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拨到过他们连的电话又放下了。
“我还好,老样子。”
“指导员他们呢?”
“新兵们学完专业下部队之后,连里没什么事了。指导员他们这两天开会,可能今年的接兵又要开始了吧。”
“哦。”
“你呢,军校感觉怎么样?”
“还凑和吧。”
“对了,林宇飞,你问过你妈你们家有过什么走失的兄弟没?”
“怎么了?”
“我们队有个哥们,长相跟你简直太雷同了!”
“有这么巧的事啊?”
“真的,哪天给你寄张我们的合影看看你就知道有多像了。”
“行。”
……
“你还记得洪伟吗?”一小段沉默之后,林宇飞问。
“洪伟??”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但我一时又对不上号。
“新兵连时候的文书,我们还跟他一起外出过一次的。”
“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我立刻记想起文书那张有点像古天乐的脸和他刚劲短发的样子。新兵连的时候要么称呼“文书”,要么称呼“
班长”,老兵们的名字好像没怎么叫过,也就没有太深的印象了。
“洪伟从年初开始复习报考军校,后来没有拿到考试名额。他准备明年再考呢。”
“哦。”我不知道林宇飞说这个做什么。
“他好像报考的就是你们学校。”
“你们学校有寒假吧?”林宇飞又问我。
“当然,可能开学比较早吧。”
“我今年也有探亲假,两年没回家过年了,指导员也同意我今年春节回去探亲。”
“哦,那寒假上我们家去玩啊。”
放下电话后,才觉得那一次可能是我和林宇飞从认识以来话说的最多的一次。也许是我做到了已经从心里将他放下,而不会再担心那种无话
可说的尴尬了吧。[28]
我的故事讲到这儿的时候似乎遇到了某种障碍。
这种障碍一方面来自于就要到的春节吧,单位的事儿多且杂,自个儿还得订票,又得准备过年回家,心一直静不下来,却又老想着自己天涯
的这些文字,甚至想
一口气把他写完,越急越乱倒越不知道从哪儿写起了。另一方面,心理因素吧,从敲这个贴子的第一个字开始,我就知道自己的这种叙述不
仅仅是叙述和自赏,而是
希望有人来看,能有别人的共鸣,这种潜在的小虚荣或多或少地左右了自己在回忆过程中的一些想法吧,我不知道在前面的这些文字后如何
继续后面平平常常的生
活,换句话说,是不是应该有一些波折与冲突,安排一些其他的贴子不一样的情节呢,我甚至与一开始就关注我这贴的一位球友说,要不要
把林宇飞和许品邑写就写
成是双胞胎兄弟啊,他们的父亲那个年代插队到农村与他们的母亲结合生下了一对双胞胎,然后父亲回城,双胞胎兄弟一个在城市一个在农
村的这种。自己都觉得如
果真这样去写,确实太肥皂太可笑了,好友也在MSN当中很是直接地抨击且鄙视了我一下。我也觉得,还是认认真真地去生活的本来面目吧。
我想,无论平淡亦或曲折,无论欢喜还是悲伤,也无论我的内心的潜在虚荣能否得到满足,都要一种正确的心态,尽可能地忠实于记忆,把
这种回忆的过程中当作一种写作的尝试,当作丰富自己业余生活爱好的一种形式吧。
继续我的叙述。
我和许品邑从那晚的夜岗后差不多一个多星期,才有独处的机会。
因为学校半山腰的训练基地周围几乎能荒无人烟了,每到周末,各个班凭外出证到离基地步行大约四十分钟的镇上去购买一些日用品。
我拿到外出证的时候,想约小许一起去镇上。就去他们宿舍找,他们班的说许品邑上自习室看书去了。
自习室就在宿舍后面的坡下。
我站在坡上,往窗户里面瞅了瞅。自习室里没几个人。可能是因为自习室挺冷的,小许披着军大衣,把腿放在我的凳子上,半靠着墙壁,手
里拿着本书,闭着眼睛,好像在默背什么似的。
我轻手轻脚的走过去,趁小许不注意,一把抽掉我的凳子,他的腿毫无防备的落下来,坐着的椅子也失去重心,差点摔着。
“老严,你谋杀啊?”小许睁开睛,表情特夸张地盯着我。
“练练你的快反能力而已。”我一把拿过他的书,看了看,邓小平理论。
“我哪儿舍得谋杀许小帅啊。”我故意有些调侃地说。
“我吐啦啊。”小许合上他的书,没敢看我。
“不至于吧,离考试还有些时间吧,用得着这么早背吗?”我说。
“唉,不象你们年轻人喽,我这是理解记忆,平时多看看有好处的。”这小子比我大不了几个月,一张娃娃脸看起来比我小个三四岁似的,
竟然跟我充老。我把冰冷的手伸进他的大衣,刚碰到他暖和的身体。
他一躲身,看了看教室后面的几个同学说,“靠,这教室呢,别影响别人看书。”
其实我们那晚的亲近之后,小许似乎并不觉得发生了什么,自自然然的,倒是我一直心里头觉得怪怪的,总有心事。
“别看了,咱们去镇上转转吧?”我说。
“要能出去我早出去了,我们班三个外出证都让人用了。”
看着小许清澈的眼睛和有些无耐的表情,像一只困在笼中乖乖的小虎崽,让人怜爱。
我快速地帮他把书塞进桌屉,说:“这不是问题,我有办法。”
29-30
[29]
我的办法一开始受到小许的坚决抵制。
其实很间单,就是一个外出证我们两个人用而已。
军校的外出证,绿色封皮的那种,内芯上没有照片,只有个编号和某某学院某某队某班的字样。到周末,每个班八九个人大概有三到四个外
出证,凭证在门岗登记外出。
门口站岗的也都是兄弟系的学员,查证的时候根本不去看编号。因此,人多证少的时候,大家都约定俗成地运用了一证两用甚至是一证N用的
模式,先出去一个
人,然后从约定好的围墙处把外出证扔进来,再出一人。回校门照此法重演。现在想想,估计那个时候学员队领导也知道有这种现象,他们
也就是落实上级的规定,
睁一眼闭一眼吧。
都是同样的大学生,地方上高校不杀人放火就行,做什么都没人管,而在军校,连出个校门都是问题。
小许也确实是个守纪的孩子。
我把想法跟他说的时候,他大概是第一次听说,那表情像我要引诱他犯什么滔天罪行似的,一连串说了四五个“不行不行不行。”
“你们班陈昕都用这法子出去好几次了。没关系的,大家都这么干。”对于这个遵规守纪的清纯笨笨,我只能循循善诱。
“我们出去一会儿,买完东西就回,你们班的肯定以为你还在自习室看书呢。”
我把我的外出证塞给他,说好了扔证的地方,往门岗方向推了一把他。
等我们都出来,已经离校门很远了,他仍然还是一脸狐疑地问我:“我们班长真的也用这个办法外出过吗?”
“靠,骗你我有什么好处吗?”
“真想不到,原来你们这些骨干就是这么带头的。”
“骨干怎么了,骨干也是人,也食人间烟火,也有七情六欲。”我好像想起了哪一个电影里的台词,很是开心地训斥了自个儿在那儿嘀嘀咕
咕的小许一句。
我们到镇上的时候,大概上午九点来钟,但我们还是决定到镇上的小馆里吃点东西,总在学校的食堂里吃,我们的胃都快不认识什么其他的
小吃与美味了。
镇上其实也没什么正规点儿的店,都是一些火锅农家菜什么的。
我们俩进了一火锅店。
一进屋,发现没什么其他人,一律的军装红牌牌,我们进屋的时候,尽管是其他学员队的,不怎么认识,但大家还是心照不宣的微笑着点点
头,算是打个招呼。
本想和小许聊些什么的,可是局促的小屋子里火锅木炭燃烧时的哔拨声都能听得见,我想和小许说的话题自然是无法启齿,只好跟大家一样
,埋头认真地打牙祭了。
我看了一下,其它几桌也都是像我和小许这样的一对一对的,包括我和小许,有三对男生,一对女生。尽管我很清楚,他们不可能都像我和
小许这样的关系,但又隐隐约约地希望是,仿佛这样会减轻什么压力似的。
吃完后,小许在镇上给他家里打了个电话。那时候,手机很罕见,在院本部的校园里还有IC卡电话亭,到训练基地这边,给家打个长途必须
到镇上。
听电话的时候,小许的脸上那种标志性的微笑不见了,又浮起了中秋节他坐在双杠上对着月亮看的那种忧伤。
那个小镇的商贩大概也知道周边的院校的这些学生是他们庞大消费群,一到周末就跟赶集似的,把他们店里的适合我们这些年轻学员买的东
西,用个柜子什么的摆放到街面上,招揽我们。
小许买了四条内裤,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种透明的子弹头式的内裤包装,加上身材一级棒的模特图片,感觉很性感。
小许递给我两个,说:“咱们一人一半吧。”
“你还是自己留着用,老严我比较习惯咱人民军队八一式的。”
“拿着吧,勤换内裤有好处的。”
“嘿,咱俩到底谁不勤换内裤呢?我还一直纳闷那天晚上你怎么能一直熬到早上出操才换。”
“怎么了,我乐意。”
小许将手中的两颗“子弹”内裤扔给我。
我们决定步行回学校。[30]
初冬的田野,远远看去,仿佛总是弥漫着一层层薄薄的轻雾似的。田里的翻耕过的泥土,松松软软的,散发着淡淡的泥土清香,它们在等待
着严冬的来临,等待着冰冻后的重新消融,等待着来年的春天农夫们的又一次播种耕耘。
“咱们能赶上午饭的集合吧,要是赶不上可就惨了,要不咱们打个‘麻木’啊?”他说的麻木就是那种三轮的摩托。小许回来的路上,一直
在担心我们的这次偷偷外出会不会被他们陈昕发现,被队干知道。
“肯定能赶上,放心吧,我有数的。现在才十点半多点儿,十一点半绝对走回去了。”我说。
小许仍然是保持着他近乎跑步的步速。
能让这么个品学兼优遵章守纪的好学生跟我一起违规外出,这大概也能说明我在小许心中的位置吧,我心里在暗暗地想,一点儿没为带他一
起违规觉得内疚什么的,相反有一种隐约的幸福感。
其实选择步行回来,就是为了多一些独处的机会。
“你妈在电话里跟你说什么了么,看你一脸的不开心刚才?”我想起了小许脸上那种不常有的忧伤,问。
“没什么。”
“有亲妈多好啊,不像我,后妈对我再亲,也总觉得隔了一层。”
“那你亲妈呢?跟你爸离婚了么?”
“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她就去世了。”
“哦。”小许看了看我,稍稍减慢了步速,跟我走得靠近了一些。
“我妈从我爸去世后,身体一直不太好。上次我姨妈带她去医院检查了,好像肾有点什么问题。我上军校后,我妈就一直跟我说,上大学不
影响学习就可以交女朋友了,她说她身体不好,想早点看到我结婚,早抱孙子。”
小许走在我的身边喃喃地说,眼睛特别茫然地看着远方田野中的薄雾。
“那你有女朋友了么现在?”我问。
“你有么?”他反问。
“我对女孩不感兴趣。”小许没等我回答,自己接着说:“我记得我爸第一次带我进公共浴室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自己特别爱看男人的身体
。到初中的时候,我特喜欢看班里男生嘴边淡淡的茸须,听他们刚刚变声时的说话的嗓音。”
“我到部队当兵其实是我自己选择的,当时我爸我妈都希望我能考个家边的学校,毕业之后和他们在一起生活。可是我喜欢部队,我喜欢军
人的那种阳刚的气息。”
“尽管我在高中的时候看过一本书,说同性恋在西方被认为是正常心理。可我仍然觉得很变态,严亮,你可能不知道,那天晚上我们在岗亭
之前听到那个大二男生和电台主持人对话的时候,我特别特别激动,真的,我好像一下子觉得这个世界上有和我一样的人,与我有一样的苦
恼。”
小许突然间的这些话,一古脑地倾诉似的,他说话时安静低沉的语气,他面孔上似乎突然现浮现的隐隐沧桑感觉,一下子让我看到一个与平
时的单纯清澈完完全
全不一样的一面。我想,人大概都是这样或多或少的有着双重性格的吧,再外向、再乐观的人,哪怕是每天都以发自内心的微笑面对别人,
这微笑的背后也总有独自
忧愁的一面。
小许他说的这些何尝又不是我少年时的心路历程呢。
“不止你,我也一样。跟我们一样的大概还有很多吧,只是我们不知道周围的人谁是,谁不是。”我把自己在新兵连时和林宇飞的朦胧感情
,包括拉练那一晚的隔衣而眠的诸种感受都告诉了小许。我的目的就是想让小许知道,我和他是完完全全一样的。
那天的步行,应该说我们真正地走进了彼此的内心。那个时候对这个圈子根本不了解,两个男孩最直接的想法大概就是认为,在这个世界上
只有我们俩知道对方是喜欢男人的人,是喜欢自己的人。
31-33
[31]
我们回到大院的时候,队里正好吹哨集合,午饭。
当我再走在队列中,看着高高的小许,刚劲的短发,有些青亮的后脑勺,宽宽的后背,我的内心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亲切和感动。心想,眼
前这个认真摆臂迈
步,在队列行进着的男孩,他就是我远在异乡的最亲的人了,而我也一定是他心中深爱的人。那个时候我在心中突然泛起了“爱情”这个似
乎一直觉得离自己很遥远
的词语,应该说,就在那一刻,爱情,第一次以充实的感受、丰实的细节伴着小许单纯的微笑、偶尔的忧愁、以及他的一举一动,真真切切
地融进了我的生活当中。
那天午饭没结束的时候,还在饭堂呢,女更年突然从队部的餐桌那边站起来说:“大家一边吃一边听我说个事儿。”
“最近,我发现我们队有些学员有不假外出现象。据我所知,有的一个外出证轮流的出去好几个人,这是很不遵守纪律的一种表现,我和队
长商量过了,以后要加大节假日外出的请销假力度,外出证严格进行登记。吃完饭之后,各个班的骨干到队部来一下。”
我的心里“格噔”一下,第一反应倒不是自己要挨批,而是朝小许他们餐桌的方向看了看,这个守纪的孩子肯定是经不住吓的。
果然,小许一边吃着饭,眼神正往我这个方向看呢,那眼神像幼儿园的孩子偷吃了什么东西被其他小朋友向老师检举了似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小许一米八几的个头,有时候总给我的感觉他就是一百分百的儿童。
我朝着他微微摇摇头,给他递了个的眼色,让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