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天,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力让你和我的生命交换,但是……寒天,我活着回来不是为了东岭关、不是为了妻女,而是为了你一个人。」这话也许说来有愧天地、有愧妻女,但是他项伯伟绝不说假话。
「我希望你回去,因为我不想见你难过……我想看你抱着妻女,开怀大笑的模样……」面对项伯伟的深情,水寒天叹了口气。「陪着我这即将离世的老头子,有什么乐趣?又有什么意义?」
「怎么会没有?」听着水寒天等同于承认身分的回答,项伯伟只是露出了柔笑。「因为我想看见你笑、想给你一辈子的幸福,更想搂着你,教你别再为我而哭。」
他记得清清楚楚的,在他死前,水寒天的眼泪令他痛彻心扉、难以忘怀。
那一瞬间,倘若有人问他是否肯以靖武国、是否肯以他的命来交换,只愿水寒天抹去泪水、恢复笑容,他早已点头首肯。
所以项伯伟明白了,水寒天才是他想保护一辈子的对象。
「我不值得你拿靖武国来换。」由于听得了项伯伟的心声,所以水寒天开口反驳。虽然他为项伯伟这样的决定而感到满足高兴,但他深爱项伯伟,不愿他为自己牺牲、为自己舍去生命中重要的事物。
「值不值得,要由我这个当事人来决定。」项伯伟摇摇头,伸手抚上水寒天的脸颊。「对我来说,你值得我做出任何的牺牲,不管是我的命,还是其它的一切。」
「傻瓜!」水寒天只是轻叹,虽然嘴上不怎么赞同项伯伟的论调,但心里其实为他的表白感动万分。
他伸手,抓住了项伯伟的衣袖。「不过,我也愿意为你做出任何的牺牲。」这么说来,或许他和项伯伟是同样的傻瓜吧!
「我们的顽固都只用在彼此身上。」项伯伟笑了笑,勾起水寒天的手便是一个吻。「所以在说服我之前,你大概得先说服你自己。」
「算了,我也不说你什么了,就让你陪我吧,伯伟。」
水寒天总算肯妥协,他转头望向他,不再否定自己的身分以及两人的关系。
「之前你守住诺言,爱我一辈子,这次换我爱你一辈子吧!」在自己所剩无多的日子中,与其赶项伯伟离开,让两人心中都抱着遗憾,说不定好好相处才是正确的抉择。
水寒天又道:「不过,倘若我走了,你可别做傻事。」例如跟着殉情,或是像自己一样,将情人从阴间给唤回来!
「那很难说。」项伯伟头一次有了反击的机会,以往都是水寒天好说歹说地哄他去做事,可现在他要回过头来好好地保护、珍惜水寒天,而他也很清楚,要水寒天活下去的最大动力即是自己,因此与其去劝说水寒天好好爱护自己的身子,倒不如……
「寒天,若你不愿见我伴你踏上黄泉路,那就听我的话,好好休养、好好珍重身子吧!不然……就像你爱我至深、愿意以命相舍一样,我也是随时都愿意为你舍命的!」
他项伯伟也许没有仙人的异能,更无术士的法力,但是,他爱水寒天的感情,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
第八章
用心照料虽是让病人恢复生气的基本原则,但是收到的成效却不见得会和预期中的一样。
项伯伟虽然投注一切心力来照顾水寒天,而水寒天也终于不再闹别扭,乖乖珍惜与项伯伟在一起的日子,甚至放走所有的风牙,好好的吃药、养身子,可他的病情却依然没起色。
甚至可以说,水寒天越来越衰弱了。
也许是因为过去三百多年来的岁月积累在水寒天的身上,平时虽然吸收天地精气而显得年轻无比;可一旦他将这些力气分给了项伯伟,他便因此而丧失对抗岁月的能力,让三百多年的时光在他身上一下子流过,使得他不仅外貌老化,甚至虚弱到连下床走路都成了问题。
躺在床上休息、睡觉、咳嗽,这已成了水寒天每天的唯一。
项伯伟看着日渐衰弱的情人,心里急归急,却不敢表露出来,因为此时此刻他必须坚强起来,才能成为水寒天的倚靠。
不过,想是这么想,但独自一人的时候,项伯伟还是会忍不住为水寒天的病情叹息。
一边熬着雪峰带回来的药草,项伯伟一边扇着炉火,想到水寒天那副体力衰竭的样子,他就一阵心痛。
「寒天!」项伯伟自言自语地叹了几声。「你实在是太傻了!寒天,你就算救回了我,可自己却成了这副模样,这样只会让我更担心啊!」
「是啊,我也觉得他傻。」雪峰也跟着蹲在炉火边,一只手掌抚上自己的大脸,不但动作完完全全是人类模样,甚至还说起人话。
「雪……雪峰?」项伯伟还以为自己听错,他错愕地转头看向雪峰,瞪大双眼问道:「你、你会说人话?」
过去雪峰从没与他交谈过,他还以为雪峰不会说人话。
雪峰瞥了项伯伟一眼,对他的大惊小怪不以为意,只是耸了耸肩续道:「雪峰怎么可能会说人话?不过雪峰不会,我会啊!」
「你、你不就是雪峰吗?」项伯伟丢下手边的扇子站了起来,狐疑地绕着雪峰转了一圈,甚至伸手拍拍雪峰的长毛,纳闷地道:「雪峰,你不会是去采药草的时候撞到头了吧?怎么怪怪的?」
明明是雪峰,却又说自己不是雪峰?
「就算雪峰撞到头,也不会怪成这样。」雪峰站起身子伸了伸懒腰,却因为重心不稳而往后跌。「唉,雪峰的身子还真是不好用,毕竟不是人,动起来是怪了点。」
雪峰躺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就是翻不过身、站不起来,最后只好把头转向旁边的大个子,开口求助:「我说你啊,看我跌倒不会扶我一下吗?还说我的笨徒弟傻,我瞧你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笨徒弟?」项伯伟依言上前扶起雪峰,吃力地让雪峰站起身后,才讷讷地问:「莫非……您是寒天的师父?」
普天之下,会这么称呼水寒天的,大概也只有水寒天口中的高人了吧!
「既然知道我是谁了,就别雪峰、雪峰的叫,虽然我借了雪峰的身子,但这名字我听不习惯,所以你喊我朔离便成,或是……」朔离笑了笑,然后伸出大掌拍着项伯伟的肩。「既然你是寒天的情人,和他一样叫我声师父也行!」
「是,朔离师父。」项伯伟对于眼前的奇异景象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恭敬地打了声招呼。
水寒天的师父怎么会突然借了雪峰的身子到这里来?莫非是知道了水寒天的情况吗?
「敢问师父,为何会知道寒天在这里?」甚至还知道他与水寒天之间的关系;虽说对方是高人,但还真是神奇啊!
「这问题的答案,你不是早知道了吗?」朔离指着项伯伟的胸口笑道。显然他与水寒天一样,能够听见项伯伟的心里话,所以他不问便知道项伯伟与水寒天的一切,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而且,他的确如项伯伟所猜测的,是因为知道了水寒天的状况,才会就近借用雪峰的身子来探探徒弟。
听见朔离的回答,项伯伟简直是喜出望外。
「多谢师父关心!请跟我进来,寒天他……他虚弱得不得了,还请师父您救救他!」项伯伟向朔离行了个大礼,然后领着他往屋内走去。
朔离虽然跟着项伯伟往木屋走去,却在门口停下脚步,没立刻踏进屋里。
「哎呀!连溟海的离魂都来了,这傻徒弟不就没救了吗?」他抬头盯着什么都没有的屋顶叹了口气。
「溟海的离魂?」项伯伟往屋外望了一眼,还是没瞧见任何东西,忍不住疑惑道:「师父,您看见什么了?」听朔离的语气,似乎不是什么对水寒天太好的事物。
「就是将犯了天律之人抓回溟海的使者。」朔离不禁皱起眉头。离魂都上门抓人了,水寒天哪有得救啊!
「犯天律?师父指的是寒天救我之事?」项伯伟心里一寒,当下也顾不得礼仪问题,拔腿便往水寒天的房间跑去。
他冲过长廊,一想到连朔离都说水寒天没得救,而且还有人想带走水寒天,他哪里还能冷静下来。
水寒天是因他而犯戒,真要罚的话,也该是罚他而不是罚水寒天!
推开房门,项伯伟发狂似的奔近床边,却发现水寒天早已晕过去,怎么喊、怎么叫,都已经没有反应。
「不……寒天,你回来啊!别走!我在这里啊!」项伯伟搂紧水寒天,没想到自己居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水寒天离他远去,而他甚至无法为水寒天做任何事。
想他打从见到水寒天以来,都是水寒天护着他、爱着他,水寒天给了他一切权力富贵,甚至为他担下东岭关的担子,还让他娶妻生子,为靖武国带来一丝光明;可他身为水寒天的情人,却什么都不能给他。
「不!寒天,我想爱你!我还想见你啊!别走!」项伯伟把脸埋在水寒天的怀里,那令人惦念的兰花香气已然淡去,仿佛在诉说水寒天生命的流逝。
「他只剩最后一口气了。」朔离也跟着进屋,但因为雪峰的身子不怎么好用,所以他摇摇晃晃的慢了项伯伟好几步。「等他断气,离魂就会把他的魂魄带走,扔进暗不见天日的溟海里。」这就是对罪人的惩罚。
「师父!」项伯伟哽咽着将脸抬了起来。平时不轻易落泪的他,此时却宛如失去一切生命的希望。
泪水顺着项伯伟的脸颊滑下,落在水寒天的胸口,他带着哭音诉道:「他是为了我、是为了我,不是为了私欲啊!」
这样的水寒天为何要受罚呢?他不懂!真的不懂啊!
「如果要带走寒天,那不如把我也带走吧,至少黄泉路上我们还有个伴!」陪水寒天到最后一刻,是他仅剩的希望;不管是天上地下,他都想伴着水寒天,即使前方已经没有未来。
「你得了寒天的天寿,他代你离开人世,这样的交换,怎么说都是天经地义的啊!」朔离无奈地摇了头,没同意项伯伟的要求。「既然寒天希望你活着,甚至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你就替他好好活在世上吧!,」
「不!」项伯伟猛力地摇着头。「寒天原本就命不该绝的!是我害了他!」他承诺过要给水寒天数不清的幸福,伴着他直到终老。
「师父,我答应过寒天,在我终老之前都要伴着他;可现在寒天却要先我一步而走,这岂不是令我违背了自己的誓言?」项伯伟的声调似哭又非哭,爱怜地抚着水寒天的长发,泪珠一滴一滴地落在水寒天的脸上、颈上。
「我要陪他去,即使他骂我也好、笑我也罢,那是我该做的,今生今世我再也不会丢下寒天!」
「这种话你跟我说也没用啊!」朔离迳自拿了酒,坐在地上喝起酒来。
「师父见得到离魂吧?」项伯伟带着希望瞧向朔离。「若我愿意将命分给寒天,救得了他吗?」
「傻瓜,如果你把天寿还给寒天,你马上就死了,别忘记你早就是死人了,不是吗?」朔离白了项伯伟一眼,弄不懂为何自己的徒弟会喜欢上这个傻子。「然后寒天再一次违背天律救你,你再把命还给他;你们当天规是让人违背着玩的吗?」
说着说着,朔离也不高兴起来了。
「你真想救他的话,就自己和离魂抢人吧!」他随手一挥,便将手里的酒洒上项伯伟的脸。
项伯伟来不及闪躲,就这么给朔离的酒洒得满身都是。
项伯伟抹了抹脸上的酒,好不容易张开眼睛,却没想到眼前的景象竟脱离原本宁静的小屋,反而倒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他见着了一缕缕的白影,虽然看不见面貌也摸不着形体,但他们不停地绕着水寒天打转,而屋子的角落更站着一名他未曾见过的陌生男人。他留着一头白色长发,不似老年的水寒天那般干枯,而是透着霜与雪的色调,看起来令人感到有股冷气直往身上袭来;而他的脸庞更是流露出莫名的威仪与英气,微往上扬的剑眉与翠玉似的瞳眸堆砌出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他的双臂交迭在胸口,眼神冷冰的环视一屋子的游魂,仿佛这已是常事。
项伯伟下意识地将水寒天搂得更紧了些。「你是来接寒天的使者?」
既然先前他见不到这男人,就表示这男人应该是来自朔离师父所说的溟海吧!
「他是离魂的头子西风,你想要寒天,就和他抢人吧!」朔离拿起挂在墙上的剑,往项伯伟脚边丢去。
西风则是看了眼朔离的动作,然后发出一声冷哼:「朔离,你是故意的吧?」
其实明眼人一看就能明白,朔离为了水寒天和项伯伟无视天律之事发脾气的模样全是装出来的,后头施法让项伯伟能看见离魂,要他与溟海使者抢人才是真正的目的。
项伯伟没想到朔离居然要他跟西风抢人,握着手里的长剑,犹豫了许久。
原本他是打算跟对方商量罢了,却没想到对方一副看起来不好说话的样子。难道真要打吗?
「如果我打赢了,就可以留下寒天吗?」项伯伟紧握长剑,抬头望向西风,语气里有着期盼。
若说只要为水寒天一搏,便有机会救回他,那么他愿意!
「从来没有凡人赢得过我!」高傲的态度和回应,表示西风根本未将项伯伟看在眼里。
「西风,他问的是如果他赢了,能否留下寒天?」朔离又坐回地板上,继续品尝他的美酒,只是神情不若方才那样沉重,而是轻松愉快的等着看眼前的项伯伟和西风大战一场。
「是的,我想问的是如果我赢了,能不能留下寒天?」有了朔离的帮腔,项伯伟露出坚毅的表情。
不管对手是谁,只要想带走水寒天,他都不许!
刀与剑都是握在自己手里的,要赢要输看的也是自己的心,而他可以为水寒天豁出性命。
西风没有回答项伯伟的问题,因为他对眼前凡人的决心不以为然。「我想你大概不晓得我的来历,才敢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
「这家伙司掌死亡,要取你的性命易如反掌;如果你和他交手,每接他一刀或砍他一刀,你的生气便会流失,所以就算你赢了,恐怕也凶多吉少!」朔离笑着替项伯伟说明,让他知道西风的自信所为何来。「即使这样,你还要和他打吗,伯伟?」
「我不想问过程。」对他来说,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事比失去水寒天来得可怕。「我只想问,打赢了能不能救回寒天?」
一刀抵一命也好、一刀抵十命也好,他只想要回水寒天,他那苦命的情人!
西风瞇起眼睛打量着项伯伟,虽然他不觉得项伯伟有能力赢过自己,但看他身材高大壮硕,一瞧便知是武刀弄剑的军人,所以玩玩也未尝不可。
只能说是他在溟海闷久了无聊吧,所以在朔离的挑拨下,他起了和项伯伟比试的兴趣。
「好,如果交手十招之后,你还能站着就算你赢,不管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西风丢下承诺,说罢便将双手挥开。他长臂一伸,瞬间一道闪光自他的掌心迸裂,亮晃晃的银色剑气自手臂延伸至指尖,紧跟着一柄利刃便浮现在西风的手掌中。
握住刀柄后,西风顺势将长刀往空中一挥,霎时游魂尽散;他指向项伯伟,示意他上前挑战。
项伯伟放下水寒天,丢开剑柄,虽然他不知道被吸走精力的情况会有多可怕,但是他绝不能倒下!
举起长剑,项伯伟往西风攻去,他决定使尽他过往所学,就算豁出性命也罢,因为此刻他为的想的,就只有救回水寒天。
在剑与刀相碰的剎那间,项伯伟确实感觉到体内的大半力气像是透过手中的长剑流散,使得他一度有些踉跄站不住脚;不知是否他多心了,每当他的力气被西风吸走的同时,却好象又有另一股力量流入他体内,甚至慢慢地聚集起来。
所以尽管他攻不下西风,剑术也不一定超越对方,但是他却能毫无后顾之忧地使劲全力,让他毕生所学的精湛剑术得以发挥到极限。
西风也非等闲之辈,这一来一往根本就只能算是平手,却是谁也没输给谁,还让两人打得分外认真,仿佛这一辈子难得遇上这般势均力敌的对手,让刀起剑落在屋内擦出一道又一道耀眼的闪光。
「好了、好了,十招已满,胜负已定!」朔离以大白熊的身形站了起来,拍了几下手掌示意两人收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