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的床湿了,到你这里来睡觉。”“啊,好啊,好啊!”他忙着把我让到了房间里。事实上从第一天返校的那一刻起,我就
一直在犹豫不决。307寝室新粉刷的墙壁还是雪白了,新买来的床铺摆放得整整齐齐。大家重新聚在一起,照例还是谈天说地吃东西。夜
深人静的时候,我却孤枕难眠了。整个假期里每到临睡之前的一刻我都如卧针毡的,辗转反侧。暗夜里的呼吸如同在等待着回应的孤独的
琴弦。真是个奇怪的事情啊。2月14日那天,江河打电话来说想我,我哭了。我一个人18年都过来了,怎么才与江河睡了两天就有了分开
不习惯的感觉了呢?我猜测我是中了某种毒,成了瘾,然后根本无法根除。刚关了灯,他就抱紧了我,松动的床板“吱呀”地响了一阵。
“哈!你们搞什么啊!”他们没睡着。“睡觉吧你!”江河说。哪里还睡得着?听得见他“砰、砰”的心跳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沉重了
。我使劲地用额头蹭他的下巴,额前的头发突然湿了。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我却知道,泪水一定流满了他的脸。有一种感情分开得越久
越远就越想念,这是我抗拒不了的缘。开学后的第四天,团委召开了第一次碰头会。书记让我担任校报的主编。埃塞俄比亚显然没有得到
事先的通知,满脸忿忿不平又愕然的样子。散会后我偶然听到她早走廊里跟书记争辩。她说:“我们该结业的都结业了,不用担心影响什
么。再说,我还想……”书记反复说:“这是规定。”结果晚上回到寝室里的时候,小六子指桑骂槐借题发挥地责问我一通。我索性借机
把东西全都搬到401室去了。开会的时候竟然没有看到龙儿,她在忙什么呢?大家都睡了以后,江河轻轻地说:“你和小六子吵架了?”
我说:“发神经!不就是因为埃塞俄比亚!”他说:“不会吧?埃塞俄比亚真的跟他?她不是跟郭小文吗?”我说:“谁知道呢?乱七八
糟的。”他说:“一个班级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闹矛盾总是不好。”我说:“我又没得罪他?是他自做多情,还想替埃塞俄比亚锄头呢
!”他说:“还是别争执的好。”我推开了他,说:“你怎么了?什么时候变成和事老了?你就不向着我,光挑漂亮话说。”他笑笑说:
“哪里啊?你想想,如果有人挤兑许海萍,你急不急呢?”我说:“你胡说!我和她……有没什么。”“紧张什么呀?”他说:“那次你
看见许海萍跟关鹏讲话,气得把关鹏的鼻子都打出血了。还说你不在乎?”“你?!……”我生气了,好象秘密被人揭穿了似的。用力地
把身子转过去,背对着他。床板又是一阵“吱吱呀呀”地响。“好了。别生气了。”他哄着我,从背后拥住了我,亲我的脖子,说:“我
不乱说行了吧?”我仍然没有理他。我的心里乱极了。早自习后,我还是跑到了龙儿的班级门口找了她。她望着我“吃吃”地笑着。看见
我铁青的脸色,她问:“怎么了?”“我……”我说不出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唉。我怎么变笨了?平常口齿伶俐习惯了,今天怎
么这么狼狈?“我做校报主编了。”我说。“那恭喜你啊。”她说。“只是恭喜吗?”我说。“多配合是不是?”她说,“写稿子没问题
。”“最近怎么没见你?”我从容了一些。“忙吧!”她说。“忙什么啊?”我问。“忙自己是事。”她说。她说完,上课铃响了。这一
次谈话就这样结束了,我的心里怏怏不快,总觉得自己有什么话要说似的。课间操结束的时候在纷动的人群中,我又看见了她。她散了操
以后快速地走向校门口。我紧跟几步看去,关鹏竟然在门口等他呢。又是关鹏!莫名其妙地烦乱,烦乱!下午放学的时候,我提前站在校
门口那根路灯杆子下,许海萍经过的时候,正想骑单车离开,我叫住了她。“龙儿……”“咦?你在这里干什么?”“等你啊。”“哦?
有事儿?”“恩……也没有什么。你跟关鹏在一起?”“是啊。”她很坦荡地说。微风撩开她的风衣长摆,她把纽扣一粒一粒扣好。“那
我们呢?”我鼓起勇气说。“我们?”她眼睛里含着笑意,“这重要吗?”“重要。”“重要?”“重要。”“那你重要地告诉我,我们
是什么关系?”“……”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可以不回答。我再问你,你爱上我了吗?”“……不知道。”我垂下了头,看见冰雪
初融的大地上有一块很难看的石头。“是了啊,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那那天晚上……”“天还亮着呢。我还想问你,那天晚上你是
初吻吗?”“……说过了……不是……”“那你的初吻给了谁?”“这重要吗?”“重要。”“重要?”“重要。”“我……”我还是没
有说出来。
(十四)
晚自习回到401寝室里以后,我开始收拾东西。江河怔怔地、无辜地看着我,直到没人注意的时候,才轻轻地问:“真的要走吗?”“真
的。”我说。“为什么?……这里不好?”他问。我说:“你别问了。”迅速地抱着被子出了门。他在后面追了上来,我不理他。他叫:
“等一下!”他说:“肖,我……你的日记本……忘在床底下了。”我怎么可能忘记我心爱的日记本呢?不管走到哪里,我第一个拿在手
里的都是我的日记本。我终于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穿着睡衣站在走廊里看我。钻进来的夜风呼呼地穿过他的袖口。我觉得自己冷
得发抖,他却站着一动不动。“喂!——”我说:“我过两天再回来……吧……”“真的?不骗我?别骗我。”他的声音也哆哆嗦嗦地飘
了过来。回到自己的307寝室,我最不想看到的是小六子的苦瓜脸,偏巧小六子不在。问了问别人才知道,他也有好几天没回来睡觉了。
胖子说:“你们可真有本事啊!你教教我吧,我也想换个地方睡觉,嘿嘿。”我说:“那你得找个床大的。”他说:“没有啊,唉,命苦
哇!你说说,许海萍的床舒服吗?”“你胡说什么?!”我瞪大了眼睛。“啧啧,你还装蒜。”“别胡说八道的。”我说。他说:“什么
人哪?!做了都做了,还不敢承认?看人家小六子,跟埃塞俄比亚在外面租了个房子同居了,多爽!也不象你掖着藏着的!”“他们是他
们,我是我!”我说:“我住在401室了。”“虚晃一枪,呵呵,瞒天过海吧你?!”胖子说:“我就不信一个大男人那么喜欢跟男的挤
着睡,除非是变态!”他的话突地象把刀子,刺中了我的心。变态。好可怕的词儿啊,怎么会轮到我头上来了?如果骂一个人找不到什么
合适的词儿,统一一句“变态”就够分量了。可见它是羞辱、打击、诋毁的综合体,总之不是个好东西。不,我不是,不是。第二天晚上
,小六子回来了。哥们儿们来了精神,一下子围上去,问长问短,甚至问到了埃塞俄比亚穿什么颜色的内裤的问题。立即把小六子问急了
,揪住了小豆子的领子要动拳脚。小豆子个小体弱,被他揪得象猴似的。我急忙护住了小豆子,小六子的矛头就对着我来了。“怎么着你
,不服啊?”他哼着问。“不就是内裤吗?谁不穿?了不起啊?我就不信说内裤的颜色不行!”我语气强硬。“放你妈个屁!”他骂:“
那你告诉我许海萍的内裤是什么颜色的?”“跟埃塞俄比亚的一个色!”“你看见了?!”“不让看啊?不让看你别让她穿!”“放屁!
”他红了眼睛冲了上来,大家一下子把他拦住了。寝室里顿时翻了天。结果我扇了他一个耳光,他揍了我两拳,后来我又抱着被子回到了
401寝室。想一想真的委屈,两个人打了一架,就是因为争个内裤颜色的问题,说出来丢死人。但话也不能这么说,小六子是为了维护他
心爱的埃塞俄比亚啊。我就不明白,那个黑成芝麻糊的女人对她怎么那么重要呢?开个玩笑也不行吗?说她不穿内裤就是侮辱她了?真她
妈的奇怪!他又拿许海萍来攻击我,我和她之间……有什么也没有什么,我到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呢?我的心里还是委屈的,虽然不知道
委屈个什么又不知道为什么委屈,倒在江河怀里我就哭了。这一次寝室里的人还没有睡着,但灯是关着的。江河只是抱着我,轻轻地拍着
我。我突然无缘无故地掐住了他的胳膊,用尽全身的力气般地,说:“是你,是你,就是因为你!”“哎……哟……呀……关我,光我什
么事儿呀!”第二天一早,江河洗脸的时候,我看见他的胳膊上青了一大块,好象一碰就会流血似的。我又内疚了,跑到医务室里买红药
水。那伤痕一个星期也没有消下去,江河也没讲一句埋怨的话。我上课下课,收稿子印报纸,不让自己闲下来,生怕一闲下来心里就会变
乱。又过了两天,校园公告栏里赫然贴了一张大白纸的通告,白纸黑字的让人看了就会心惊肉跳。小六子和埃塞俄比亚被开除了!他们被
发现了。早晨刚爬出被窝,校长、团委书记、学生处的处长、教务处的主任便闯了进来。校规里明文规定不许学生谈恋爱的,虽然时时刻
刻都有人在谈。学校也当然不能容许学生跑到外面去租房子同居,虽然这样的事情也屡见不鲜了。因为“性质恶劣,影响巨大”,更何况
小六子本来就是因为失火的事情受着记过处分的,他们被驱逐出去了。留下的是各种议论和有关于这件事情的各种话题。话题之一就是:
是谁揭发了他们?!当天我就感觉到自己的周围气氛有点儿不对头了。刚下课,我就扯着江河来到校足球场后面的小树林里。积雪不多,
地上全是泥巴,我们找了一个干爽的地方站着。他问:“怎么了?”我叫:“江河!”他问:“到底怎么了?”“怎么了?”我的嘴巴都
抖了,“你还问我?你想帮我还是想害我?”“哦。你说那件事啊!”他说:“当然是想帮你了。”“帮我?”我叫:“有你那么帮的吗
?现在好了,他们开除了,你以为我就开心啦?!多少人骂我缺德啊!我们寝室里的人都不跟我说话了!”“你说什么啊?”他楞住了。
“你还问我?!”我简直就要被气爆炸了。“莫名其妙!”他说。“你才莫名其妙!”我叫。他说:“你说的事不是我干的。”“除了你
还会有谁?”我说:“谁知道我和小六子打架?谁知道我和埃塞俄比亚争宣传部长的位子?你以为我对谁都说的吗?你……”“你不信任
我。”他的眼神一下子灰暗起来。他沮丧地说:“我说了不是我干的,就不是我干的。我没有那么无聊!”“那是谁干的?”我问他,也
在问我自己。
(十五)
星期六下午,小豆子找到了我。看着他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我顿时明白了,那事是他干的。我没有心思听他讲自己的心情和感受,只是
想着该如何跟江河说抱歉,我错怪了他。和小豆子分开以后,我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往回走,经过兰州拉面馆的时候,店老板在门口叫我
:“肖君陶!怎么不来吃面?她等你很久了!”我应声进了门,一看,许海萍够染坐在那个老位子上。她有点儿意外地看着我出现,然后
打招呼:“嗨!”“嗨。”我说。“吃面啊。”她说。“你也是啊。”我说:“你一个人?”“不,”她说:“两个。”不用说就是关鹏
。我的心立刻七零八落起来,站在那里坐也不是走也不是。“正好。”她说:“好久没跟你聊天了,坐下来聊聊好吗?”“好。”我坐在
了她的对面。她说:“你好象变了。”我说:“没有吧。”她说:“那就是我判断失误。我还没能了解你。”我说:“我们彼此彼此吧。
”她说:“好象……你们班级有个同学被开除了吧。”我说:“通报上都有的。”她说:“还有郝丽娟。这下,没人跟你争了。”我说:
“你胡说什么啊?你怎么也这样?”她说:“不是吗?从上学期期末开始,你往团委跑得勤了,稿子不停地写,会不停地开,那么积极。
是你跟我说的啊,你说你想当宣传部长。”我说:“那也不代表我会幸灾乐祸啊。”她说:“是啊。但我知道前几天你跟她男朋友打架了
,你们寝室的那个。”“你怎么知道?”我问:“谁告诉你的?”她说:“反正我知道。”我说:“一定是他,是不是关鹏?他告诉你的
?是了,他就住在我们隔壁!”她说:“也许吧。”我说:“打架能代表什么?我不是那种报复心理很强烈的人。”她说:“是吗?那你
为什么打架呢?”我说:“我……”我说不出来。她说:“还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样的人我最讨厌了。”我说:“不是!”她说
:“辩解。”我说:“我说了不是就不是,我和他打架根本就不是因为什么团委不团委的。”她追问:“那是为什么?”我说:“我不说
。”她冷笑,“说不出来了吧?虚伪!”“好!”我愤怒了,盯着她的眼睛说:“我们打架是因为内裤颜色的问题。”“哈哈。”她楞了
一下,“真的?”“小豆子问他埃塞俄比亚的内裤是什么颜色的,他急了要打小豆子,我护着小豆子他就针对我,我说问这个问题没关系
,他就问我……你的内裤是什么颜色的,我们就打起来了。”我一口气说完。半晌,她站了起来,甩手给了我一个耳光!“无耻。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