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道————玉隐

作者:玉隐  录入:04-12


“你喜欢少爷?”

“嗯,我想能伺候少爷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

“你是老爷前些天从艺馆买来的歌女吧,少爷怎么会叫你来这里?”

“少爷听了我唱的曲子,说喜欢我的声音,就从老爷那里把我要了过来。”我没有讲少爷的原话,那或许是我最美好的一个幻想,如果能成为少爷的侍妾那该多好?不过看情形,我是没这个福分的。


“怪不得,原来是这样。”红叶看我一脸疑惑的样子就对我说道,“你大概不知道少爷天生眼盲吧。少爷只是逢年过节才去老爷那里请安,平时足不出户,习琴诵经,很少踏出西园。”


知道少爷目不能视,反而更加强了我留下来的愿望。少爷不看我原来并不是不屑一顾,自那一刻起我心中深埋的情种便发了芽。“眼睛看不见五彩斑斓的世界少爷会不会觉得寂寞呢?我希望今后我能用我的声音为少爷带来一分快乐。”


看着我沉醉在自己编织的美梦中,红叶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少爷让你跟王婶学刺绣,是要你有门正经手艺养活自己,将来找个好人家嫁了,落个好归宿。他不会让你留下来的。”


“真的么?”我忽然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我为什么不能留在少爷身边?是他把我从老爷那里要过来的呀。”

“傻丫头,看来你还需要一段时间了解少爷。”

后来我终于明白,我的确需要时间了解少爷,也许一辈子都不够。因为少爷就像一个谜,他虽然身为金陵首富的独子,有几辈子都挥霍不尽的家财,却让自己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平日只穿一席洗得泛白的粗麻布长衫,赤足散发,一日两餐,粗茶淡饭清粥冷菜,不沾半点荤腥。鸡鸣即起操琴,过午背书,日落诵经直至三更席地而睡。少爷诵经与别人不同,不是在蒲团上打坐,而是长跪于佛龛前的石地上,无论酷暑严寒,几个时辰跪在那里纹丝不动,只有虔诚的诵经之声不绝于耳。


我问过红叶,为什么少爷要那样折磨自己。红叶只说了两个字:“赎罪。”

少爷居然天生目不能视,这本应是我报仇的好机会。

我原本是商老爷八夫人的小厮,八夫人未进商家门时就跟在她身边。八夫人的来历几乎没有人知道,但是我最清楚她的底细。她原名凌飞霜,与胞弟凌飞雪师从西域鬼老。她习剑,其弟学刀,二人心灵相通,刀剑合璧,威力非凡。艺成后奉师命下山挑战中原各路高手,刀剑无眼比武之时又难免死伤,西域鬼老的武功阴狠霸道,他兄妹二人每赢一场对手非死既重伤。所以出道不到三年,他们便得了剑妖刀魔的名号,名头虽响,仇家却遍布大江南北。树敌太多,又让中原武林人士蒙羞,终于黑白两道联合在一起要铲除这两个来自西域的魔头。他们先设美人计毒杀凌飞雪,刀魔死剑妖孤掌难鸣,重伤之下竟还是脱困逃走,从此没了踪迹。江湖中人有的认为她伤重不治而亡,有的说她逃回西域不敢再踏足中原。其实凌飞霜没有死也没有回西域,而是化名李杏儿躲在金陵养伤。后来下嫁商仲卿,为的是谋他万贯家财,她先躲在商家的深宅大院里养精蓄锐,待时机一到凭着她的武功和这些金钱,她要向中原武林实施一个周密的复仇计划。


岂料百密一疏。商仲卿有七个老婆都没给他留下一二半女,她竟然怀上了他的孩子。十月怀胎生下一名男婴,商仲卿高兴万分,给儿子取名商织羽,对他们母子关爱倍至。凌飞霜想这样也好,如今商老爷对她百依百顺,万贯家财迟早是他们母子的,自己多了一个骨肉,将来报仇也能多一个帮手。


凌飞霜不知道她是我的杀父仇人。我父亲当年是江浙一代名动一时的剑客,却惨死在她兄妹手中,那一年我九岁,我母亲悲伤过度,不久也病死了。家破人亡,我流落街头成了一个乞儿,受尽磨难。在金陵巧遇受了重伤的凌飞霜,我当时不晓得她的真实身份,二人又都是孤苦无依之人,就互相照顾。她伤愈后留我在身边,明里是当她的小厮,实际上却是她的徒弟。通过长时间的相处,我终于证实了她就是凌飞霜。我做了很长时间的思想斗争,终于下定决心,我不能杀她,不能让她那样干脆的就死了。我要留在她身边,直到有一天能够凭自己的真本事向她挑战,光明正大的击败她。可是无论我多么刻苦的习武,甚至想尽办法收集各派武功秘籍,功夫却进境缓慢。正当我迷茫沮丧之时,商织羽的出生给了又我一个沉重的打击。


商织羽虽然目不能视,却天资聪颖,过耳成诵。一岁学语,四岁习琴练武,五岁读书。到了十岁,无论多长的文章,只要听别人念过一遍他就可以倒背如流;无论多复杂的曲子,只要听过一次他就能完整准确的演奏出来;剑术心法在凌飞霜的悉心指导之下,也非常人能及。照这样发展下去,他们母子日后称霸武林决非难事。


我可以不报父仇,却绝不能坐视凌飞霜向中原武林下手。首先要断她的财源,没有钱她的计划就很难进行下去。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商仲卿一定是个贪官,所以我开始秘密搜集他当年为官贪赃违法的罪证。不到一年就积攒了不下百条罪状,如果查证属实,商仲卿至少得抄家。我偷偷把这些东西送到京城刑部衙门,苦等了将近一年,却再无消息。我正要另谋它法之时,谁知又生变故。


那件事发生时我二十二岁,府里上上下下都在准备少爷的十二岁生日。商织羽却在生日当天突然昏倒,一睡不醒。商老爷遍求名医,竟无一人能医治少爷怪病。正当无计可施,就要为少爷准备后事之时,八夫人凌飞霜想起年少时在西域遇到的一位高僧,高僧说她有慧根上世不是凡人,送了她三道锦囊助她化解日后危难。第一道锦囊帮她从众高手围攻中逃生,第二道在她走投无路时指点她去金陵嫁入商家。第三道锦囊高僧说必须在她三十四岁时打开。她二十二岁生子,如今正好三十四岁。难道这第三道锦囊可以救儿子性命?她立即拆看锦囊,随后就失了踪。次日商织羽醒了过来。醒虽醒了,性情却大变。以前活泼开朗,除了眼盲与一般的富家少爷没什么两样。醒后沉默寡言,开始的几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再练武,不沾荤腥,只是礼佛诵经,后来干脆过起了苦行僧般的生活。


八夫人失踪,儿子的变化,商老爷除了震惊别无它法。最后只能任儿子在西园修行,自己与其他几房夫人花天酒地,除了逢年过节父子二人见上一面,其余时间各过各的互不干涉。商老爷后来想开了,自己还不如趁阳寿未尽及时行乐,死后把家产全部留给儿子,请信得过之人代为打理经营。至于织羽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他操心也没用。


仇人不见了,我待在商家也没意思。正想离开,四处打探凌飞霜的下落之时,商织羽却突然问了我一个问题。

“红叶,我的母亲曾经杀过许多人吧?你的父亲也是死在她的剑下吧?”

我闻言大惊失色,我的身世从未向旁人道过,不冠本姓用的化名,连凌飞霜都不知道,少爷又从何处了解到那段往事?难道他在试探我?不会的,我望着少爷清丽的容颜,不再想什么后果,坦然道:“是的。我原想练成武功,有足够把握赢她之时,光明正大地向她挑战,以雪父耻。如今我正要离开这里探查她的下落。”


“你不用寻了,她已不在这个世上。如果你要报仇,就杀了我吧。”商织羽的声音平淡,仿佛谈论的不是自己的生死。

“真的么?”我仔细思量了一下,郑重道,“我不能杀你。不是不忍,实在是你的母亲仇家太多,如今她没了踪迹,又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我若杀了你,别人岂非报仇无门?”


其实我明白,我是根本无法对少爷下手。或许对凌飞霜也一样,我一直找各种理由逃避那个结局。我不愿让少爷明白我的真实情感,所以才那样说。如果我真想让别人找上门来报仇,十年前就把凌飞霜的藏身之处散布出去了,他们母子又怎会有安生日子过?


[天堂一角]

商织羽听了我的话神情更加落寞,只喃喃道:“原来是这样。那我就继续活着为父亲母亲和我自己赎罪吧。”

我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他父亲贪赃枉法十恶不赦,母亲杀人无数也难逃天理,但是商织羽又犯过什么错?他为父母赎罪人之常情,但是他为什么说还要为他自己赎罪呢?难道他生下来就是有罪的么?


在我眼中,他是我最痛恨的人的儿子,也应该是我最痛恨之人。

我父亲是商仲卿的好友,同赴科举,落地后就当了他的师爷。因为看不惯商仲卿徇私枉法,屡次规劝,本出于好心谁知引起他的猜忌。后来商仲卿担心我父亲会把他的丑事抖出去,就诬陷了他几条罪状,下到狱中,并且为了销毁证据,还抄没家产。父亲屈打成招悲愤交加,没多久就冤死狱中,临死时嘱托我母亲千万别让我只读圣贤书,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父亲死后我母亲带着年幼的我,四处求告无门,眼看就要饿死街头,幸被一武林侠士相救,带我投在桐山门下,习成一身武艺。二十岁艺成下山,参加武举,中了状元,获五品带刀侍卫官衔在刑部供职。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了一叠厚厚的卷宗,详细的记载了商中卿大小百余条罪状及相关线索。我如获至宝,多方努力,终于将此卷宗承上朝堂,皇帝过目龙颜大怒,下旨命刑部侍郎张宗起任金陵巡案,彻底清查此案,从严处理。


“……商仲卿在任时贪赃枉法,经人告发百条罪状,一一查证属实。遂将其家产悉数充公,商仲卿本人凌迟处死,妻妾及直系血亲不论男女斩,即刻行刑。旁系五服之内,男子流放边疆,女子充官*。家丁仆役,交由刑部典卖,所获银钱,亦悉数充公……”站在金陵府大堂一侧听着张巡案念出判决,我心中说不出的快意。“……罪臣商仲卿之子商织羽,男,年十七,按律当斩,蒙太后盛恩,缓刑一年,暂押金陵府大牢。”


犯人们听完宣判,逐个画押,个个绝望沮丧。轮到商织羽画押时,我却见他神色坦然,紧闭的双目望向我这边,脸上竟隐隐显出释怀的笑意。他摸索着在罪状上按下自己的手印,没有丝毫犹豫与不甘心。


“你不恨么?”我忍不住问。

商织羽微微一笑:“因果报应,恨当恨己,勿怨旁人。”

我一愣,仔细地把他的这句话记在心中。我是武夫,说不出这么高深的道理,我只知一报还一报。商织羽能悟道,能看得那么超脱,是因为他就要死了吧,再等一年。十八年都等了,不多这一年,到时候我痛恨的人都死了,我应该会感觉快乐了吧?


清点抄没商家财产时,张巡案发现登记在册的一枚价值连城的蝶形玉佩不知所踪。这玉佩原是商仲卿最春风得意时,皇恩亲赐之物。此番获罪,圣上特别指出要收回此物,以正视听。如今丢失,岂非要当个失职之罪?查问过商府的管家,说此物一直放在商织羽那里。张巡案是个办事很仔细的人,决不会忽略蛛丝马迹,当晚便提了商织羽到刑房审问。我也随侍在侧,保护张大人安全。


“商织羽,圣上亲赐蝶形玉佩现在何处?抄没清点时怎不见踪迹。”张大人端坐在刑房中的太师椅上,严肃地问道。

商织羽手足均被镣铐紧紧锁住,身上穿一件肮脏破旧的囚服,赤足散发,跪于地上。他低着头,平淡地回答:“送人了。”

“说,送予何人?”

“家母随嫁小厮,红叶。”

一旁的师爷闻言急忙查阅卷宗,随后低声向张大人耳语了几句。张大人听后神色一变,厉声道:“在押犯人中并无红叶,他躲在何处?你老实交待。”

“三日前,我与他断了主仆情份,他当晚就离开我家,临别时我把蝶形玉佩送给他作纪念。”商织羽如实回答。

“圣上亲赐之物岂能随便转送他人?更何况一名身份低*的小厮?简直是一派胡言!”张大人觉得受了愚弄,拍案而起,“本官念你年幼,又双目失明,本想好言相问。岂料你如此不识抬举,竟然谎话连篇,看来不用刑你是不肯招了。”


商织羽脸上毫无惧色,答道:“草民并无一句虚言。”

“还敢狡辩!来人,先杖脊三十。”

左右衙役领命,将商织羽摁倒在地,挥动手臂粗的木杖毫不留情的打在他清瘦的脊背上。虽是木杖,头上却包着铁皮,每一棍打在皮肉上都留下一道血印。才十几棍下来,商织羽背上的衣服就被打烂,皮开肉绽,鲜血飞溅。三十杖打完,他的脊背早已血肉模糊,人也昏死过去。一名衙役拎了一桶盐水,泼在商织羽身上。因为伤口被盐水刺激,商织羽痛醒过来。


“说,蝶形玉佩在哪里?”

“……唔……”商织羽的头发被人揪起,迫使他抬头,声音微弱,掺杂着呻吟,“……送给红叶了……”

“还敢嘴硬?”

正当张大人要继续对他用刑时,我出言道:“巡案大人,属下以为那玉佩确实在红叶身上。只是红叶应该不是一般的小厮,他可能是商织羽的亲信,商织羽才会以宝物相赠。据属下所知,商仲卿八夫人李氏,即商织羽生母,来历不明,却身负高强武功。五年前李氏失踪,下落不明。红叶以前是李氏小厮,这次突然离开商家,难道是事先听到什么对主人不利的风声,去找李氏搬救兵?”


“照你这样说,应该查出红叶下落,一方面可以寻回玉佩,另一方面可以绝后患。”

“大人英明。属下也这样认为。”我连忙附和道。

“那红叶的下落又当从何查起?”

“属下在江湖中有一些信得过的朋友,可以托他们广布眼线,一旦发现红叶行踪,就立即围捕;另一方面,恐怕要从商织羽入手。”

“那就依你之言。”张大人又抬眼看了看商织羽,问道,“商织羽,你可知红叶去往何处?”

“不知道。”声音微弱但肯定。

“当真不知?”

商织羽伤痛之下,根本没有力气详细解释,他也不想解释,只是说:“不知道。”

张大人的耐心是有限的,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又事关重大,只能严刑拷问。几个时辰之内,夹棍、皮鞭、竹签、木丁……种种酷刑轮番上阵,商织羽在受刑过程中数度昏迷,又被衙役千方百计弄醒。但是无论怎样拷问,商织羽的回答都是“不知道”。


张巡案见再这样下去也得不出什么结果,万一商织羽死了又断了一条线索,只好先作罢,命人将已经毫无知觉的商织羽押回牢中。

我漠然地看着衙役拖着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商织羽回到大牢,粗暴地把他丢进一间窄小的囚室,锁上牢门。此时相邻的囚室有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突然隔着木栅放声痛哭,看衣着应该是商府的一名丫鬟,商府的仆从在典卖之前也暂押此处的。

推书 20234-04-13 :床上的侍寝美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