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几乎是连滚带爬、一脸尴尬地逃了出去。
项伯伟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弄得霎时冷了兴致,只好松开紧搂的水寒天,捡起衣服替他披上。
项伯伟一边替水寒天绑着腰带,一边低声说:「别以为你逃过一劫,你整我的帐,咱们晚点再算!」
他若是不偶尔发发威的话,迟早水寒天会把他当玩具耍弄,所以他一定要重振雄风!
夜色渐深,但在镇关将军营帐里却聚集了一整群人,除了主要的边关守将、军师之外,还多了另一名朝廷使者。
这名使者当然就是打断项伯伟处罚水寒天的祸首,不过最麻烦的倒不是这个,而是使者来意不善。
「将军为何违抗圣旨,私自领兵与外族争战?」一见到项伯伟,连客套的招呼都还没打,使者便不客气的质问起项伯伟。
「敌军攻到关门口来了,我能不打吗?」项伯伟忍不住蹙眉。像这种可笑的问题,到底是谁派使者来问的啊?难不成无缘无故他会主动开打吗?为什么一副他才是罪人的语气?
「就算是如此……」使者看了镇关守将一眼,然后又转回头,对着项伯伟指责道:「将军的职责是议和,而不是带兵,不管敌兵攻到何处,你都不该违抗圣旨,私自出兵。」
「议和?他们都来偷袭东岭关了,还谈什么议和?」项伯伟捺着性子与使者辩道。
「那既然不谈和,震北将军又留在东岭关做什么?」使者依旧没给项伯伟好脸色看,甚至连说话的语气和态度都越来越咄咄逼人。「照理说,你应该赶紧回朝廷,向皇上报告议和不成的前因后果,为何还继续待在这边境之地,迟迟不回京呢?」
「我会回去的!待在这里只是为了四处巡视一下东岭关的现状,否则要如何向皇上详细禀报?」项伯伟觉得有些恼火。这使者分明是冲着他来!
瞧使者一直与镇关将军使颜色,八成又是与他不同派的朝臣派来的!
这简直是无药可救!敌人都打到门口了,还一心想着抢夺权势!若不是为了百姓们和水寒天,以及自己现在的家人,他索性放任敌兵入关算了,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大难临头!
「不管如何,巡视这工作都轮不到震北将军吧?」轻咳了两声,使者才接续道:「边关战事有镇关将军负责,你先是罔顾圣上皇命,未能达成议和使命,接下来又私自带兵出战,现在更意图夺取兵权,违令操练兵士。我说震北将军,你的下一步……该不是想谋反吧?」
「是谁造谣生事?」项伯伟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火大地拍桌站起,怒道:「我项伯伟做事向来俯仰无愧、光明磊落,何来谋反之说?」
他巡视边关为的是与旧时兵士将领叙旧、联络感情、关心一下民情,上场争战则是身为靖武国将军应尽的责任,连这样的事也能瞎扯到谋反之说,简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所谓事出必有因,会有这样的流言传回京里,多少就有些真实性。关于这点,我方才已经向镇关将军确认过了,所以……」使者像是在宣布判决,给项伯伟定了罪名。「这些可不是谣言而已啊!」
「就算不是谣言,也未必能证明震北将军意图谋反啊!」
听到此处,水寒天终于开了口。
「方才你不也说了事出必有因?你只问得了结果,怎能就此断定震北将军的目的?」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边将项伯伟压回座位上,免得他的死硬脾气坏事,一边对着使者反问。
「要说我谋反,就拿出证据,不然你就是在侮辱我对靖武国的忠心!」虽知道水寒天是在帮他,但项伯伟硬是压不下这口气。
使者听着水寒天的问句和项伯伟的抱怨,态度依然没有软化的迹象,他只是瞟了水寒天一眼,然后又与镇关将军使了眼色,半晌之后才转向水寒天,问起了军师的罪名来。
「你就是怂恿震北将军谋反的军师水寒天吧?这倒好,这案子我们就一并理了吧,省得同样的问题我得审个两回。」
「你疯了不成?这些年来水寒天为我们驱走多少蛮族的入侵,到底是谁瞎了眼说出这种没根据的话?」项伯伟听到连水寒天的用心都被污蔑,忍不住爆出咆哮。
水寒天对使者的指控没多大反应,却为情人出于好意却无意识的怒吼叹了口气,只好借转身面对使者之际,顺道踩了项伯伟一下,教这个沉不住气的情人闭嘴,然后才开口与使者应对。
「怂恿朝廷重臣谋反的罪名,水寒天担待不起。」他甩开扇子,轻松而优雅的上前说明。「当初皇上派震北将军前来签订盟约,但结盟日期未到,蛮族借机奇袭,所以盟约订不了,可不是震北将军之错。」
虽然这是大伙儿都知道的事实,不过面对找麻烦的使者,也只能一件件从头到尾说清楚。
「至于领兵出战,更是误会一场。事实上,那天震北将军根本没号令军队,士兵们皆是照镇关将军之令行事,震北将军不过是由我这个军师陪同,亲至前线确认战况罢了。毕竟那场争战事关结盟,所以震北将军也是职责所在,才会跟着上战场,想弄清状况。」
使者没想到水寒天竟找得到理由反驳,瞬间乱了步调而来不及找话回堵。
见使者半天反应不过来,镇关将军干脆自己道出不满:「那没有我的命令,震北将军就私下操练兵士又作何解释?」
「震北将军带兵操练?这事是何时发生的?」
水寒天转向镇关将军,夸张的提高音调,像是要引来全营的士兵凑热闹一般。
「那些兵士是在我的命令之下出现于操练场上的,难不成将军忘了,早在两年前的初夏,你就交代我除了敌军来袭之外,操练、巡视这类的小事,就由我这个军师和其它小将负责吗?」
一个反问教镇关将军也跟着词穷,因为他确实下过这样的命令,只是他没想到,水寒天竟在此时把这件事抖出来;只怪他急着想对付项伯伟,把什么罪名都往项伯伟的身上塞,却忘了其中有许多盲点和把柄落在外人手上,现在才会被反将一军。
镇关将军和使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相对望半天,却拿不出新花招来找项伯伟麻烦。
项伯伟听着水寒天的冷静解释,心里的怒火也逐渐平息下来;认真想过后,他明白这八成又如五年前宰相设下的阴谋那般,是针对他与水寒天而来的。
只不过这回是想彻底打垮他们,而不是拉拢他这个位高权重的震北将军。
「事情就如水寒天所言,不知二位还有什么疑问?」想通了两人的阴谋后,项伯伟一反平时好说话的爽朗性子,将脸色一沉,低沉着声反问起使者来。
「这……疑问是没有了……」使者眉头紧皱,神色也略显慌张,不过他还是努力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搬出皇上的名号撑场面。「既然误会解开了,那这事……我们就不提了,不过……我这趟来,还带了皇上的命令。」
「既然有圣旨在身,为何不早点说?」项伯伟瞧着使者心虚而慌张的样子,忍不住要开始怀疑眼前的使者与镇关将军,会不会才是想联合叛国的不义之臣?
「因为……大伙儿担心震北将军真如传言所说,怀有叛国之意……」面对项伯伟的魄力,使者的气势硬生生少了一大半,他用有些颤抖的手取出圣旨,结结巴巴的解释道:「所以在没确定震北将军是否真的忠于靖武国之前,我不敢贸然交出圣旨啊!」
「那现在可以传达皇上的旨意了吗?」项伯伟瞪着使者,心里的怒气已经升到最高点。
「这……」使者支吾其词了半天,从声调中听得出他依然有些不情不愿,可当下也找不到足以拒绝的理由,只好无奈地打开圣旨宣读圣意。
第五章
圣旨里虽然没有指责震北将军叛国的意思,但是也没好到哪里去,只是让项伯伟由第一个陷阱跳到第二个陷阱罢了。
因为皇上传来的命令是,两国求和不求战,所以撇开先前偷袭的大事不管,还是要项伯伟和蛮族谈和,只不过这回并非签签和平盟约就好,而是要他亲赴敌营与对方谈妥条件。
「让堂堂震北将军出使……这蛮族的面子也真够大了。」水寒天一边陪着项伯伟清点要送给对方的礼物,一边不满的抱怨着。
使节这工作,怎么想都该找个头脑灵活、口吃伶俐的人来担任,怎么会挑上吵架还可以,说话却笨拙又不知变通的项伯伟?
再说,出使外国的臣子都是无足轻重,不管是死在外地或让敌人给俘虏了,对朝廷都没影响的人啊!现在居然指派朝廷重臣、位居二品的大将军出使,这样的怪事还真是前所未闻。
「你老说我整你,我看真正整你的人是你敬爱的皇上吧!」捡起箱子里的一条珍珠链子,水寒天不屑地把玩着讨好敌人的贡品。
「皇上是为奸臣所控制才会这样。」想起给两派人马当成傀儡般左右操控的皇上,项伯伟还是有些想叹气。
虽然他曾试着想劝皇上别再被这些只顾私利的朝臣所掌控,但是皇上对他并不是十分重视,所以屡次劝谏也是徒劳无功,让他颇感灰心。
「既然知道那家伙被人控制了,你还听他的话到敌营去送死?」水寒天可不觉得项伯伟这趟前去,会受到蛮族热烈欢迎、善意对待。
「可……皇上是无辜的,若非那班朝臣在他面前搬弄是非,我相信皇上不会变得如此。」项伯伟还是相信皇上依然站在百姓这一边,只是无处伸展志向罢了。
「你还帮那个傻子说话?你也不弄清楚这只听朝廷里两派人马胡说却不纳忠言是谁的决定,还不是那个笨蛋自己选择的?说得他一副很无奈似的!」水寒天挥了挥手,对项伯伟的论调不表赞同,甚至毫不客气的把高高在上的天子评得一文不值。
「寒天,怎么说皇上还是皇上,你留点口德吧!」虽然明白水寒天也是皇族出身,就意义上而言当今皇上得尊称水寒天一声祖先,可是这般谩骂实在是有些过头,万一给使者和镇关将军听到,只怕少不得谣言四散。
「皇上又如何?如果我没守着东岭关,让蛮族打到京城去,那傻子还有皇帝可当吗?」水寒天丢下手中的珍珠链子,在椅子上坐下,嘴里依旧是对皇上的不满批评。
「好了,我知道你对皇上不满,但是责任又不全是皇上的。」项伯伟瞧水寒天一副在骂自己后代子孙不肖的样子,顿时真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我不是对这傻子不满,我是不高兴他要你去送死,还有你对他唯命是从的态度!」水寒天白了项伯伟一眼,真不知道他对朝廷使者咆哮时的气势跑哪儿去了?
事情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明明项伯伟在与镇关将军和使者谈话时,都还能秉持这样的原则,可一提起皇上,就皇上无辜、皇上委屈的帮着找借口。
「你认为皇上也有错?」项伯伟摇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是偏袒皇上较多,虽然水寒天说的多少有些道理。「好吧,也许用人不明、识人不清,算是皇上的错误吧!」
「这错误就够严重了!」水寒天眯起眼睛冷哼一声。「那傻小子坐的是皇帝位,错信一言就足以丧国,令生灵涂炭哪!」
「这……虽然你说的有理,可圣旨总不能随便违抗吧?」项伯伟愣了下。水寒天这句话可真是直接扎到他心坎里去了。
「为何不能违抗?」水寒天终于气不过的站起来,对着项伯伟大嚷,只差没指着他的鼻子骂人。「皇帝不过是受众人推举出来的领导者罢了,并非真是天子,可以任他为所欲为!倘若今天的命令是屠杀靖武国百姓,难不成你也听令照办?」
「这当然不成啊!你真当我是那么糊里糊涂的人吗?」对于水寒天的怒气,项伯伟只能轻声安抚。「我们现在要讨论的是怎么跟蛮族签盟约吧?别扯离题了,寒天。」
他知道水寒天是关心他、替他抱不平,可是为人臣,他又能如何挣扎?总不能像使者指称的那般做出叛国行径吧?
最多……他也只能选择与水寒天一同隐居仙境罢了!
可是他的妻女该如何?总不能要他带着妻女与水寒天同住?
「那就带过来吧,我不介意。」水寒天没去对议和之事多提意见,而是直接回答了项伯伟心里的挣扎。
「什么?」项伯伟愣了下,瞪向水寒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听见了什么。「带……过来?你要跟我妻女同住吗?」
这怎么成?就算水寒天不介意,可妻女难保不会对他产生反感;就算他大方到可以坦诚自己的感情,但是妻女能不能接受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不在意多些人搬过来,不过……」水寒天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续道:「如果你把妻女接过来,这靖武国未来明君之母就进不了宫了。」
「什么?」项伯伟诧异地跨步走近水寒天,半跪在他面前,抓住他的手臂,低声问道:「你刚才说……未来明君之母?」这意思是他的女儿会入宫为妃?而且生下的还是个靖武国明君?
「我什么都没说。」水寒天把手抽了回来,然后转身避开项伯伟的视线。「朝廷腐败,靖武国的气数自然受到影响,明君降世为的就是力挽狂澜;如果明君未现,四十年后,靖武国便不复存在了。」
虽然靖武国的兴衰,水寒天并未放在眼里,但对于忠心耿耿的项伯伟来说,却是比什么都还重要的事。
「刚才我说的提议,你就忘了吧。」因为知道项伯伟放不下靖武国,水寒天也不想勉强他什么。
「寒天……」项伯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水寒天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倘若他为私情带走妻女,那么靖武国便注定灭亡;但若是他选择留在宫里,将来靖武国便会因为他的孙子当上明君,使百姓恢复安和乐利的生活。
这样的未来,他还能怎么选择?
即使知道水寒天对靖武国已无感情,但是他终究放不开保护百姓和靖武国的使命,否则又何必苦守靖武国?
可……如此一来……
就苦了水寒天了!
因为既然他会有孙子,那又如何能从妻女身边抽身而去呢?
若要等到他的孙子成为靖武国新皇,再让他重返东岭关,到那个时候他大概已经白发苍苍了吧!
那么中间的数十年,水寒天该如何度过?苦候他一人?两地分别单啃相思?
不,光是这五年,水寒天就已经够寂寞了!他怎能做出这么残忍的决定?
「把东西整理整理,我陪你一起去议和吧!」水寒天回过身,并将项伯伟拉了起来,脸上又恢复平时的轻松模样。
反正不能解决的现实,再多花时间谈论也是没用的,不如多做些有意义的事,比方说替项伯伟解决眼前的议和难题。
「这……你要跟我一起去?」项伯伟还在为如何抉择的事情感到为难,没想到水寒天却提出这样的建议,让他不禁愣住。「太危险了,这一去说不定回不来,况且皇上只要我去,没叫你也跟着去冒险啊!」
「是啊,皇上没要我陪你,却也没下令说我不能跟啊,所以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水寒天不以为然的耸耸肩。对于出使的危险,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时时刻刻伴着情人。
「寒天,你可是重要的军师,还是留守东岭关吧,否则万一他们乘机袭击,那该怎么办?」他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让水寒天跟去,如果有什么危险,他们俩身处敌营,可不容易脱逃啊!
「军师?没你在的东岭关,我也懒得当什么军师了。」水寒天从怀里掏出代表军师身份的令牌,毫不在意的扔在桌上。「而且倘若能和蛮族议和结盟,不打仗的东岭关,还要我这个军师做什么?」
相较之下,事情的轻重缓急不用思考都能分辨得出来。
「再说,我怕你这个家伙到了那边只会和人吵架,耗上大半个月也谈不出什么结果来,所以还是让我陪你去吧!」
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其实水寒天不过放不下项伯伟罢了。他伸手抚过情人的脸颊,虽然是在谈公事,但表情却是柔情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