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严肃的表情看着我,眼睛里全是我看不懂的东西,看得我心里直发毛,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换了一个位置,陷进床褥的深处,被小炎的身体包裹着。
“陵……”
“嗯。”
“什么时候……你才能成为我的人?”
“我已经是你的爹了啊,难道你的意思是说爹不是人?”
“陵……”
“嗯。”
“你真会煞风景。”
“哪有……”
席炎的头低了下来,盖着我的唇,碾转了一下,舌尖轻灵地伸了进来。我呵呵笑了起来。
“笑什么?”
“我想起你还没长牙的时候,每次我把肉块嚼碎了放在舌尖上伸出来,你都会扑过来叼走,快的象闪电一样,一看就知道有练武的潜质。”
“陵……”
“嗯。”
“当我在吻你的时候,拜托不要想我没牙时的情形好不好?”
“对不起。我不打岔了,你继续吻吧!”
“……”席炎轻叹一声,把我紧紧拥进怀里,“今天就这样吧,咱们慢慢来。”
“好。”我乖顺地答着,偎在席炎胸前闭上了眼睛。大约过了半刻钟,我实在忍不住又抬头问道:“你刚才说咱们慢慢来什么?”
席炎在喉间笑了笑,柔声道:“你就别操心了,以后自然会知道,睡吧。”
我确实有些困了,不一会儿就蜷在席炎怀中沉沉睡去。
酣然一觉后天色已明,眼睛尚未睁开,便听得席天在院子里和福伯清点行李的声音。
“一、二、三、四、五、六……六……这只数过了没有?好象没有……又好象数过的……重数吧……一、二、三、四、五……”
“三爷你别数了,你去看看爹爹醒了没有?”
席天应了一声噔噔噔跑进来,“爹,你起来了啊?我去端水。”
起身更衣擦过脸,牵了小儿子的手来到院中,福伯已经将所有行李绑扎牢靠。我四处看了看,问:“小愿呢?怎么不来帮忙?”
“回太爷的话,二爷还没回来。”
“还没回来?!”
“二爷在没找到齐少爷之前大概不会回来了,所以大爷吩咐不等二爷,咱们先走。”
“再等等小愿嘛,也许他很快就找到齐齐了呢。”
“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二爷他一直在外面找……”
“对啊……”
“可是齐少爷已经回来了。”
“齐齐已经回来了?他在哪里?”
“他一大早跑过来找到小纪下战书,说一定会把二爷从小纪手里抢过来。”
“小纪怎么说?”
“小纪说如果齐少爷肯把齐家老宅密室里收藏的那只千年首乌偷出来给他,他就跟二爷分手。”
“分手?他们根本就没在一起,分什么手?”
“这个你知道我知道很多人都知道,但是齐少爷不知道啊。”
“那么齐齐答应了?”
“答应了,还签了字据呢。”
“小纪的心真黑啊。”
“老奴也这么觉得。”
正说着,前院突然一阵吵嚷,似乎什么人闯了进来,福伯看了席天一眼,他立即飞奔回室内拿了纱帽给我戴上,然后三人一起来到前门处看个究竟。
席炎悠悠地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我,立即招手叫我到他身边去。
冲进来的原来是熟人,怒气腾腾当先的一位正是齐家的四少爷齐延,而满面焦急拖着他劝阻的黑胖子却是本城太守巫朝宗。
“是齐四公子啊,不知来此有何贵干?”席炎轻描淡写地问。
“我来找舍弟,他在哪儿?快叫他出来!”
“席某如今一介平民,令弟更不是席氏家奴,他喜欢去哪儿就去哪儿,几时轮得我叫他出来?”
“你少装蒜!”齐延气得脸发红,“我弟弟平时虽然顽皮,但一直都很正常,就是跟你们这群莫名其妙的人混在一起,才会如此变态,昨天我捉到他叫他回家,他竟然说喜欢上一个男人,在那个男人没喜欢上他之前绝不会回家,这话要是被我爹娘听见,岂不会气死二老?你家三弟的事我已知道,就算你自己不在乎自己弟弟跟一个男人在一起,我们齐家却是绝不允许的,你乘早死了这条心吧!”
“我死了这条心?关我什么事?”
“你还装?虽然小攸没有明说,但我知道他喜欢的那个男人一定是你!”
席炎不置可否地一笑,挑了挑眉,还没说话,齐齐已从侧门冲出来,大声道:“四哥,我昨天已经跟你说的很明白了,你不要在这里无理取闹,爹娘面前我自会交待的!”
“我无理取闹?”齐四少爷气得跳脚,“大嫂快生产,二哥去了边关,三哥关在书房里念死书,我再不管管你,你真的要上天了!快跟我回家!”
“不回!”
“不回家也不许再和这个男人在一起!喜欢男人很变态你知不知道?”
“变态怎么啦,我就是变态,你要怎样?”
小天扯扯我的衣袖,扁着嘴小声问我:“爹,喜欢男人真的变态吗?”
“也不一定,”我想了想,“有些是,有些不是,比如当年有个人喜欢你大哥的亲生父亲,喜欢到要杀掉所有他重视的人,这就有点变态了。象楼京淮喜欢你,或者是卓飞文喜欢小纪,都是很认真的一份感情,一点儿也不变态。”
小天点点头,松了一口气。院子里齐齐和他四哥已经追追跑跑了好几圈,席炎拖了把椅子出来让我坐着看。
正热闹着,福伯突然道:“咦,齐妈回来了?”
我们抬头一看,席愿……呃不……齐妈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进来,一看到齐齐,呆了呆,立时冲上前去一把捉住他的肩膀,边摇边怒道:“你跑到哪里去了?到处找也看不到人,你不知道这样会让人担心吗?你不知道你四哥正在到处抓你吗?”
席炎咳了一声,有些哭笑不得地提醒:“齐四公子就在这儿呢,你没看见吗?”
齐妈一抬头,这才看见又气又跑直喘粗气的齐延,忙把齐齐护在臂间。
“这个老妈子是谁?”齐延颤着声音问。
齐齐转了转眼珠子,突然挤下两颗眼泪,道:“四哥,我实话跟你招了吧。其实我也不是不喜欢女人,这个齐妈,就是我所爱的女人。可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明明那么爱齐妈,却又不可自拔地喜欢上了一个男人,我现在真的很矛盾,不知是该选择那个男人,还是选择齐妈。四哥,既然你坚决不许我跟一个男人在一起,是不是说明你支持我选择齐妈呢?你知道,我最终还是会听从你的意见的,你现在就明确的告诉我,是选男人好呢,还是选齐妈好?”
面对如此高难度的问题,齐延鼓着眼睛看看负手而立的席炎,再看看和齐齐相偎在一起的那个身材高大、头发花白的老妈子,一口气没提上来,当场晕倒。
“可怜的孩子……”我赶紧命福伯端了碗水来,亲自连喷数口将受不住这份刺激的齐四少爷喷醒,可他一睁开眼,就一副恨不得再晕过去的表情。
“四哥,大哥二哥三哥都不管我的,既然你要管我,就要负责到底,快把你的意见告诉我嘛。”齐齐睁着无辜的大眼睛,逼问上前。
齐延跌跌撞撞爬起来,结结巴巴地道:“我也不要管你了,你五哥多半也懒得插手,你自己当心老六吧……”
提到齐家老六,齐齐的脸色一变,尖声道:“六哥也来了?”
齐延没有回答,垂头丧气地离开,巫朝宗连忙跟上。
席愿皱眉问:“你害怕你六哥?”
齐齐点点头:“我六哥聪明得吓人,想做什么事从来没有失败过,如果他真想拆散咱们,那……”
正说着,后院突然传来小纪的一声惊呼:“来人哪―――!”
要说小纪这个人,脾气又坏性子又傲,当年在雪地里捡到他,明明伤重得快要断气,也没听他呻吟一声说一句软话,大家在扬州相处了好几年,在任何情况下也未曾见过他有过惊慌失措的时候,此时听得他语调惊恐,声音颤抖,不知发生了何事,席炎与席愿已当先飞身赶去,我与福伯小天齐齐稍慢一步来到后院,只见院中滩滩血迹,从台阶上一直滴到屋内。进门一看,小纪正用清水为床上躺的人洗净伤口包扎,席炎的手掌贴在伤者胸口,正在发功护他的心脉。
“是卓飞文吗?”我轻声问。
席愿点点头。
“什么伤?”
“氤氲掌……”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福伯伸手扶住我,“太爷别担心,大爷这些年一直在研究如何祛除此掌寒力,卓飞文又没有被直接打中,也许不会和您一样武功尽废的。”
席愿也走过来道:“福伯说的对。大哥刚刚也跟小纪说了,如果卓飞文本身体质够强的话,可以完全恢复的。”
我点点头,走到床前。那孩子双目紧闭,面色如纸。
席炎缓缓将手收回,我用衣袖拭去他额前渗出的细汗,小纪仍低着头,两粒水印在纱布上浸开。
“他居然真的去刺杀严康……,为了仇恨,让所爱的人伤心,值得吗?”我叹息。
卓飞文的眼睫轻轻动了动,口中逸出浅浅的呻吟。小纪将手放在他的额头上,半晌后,他睁开了眼睛。
“篱儿……”卓飞文努力振作着精神,“对不起……,别担心,我不会死……”
小纪咬着牙道:“谁担心你?昨儿我还和你在一起,你一句都没提今天要刺杀严康的事,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卓飞文大急,想要支起身子解释,被席炎按住。
“篱儿,你明知在我心里你总是最重的,何苦说这话噎我?”
“我最重?”小纪发起脾气来,“为了给你一个小师叔报仇,你可以舍下我去博命,这也算是我最重?”
“你师父也真是的,”我也指责道,“他把你的命当成是什么?教你武功却是为了培养你复仇,你到底是他徒弟还是他的工具啊?你连那个小师叔的面都没见过呢!”
“不……不关我师父的事……”卓飞文脸色又白了几分,“为小师叔报仇,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原因而已……更主要的……是为我自己报仇……”
“你自己?”
“我其实……并不是卓家的亲生子,我爹娘只是燕京城郊一家小农庄的庄主,严康看上我家祖传的一处园子,想要夺来建别院养伤,因为我爹不卖,他就派人杀了我全家十几口人,还放火烧尸,我娘拼死将我和双胞哥哥藏进地窖才逃过一劫。卓家本代的当家人数年前曾路过我家农庄借宿一晚,与我爹长夜竟谈,彼此都感觉倾盖如故,之后便常有来往。我家被灭门后第二日,他恰好来访,救得我兄弟二人,认作义子,收养回卓家。虽然我一直记得这笔血海深仇,但因为严康武功盖世,权倾天下,心里很明白自己报仇无望。后来机缘巧合,我拜了与严康武功齐名的叶玄生为师,每日勤学苦练,自以为略有小成,便冒险去刺杀过一次严康,谁知连他的身也未近,便被他手下所伤,还中了魔教至煞之毒……”卓飞文说到这里,凝目看着小纪,“那便是你救我那一次,是我最初认识你……在你的身边做丑丑的日子,幸福得让我几乎忘记了仇恨。可是后来你失踪,我出谷寻你,正遇到闻讯到处找我的师父,他那时才告诉我有关小师叔的事。我们商议了很久,知道根本无法在京城严康的地盘上刺杀他,唯有诱他来江南,才能设下陷阱,一击而中……”
“可是这仍然很危险,就算来了江南,严康仍然是严康,一个闪失,便有性命之忧啊!”我摇着头道。
“失去了篱儿,我本就了无生趣,只有杀严康这个念头,仍象火一样燃烧着。没想到的是,来到苏州,居然会遇见篱儿……”卓飞文握住小纪的手,“知道你心里仍然有我,我不知有多开心。但严康已经来了,一看到他,就忍不住想到爹娘临死的惨状,想起师父每每提起小师叔时的悲伤,何况我和师父精心设计下的陷阱,成功的机率极大,我实在不能够在这个时候放弃……篱儿,中了严康的氤氲掌后,我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死,不能离开你,我要见你,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小纪仍是生气,但看卓飞文虚弱的样子,心中又不忍,板着脸瞪了他一眼,不说话,却也没把被握着的手挣出。
我忙从旁劝道:“现在人没事就是万幸了,小纪你也别怪他了,有时候人脑子里总有一根筋转不过来的。卓公子啊,既然失手了,就别再想了,可别为了杀严康再搭一条命进去……”
卓飞文斜了我一眼:“谁说我失手了?”
“啊?你都被打成这样了……”
“但我总算杀了严康。”
我顿时呆住,席炎眉尖一跳,沉声道:“你真的已经杀了严康?”
“杀了。”
当朝国师被刺可不是小事,我还没回过神,席炎已经吩咐席愿:“去把外面的血迹都打扫干净。”
席愿应了一声刚站起来,不知何时消失的福伯推门进来,道:“血迹都已经抹去了,现在外面正在大搜捕,好象已经知道是卓公子下的手,很快就会搜到这里,得想办法躲一躲才是。”
“不可能啊,我自问没有露出任何破绽,谁这么厉害竟会这么快查出是我?”卓飞文吃惊不小。
“先别说这个了,客栈里一没密道二没暗室,要往哪里躲?”齐齐小声道。
“既然没地方躲,就不躲,他们要抓的是卓飞文,只要卓飞文不在这里就行了。”席炎看了我一眼,从容地道。
我笑眯眯地打量着卓飞文,点了点头,“我们已经有了个老妈子,正缺一个伶俐漂亮的梅香丫头呢。”
在等着搜捕的官兵上门的一长段时间里,席炎一直沉着脸不说话,为免不小心惹到他,我带着小天躲得远远的。
席炎恨严康,远胜过恨京城皇位上的那个人,只是因为我激烈反对,他才没有去杀严康为我报仇。如今被他念念在心的伤我之仇,竟被一个没什么交往的师侄给报了,也难怪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官兵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来到福临客栈,除了本城的衙役公差外,更多的是京里随严康同来的禁军。
“巫大人,你好忙哦,今天就见了你两次,快进来坐一会儿,喝口茶吧。”我热情无比地招呼着。
巫朝宗表情僵硬地呵呵笑了两声,怯生生地向旁边瞄了一眼。
他的身边,负手站立着一个长身玉立的年轻人,俊朗挺拔的面容,似笑非笑的表情,一袭素色长衫,腰间系一根青色丝绦,悬着一块玉璧,此外别无饰物,可周身上下却贵气逼人。
席炎安然地迎了上去。
我得意地清了清嗓子。不是吹的,这个年轻人虽然生得如此招摇,但我家小炎跟他比起来,也半点不逊色呢。
“这位就是当年那位震动京城的少年状元,大名鼎鼎的席大人吧?在下齐峰,真是久仰了。”
年轻人哈哈道。
“原来是齐六少爷。席某如今一介草民,六少爷客气了。”
“哪里,我一直听敏儿说席兄你是人中龙凤,今日得见,实属三生有幸。”齐峰脸上挂笑,口中客气,但眼眸里却藏着冷锐的敌视,冷冰冰无半丝笑意。
“那是敏世子抬爱。”席炎毫不在意对方尖针似的目光,侧转身向我的方向一抬手,“这是家父。”
齐峰转过头来,向我身旁的福伯垂首为礼,道:“老太爷真是鹤发童颜,精神燮烁,早听得敏儿说老太爷驻颜有术,神采非凡,果然一点不错,看起来才象是五十出头的样子呢。”
福伯原本就是五十出头,听了这话当然不见得高兴到哪里去,哼也不哼一声,反倒是我殷勤地陪笑道:“过奖、过奖了……”
“老太爷今年高寿啊? ”
“不敢当,虚度三十七春秋。”我咬文嚼字地道。
饶是齐六少爷英才盖世,此时也不禁呆了呆,看看我,再看看福伯,半晌没有说话。
围住客栈的官兵群突然起了一阵骚动,我们抬头一看,北定世子元敏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两颊一片潮红。
“是敏儿啊,怎么跑的这么急?”齐峰脸上仍是浅浅的微笑,伸手扶住元敏。
元敏见席炎安好无恙地站着,松了一口气,转向齐峰问道:“你带着兵……到这里做什么?我不是已经跟你讲的很清楚了吗?席炎只是我的朋友,你不要故意找他的麻烦。”他虽然板着脸,但可能因为天性温良,语气依然十分的和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