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该意气用事。”十四摇头叹息着,把人带到养心殿后就潜到房梁上。
当今圣上日理万机,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八个时辰耗在这养心殿里,他喜欢在这批阅奏折,后宫三千一概不理,较为宠爱的就是皇后。都说舜天帝勤政爱民,是位不可多得的明君。在傅舒的幻想中,那应该是留着胡子,目露精光,不怒而威,满脸深不可测之色的大叔。可眼前这位眉似远黛目似点漆鼻若悬胆唇若含丹面若冠玉一脸似笑非笑神色的美男子是谁?!
傅舒张了张小嘴,一丝口水顺了下来。梁上的十四看得呻吟一声,指风一弹,提醒他收敛点。傅舒抬手,擦干口水,把下跪谢罪之事忘到九霄云外。
凤有淮挑眉看着眼前公然花痴的影卫,似乎与自己记忆中的不太符合。
“你叫什么名字?”
皇帝的声音温和清朗,犹如一抹春风拂过傅舒的心房,滋润得他心肝儿蜜糖般甜。
“启禀皇上,属下叫傅舒。”
“原来是你。”凤有淮有记忆了,那个誓死不要代号固执地要自己名字的影卫。“是你放走太王妃的?”
“是。”他单膝跪下,颇为不甘不愿。能让他下跪的人不多,凤有淮是一个。这也是成为一个影卫的好处,只需向皇帝本人下跪,因为其他时候,影卫是不必现身的。
“为什么?”
傅舒偷偷抬眼看他,见皇帝嘴角噙着丝云淡清风的笑意,君心难测,也不知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还是大人有大量不予计较。他咂咂嘴,沉吟片刻道:“启禀陛下,当时太王妃给了属下三条路选择。”
“哦?第一条呢?”挑眉。
“放了福亲王。”
“第二条呢?”皱眉。
“杀了她。”
“第三条呢?”无奈。
“杀了她儿子。”傅舒同学也很无奈啊!
“遇到这种情况不该向朕汇报么?”凤有淮笑了笑,“罢了,人已经走了,念在你之前救过福亲王份上,朕也不为难你。”
“皇上英明!”傅舒简直要感激涕零。
凤有淮支着下颔,细长的凤眼儿打量着傅舒,唤来十四。
“十四,福亲王走了,他要填补哪个空缺?”
十四眉头微皱,皇家影卫虽有二十七人,但皇上的子嗣不多,除了必要保护的几位主子,多数影卫都是被派往外地执行任务。于是便禀道:“外派。”
傅舒偷眼看他,嘴角不由得向上一弯,笑了。如果在外执行任务就意味着——自由!他忍不住咧嘴傻笑。
这一幕不幸落在凤有淮眼里,他嘴角的弧度弯得更深,隐约有一抹狡诈,但闻他道:“可朕想把他安排在朕身边。你说呢,十四?”
最西边的冷宫角落,栖息着一群影卫,这里无人接近,所以成为他们的住所。
傅舒郁闷了半天,受尽十四的冷眼。因为他被调往皇帝身边,意味着十四就要被外派。他贵为影卫长,不单有义务督促宫内保护主子们的影卫,还要有义务督促外派的影卫们。皇帝此举真乃英明神武。
其实,四位皇子一位公主和皇后的影卫没有固定,只有皇帝和福亲王的影卫才固定。皇帝是因为自身有武功,对身边之人的存在特别敏感,不熟悉的人他不要。因此,历来保护他的影卫不是十四就是十三。而福亲王认准傅舒,不要其他人保护,他人虽傻鼻子却灵敏,一旦知道换人就又哭又闹。至于他和傅舒是怎么认识的,只有当事人清楚了。
“恭喜你,升迁了。”十四阴阳怪气。
傅舒唉声叹气:“老大,伴君如伴虎,你以为我想啊!”
“哼,算你想得开。陛下这是要趁机整治你,你自求多福,处处小心点准没错。”
傅舒皱眉道:“他会用什么法子整我?”
十四笑笑:“这就要看陛下的心情了,但他不是暴君或昏君,你不用担心,一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就当历练了。”
傅舒心想,这皇帝真有闲情。
事实是的,凤有淮整日闷在养心殿里,累了时便会找影卫说说话,十四与众不同的话多就是这么来的。
傅舒第一天站岗时战战兢兢,就算十四百般向他保证当今圣上脾气很好,不是易发怒的狮子,在他身边当差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他还是不安心。一天吊在房梁上连干粮都忘了啃。
倒是凤有淮,除了他刚来时瞟了一眼,之后便把他当空气。
到夜幕降临时,他疲惫地伸懒腰,总管公公端来了夜宵。香喷喷的甜汤味勾得傅舒肚子咕噜噜直叫,这才发现自己饿了。
他吞着口水看皇帝陛下吃夜宵,这才明白什么叫折磨,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第五章
当影卫的日子不好过,以前保护福亲王的时候他还能趁福亲王休息时自个也偷懒下,把该办的事都办完。可皇帝工作太勤勉,他抽不出时间。他想到经常翘班的十四,腿也不由自主地向外迈出一步,这时他就会眼尖地瞟见皇帝老子的眉头皱了一下下。皇帝老子看奏折遇到国家疑难杂症时也会皱眉头,他装没看见,可眼睛止不住往他那儿瞟。脚又迈出一小步,皇帝老子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于是他试着缩回脚,皇帝老子的眉头一下展平,又是色如春花。
当了皇帝的影卫日子更不好过,这凤有淮是存心整治他,他有任何异动不是皱眉就是斜眼。好吧,腰蹲酸了他可以站起来舒筋活络,脚麻了他就双脚翘天倒挂金钩,无聊了他就哈欠想今晚吃什么,肚子饿了拿出干粮啃一啃,嘴巴渴了水壶有新鲜榨的果汁,可是尿急……他没准备尿壶。
他又瞟了凤有淮一眼,岸上的奏折堆成两座小山,处理过的要比没处理过的高,估计还有两个时辰才能全部批完,然后皇帝会到皇后那里用晚餐,享天伦之乐。可人有三急,他憋不了两个时辰。哪怕此时他淡定如常,却细看,额头上已出了一层薄汗。十四没告诉过他,遇到生理情况可不可以向上司告假一小会儿。
然而,身为影卫是不可以随便出没,而身为皇帝的影卫是没有主人的命令不许出没的。他又难耐地扭动身形,哪怕一刻钟的时间,也足够他解决任何问题。他憋得面色铁青,双腿发颤,都快站不住房梁,身体摇摇欲坠,是一个劲地往外挪,不停挪。
凤有淮又开始皱眉,等他眉头皱成川字,也不见傅舒停下挪动,于是他斜眼望去。傅舒感受到皇帝的视线,冷汗淋漓的脸欲哭无泪,无辜而可怜地瞟向他。
凤有淮道:“你走哪去?”
在面子与解决之间犹疑了三秒,他选择了后者。惨兮兮道:“茅厕。”
凤有淮的嘴角不可抑制地微微抽搐,随即绽放仁慈的微笑:“去吧。”
傅舒如获大赦,飞一般冲往茅房。
解决完内需后,傅舒神清气爽地回来。见凤有淮又投入到工作中,不禁感叹百姓有这么一位皇帝真是幸福快乐啊,又伏身在房梁上蹲点。
偶尔会有大臣觐见,傅舒本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精神自动合上耳朵,免得听到什么国家机密,未来哪一天想走都难脱身。
众多臣子里,他最关注的是当朝宰相。关注的原因是宰相很年轻,除了年轻外还是美男,除了年轻又美男外还与皇帝老子关系特好,常常一留就是半天。
傅舒思想不纯洁,无聊时总会睁大眼睛看相谈甚欢的人,希望能看见空气中产生什么化学反应,滋啦一声,他就找到八卦的资本了。可是皇帝很纯良,宰相很正直,没看头。他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四处乱瞅,这时,他看见了迎面爬来的一只……老鼠!!!
这宫殿的房梁纵横交错,阡陌交加,再适合影卫藏身不过。但傅舒从未想过在一国之君办公的地方居然能碰见老鼠!
这只老鼠皮毛黑白相间,体型娇小,约莫巴掌那么大,黑溜溜的眼睛着实可爱。尾巴很细很长,此时笔直地伸长着,如雷达一般向上翘起,四肢匍匐着向傅舒这前进。
到了傅舒前,小老鼠停下,两颗黄豆一般的眼睛无辜地盯着傅舒,傅舒趴在梁上与它大眼瞪小眼。小老鼠凑近了一分,圆圆的鼻头与傅舒的脸近在咫尺。
如此可爱的小老鼠,傅舒不舍得消灭。但是……
他看了底下的皇帝老子一眼,不消灭老鼠要是惊了圣上怎么办?
就在他迟疑间,小老鼠噌的一下跳上他的脸,四肢扒拉着他的脸,并发出吱吱的清脆叫声。
傅舒本能地一甩脸,小老鼠不敌重力,整只鼠飞了出去,啪的一声落在奏折堆里,躺在明黄的奏折本上挺尸。
傅舒石化了。
正在交谈的两位上位者闻见动静,视线下移。但见宰相花容失色,面色煞白,惊叫着“老鼠啊!!!”就跳出三米远。
他的叫声引来总管公公,但见他颤抖着滚圆圆的身躯尖着嗓子叫:“来人啊!护驾!护驾!快来人啊!护驾……”
一票御前侍卫瞬间涌入殿内,纷纷拔出佩剑指向罪魁祸首刺客小老鼠!
凤有淮看看小老鼠,再看看大惊小怪的一群人,笑意不减,反倒浓了三分,柔声问宰相:“君竹,没吓着吧?”
宰相失魂地摇头。
凤有淮望向总管公公,声音温和:“没事,就是一只老鼠,都出去吧。”
老鼠风波平息后,凤有淮正色地望向梁上的某人。梁上的某人只觉背后一凉,斜眼瞟到在他手中挣扎的小老鼠,他也不想见死不救啊!小老鼠,原谅他吧!
“下来。”
主人下令,傅舒从容地飘了下来。
“这是什么?”凤有淮揪着小老鼠的尾巴,在他眼前晃了又晃。
“老鼠……”
“为何养心殿会有老鼠?”
这个问题该问打扫的宫女吧……
凤有淮看看宰相:“吓着朕没关系,吓着宰相朕就要拿你问罪呢。”
凤有淮眯起眼,巧笑倩兮,把小老鼠丢给他:“朕命令你把它养得白白胖胖的。”
傅舒诚惶诚恐地接过小老鼠,仔细戳了它一下,活的。又揪了它的皮毛一下,黑白的。
第六章
傅舒不知道凤有淮为什么要出这样刁难的问题给他,可他知道他现在有了伴了,是一只小老鼠。他给它取名小吱。
打来一盆水,他把小吱放进去揉搓洗澡。凤有淮爱干净,老鼠总显得脏,小吱已是他宠物,意味着也会贴身跟着凤有淮。宰相被吓得不轻,看小吱的脸色都是惨绿的,傅舒不解为什么一个大男人能怕老鼠怕成这样,宰相大人真是玻璃做的心。
小吱洗干净,抖了抖毛,水珠四溅。傅舒越看它越觉得可爱,于是用手指逗弄他,宰相大人的眼角看得抽搐。
凤有淮贡献出自己的点心,“它长得挺可爱。”
“是啊。”小吱的毛色像熊猫,傅舒有点忧郁。
凤有淮看着一人一鼠,笑得不怀好意。
翌日,养心殿里多了一只小花猫,把小吱吓得大惊失色,扒拉在傅舒身上不肯离开。小花猫慵懒地眯着眼斜视小吱,还猥琐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凤有淮逗弄着小猫,笑道:“这是我宠物,就叫小花吧。”
傅舒不解他近乎无聊的刁难是为哪般。
宰相是这样说的:陛下他……只是寂寞。
关于这点,傅舒也注意了。凤有淮总是用成山的奏折来麻痹自己,让自己忙得无暇分身,分不出任何精力思考其他,偶尔清闲,他总会发怔,眼底是一片让人心疼的沉寂。傅舒想劝他,有空就多去陪陪家人,哪怕翻翻牌都比在这发怔强。但他只是影卫,无权干涉主人的私生活。
而作为影卫,他又是离凤有淮最接近的人。
寻常的影卫,是不属于正常人的范畴,他们没有喜怒哀乐,一切为主人的安全为人生的宗旨。
可傅舒不同,他有常人该有的情绪,于是凤有淮选择在他身边陪伴。
空闲时,凤有淮会叫他下来陪他说说话,把小吱放在白米盆里,边上是虎视眈眈的小花。两人聊的内容很少,多半是上司体恤下属的关怀与问候,就像例行公事一般。
凤有淮有一张堪称完美的颜,傅舒很难不花痴,一不小心就会多看他一眼,再不小心,目光就大胆而露骨的猥琐起来。可他发誓,他纯粹欣赏凤有淮的俊美,尽管是以下犯上的大不敬,但眼睛不受大脑控制,他也没办法。
“傅舒,你今天看朕十眼了。”平常傅舒是低着眉跟他讲话,偶尔会偷看几眼,今天是最高纪录。
傅舒窘迫地移开目光。
拈着一小块糕点的手指修长,玉白色的肌肤晶莹剔透,皇帝一直是养尊处优的,他保养得相当不错。这是他右手,完美无暇。他左手虎口处有薄茧,是他练剑后的痕迹。
“陛下,您有十日未去看望皇后呢。”傅舒如是道。
这皇帝和皇后堪称模范夫妻,出了名的水乳交融,相敬如宾。皇后一直是后宫最受宠的女人,傅舒见过她,生了四个孩子后身材发生变质,现今的皇后有点发福,称得上富态雍容,但跟年轻貌美的女子们比起来差了不是一两点。可皇帝敬她宠她,她就是变成肥猪也没关系。
“噢。”
凤有淮舒展了眉头,一旦清闲下来,他就无所适从。皇后那儿有一堆小崽子在吵,他喜欢热闹,也喜欢小孩子,只是已经不打算再要子嗣的他,不免疏远皇后。
“去看看吧。安德。”
他唤了总管太监,傅舒就飞身上梁,怀里抱着一只老鼠,肩膀挂着一只猫。小花似乎爱上了小吱,一刻看不见它就想抓人。
从养心殿到栖凤宫,对傅舒而言又是一段考验。毕竟神出鬼没是需要代价与技术的。
皇帝的排场是一排排的太监宫女侍卫,可怜的影卫隐在暗处鬼鬼祟祟地跟踪。穿过草丛,越过假山,飞过屋顶,既要避人耳目,又要跟上大部队。
到了栖凤宫,按理,房梁是会栖息着至少五名的影卫。而门口站岗的大内侍卫就算武功高强,在影卫面前也不值一提。他要赶在皇帝陛下到来前率先潜入栖凤宫,必须无声无息的。
当了一个多月的影卫,傅舒深刻认为,影卫这项工作与做贼有着本质的相似。
他以前看小说,影卫都是随时随地能从角落走出的人物,殊不知这背后藏着多少辛酸与汗水。任何影卫都是身经百战经历过残酷训练后留下来的生存者,他们的优异才能让他们在这宫廷内如影子们存在。否则,就不是影子,而是笑话了——by有过惨痛经验教训的傅舒。
与几位同行眼神交流后,傅舒就找到岗位立正。
身边有同伴在,傅舒就会试图找他们说话,一来是为了让自己好过点,二来是帮助提高他们的语言能力,三来还可提高大家的修为能力。
影卫之间交流多是密音传话,既要让彼此都听得见,还要防止底下的皇帝也听见。
原因无他,八卦的主角总是皇帝嘛。
第七章
影卫军团第N次展开会议,代表成员有十六,十八,二十二,二十七,三十一,傅舒。
二十七是保护皇后娘娘的,因此率先八卦:“皇后有三天辗转难眠呢。”
噢,这是大问题。
傅舒道:“太医怎么说?”
“抑郁。”
噢,这个问题就更大了!
皇后姓程,是风州首富的千金。她在皇帝还是藩王时就嫁给皇帝,即使娘家并不显赫,但她跟皇帝伉俪情深,夫妻感情摆在那里,是一干后宫嫉妒不来的。
这是八卦的结果,但深知内幕的傅舒觉得,皇帝并不如传闻中的爱皇后,他对皇后温柔、尊重,唯独缺少恋人之间的爱。
于是,皇后抑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