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急着说话,先喝点水。”
温热的汤水接着就被送到了唇边,沈碧染乖顺的张嘴,眼睛却仍旧望着司马熹瀚,一眨也敢不眨。
沈碧染凝望自己的眼神让熹瀚心疼难当,他搂着沈碧染,轻轻道,“你身体太虚,再睡一会儿吧,我一直在这陪你,不离开你。”
我此刻不就在睡着么,我一直都在睡呀。沈碧染呆呆的望着司马熹瀚,铺天盖地的困倦却再次席卷而来,最终在男子令人安心的声音里慢慢闭上了眼,渐渐进入梦乡。
司马熹瀚低头看着沈碧染,他睡着的样子就像个单纯乖巧的孩童,脆弱而甜美。少年毫无芥蒂的依偎着他,轻浅的呼吸熨帖在他的胸口,他心底悸动的感觉久久不散,甚至越来越强。
聪明如司马熹瀚,在华月等暗卫看到沈碧染的那刻露出如此震惊的表情的时侯,他便知道,他和眼前这个少年曾有过怎样刻骨的纠葛。他和这个少年曾经的爱恋,是甜蜜也好,是伤害也好,是惊天动地也好,那些曾经的种种,他不想从别人口中探寻,也不愿从别人口中探寻。
真正的感情,是只有自己才能体会的。过去的那些,他此刻一无所知,更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再度想起。花费不必要的功夫去计较过去是不明智的,他要把握现在。
就在现在,就在此刻,他明确的知道,自己在乎怀里这个少年,喜欢这个少年。在他昨夜第一眼见到那双澄澈的眼睛时,在他看到少年精灵古怪的表情时,在见到少年迎着晨光的那个浅笑时,在少年昏睡中软声叫他瀚时……他的心早被填满。
我喜欢你。司马熹瀚轻抚着少年的乌发,语气轻的像一句叹息。昨晚见你的第一面时,我就好像爱上了你。
沈碧染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他睁开眼睛,再次看到司马熹瀚。
“烧终于退了些,要先吃点粥,再喝药,好不好……”
怎么我还在睡,还没有醒呢?沈碧染身为医生,知道自己不能再睡下去了,不然就再也醒不来了,就再也见不到真正的熹瀚了。他下决心要摆脱这个幻觉,于是闭上眼,过了一会才睁开。之后又再闭上,又再睁开。
这样反反复复了好多次,眼前的熹瀚怎么还没消失?沈碧染不自觉的瞪大了眼噘起了嘴,正准备再闭眼的时候,听到耳边带着隐约笑意和深深心疼的声音传来,“你已经醒了,你眼前看到的不是幻觉,我是真的。”
不是幻觉?沈碧染把眼睁的更大,漆黑氤氲的眸子个懵懂无知的小动物,傻傻盯着司马熹瀚。这样孩子气的举动让熹瀚心底又爱又怜,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
男子的声音带着宠溺和疼惜,“不是幻觉,是真的,你看到的我是真的。”
他温暖的大手,低沉的声音,真的不像幻觉。可如果这是梦,我要怎么办。沈碧染吃力的抬起手,花了好长时间,终于触碰到司马熹瀚的胸膛。沈碧染怯怯的伸出指头,轻轻的戳了两下。
他没有消失。整个身子都被男子紧紧搂住了,他还是没有消失。
沈碧染终于鼓起所有勇气,结结巴巴的问,“你、你是,真、真的?”
那一刻,司马熹瀚觉得自己的心比听到少年昏睡中叫他瀚时还要疼。他不知道少年究竟是受了多少苦,经历过怎样的绝望和悲伤,才会在此刻见到自己后,露出那样害怕和小心翼翼表情,那样充满担忧惶恐和不可置信的眼神。
司马熹瀚无法抑制的搂住他,尽量控制住全身的颤抖,放柔了声音轻轻道,“我当然是真的,真真切切的在你身边。”
沈碧染呆呆的望着司马熹瀚,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却继续结结巴巴的问,“你,你真的是瀚?你没有死?”仿佛是为了确认这一切的真实性,沈碧染急切的接着追问,“你一切都好吗?知道我是谁吗?”
司马熹瀚的表情忽然僵了一下,顿了半晌才有声音传来,“我不记得你是谁了,” 他直视着少年的眼睛,好像在哀伤,好像在无奈,好像在歉疚,最终带着无辜的表情微微皱起了眉,“我把你忘记了。”最后,熹瀚却还有一句话到底没有说出口:我不知道你是谁,可是,我喜欢你。
此刻朝阳万丈,晨光射进屋内,为两个人都镀了层淡淡的柔光。
司马熹瀚的目光始终紧张担忧的望着眼前的少年,一刻不离他的脸庞,想要看清他的表情。可是,他只看见他缓缓低下了头,然后小声的问,“我,我可不可以摸一下你的脉?”
司马熹瀚的心底忽然难受的发慌。
他为什么低下头不看我?他在怕我?还是气我忘了他?还是与我已经隔膜?还是说,他已经,不再爱我?更或者是,以前,他就没爱过我?
少年皙白如玉的细软手指,迎着晨光,好像是透明的一样,轻轻的按在手腕上。
司马熹瀚能感觉到他指尖的颤抖。
少年缩回了手。
手腕那里刚才被他指尖触碰过的皮肤,忽然空虚到凉薄,像是在微微的叹息。
因为少年的离去。
这个时候,少年忽然抬起了头,两双眼睛正好直直对视。
少年的眼睛澄澈的宛如天地精灵,在他的眼里,司马熹瀚看到了再见的欢喜和感恩,刻骨的思念和缠绵,甚至看到繁华落尽似水流年,但是,没有一丝失落、抱怨,和不满。
“幸好,你没有留下内伤,外伤也都快痊愈了。”少年低声喃喃自语,声音中带着深深的庆幸,是发自内心的欢喜,好像丝毫没受司马熹瀚忘记他的这件事的影响,好像他所关心的没有他自己,只有司马熹瀚的伤情而已。
片刻后,少年轻轻吸了一口气,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定,抬起头认真的道,“既然你不记得我了,那我们重新认识好了。我叫沈碧染,”少年浅浅微笑着,直视着司马熹瀚,接着歪歪脑袋,“以前,你都叫我碧染的。”说着,他晶亮的眼睛带着期待,“瀚,你还这样叫我好不好?”
司马熹瀚心底的爱意和疼惜顿时汹涌到要流溢出来,轻声道,“好,碧染,”熹瀚若视珍宝般一手搂着少年,一手端起旁边放凉到温度刚好的粥,语气含着自己都没觉察的宠溺,“喝点粥好不好?”
“嗯。”沈碧染乖巧依在熹瀚怀里,张嘴由着他用勺子一口口的喂。才吃了几口,他便扬起脑袋,一双澄澈干净的眼睛望着熹瀚,“瀚,我吃不下去了。”
“不行,”司马熹瀚努力硬下心肠,尽量放柔了声音,“再吃一点,然后把药喝了,你的病才能早点好。”
“可我真的吃不下去了。” 沈碧染不满的嘟起嘴,脑袋在熹瀚怀里磨蹭,声音因为生病和疲累显得尤为轻微,“瀚,我想睡了。”
怀里的人孩童般的无辜眼神,水色柔软的嘴唇,让熹瀚忽然感觉一阵燥热。在少年身上,熹瀚可以闻到一股十分好闻的味道,药香中带着果香,还有少年特有的青草气息,淡而不腻,会令人想要一再地汲取。熹瀚见少年的眼睛都要闭上了,知道他是真的累了,咬牙再次硬下心,“喝完药再睡,不喝粥可以,药必须喝光。”
药送到嘴边,哄了又哄,劝了又劝,可沈碧染抿着嘴昏昏欲睡,吃力的抬头可怜巴巴的望着熹瀚,就是不喝。
司马熹瀚不自觉的揉揉额际,忽然不知道怎么办好。不由暗叹此人真的是自己的魔障,竟然半点也舍不得强迫他。熹瀚没有一丝不耐的继续哄,“你在生病,喝了药才能好,喝完再睡……”
这个时候,本来已疲惫到极点的沈碧染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竟睁开了眼,认真的问,“瀚,我喝药的话,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条件?”
“好。”
“真的?”沈碧染的语气很虚弱吃力,却说的快又急切,“从今天起,我住在你这里好不好?让我跟在你身边好不好?”
司马熹瀚心头一窒,压抑住心头的欢喜和激动,语气里含着深深纵容,“好,当然好。”
话刚落音,沈碧染眼睛和双唇都漾起新月般的曲线,整个人心花怒放,生动的表情让熹瀚怀疑怀里的这个小东西马上就要从脑袋上冒出一朵朵的小花来。好像是怕熹瀚反悔似的,沈碧染接着便张开嘴,赶紧把药喝下去。由于太慌忙,竟然喝的呛住了,一时咳嗽不止。
熹瀚随即心疼的无可复加,不停的轻拍他的背,手忙脚乱的不知怎样才好。沈碧染好容易停止了咳嗽,再也没有任何力气,熹瀚紧紧把他搂在怀里,轻抚他的发丝,哄他入睡。
司马熹瀚没看到,这个时侯,沈碧染的眼底悄悄滚落了两颗泪。
熹瀚,你怎么能忘了我。
我很疼。
所以不想你看见我的眼泪。所以不想让你也疼。
74.宠你上天
待到晚上,司马熹瀚见沈碧染还不醒,心里放心不下,便睡在他的身侧,一直守着他。等到翌日清晨,司马熹瀚醒过来,发现沈碧染的烧终于退的差不多了,暗暗松了口气。他看着沈碧染如小动物取暖般小小的蜷缩成一团,不自觉的依着自己的胸膛,顿时又疼又爱,不禁微微笑了起来,浅吻他的额。
见到沈碧染后的这几夜,会有些以往和沈碧染在一起的细碎片段不自觉的在梦里浮现,每每忆起,心底就是淡淡的幸福。此刻外面天刚蒙蒙亮,有微微的曙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还有几只早起的小鸟,正叽叽喳喳的啾啾叫。司马熹瀚流连不舍的吻了一会,终于轻手轻脚的坐起,帮沈碧染盖好被子,然后走下床,开始穿衣。
待套上了外袍,司马熹瀚转回身,准备寻腰带。才一转过来,就看见沈碧染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从被子里爬出来,默默拿了条藏蓝色的腰带凑到他身边,然后伏下身子,替他系上。
司马熹瀚低下头,借着屋里半明半暗的光线,看到沈碧染穿着月白色的里衣低头伏在那里,认真的为自己系腰带。微乱的衣衫下是少年单薄却直挺的脊背,漆黑如瀑的长发散了一背。
就在这晨光微熙的清晨,经历过各种风浪的司马熹瀚,忽然心头一酸,眼眶发热,胸口被一种不知名的东西填满,然后全身都忍不住在抖,就快要站立不稳。
这漫漫一生,求的,莫不就是这一刻。
什么富贵荣华,权势滔天,很多人穷其一生,最终想要的,其实就只是这样的时刻,这样的温暖和幸福。
司马熹瀚的手还带着抖颤,轻轻抚上沈碧染的长发。沈碧染为他系好了腰带,抬起头来,一双澄澈的眸子还带着些许刚醒的迷蒙氤氲,望着他,“瀚,你要出去吗?”
司马熹瀚弯下腰,把沈碧染轻轻抱起,重新放在床上坐好,“不出去,我一直陪着你。”
仆人们伺候完洗漱,很快端了早饭来。乳白色的汤,细细的面整整齐齐的卧在汤里,上面飘着翠绿的叶子和嫩黄的碎蛋,旁边还有几碟清淡的小菜,浓浓的香味飘出来。
沈碧染病了两天,现在觉得肚子饿了,端起来就吃。司马熹瀚在旁边忙轻声的劝,“慢点吃,小心烫着。”
沈碧染吃东西的样子虽不优雅,在熹瀚眼里却尤为可爱,男子的嘴角不由的慢慢绽开一个清浅的微笑,一向冷冽的脸部线条顿时柔和下来,俊美非常。
可惜沈碧染眼前只有美食,没有看到。他喝完汤便伸手抓糕点往嘴巴里塞,还口齿不清的道,“我最喜欢梅花糕了。”
司马熹瀚始终静静看着沈碧染,眼底一直含着笑。沈碧染吃东西的样子像一只小仓鼠,亮亮的眸子专心致志的望着食物,一大口咬下去,腮帮子鼓起来,然后慢慢的咀嚼,脸上带着最单纯的满足和欢喜,眼睛也开心的微眯,弯成月牙。
看他吃东西的样子真的比自己吃还满足。
沈碧染抬起头来,“瀚,你怎么不吃?”
“我不饿。”司马熹瀚仍是望着他,却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神色,假装威严,“糕点不可以再吃了,早上吃那么多甜食对身体不好。”
“哦。”沈碧染低下脑袋乖乖的应着,心里嘀咕他真是大冰块。再一抬头,看到已有人立在门口,俨然是有事要报。
“主子,您今天约了去聚宾阁和……”
沈碧染一见,忙善解人意的道,“你去忙吧,不用陪我了,我吃完了还想睡一觉。”
熹瀚犹疑片刻,摸摸他的头,“那你好好睡,我忙完就很快回来。”
沈碧染乖乖的点头,忽而想起了什么,两眼又亮亮的,“我要吃刘记的香糖果子,回来时帮我带好不好?”
“好。”
待到中午,又下起了绵绵春雨。市集却依然热闹,整条街道贩卖诸多小吃与零嘴。司马熹瀚谈完事情,特地亲自绕到刘记糕点铺子为沈碧染卖糖。他一上午都心不在焉,眼前不断浮现沈碧染的脸。
不知小东西睡的好不好?烧该完全退了吧?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上午就不该离开,该一直陪着他。
回了府,司马熹瀚的脸却当即冷了下来。
“他去哪了?”不怒自威的气势,让眼前的几个丫鬟吓的发抖。
“奴,奴婢真的不知道……”
等了一会,到底是坐立不安,司马熹瀚迎着小雨亲自带人沿街找。冷着一张脸,越走心越沉。这个不安分的小东西会不会出事?他身体还没好,会不会又淋雨到发烧?会不会不回来了?熹瀚又想起李兴的事,心里更是发慌,担忧的无所适从。他一路找寻无果,最终决定回府等,却再也没有往日的冷静沉稳,在屋里焦急的时刻难安。
沈碧染此时刚从妙手堂溜出来,拿了自己要吃的要用的药,还有一些可以让熹瀚慢慢想起以前事情的药。从来不知李伯这么难缠,硬是不放他走,害他费劲了心思好容易才逃跑。跑出来后,又看见有小摊做糖人,好久都没吃了,不禁玩性大发,买了一个美滋滋的吃了一路。
“公子回来了!”
正担心的坐立不安的司马熹瀚听到外面传来的这一声,立刻一个激灵的迅速起身。见到沈碧染走过来,小脸还有些苍白,焦急顿时变成了心疼。下一刻,却硬生生的压抑住心疼,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站在那里冷冷的开口,“给我去那椅子上坐好。”
沈碧染顿时心虚,老老实实的听话。
熹瀚一副审问犯人的严肃架势,“说,去哪了?”
“去妙手堂了。”
“去那做什么?”
“去拿药。”
“拿什么药?”
“治内伤和心疾的药。”
见熹瀚始终冷着一张脸,沈碧染忙可怜巴巴的道,“瀚,我错了……”边说边偷偷抬起头看他,见熹瀚竟还是没反应,沈碧染的语气更透着委屈,“我淋了雨,还饿着肚子……你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知道错了……”
司马熹瀚早心软心疼的不行,却仍是面无表情,“说说,错在哪了?”
“我不该出去……”
“嗯?”凤目冷冷一挑。
沈碧染见状,忙继续招供,“我,我骗了你,我还路过买糖人的小摊,还买了糖人……”
一双凤目冰眸依然不为之所动,“就只有这些?”
“街上有人迎亲,我还在街上看了一会热闹……”
俊脸冷的更厉害,这下却连话也不说了。
沈碧染不禁发慌,漂亮的眸子又硬生生弄出点雾气,装出哭腔,“瀚,我都说了……我不敢了,再也不跑出去,也再也不骗你……别生气了还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