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之蔷薇——夜寮

“没什么话要说的话就不用跟在我后边。”我在厨房拿了一个小碗，倒上加热的牛奶，放在了怀里小狗的嘴边。它爱娇地蹭蹭我，小心翼翼的舔起牛奶来。真是爱撒娇，我摸摸它的头，把它放在了桌子上，自己在旁边坐下来。和穆远只是默默地跟在我后边，紧抿着唇不开口。即使我说了上面一句，也仍旧保持沉默。“郑智言他们在游戏室，你要玩的话就过去吧！”我抬眼看他，静静的说了一句，随后低下头把喝完了牛奶的小狗抱在怀里，往二楼走。真是能吃的家伙，还是和我当初捡它回来的时候一样。“你为什么认为是我错！明明那个佣人先惹得我！”和穆远终于爆发，胀红了脸，堵在我面前，气势汹汹的冲过来兴师问罪。我安抚怀里被他的声音吓得发抖的小狗，平静看他，“首先，封则不是佣人，他是罗家的养子，我罗夏的哥哥，其次，我没有说你错也没有说封则对，对于你们两个的纠纷，我未置一词，”我稍稍冷了声音，看着面前慢慢窘迫起来的和穆远，继续道，“如果是因为他没有道歉的话，我现在可以替他道歉，对不起，和穆少爷。”和穆远愣愣地看我，像是不可置信，然后眼泪刷的落下，直接跑了出去。我招来大厅的佣人，“替和穆少爷备车，送他回家。”

让管家找来当时在庭院里当值的园丁和佣人，我细细问起了下午的事情。和穆远把小狗在怀里左揉右捏，弄的小狗呜呜直叫，结果被在庭院里练习的封则听到，跑过来推了他一把，抢回了小狗，和穆远脾气傲性子倔又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对待过，就发狠的回踢了封则一脚，又去抢小狗，结果两个人就扭在一块儿打起来了，直到我听到动静跑过去。很简单的事情，和我猜测的也相差无几，一般小孩之间的纷争和打架，但是，套用到我们身上，事情就容易变得复杂。无论如何，和穆远记恨我总比记恨封则来得好，爷爷是不会为了他而得罪和穆家的。明明我还只是个小孩子，怎么会想这么多，我头痛的把脸埋在小笨狗的背上，哀哀的叹了一口气。“带封少爷去擦药。”我点点旁边的管家，随口吩咐道。前几天被我打的伤，还有撞上桌角的伤都还没好全呢，不能再有问题了。今天就带小狗去睡客房吧，省得他看到我又要冲上来为了今天的事打架，他的身体还不是很好呢，多少要注意一点。

和穆远之后见我的时候也只是稍稍耍了点小脾气，完全不记得那件事似的继续粘着我，看到封则却已经是露骨的厌恶，我劝几次，没有效果之后，也就随他去了，封则也是一样，只要看到和穆远来，也是远远地躲着，和我打架的次数也渐渐少起来。我明白有一部分是因为精英教育的课程在渐渐加重，他稍微有点吃不消，另一方面可能是因为对我那次的做法有意见，慢慢地开始在疏远我，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是大概不太喜欢和我呆在一起。有些事，没办法说出来，如果他不能理解的话，我也无所谓，我的世界和他生活的世界是不一样的，总有一天他会明白，而且会适应这个法则活下去，可能比我适应的还要好，成为个中翘楚。

十岁多的时候，我第一次在打架上输给封则，直到被摔在地上，我还仍旧缓不过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他渐渐扬起笑容，高傲，挑衅，自信满满，我才意识到，这个人，我的小野兽，已经长大了，不再是我一个人能束缚的了。

第五章

那一年，我们的关系有了巨大的转变，却不能说是好是坏，参杂着我无数的自私和欲望。我对他施加了新的禁忌的锁链，牢牢束缚着他。

十五岁生日的时候，办了一场巨大的酒会，我不记得到底有多盛大多难得多辉煌，我只记得那有生以来最激烈的嫉妒之心，在那个夜晚有多可怕。

会场里无数的大人和小孩，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都朝我身边挤，我被混乱的环境和无数的人声所烦躁，千辛万苦的逃离了那里。我的小野兽，一直离我远远的，直到我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我在中庭的阴影里来来回回的找，他喜欢呆在人迹稀少的角落，我一直的找一直的找，直到在不远处的树丛后边看到他侧立的身影，我心里一喜，扬起大大的笑脸，准备跑过去，但是，我迈了一步之后，才看见还有另外一个人在他旁边，是个女孩子。他的笑脸，我从未见过的灿烂，是所有生涩的初坠爱河的少年的笑脸，像他一般的年纪所表露出来的纯粹，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即使我们已经在一个家里呆了十年，对照之下，对我的客套，冰冷，若有所思算计一般的眼神笑话一样，而不是现在充满快乐和简单的满足。我呆了，完全无法再迈动一步，脑子里一片空白，不能反应，不能动弹，残余的只有被背叛一般的无法接受的堵塞与揪心，我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我是离他最近的，甚至是刚才我也仍旧这么想，但是这一刻，我突然发现，我对这个人好像什么都不了解了，完完全全的苍白，所有我所熟知的好像突然间全都被蒙上了一层纱，我不再确定，充满怀疑，所以那个时候，我不知怎么的，从那个好像和我两个世界的地方退了出来，不像我一直以来的性格，完全败北一样的惨淡，从那里退了出来，跑了出去。无力。懦弱。难以接受。还有想杀了那个让他为之微笑的女人。

我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两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我噙着微笑，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乖乖的站在了酒会里。得体的微笑，优雅的举止，甚至比之前更加用心，不这样，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想要发疯，摔了这里所有的东西，对着所有人咆哮，失去我所有的冷静自制，就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素不相识的女人，为了一个不知什么时候早已背叛我信任的男人，那会让我觉得自己可怜到残忍。

我只有微笑微笑再微笑，比任何人都来的骄傲，比任何人都来得不羁，像我最初见到他的时候，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逊逊，”和穆远趴在我肩上，吐着酒气，醉得不轻，满脸酡红，傻笑不已，“你今天笑得真好看，呵呵。”我扶住他渐渐下滑的身体，皱皱眉头，“你喝多了，明知道自己酒量不怎么样，还要逞强。”“谁让你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他像小时候一样扁扁嘴，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眼睛泛红，“你丢下我一个人不知道跑哪里去，我很生气，"醉酒的他意外的老实，乖乖的靠在我身上，我叹口气，拍拍他的头，把他扶上二楼的休息室。已经有好几个人呆在那里，郑智言和司家吴家的几个小公子，大家零零散散的或靠或躺在竹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看到我们进来，过来帮我把和穆远抬到了靠近门口的竹榻上。我大大的喘口气，在他旁边坐了下来，随手接过郑智言递过来的水，喂他喝了下去。他迷迷糊糊摸到我的腿，抬起头蹭了上去，“逊逊最讨厌了，”一脸的委屈和不甘。“是是是，我最讨厌，”我慢悠悠的接下来，把他稍显凌乱的额发随手拨开，替他拍拍看起来貌似很难受的胸口。郑智言在旁边嘿嘿的笑，一副猥琐小人的样子，我瞪他一眼，直接踢人过去，他摸摸鼻子，一脸无趣的出了门。“逊逊老是喜欢跑得不见人影，也不跟我说，我很生气，”他突然间睁开眼睛，亮晶晶的，吓了我一跳，我以为他酒醒了，刚想说两句，再一看，虽然眼神明亮，却没有焦距，明摆着还是醉着，在说醉话，他自顾自的接下去，“我什么事情都和逊逊说，但是逊逊老是神神秘秘的，瞒着我很多秘密，我真的很生气！”我难得的有些红了脸，和穆远说的确实属实，封则的事，我瞒得一向紧紧地，生怕被人知道蛛丝马迹，估计除了爷爷，不会有别人清楚了。看着就像突然间变回小孩子一样的和穆远，我从心底笑了出来，真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有些年没有这么任性了，虽然是醉酒。他一向活得恣意，对我也是有什么说什么，极少有这种情况，看来是我在不知觉的时候做得过分了，他也难得的没有说出来，憋在心里，才在醉了之后无意识的朝我撒娇。“好吧，看在我做错的份上，今天随便你怎么撒娇吧！”我拍拍他的脸，劲道不小，“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或者想吃东西的？”他被脸上的疼惊了一下，眼神稍稍聚焦了一点，看了好久才认出是我，软软的翻了个身，趴在我腿上，有气无力的开口，“我饿得很，酒喝得太多了，想吃东西。”我想了想，试探着开口，“可以的话，我亲自下厨，你要不要？”“亲自下厨？”他一跃从我身上爬起来，却因为身体不适又软软的跌下来，我吃力的接过他，竖起眉毛，“你嫌弃？”“不是不是，”他慌慌张张的摆手，脸上的表情就像被人无端欺负了的小狗一样无辜，“是太高兴了，太高兴了而已。”“那还差不多！”我松开手，拍拍衣服起身，准备下楼，却突然被身后突如其来的重量差点给压倒在地上。“你干什么？”我怒瞪他，兴师问罪。“我也想和逊逊一起。”他无辜的看我，一脸纯良，重量却快要压垮我。真是，一个两个都这么麻烦，我揉揉眉心，拖着他下了楼。

经过楼梯时，遇到了封则。他一脸平静淡漠的样子往楼上走，和刚刚笑得纯情少年的人截然不同，我突然意识到，这就是他给我看的一张脸，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对我隐藏任何事，我所有的自以为是，只是他眼中的一个笑话罢了，你够狠，封则，你真的够狠，把人当小丑一样耍。他停在我身边，微微绽出一个小小的善意微笑，“要不要我帮忙？”我看着虚假的微笑眼底无数漩涡的男人，也微笑，不过是充满恶意，“他不会愿意你对他伸手的，封则，”我直接从他旁边过，像他无视我一样故意不把他放眼里，我已经受够了，“他一向不喜欢你这个投机商。”“是吗？那真是失礼了。”他侧身微微让开，眼里的阴霾浓重起来，表情冷峻的看着我们，一点点的不屑在脸上。

我有点血液沸腾，他怎么能，怎么敢，就在这么多人的大厅里对我露出这种表情，他从来不会这么没有分寸，除了在那个可以释放他所有情绪的房间里。我有想要发疯的感觉，如果能直接咬断这个人的喉管有多好，再不用为他心烦。“逊逊，你快点，我饿得很。”和穆远鼻音浓重的扒在我肩上，半睡半醒的样子在撒娇。我动动僵硬的不得了的的身体，埋下所有的不良情绪，喘着粗气，慢慢地下了楼，不能说到底是因为和穆远的重量还是我激动的让人颤抖的情绪。

家里有单独的小厨房隔间，爷爷有时候想起来的话会做上一两道拿手菜。我虽然进来过几次，却是第一次下厨。东西摆放的位置我大概清楚，看了看小狗一样趴在桌子上满眼期待的和穆远，想了想，决定做面，既简单又可以醒酒，对于我这个初次下厨房的人来说，再适合不过。最简单的鸡蛋面。汤水。面条。鸡蛋。调味。看起来井井有条，吃起来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去吧！但是，今晚翻天覆地的负面情绪不是我不想不理会就会自己乖乖消失的东西，我握着厨具，劲道大得吓人，如果不是坚硬的金属的话，说不定早已经被我捏碎。“逊逊，还没好吗？我很饿！”双眼泪汪汪小狗一样看我的和穆远，让人没辙，我叹口气，摘下手套，把那碗卖相看起来还行的鸡蛋面端到了他面前，自己坐在旁边等结果，再怎么说也是第一次下厨，我还是最自己有点好奇心的，虽然，最重要的是，我想把自己从山一样的负面情绪中拉出来，才挑了自己从来没做过的事。和穆远小狗吃饭一样嗅了嗅味道，眼神发光的看着我，还真让我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怎么了，还不快吃？”我恶声恶气的看他，把他的头直接给扭了过去。好厉害好厉害，我相信他眼睛里的光芒是这么说的，亮得渗人。我看着缓缓吃了口面条的人，有些想笑，早知道应该把今晚的和穆远给录下来，等明天酒醒以后让他看看自己醉酒的状态，我发誓他从此以后都不会想再喝醉。酒精真不是个好东西，我托着下巴，默默的想，看来从前不喝醉的想法是对的，以后也要继续保持下去才行。“逊逊，”突然间和穆远叫了我一声，我从杂乱的想法中抽身，看到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真是，他这个年纪，我还真的有点接受不能了。“这么难吃吗？”我稍微有点泄气，拍拍他泪眼朦胧的脸，“那我倒了就好了，找厨子帮你重新做一点吃的吧！”他却拨开我的手，死死地抱住了碗，一脸感动得要死的表情，“你太厉害了！”满眼的星星光芒，少女一样崇拜的看着我，我黑线了，不会吧，难道因为酒精这少爷的味觉也退化了？“真的，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面了，”生怕我不信一样，他又加了一句，我无言，和穆家小少爷的挑剔人尽皆知，可能真的不错吧，我无奈的想。“逊逊，谁能娶到你真是天大的福气了，”他抱着碗狂吃，吃相倒是比说我做的东西好吃更让我来的惊奇，他该不会其实饿了很久吧，我有些失礼的想。“注意吃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家里受虐待了呢，”我弹一下他额头，“还有，注意措辞，你对面的是男人，不是女人，不要把泡女孩子的那招用到我身上，”我抱胸坐在对面，看他委委屈屈的摸额头，今天他还真是退化了不止十岁呢，真是可怕。“那逊逊你来我们家吧，我老爸一定很愿意你做我们家媳妇的，”他继续游说，我却有点火上头，再扯到女人身上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揍他，虽然他毫无自觉，只是醉话，但是因为那个不知名的女人我的情绪可是坏得很。“你再多说一句，这辈子都不用想我为你下厨第二次。”我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他，温柔微笑，拍拍他有点呆掉的脸。“你还会为我下厨吗？”他根本不抓重点，也站起来一脸兴奋的看着我，我真是败给他了，醉酒的人以后绝对不当人看，直接无视掉算了，我泱泱的想。“啊，你乖点听话的话，就当奖励好了。”我坐回去，无奈的揉了揉头发，当他小孩子一样哄。“逊逊最好了！”他一副想要隔着小餐桌扑过来的样子，我赶紧按住他，生怕他真的扑过来，碗还在桌子上呢，我可不想生日的时候被人弄一身面条。再说，今天的生日算什么生日呢，被人背叛一样的感觉在心里鼓噪着，我拒绝再去想罪魁祸首。

吃完面就精神萎靡的趴在桌子上的和穆远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我只能提起精神再次辛苦的把他往楼上搬，他有轻微的洁癖，如果知道被我以外的人送回房间，第二天早上绝对会发脾气，我懒得再哄他，干脆自己直接动手。挥手退开要上来帮忙的佣人，我死命的拖着他往楼上自己的房间走。“啊，看来你有事啊，”爷爷拄着拐杖站在我房门口，一脸的笑意，看到我肩上的和穆远，笑意更深，“和穆家的小少爷还是那么喜欢粘你啊！”我站在原地喘口气，拨开挡住眼睛的头发，恭恭敬敬，楼下有不少人在看，外人面前礼数是少不了的，“爷爷有事找我？”“今天看来是不行了，明天再说也是一样。”他像小时候一样摸摸我的头，笑容温暖而贴心，“原本想办个让你高兴点的生日会，可能有点适得其反了，早点休息吧，身体重要。”我握着那双已不再年轻充满力量的手，把脸在上面蹭了蹭，小时候一样完全依靠完全付与的姿态，“我最喜欢爷爷了，爷爷也要注意身体。”他露出宠溺的表情，看我一会儿，转身去了楼下。只有爷爷，我所有的坦率，我所有的隐藏，愿意交付给他，那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比我自己的所有来的要重要得多。

进房间时，看到半躺在床上看书的封则，我皱皱眉毛，不快的开口，“封则，你今天晚上睡客房，和穆远今天睡这里。”我第一次在这个房间里叫了他的名字，以往我一直叫他小野兽，那是我的小野兽，但是现在，他已经不再是我所认知的那个人，只有封则，我只能这么叫他，小野兽，会渐渐被封印一样，滞留在我的记忆与脑海里。他讶异的挑眉，完全不解的样子，不管他惊讶或是不悦，已经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我把和穆远放在自己床上，朝他挑衅的笑了一下。他眼神黑蓝黑蓝的闪着光，野兽一样充满攻击性，看了我好久，才慢慢起身，优雅骄傲，像对外面的人一样，绽出客套的笑容，走出房间，“晚安，做个好梦。”苍白的冰冷的客套的，揪着我心一样的让人火大的态度。我抓着床单的手用力得发疼，想要狠狠地把那个人摔在地上，踩在脚下，撕碎他所有的骄傲和虚假，狠狠地像要杀死他一样的折磨他，这样我心里的嫉妒与不甘才会减少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