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想......只是......有些害怕......"
"尊主。"
凤影握着沈红音微凉的双手,"我,已经不想再看到三年前你心如死灰的样子。可是,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可以放弃,这是您教我们的。你有属下,有兄弟,有朋友,可是缺少一个爱人。既然你放不下,那就再去把他抢回来啊。我在想,他一定也在等着你回去把他抢走吧。"
鼻子发酸,眼中的热意无法控制地涌上来,"不要再自虐虐人,早点幸福,只有你找回了幸福,我们才可能有幸福。"
早些让人死心,也才能早些让人解脱吧。
热乎乎的水滴在手背上,像灼伤了一样让人感到疼痛。
沈红音将手抽回,微垂下了眼帘。
这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怯吧......几不可闻的叹息随风飘散。
展开细竹管中藏着的薄棉,另一只手将白鸽从窗口放出,看着上面秀气的蝇头小楷,沈红音不觉轻笑出声。
这个白莫愁,真不愧是听风楼排名第三的凤影,这种主意都想得出来。
布条在掌中抖了抖,立刻化成碎片。
正想将碎片从窗口扔出去,沈红音听到了英武那富有朝气的响亮声音:"啊,抓到了、抓到了!晚上就烤鸽子吃喽!"白皙的脸一凛,发青的脸上清俊的五官皱在了一起。
臭小子,你找死!接下来便是一场接一场突如其来,让人应接不暇的大变故了。
看着沈红音一脸诡笑的样子,一直跟随在旁的凤影白莫愁忍不住低声地叹息。
"看你的朋友跟兄弟一个个要死要活的当真那么有趣?"
玩弄着手上的马鞭,沈红音眯着双眼,一脸的惬意:"有趣,当然有趣,很久没有过这么好玩的事了,怎么可以错过!"
"如果你不在里面推波助澜,我看他们要快乐许多。"
"快乐?"沈红音轻哼了一声,修长的眉挑了起来,"我都还没有得到快乐,他们怎么可以先我而得到快乐?既然是兄弟是好友,当然就应该同甘苦共患难。我没去拆散他们已经够顾及兄弟之情了呢。你看看,英武和纳兰明德,羽真和达密哲元朗,他们现在不已经是成双成对了吗?吃也吃过了,睡也睡足了,现在只有我还是形影相吊的孤家寡人一个咧。"
"如果你还是天天窝在明鸠王府里,您这辈子也就只能当孤家寡人了吧。"
不怕死地顶回去,白莫愁迈着轻盈的步子跑了开去。
"尊主,您宽坐,属下记起来要送如妃娘娘一匹春寒绡,先入宫去了,稍晚些再来陪你。"
切,谁要你陪来着!沈红音撇了撇嘴。
看着四周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器具,沈红音的眼中露出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没想过会在外面流浪三年,也没想过会在三年后再次回来。
舍弃英多罗的姓氏?使用母亲的本姓原是指望可以忘记一切,重新开始......人心其实是最为脆弱的东西,一开始怎么就会忘了呢?!?!借着元朗的邀约也好,打着看顾兄弟的旗帜也罢,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今日,他的的确确是回来了。
坐在床沿,沈红音细长的手指轻轻抚摸有些褪了色的床柱。
闭上眼,那淡淡的花香萦绕在他的鼻间。
又是紫蘅花要开的时节了啊。
清亮的眸中闪过一丝暖意,将额头抵在床柱上,沈红音低声呢喃:"我回来了,元慎。虽然曾经心灰意冷,可是,我还是回来了。你呢?可有曾经想过我?"怨过吗?恨过吗?想过吗?有一肚子话想去问他,却不知道自己该从哪里开始。
一向自诩聪明的自己在遇到情感的时候也只不过是一个智力低下的蠢汉。
那个给予希望,却又将自己狠狠推开的男人。
只是想到他的名字,身体就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
吐出一口长气,沈红音抵着床柱发出一声苦笑。
真是病入膏盲,无药可治的糟糕了呢。
看着摇着扇子,悠闲走在皇宫内苑的背影,达密哲元慎就算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样,站在那里连一个手指头也动不了。
头发长了一些,虽然用一根青色的丝带系着,但柔软的发尾已经快接近腰际。
不是朝服,也非锦衣,而是他以前最爱穿的青色布衣。
迎着风,宽大的衣角和袖口罔顾主人意志地乱飘着。
虽然瘦了一些,但那挺直的脊背,悠然的步履,喜欢微微偏着头的姿态不知看了多少遍,想了多少遍。
曾经想过有一天见面的情景,可是当他的背影毫无预景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自己却只能屏住呼吸,用唯一可以活动的双眼贪婪地追逐他的背影。
"混蛋!混蛋!"低声地骂着,握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手,双目却不由自主地润湿了。
背影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心中的某一处"喀当"一声溃了一角,不知从哪里冲出来的力量,达密哲元慎突然发力,如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这一次,再也不会让你逃了!
"咦,他那是什么表情啊?又像要哭又像要笑,又像要杀人一样的。"
咬了一口脆生生的苹果,白莫愁蹲在树丛里小声问身边另一位跟她同样姿势,容貌比她还要美上几分的宫装贵妇。
"就像你看到的那样,他是又高兴又难过又生气喽。"
美人儿咬了一口苹果,露出甜甜的笑容。
"怎么看也不像传言中的对他那么无情的人吧。"
困惑地立起眉毛,白莫愁拉着英多罗宛如站了起来,"那么激动的样子,好像马上就要将尊主扑倒似的。"
英多罗宛如吃吃笑了起来。
"这个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听尊主的口气,好像是对他没半点意思,可是我怎么看不出来?"
"所以说,爱情只会让人变成傻瓜。就算是绝顶聪明的我的哥哥也是一样。"
"怎么说?"
"你难道不知道吗?小孩子越喜欢对方,就越喜欢做些坏事,或是跟对方发火,无理取闹,恶行恶向,只不过想让那个人多关心多注意一些他。"
"你是说......"
"这两个人啊,其实都是小孩子,别扭得要命!"
"什么嘛!那这两个人根本就是情投意合的对不对?"白莫愁哀叫了一声,"那我们陪他们折腾了这么久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等他们这两个长不大的孩子快点长大啊!"英多罗宛如扬手将手中的果核抛到身后的花丛中,然后拍了拍手。
"如果这次达密哲元慎再敢犯混,我一定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绝美的脸上露出一丝阴狠的气息,让白莫愁激凌凌打了个冷战。
"呵呵,你有时候跟他还真有点像。"
"废话,我们是嫡亲兄妹耶,当然会像了。怎么样,有没有一点怕我?"
"怕、怕极了!"白莫愁也笑了起来。
第十章
出声喊住他,冲口而出的却是自己也想不到的伤人的话。
"怎么,还没有死吗?我以为你早就死了。看来还是舍不得这里,想让皇兄安慰你这个只能被男人抱的淫荡身体吗?"看见他的血色一下褪却,倏然黯淡下的目光,达密哲元慎痛悔着自己这张不受控的嘴,心里却也因为妒火的侵蚀而疼痛难忍。
我要你留下来,水远陪在我身边!明明是一句简单不过的话,明明已经在心里回绕练习了数千次,为什么在一见到他那双发亮的细长凤眼时就会偏离得一塌糊涂,乱七八糟呢?
"你在说什么?"失神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冲击感在脸上的表露还没有过一秒,沈红音便已经展开了防备的笑容。
"我想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英多罗......红音!"你化成灰我也认得!贪婪地看着眼前这清晰的五官,仿佛要吞下去一样的注视着,生怕自己一眨眼便会如梦中一样消失不见。
"英多罗?"沈红音低声笑了起来,"我的名字叫沈红音。英多罗这个姓氏,已经被我忘记了。"
忘记?你要忘记自己的父姓?那你还要忘记什么?心脏猛烈地跳动着,达密哲元慎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万分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男人。
"不要忘记!"达密哲无慎冲口叫道。
沈红音眉头一挑,眼中闪现出一丝光芒。
"不要我忘记什么?"他自己也没有发现,那微微颤抖的语尾将他的动摇秘密泄露而出。
"他能给你的,我一样可以给你。"
所以,不要再去他的宫殿。
心口揪痛着,元慎向前踏出一步。
面上一黯,沈红音缓缓摇了摇头:"为什么你还不明白?上位并不是那么好当,那个位置对你并不合适。"
"只要你......"声音有些低哑,想出口的话却又说不出来。
"我的答案跟三年前一样。"
沈红音寂寞地笑了笑,盯着元慎的眼睛说道:"我拒绝。"
拒绝,为什么还要拒绝!就因为他是皇帝而我只是个亲王?他在你的心中真的那么好吗?分不清是怒火还是妒火。
眼前的面容让人看着无法忍受。
只想伸手将他毁去、毁去!无法得到的,只想毁去!被自己内心的想法吓到,后退了几步,达密哲元慎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抬头看了看天,红红的火烧云正变幻着壁丽的色彩。
沈红音抚着额头长出了一口气。
"在这里遇到他,还真是......倒霉啊......"金翅王朝的封后大典热闹而盛大。
一身红衣的谢羽真神情紧张地站在达密哲元朗的身边,虽然表情僵硬,但那纤细身形中所隐藏的凌厉气势还是让人无法逼视的耀目。
"哇,老大可真漂亮!"嘴里塞满了食物,没有半刻可以停下来的英武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睛自顾自地猛感慨。
"啊,真不想把老大送给他。"
"是哦。"
沈红音认同地点头,"难得小武也会讲这种感性的话呢。"
"可是老大现在是皇后了耶!"没听到沈红音的赞扬,英武陷入了自我陶醉中而不自知:"啊,那得有多少金银珠宝哦。我这个国舅爷发了、发了、大大的发了!"
哀叹一声,手中的扇柄不客气地敲在了兀自做着白日梦的贪财小子头上。
"这不是重点吧,明德府内的钱已经够你花十辈子了,怎么还是这么不知足。"
"又敲我的头!"含着泪的愤怒眼神看起来非常可爱,沈红音有些明白纳兰明德会这么宠他的原因了。
"你见过当强盗的会嫌钱少吗!"
"呵呵!是、是、是!看来我们的三头目还是没有身为明翼王王妃的自觉。明德的调教还欠缺得紧呐!"啧啧地摇头,沈红音举起了手中的琉璃杯。
"谁、谁、谁是他、他、他王妃啦!"英武的脸红得跟台上颜羽真的头发一样,扯直嗓子叫的后果就是成功地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引上了身,"我堂堂一个大男人,才不要去当什么王妃!咦......明、明德......"黑着脸的高大身影步步紧逼,可怜的小鹿只能四下张望寻找可以逃离的路线。
"红音说得对,看来你的自觉还太过欠缺,我得重新好好调教。"
"不要!"尖叫一声,英武已经被纳兰明德扛上了肩头,"二哥啊,救命!"沈红音当机立断,和所有其它宾客一样,扭过了头当作什么也没看见。
举起手中琉璃杯,沈红音对着台上的一对新人低声祝福:"老大、元朗,祝你们幸福!"过往的人群皆是幻影,只有眼中那对火焰一般站在一起,手执着手,眼望着眼,默默无声的两人仿佛才是真实。
眼中的景物变得模糊起来,杯中的琥珀琼浆让自己醉了;眼醉了,头醉了,心也醉了。
如果可以就这么看着他们的幸福醉死过去,或许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幸福!幸福!并非外人的祝福便可得到。
可是得到他人的祝福偏偏又是这么重要。
所以元朗要给他的爱人阳光下的身份,所以纳兰可以带着他的小鹿四处炫耀。
自己呢?幸福在哪里?蒙胧的双眼在人群之中寻找着那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可是,依然找不到。
找不到......那就算了吧!沈红音举起杯,又喝下去一杯。
"他好像马上就要醉了。"
宫装的美人儿轻轻推了推身边的女伴。
"你看他,身体都已经东摇西晃的了!"
"嗯,是啊!可是现在也没看到那个什么王爷出现!"白莫愁拿扇遮着脸,只露出一对亮晶晶的乌瞳。
"不过,那个人真的说要把手上的兵权全交出来?"
"嗯!"宛如笑着点了点头,"说是为了让元朗好放心,要用自己的兵权跟他换一个人呢!"
"肯换?"莫愁撇嘴。
"你猜!"
"我要是皇上才不换!"
"为何?"
"反正吃定了明翔王不会反,无非是雷声大雨点小。加上有尊主这么高明的人在,早就把他吃得死死的。放了尊主,自己便无暇偷懒,收了兵权,又要找人接手让人头疼。这不是明摆着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宛如"噗"地一声笑出来:"你说的怎么跟皇上一模一样呢!"
"没跟尊主说过?"
"没有!"跟红音相似的凤眸弯弯,目光如水盯着那伏在案上的青年,"我想,有些话,还是等着让那个人自己说给他听吧!"
"真是奇怪......试来探去,追来躲去这么些年,居然突然就会想通了......"白莫愁看着那略显单薄的背影,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既为他高兴,又为他难过......也许是为自己难过得多一些吧!"
"要不然怎么会说"豁然开朗"、"幡然悔悟"、‘醍醐灌顶'、"恍然大悟"、"茅塞顿开"呢!"英多罗宛如低声笑着,眉目间流露出幸福的光彩来,"我只是希望,哥可以幸福快乐地度过以后的日子,像爹娘希望的那样,平凡、幸福、安康、快乐!"
"那你呢?打算什么时候离开?"白莫愁看着她的目光中多了一丝羡慕,"听说月影已经向你求婚了......这皇宫你不会再待下去了吧?"
"嗯!"宛如笑得春光灿烂,"我跟月影说了,等哥哥顺利‘嫁'出去,我就跟他去中原隐居,开一个小小的店铺,生一堆孩子,当一对世上最普通、最平凡的夫妻!"不知为什么,白莫愁的鼻子发酸。
她举起杯,对英多罗宛如说:"祝福你们!我相信,你们一定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夫妻!"
"唔......"这是什么地方?支着酸涩的眼皮,刚想挪动僵硬的手臂,却被覆上来的温暖躯体吓了一跳。
"啊!"刺耳的尖叫声响起,达密哲元慎不满地捂住了耳朵。
"叫什么叫,又不是女人,搞得好像我要强暴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