁,我爱你。”
杜鹃啼词: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却是声声泣血。
门外,再一次站着两个身影,一个依旧明黄,一个依旧被禁锢着。
凰驾对着他说,“新的这瓶解药,可给他十年寿命,你还是不肯给么?若是这样,我现在做的一切又有何意义?”
那个身影依旧一语不发,转身离开。
“那个是你的弟弟啊,你怎么可以这么忍心?难道你还想不通么?”
那毕竟是我的弟弟啊,又怎么想不通?只是因为,我不确定沈博竞能否十载爱他如斯,如若让他到时悲伤,不如就让他三年了却性命,三年幸福,终胜十年痛苦。一个弘湛,已让我失了所有信心。
这一切,崇善只是心中默念,各人无奈,又能向谁说?
第三年,尚在隆冬,柳大爷突然起了兴致,一心想要反攻一次。
沈博竞一次不从,两次不从,终于,元宵之日,柳大爷说,“我明年也不知道能不能陪你过元宵了,你就不能从我一下么?”
沈博竞只是道了一声:好
柳大爷千受万受,却一直未攻过一回。略为拙劣的技巧,一进去,便已开始沁出血,隆冬季节,一下子,血便干涸,结在大腿上。柳大爷却没有停止,继续坚决而拙劣地往前,一下一下往里送,不大的卧室,只剩低喘。
□之际,柳大爷说,“其实,我只是希望,在我的生命中,你能够有一个不一样的位置。有人说,相爱之人可以在下辈子凭着对方的体温,找回另一半。可我是春晓帐暖的柳无愁,身上残余了太多人的体温,可是这辈子这么压过你一次,那么下辈子,我就一定会记得你了。”
沈博竞没有说话,两行热泪,不知道是不是痛的。
如果是的话,是哪里痛呢?
“你说过,你的血都用来饲桃了,今年的桃花,一定会开。”
这一个春天,他们都守在那棵桃花旁,身边花开花落,燕来雁去,始终未闻桃香。
“我不是不懂你的苦心,我知道你是对沈博竞没有信心,可是沈博竞对他用情如此,你还看不出来么?他不是弘湛,他没有背负着另外一个人,他的心,可以抛弃天下却不下一个柳无愁!还剩一年了。崇善,我都已经制出了解药,你还是不肯给他么?”
崇善还是转身离开了。
第四年,柳大爷正在写字,忽闻一阵芳香,推开窗,满园桃红。
(待续)
第四年,柳大爷正在写字,忽闻一阵芳香,推开窗,满园桃红。
彼时沈博竞还在睡梦中,昨夜一夜狂欢,凌晨才刚躺下。
自开春以来,沈博竞便仿佛失去了控制,竟如莽撞的少年一般,夜夜缠着柳大爷,始终要不够。柳大爷也只是一味地迁就着他,无论何时何地,都尽力地配合,只是每次高 潮之际,心中的绝望却是一点一点地增加。
沈博竞曾在梦中低语:我知道你累,只是我怕,我怕你真的走了,我就会忘了你的味道了。
所以,让我多抱一会儿,让我多留在你身体里面一会儿,好不好?
柳大爷不是不懂,不过是像孩童时看着纸鸢断线远去,明知它终将会消失在视线中,可是却依旧尽力地极目,连眼睛都不肯眨一下,只求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可是它终会远去,不是吗?
可是,今日那株桃花终究是开了!三年未开,今日竟得满园桃红!
像是一个火花在心底突然绽放,“啪”地一声,刹那间的火光却已照亮整个心间,温热如夏。柳大爷突然感觉有什么从眼眶涌出,马上扑倒床边,用尽全身力气摇着沈博竞的手,“老沈老沈,桃花开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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