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问他,‘你喜欢什麽?'
他瞧了我一眼,微微有些诧异,说,‘我麽?......也没什麽。'
怪人。
我瞪著阿紫,怪她出的好主意。
只是静了半晌,他突然又说,‘我只是......,觉得了无生趣。'
我顿时高兴了起来,问说,‘难道你想死麽?'
这样再好不过了,既然他不想活,那我杀了他不是就报了恩?虽然罗家小娘子说些什麽天谴,谴就谴好了,我只是要报恩。
只要我报了恩,爱怎样都好。
他静了静,又说,‘死了又如何?'
我怎麽会知道,我又不是死人,我又不和鬼魂一路,这人总要问些奇怪的话。
‘你死一回不就晓得了麽?'我顿时觉得这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主意了,便劝说他道,‘你生生世世都有权有势,富贵荣华享用不尽,死了也
没什麽,你这一世死了,下一世或许比如今还好上千百倍。'
他笑了一下,‘我还是活著好了,虽然了然无趣,但总好过让人伤心。'
我不明白了。只是他说这话时的声音有些奇怪,我便不由自主的静了下来。
那时坐在了他身旁,就好像坐在寒冬腊月的江上,只看那一江的雪,冷得把江心都冻实了,坐久了,只觉得连自己都冷透了,身上也没有一
丝儿的暖气。
我觉得难受了,不由得咳了一声。
他看我一眼,轻声的问说,‘你不明白我这话的意思麽?'
我点点头。
他问说,‘你有爹娘,有兄弟姐妹麽?'
我说,‘一个也没有的。'
他笑了一下,眼里的光就冷了下来,只说,‘果然,是个没心没肺的。'
这话却不中听了,我说,‘我自然都是齐全的,只是不想掏给你看。'
我抬头望了过去的时节,我那恩人恰恰的望了我一眼,这倒是巧得,只是那一眼著实的冷,比那七修观後的寒潭还冷。
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可怎麽使得,他区区一个常人,也这样的张扬。我哪里就怕了他!於是我又狠狠的瞪了他两眼,他却打量了我两眼,又站了起来,垂著头
眯著眼望我,问说,‘白桃花,你有什麽想要的东西麽。'
他居然敢这样叫我?
以前没有,如今却有了!
我要先报了你的恩,再杀了你!
我两眼喷火的盯著他。
他失笑,了然的对我说道,‘你这麽恨这名字?那换一个好不好?'
我怔了一下。
换一个?讨厌归讨厌,可这样的念头,我却从来没有想过。
他紧紧的看著我,逼问说,‘怎样?我帮你换一个名字。'
我脸一沈,动了怒,就说,‘就凭你?'
他脸上有怒意一闪而过,我嘿然一笑,看著他。
我正求之不得,我倒是想看他真正动手。
阿紫轻声说道,‘白家叔叔,只怕这人也是好意。'
他微微的点了点头,望住了我说道,‘好妖怪,你知道什麽叫不识抬举麽?'
我一仰眉,问说,‘不知道,能吃麽?'
他呵呵一笑,站起了身来,说,‘好,好好好。'
我盯住了他。
他就说,‘既然你说要报恩,我要你做什麽你都肯的麽?'
我想了想,说,‘也看我乐不乐意,先与你说好,有几件事我是绝不肯做的。'
他眼中略有笑意,说,‘说来听听。'
我说,‘第一,你可以叫我妖怪,也可以叫我白家叔叔,但你不能叫我桃花,更不能叫我白桃花。'
他眼里有光一闪而过,微微一笑,也不再多问缘由,只说,‘我依你。'
‘第二,倘若我恩报得你满意了,你立时就要告诉我。'
阿紫插嘴说,‘白家叔叔,这恩情债,上方天神那里,都是有帐记著的,不是他说够了就够的。'
咦?怎麽这样?
阿紫这话听得我真是懊恼不已。
他却答应了,就说,‘这个麽......也容易。怎麽?告诉了你,你就要走麽?'
‘这是自然,既然报好了,我还留在这里作什麽?'我又说,‘第三,你不能饿著我,我还要寸步不离的跟著你。'
‘这不是四件麽,算了,'他又问,‘你要寸步不离的跟著我麽?'
‘自然,'我只要早点报了他的恩,早些离开,步步紧跟最好,早完早了,免得纠缠不清,‘寸步不离。'
他淡淡的问我道,‘你知道我有多少姬妾麽?'
我鄙夷道,‘这怕什麽,那山林里但凡活物行事,从来不避人的。'
他怔了一下,突然大笑了起来,手按在榻上,笑个不停,说,‘哦,你真是个有趣的妖怪。'
我不快了起来,不明白他为什麽笑成这样。
阿紫说,‘白家叔叔,你和他讲不到一处的。'
他笑完了,这才喘了口气,说,‘但凡妖物,褪尽毛皮,修成/人身,也知道些羞耻,怎麽偏偏你却和别个不同。'
这回他真是惹恼了我,我自然知道他是在骂我了,我又不是个傻子。
我脸色难看了起来,欺身向前,问他说,‘知道羞耻又该如何?'
他沈吟不语,我不等他开口,便嘿然冷笑,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同他说道,‘阴阳有别,交合孕育,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又什麽好羞
耻的。'
他不快了起来,眯起了眼睛瞧我,我不等他开口,就把他摁倒在了榻上,伸手就去探他的胯下,他脸色大变,就动了真怒,说,‘你做什麽
?'
‘来瞧瞧你的羞耻。'我好整以暇的对他说道。
先前他也不过借那剑才镇得住我一时片刻,如今那剑又不在他身旁,他能把我如何?
我把他压在身下,隔著他的衣裳就握住了他的那件物事,满是鄙夷的说道,‘你这不是也有麽?怎麽?难道长著这东西还不羞耻麽?'
他气得发抖,却仍旧强自镇定,说,‘你松手,放开我。'
我松了手,仍旧鄙薄的瞧著他,他整好了衣裳,手还有些抖,就用力按在了榻上,深深的喘了两口气,这才一言不发的看著我。
我说,‘怎麽?'
他脸色发白,却爽快的说道,‘好,我说不过你。'
我不以为然,他原本就是胡说。
交合之事,若是你情我愿,自然是再快活不过,有什麽羞耻?
他歇了一歇,才站起了身来,朝里走去,一边说著,‘你随我来。'
我便跟著他,走进那里面,虽然他说是内室,却也亮堂,也透著风,让人愉快了。
‘以後你就住在这里,'他吩咐道,又问我,‘你都会些什麽?'
‘......'我哪里真的会什麽法术,在七修观的时节,那道士也可恶,什麽都不教我,只顾著念经给我听。
我是独自一个,也没人帮衬的,只知道要怎麽赶蝇子,怎麽让那树上的果子都好端端的落下来,再别的,实在不会什麽。
不然,我也不必好端端的叫了罗家小娘子陪我来。
他露出了些嗤笑的意思,说,‘你什麽都不会,又如何能帮得了我什麽?还说要报我的恩情。'
‘你要我如何帮你,只要你说,我自然去办。'我大奇,既然他有事要我做,那就再好不过了。
‘孔真人求我一件事情。'他沈吟片刻,就说,‘如今交你去办可好?这就算第一件事。'
‘什麽事,你讲来我听。'
他问我,‘那时我见著你是在极乐寺不是麽,你还记得那囚了你的老和尚麽?'
我倒是仍旧记得的,我被关在那极乐寺後山的时节。
他还年少,不过是个小公子,我还记得他。自从涤阳真人不在了人世间,我还不曾见过不怕我的人。
更别说他那时只是个小小孩童。
我那时还是原身,他见我被困在那里,便说,‘你是百兽之王,本该呼啸山林,怎麽被囚禁在这样的地方?'
他拿著把削铁如泥的剑来,切断了锁链,撕了那牢笼上的符咒,然後打开了那笼子,放了我出来。
我生平只欠过两个人的恩情。只是这个,却实在不是我心所愿。
可我却还记得那时他眼底的热情和渴望,还有放了我时对我说过的那一番话。
那个在我木笼前撕去符纸的年幼孩童,和如今这个在湖边慵懒的把玩著酒盏的人,几乎象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第三章
‘如何?'我那恩人瞧住了我,说道,‘你去陪我一同前去,拿了那圆通法师回来。'
他这哪里象在问话,分明就是发号施令了,我大怒,我自睁开眼,还未有过人象这样对我呼来喝去的哩。
阿紫倒也知道为我著想,慌忙的同我说道,‘白家叔叔,这可使不得,纵使他於你有天大的恩情,也不可与法师作对呵。'
我心说,废话,我也被捉过,也知道那老秃驴的厉害了,可是我答应了他,哪里还好反悔?
我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报恩自然是理所应当,况且不报他的恩情,我也升不了天。可总不好为了报恩连姓命也搭了进去,那还不如在山
里自在度日。
他不见我答话,便瞥我一眼,眼底掠过一丝了然,轻蔑的说道,‘怎麽?是不敢?不愿?还是不能?'
我奇道,‘我只问你一句话。他也是人,你也是人,好端端的,你捉他做甚麽?'
他听我这样问他,也有些惊奇,就说,‘他曾捉了多少妖怪,也不分好坏,一味的杀戮,只为增其法力助其修行,未免太过凶残了些。难道
就不该捉来伏法麽?'
这话说得也未免太冠冕堂皇了些罢!
他若说个别的由头也好,这样正大光明的藉口,我哪里会信他,便从鼻子里冷冷的‘哼'了一声。
他蹙起了眉头,就说,‘怎麽?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他害了那麽些妖怪,你心里都没有一丝的怜惜之情麽?'
我不快得很,就说,‘它们自己没用,被人捉了,怎麽还要我去怜惜。'
他一听这话,就把脸一沉,声音也冷了下来,就说,‘你不是也被捉了麽?'
我当初被捉却是有缘故的,只是不能告诉他,於是就说,‘这个你不必理会。'
他有些恼了,又说,‘你这妖怪著实可恨!口口声声说是要报恩,我交代你事情又推三阻四,你到底去还是不去,趁早说个明白。做这种古
怪样子给谁看?'
我看他那副倨傲不耐的神情心里就火大,一时头脑发热,竟然就回他道,‘你要我去,我去便是了!'
他冷笑一声,并不说话。
我就恨他这样拿乔,便学著他的腔调,轻蔑的说道,‘如今这里只有你我,你做出这副古怪样子来又给谁看?'
他失笑,说,‘你这妖怪,我又做出了甚麽样子来?那麽我们便一言为定,再过几日,你就勉为其难的同我走一趟罢。'
於是他这便与我说定了,过了几日就要啓程,去捉那圆通法师回来伏罪。
他只说要小睡,我先是守住了他,老实的等了一阵儿。後来实在觉得无趣,就仍旧出去了。
阿紫为难的跟在我的身後,忍不住说道,‘不如我们去问问那道士,拿这事探探他的口风?'
是了!那道士不愿做,跑了,倒把这烂摊子扔给了我。
其实我心里还是有些明白的,这报恩之事,於我实在是可大可小。如今我那恩人要我去捉那和尚回来伏法,光听著这话就知道实在是不象了
,我一个妖怪,去捉一个和尚回来,他说出来就不觉著可笑麽。
可他说了,我迫於形势,也只能应承了下来,不得不做了。
可我心里不免还是有些暗暗的後悔,可恨我怎麽偏偏就欠了这人的情?
过去只晓得吃了就睡,不曾多学些法术,弄到如今有些怯,可又不能在这人面前露出分毫。
这妖怪与人斗法,不能单凭了妖力,所以没有十成的把握,无疑於寻死了。
我心念於此,便也烦躁了起来,小心的隐住了身形,四处游荡,搜寻了半日,果然被我和阿紫寻到了那道士。
那人收拾好了行装,正要离去,一抬头望见了我,便顿住了,口里说道,‘哎呀,好巧。'
我拦在他面前,冷哼一声,心说,巧甚麽巧?我是特意前来寻你的。这人竟然这样愚笨,可笑他还是从七修观里出去的。
他大概是看我面色不善,以为我是要兴师问罪,就咳嗽两声,不再客套,问我,‘他同你说了?要去捉那圆通法师的事?'
我倒是想要发作,却还是忍住了,阴沉著脸,回答他说,‘是。'
我看他和我那恩人说话的样子,倒好像是早就认得我似的。
我在这世上就只认得一个人,那人还早早的死了。
既然这人是从七修观出来的,必然是那涤阳真人的徒子徒孙了。
我就暂且放他一马算了。
他叹了口气,说,‘唉,这人何苦要做这样的一件事。'
这可奇了,我问他道,‘这事不是你求了他去做的麽?'
他很是无奈,就捻著须子,满脸的冤屈,只说道,‘我哪里想到他转手就丢给了你?'
我嘿然一笑,就问他,‘你是自那七修观里出来的麽?你究竟为了甚麽要对付那和尚?'
那七修观和极乐寺离得也不远,难道是为了香火不成?
他唉声叹气,大呼冤屈,只说,‘我哪里是真的要去对付那和尚?那圆通法师又不曾害人,只是拿了些妖怪罢了,我可不想去平白的招惹那
人,谁知道九王爷怎麽偏偏就起了这个心?我寄人篱下,难免顺著他的意思说了些口是心非的话,也是没办法的事。去拿那和尚的事应是早
就应了,一直拖著罢了。哪里想到他又提起来?'
阿紫突然插话说道,‘白家叔叔,你那恩人要你去对付那和尚,不会是那和尚得罪过他,他如今想要借刀杀人罢?从来也没听过有人要巴巴
地为妖怪主持公道的,他这事,实在做得又奇又怪。'
我便皱起了眉,由此说来,竟然是我那恩人要捉那和尚,不是这道士求他去捉的了?
我就问说,‘你是说......他是故意要难为我麽?'
那道士笑了起来,连连的摇头,只说,‘九王爷不是这样的人,只怕......'
这人把话停在这里,却又不说了,我恨他吞吐犹豫,就拔了他的剑,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凶狠的喝道,‘有话快说。'
他看著我,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只说,‘王爷的心思,哪里是我这样闲散的人能够明白的。'
这话我却不明白了,‘怎麽?'
他叹了口气,做出一副苦相来,拿指尖夹住了剑锋,小心翼翼的挪开,然後才说,‘你早些报了恩,就快快离去罢,他是青龙,你是白虎,
你们两个落在一处,实在是......'
我皱起了眉头,难道那人不是个人,反倒是条青龙不成?
阿紫就说,‘仙师,那人著白家叔叔去押那和尚回来伏法呢,这事哪里容易得了?'
那道士摆摆手,‘你只叫我孔真人便好。至於这件事......你且先依著他,跟他一同前去,见机行事,千万不要冒失急进......唉。'
他捻著须子,望我一眼,说,‘你不愿报这甚麽恩情,可又不得不报,也委屈了你。'
这是甚麽话?委屈倒说不上,我原本就是不想报恩的。
只是倘若我不还了这恩情债,就无法升天。
所以我还是来了。
阿紫就说,‘白家叔叔,你何必非要升仙?留在人间,快活的做妖怪不好麽?'
那道士就点头,‘是,你这脾气,升了仙,只怕日子更难过。'
我把脸一沉,他咳嗽了两声,便又摇头,自说自话道,‘不,不可,你是我师尊的座骑,本不该留在凡间。'
我翻了翻眼睛,说,‘有本事叫你师尊下来,把这话再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