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姚佳,我除了内疚还是内疚。因为无法弥补,所以更无颜面对。心里不想让她去,又怕她说不去。好像让她看免费电视也算为她做了些什么。
我们租住的房子离学校不远,在南礼士路。东西还没归位,杂乱得堆了一地。
三个人分工明确,我做饭,卓越收拾房间,姚佳看电视。
卓越边归置杂物边问姚佳:“你怎么这么好吃懒做?就好意思一点忙也不帮?”
姚佳不搭腔,看都不看他一眼。
我好奇的看向电视。一个空姐和一个飞行员在机场大厅和对方讲电话,说起一个叫Triangle的布偶。两个人近在咫尺,眼拙似的,谁也没看到。
我做好饭,卓越也收拾得差不多,叫姚佳吃饭。她不动。
屏幕上,空姐在哭诉,Triangle是个缘分娃娃,因为它丢了,所以她错过了他。
电视机前,姚佳在流泪。她哭得很安静,不出声,连肩都不动。眼泪汹涌的流,从背后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卓越递纸巾给她,她很认真的擦拭脸颊和眼角,微笑着说:“该走了,今天我哥到学校接我回家。”
Triangle,三人一组。缘分娃娃,操纵着三个人的命运。
我欠她,却无法补偿。
<7>
卓越
**********
2004年1月9日 星期五
秦霜的妈妈来了,我正在看电视。国际频道的天气预报和海浪预报。
她惊异于房间的零乱,但没说什么,只是站着,看着我把沙发上的乐谱和报纸挪开,再优雅的坐下。
她不知道我和秦霜的关系,只知道我们分摊房租。
看着我把烟缸里和烟缸外的烟头包在报纸里,她说:“怎么抽这么多烟?”
我解释:“那,都是我一个人,抽的,不是秦霜。”
“我知道是你。”她很严厉,她说她知道秦霜被借调到外地演出,她今天是顺道来看我。她知道现在是演出旺季,我一定没好好照顾自己。又教育我年轻人应该积极向上,合理安排自
己的生活,不能沉溺于不良嗜好,烟酒有害,等等等等。
我很感激,她把我当自己的儿子,管的比我那个整天忙于事业的亲妈还多。如果她知道我和她儿子的真正关系,还会不会这么关心我?
她是一个好母亲,值得尊敬的长辈。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
那天我下班回来,在房门口遇到等候在门外的她。
她雍容华贵,言语温柔,说起秦霜总是“我家小秦”如何如何。
在她的描述下,秦霜就象《红楼梦》里的宝二爷,孩子气,任性,骄纵,善良……有女人缘。
我笑眯眯的听着,觉得她讲话的神情、口气很像贾府第一夫人贾母。
“宝二爷”回来了,笑嘻嘻的叫“妈”。好像乱了辈分的现实版《红楼梦》。
秦霜去厨房做饭,“年轻贾母”骄傲的说:“哪个女孩儿要是嫁给我家小秦,才有福气呢!”
她又说:“前些年,我家小秦女朋友不断,走马灯似的换,我就担心呀,怕他的心玩野了。这两年,他一个女朋友也没有了,我还是担心,怕他挑烦了不肯再找。”
饭后,“年轻贾母”啜着绿茶仍不忘对我们谆谆教诲,从吃饱吃好增强体质,讲到年轻人要尊老爱幼爱祖国。
我被“年轻贾母”的长篇大论折磨得耳根发痒,偷眼看向“宝二爷”,不禁心生敬佩。只见他一双大眼忽闪忽闪,听得津津有味,神情专注而认真。
“年轻贾母”越讲越有精神,话题拐个弯讲起了越王令:“越王勾践颁布过一条法令,女十七不嫁,其父母死罪;男二十不娶,其父母死罪。这老黄历现如今说起来是个笑话,可你们
想想,哪家的孩子老大不小的不结婚,做父母的不着急上火?你们俩呀,赶紧着手,别让我们做家长的操心。”
我再看“宝二爷”,仍是一副笑模样,时而点点头,眨巴眨巴眼睛,好像“年轻贾母”的话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仔细想想“年轻贾母”的话,都是实实在在的大白话,句句在理。
“宝二爷”呢?他毕竟和我不同,他可以喜欢女人,也可以和女人……
也许,他真的是腻烦了,才会和我这个男人搅在一起。
看他镇定的样子,也许他早就拿定了主意。他迟早会离开我,娶一个有福气的女人。
我感到自己的心在下沉,下沉到比马里亚纳海沟还要深的地方。
“小卓,我的话你一定要听,不然我可要请你爸妈给你施压。”“年轻贾母”提高了音量。
“一定听,一定听。” 我猛然惊醒,俯首贴耳像贾府里听话的小厮。
“年轻贾母”走了,“宝二爷”又变成了秦霜,挤进我的怀里磨蹭着。属于我的秦霜。
可是,能属于多久呢?不如就截止到现在。长痛不如短痛。
两个人拉扯着,纠缠着,脱去衣服倒在床上。
我耸动双肩,止不住颤抖,想着这是最后一次。
“怎么了?怎么了?”他俯在我的背上吻我的后颈,“哭了?”
“你慢点!”我的脸埋在蓬松的枕头里,声音沉闷。
“慢不下来了!”他没心没肺的笑。
“你妈显得够年轻的。”
秦霜笑:“马屁当着正主儿的面拍才有效。”
我说,我妈的岁数一定比她大,因为我不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我父母在我之前曾有过一个女孩,5个月的时候因为一桩小车祸掉了。
“要不然,就没我了。和你在一起的,就是那个女孩儿。”
他撇嘴:“傻。如果她是你,没准儿我们一辈子都不会遇到。”
“明天你搬走吧,或者我搬。都行。” 我温和地说,手指穿过他湿漉漉的额发。
他打开我的手,“呼”的坐起来:“你干什么?我招你惹你了?”气咻咻的。
“没有啊!你很好,是我招你了,惹你了。”我难得的好脾气,“散了吧!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找个女朋友……”
“你什么时候跟我妈一条心的?我有一个妈已经够了,轮不着你充数!”他打了我一巴掌,没打中脸打在了脖子左侧。手法挺怪,大概想打耳光中途又改了主意,手收不回来只能改变
方向。
“你不是也答应你妈了吗?”我微笑。嘴眼都在较劲儿,估计比哭还难看。
“谁答应了?答应什么了?你哪只狗眼看见的?”
“……你妈说越王令的时候……你……”
“你脑子进水了?”他抓起枕头狠狠摔在我脸上,“对付唠叨,最好的办法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走着神假装认真听讲,这招我不信你上学时没用过!”
我摇头:“难怪所有人都喜欢你,你太会糊弄人了。”
他掐住我的脖子:“反正我没糊弄过你。”
我想,秦霜的选择到底是个变数。现在不能果断,那就等他变了再结束吧。能在一起多久就多久。不想拖拉又舍不得放手,真是矛盾。
于是,两个人继续。
我有些激动,用力的冲撞,带着劫后余生的疯狂。
第二天晚上,我坐在沙发上看《玫瑰骑士》的歌剧录影带,秦霜捧着一杯润喉的“胖大海”坐在我双腿间的地板上。
“我想,把这套房子再装修一下。”他小声说,马克杯熨斗一样在我的大腿上轻轻滑动。
“不用吧?租住的房子……”我皱眉。我们刚买了那辆“富康”,银行存款目前为零。
“只把卧室弄一下……”他的声音更小,脸却更红。
“怎么了?卧室不是挺好的。你想怎么改?”我有点担心他从网上看到什么新花样。
“我想,把卧室弄得和练琴的房间一样……”租了这套两居室之后,我们只请人把用作琴房的那间做了隔音层。
“哦。为什么?”
他把马克杯放在地上,侧过头说:“你还有脸问我?刚才我在电梯里碰到隔壁的王教授,被他狠狠数落了一顿。说什么年轻人晚上娱乐多,但要讲公德,不能影响别人休息……”
我笑得喘不过气来,仰倒在沙发上:“你昨天叫得……确实……确实……很娱乐……”
“你还笑?”他恼羞成怒的骑在我身上,双手拧住我的脸。
马克杯倒了,地板上汪着水,泡开的“胖大海”摇头晃脑的从杯子里游出来,偷窥。
秦霜
**********
2004年1月9日 星期五
排练休息时,小提首席跟我说,已经和我们团里联系过了,正在谈待遇和假期,应该没问题。正说着,一个小伙子从我们身边经过,首席叫住他,说团长要他这个周末陪我逛马来西亚
。
显然他们事先并没有说好,小伙子有些吃惊,嗫嚅的说:“这个周末……”
不等他说完,指挥把首席叫走了。小伙子为难的看着我,我无所谓的说:“没关系,我不用人陪。”
可能不敢违抗首席的命令,他说他是有安排,不过也是去观光地,可以带我一起去。我也不愿周末一个人发呆,就同意了。
“如果这真的没让你为难。”我补充道。
没想到他当天晚上就要出发。我和他约好,排练结束我先回饭店换衣服拿生活用品,再去Nilai跟他会合,一起去佛光山。
他叫Kevin Goh,大家都叫他阿开。
排练结束,我刚回到饭店,就接到姚佳的电话。有点意外。
她问我是不是答应延长合同,我说是,不过两个团还没谈好。
她说:“马来西亚真的那么好?”
我说:“是啊!每天都是大太阳。万物生长靠太阳嘛。”
她又说:“那爱情呢?万物生长还要不要爱情?”
我笑:“万物啊,那要先问一下你家贝贝了。这里全年都是夏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闹猫呢!” 贝贝是她养的一只长毛波斯猫。
闲聊几句挂了电话,我换上短袖衬衫和休闲裤,收拾几件随身用品,就坐上出租车去Nilai。
路上塞车特别严重,十分钟走不了50米。我不停的看表。司机说,每个周五都这样,因为全国的马来人都在这个时候去清真寺。
我有点不知所措。铁定要迟到了。
司机建议我去坐KTM:“那个是火车来的,不会塞车。”
我隐约看到站台的时候,一场瓢泼大雨下来了。
马来的天气很有规律,每天下午都有一场雨。有时大,有时小,但时间都不长。大家也没有带伞的习惯。下雨了,找个地方避一下,一会儿雨就停了。
我看离车站并不远,而且时间不够了,就紧跑几步,没去避雨。
还好,很快就来了一辆车。我浑身湿淋淋的坐下来,用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车厢里人不多,空调温度很低,车窗上有一层雾气。
我感到有些冷,抱起双臂,又想起姚佳的电话,想起她的贝贝。
“你不会那么冷血吧?”姚佳捧着宠物篮站在房门口。篮里的大白猫探出头来,卖弄风情。
“真的不行。”我站在一尺远的地方,单手扶着门框,并不打算让客人进门。
卓越走过来问什么事。眼神复杂。
姚佳说,她被借调到南方某兄弟乐团一个月,想托我们照顾贝贝。
“求了秦霜一天,他死不同意。卓越,咱们可是老同学。”姚佳举起那只长毛波斯猫,“贝贝很乖的。”
卓越看向我。我想我的脸色有些发白,表情一定也不大自然。
他定定地看着我,想说什么,又咽回去。“我做主收留贝贝了。”他抱起大白猫转身。
我后退了一步,欲言又止。门被让开,姚佳把贝贝的生活用品和口粮放在客厅一角。
猫主人千恩万谢的走了,许诺回来请我们去花正吃日式烧烤。
我像门童一样站在门侧,有些瑟缩。
卓越抱着贝贝走近我,举起一只猫爪伸向我的脸:“扇他!”
我想他是借贝贝说了真心话。他一定觉得我那副竭力想和姚佳撇清的嘴脸非常欠抽。
越抹越黑。身正不怕影子歪。这是至理名言。
猫爪离我的脸还远着呢,我的头已经偏向一侧,摆出一副引颈受死的怪模样。
他凑过来,在我拉长的脖子上吻了一下。抱在他怀里的贝贝,讨好的用圆脑袋碰了碰我的胸口。我惊跳着往房里退。
他先是拧眉,然后坏笑。左手握着贝贝的两只前爪,右手托着两只后爪,把猫像冲锋枪一样端在胸前。
“不许动!再不投降毙了你!”他板着脸,手里的贝贝式“冲锋枪”瞄准我。
我谄媚的笑:“别闹了,我……”
“少废话!举起手来!”
我随着他的逼近一步步后退,迟疑着,举起了双手。
“我代表人民代表党,枪毙你这个狗叛徒。”他对着我晃动手里的“冲锋枪”,嘴里哒哒哒,“冲锋枪”喵喵喵,我这个“叛徒”屹立不倒。
他抛开手里的武器,把我扑倒在沙发上。
我握住他的两只手腕撑在半空,有些害怕,有些为难:“卓越,我……嗯……”
嘴被堵住,手也软了。“叛徒”不再负隅顽抗。
制止住闹钟的鸣叫,卓越习惯性的眯着眼睛吻我的脸。
这一次,少了晨曦中的缠绵。他迅速起身拧亮了台灯。
“烧这么厉害?晚上怎么不叫我?”
灯光下,我哭丧着脸:“我对猫狗过敏。”
掀开被子,卓越打了个冷战。除了脸颈手脚,我全身上下遍布红疹。
“送你去医院。”卓越帮我穿衣服,我软软的靠在他的肩上伸胳膊抬腿。
“破事儿。烦。”我小声嘟囔。主语不明。
卓越要抱我,我死挣着不肯。觉得一个大男人被人横抱着很没面子。
我们并排站在电梯里,我半闭着眼睛靠着他,他从背后揽着我的肩。电梯里很安静,能听到我因高烧而变得粗重的呼吸。
电梯在9层停下,上来一对背负宝剑的老夫妇。四只眼睛齐刷刷向我们行注目礼。
“小伙子病得不轻呀。重感冒?”在卓越发火之前,女剑客率先开口。
“宠物过敏。”卓越想起家里的贝贝,像看见了救星,“阿姨,能不能帮我们照看一只很乖很可爱的小猫?”
我是被卓越从车上抱进急诊室的。我已经没力气逞强,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荡在半空的腿脚驱逐着挡路的人群。
医生吩咐护士给我打点滴,退烧的,抗敏的,好几瓶。我烧到了39度5。
“我这人,真不怎么样。”卓越看着我手背上粘着针头的白色胶布。
“你又不是贝贝。”我侧过脸微笑。
“两码事。”他站起身,“我先走,一会儿回来接你。点滴快完了记着按铃叫护士。”
我提醒他别忘了跟团里请假,他让我别操心了:“也不怕把心操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