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斗不觉苦笑起来。
「陛下可是最大限度地利用了身为女性的优势呢。」
「没错。在政治立场上。」
伊莉沙白露出了有些寂寞的表情。
「作为私人立场则不能允许自己身为女人了。」
海斗犹豫着问:
「您果然,还是想结婚的吧?」
「是啊。」
「和雷斯达伯爵吗?」
伊莉沙白微笑了。
「罗宾吗......虽然不是没想过,但认真考虑的只有托马斯·西莫而已。他是萨马塞特公爵的弟弟,父亲的第六个王妃,曾经照顾过我的凯瑟琳·巴恩的再婚对象。」
「也就是说,他对陛下来说是父亲一样的人了?」
「周围的人都这么想,但是托马斯的想法并不是这样,我也爱上了他。虽然知道这样会让凯瑟琳母亲难过。」
这意想不到的告白让海斗手忙脚乱起来。大半的传记里都写伊莉沙白的「真正的恋人」是雷斯达伯爵。但是,其实她有着比那个人还爱的男人。
「西莫卿他哪里好呢?」
「自从父王去世以后,他是唯一一个对我温柔的男人,而且又是美男子。个子很高,有着浅黑色的皮肤......」
「就好象雷斯达伯爵一样。」
是从来没有发现过吧。伊莉沙白的眼睛睁大了,然后苦笑了一下。
「的确是很相似呢。野心旺盛也是,愚蠢的地方也是。」
「愚蠢?」
「是啊。托马斯对哥哥萨马塞特公爵有着对抗心,想要通过与身为王位继承人的我结婚增加在宫廷中的影响力。这个计划传进了西莫家的宿敌,罗宾的父亲诺森巴德公爵的耳朵里......比起这些来,他自鸣得意地到处宣言,结果因为对我弟弟,爱德华六世的阴谋之罪而遭到了杀身之祸。」
海斗呆住了。
「未免也太不谨慎了吧。」
「没办法。我也被怀疑为要反叛弟弟,遭到了残酷的对待。被人无礼地询问是不是秘密地结婚了,是不是已经怀孕了......」
海斗已经不敢再继续听下去了。
「如果是真的话,会被怎么样?」
伊莉沙白微笑。
「怎么说呢。凭你怎么想象都好,或者用你的镜子照照看?如果真的能映出他的样子,我也想看看呢。托马斯真的是个美男子,而且他很年轻就去世了。」
「您还是喜欢着他吗?即使他是让自己身陷险境的男人?」
伊莉沙白虽然面上还带着笑容,但身边又泛起了寂寞的气氛。
「虽然曾经有过憎恨被利用的时候,但我不恨他。无论是以前还是以后,再也不会有能如此打动我的心的人了。当时还是个小女孩的我渴求着爱情,为了引起他的注意什么事情都会去做,多么愚蠢啊。」
「陛下......」
看到露出伤心神色的伊莉沙白,海斗不由得胸口作痛,他握住了她的手。
从悲伤的感触中恢复过来的女王迅速地挺直了背,以扼杀掉一切感情的声音说道:
「所以他死掉真的是帮了我的忙。如果和他结了婚,我就无法登上王位,即使能够即位也会短命而终。托马斯很骄傲,所以敌人也很多。臣下是一定不会对他屈膝的,而且也不会服从身为这男人的妻子的我了。」
伊莉沙白回握住了海斗的手。
「女王不能是普通的女人。我想你读过希腊神话吧。祭祀有丈夫的赫拉和阿芙罗黛蒂的只有女人而已,男人只尊崇身为处女的雅典娜和阿尔忒弥斯。成为其他男人的所属物的女人,即使是女神他们也不会去敬仰。玛丽·斯图亚特的失败也正是因为背叛了这一点,所以我是不会结婚的。不,应该说是不能结婚。因为我怕会失去女王的力量......不过,这是不是我过于胆小了呢?
海斗摇着头。
「我认为这很贤明。虽然这句话由我说起来明显过于谮越。」
「谢谢你。」
伊莉沙白的笑容变得明朗了。
「只要想着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理解我,我就会觉得轻松了。」
海斗问:
「为什么您要和我说这些?您到今天对谁都没有说过的吧?」
「因为你也是孤零零一个人,不是个普通的少年吧。」
伊莉沙白亲密地拍了拍海斗的脸颊。
「而且你也不是会把别人的秘密去到处张扬的人。」
海斗立刻表示:
「我对谁也不会说的。」
「对洛克福特也是吗?他是你的恋人吧?啊,你不用隐瞒了。洛克福特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这我从沃尔辛厄姆那里听过了。」
海斗意识到脸上的热度,尽量以冷静的口气说着:
「即使对杰夫利也不会说。」
「好的。那么我们就进入正题吧。最初就说过,我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而已。那就是,我死后国教会也会继续存在下来吗?」
海斗和过去一样地装模做样地拿着镜子,随便嘟哝了点话,便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看到了和马宁主教穿着同样衣服的司祭们。」
「什么意思?」
「我想会继续存在下去的。」
「神啊......!」
伊莉沙白交握着双手,奉上虔诚的祈祷。然后她抬起头来,把那双因为兴奋而闪闪发光的褐色眼睛转向海斗。
「我要向你道谢,凯特。你明白你刚才的预言是多么好的事情吗?创造了国教会的是我伟大的父王,他率领着『信仰守护者』的国教会,把我们的国家从罗马教廷的干涉中解放了出来。后来天主教徒就以国教会允许父王与我母后安·波琳结婚为借口,污蔑它是污秽的异端。的确,如果我这一代信仰就被废止了的话,那就是错误的道路吧。但是既然它会存续下去,就证明它代表了神的意愿。」
伊莉沙白忽然站了起来,以少女一般轻巧的身姿做了一个回转。
「即使王家灭亡了,信仰也不会湮灭。都铎的名字将会伴着国教会永远存在下去。啊啊,再也没有比这更大的欢乐了。我守住了父亲的意志。玛丽姐姐和爱德华都没做到的事情,只有我成功地做到了。在天国的父亲一定会褒奖我做得好的......!」
看着欢乐的女王,海斗却感到了无尽的伤感。被父亲承认,即使在他已经去世多年的今天,她仍然希望着他的承认。这对伊莉沙白来说是无比重要的事情。她的人生都用在了与否定自己的人的战斗上。而可怜的是,她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正是她比谁都敬爱的父亲。如果亨利八世为女儿的诞生而喜悦,把她视为能够交托王位的嫡出的公主的话,伊莉沙白的苦恼就不会存在了。但是也正如那捷尔所说的,正因为被人攻击降生这种自己无法影响的部分而悔恨,才会发挥出傲然地迎出一个个接踵而来的困难的毅力,这才能成为令蔑视女性的男人们都无不感服的伟大的君王。对于伊莉沙白来说,到底是哪一种人生才是真正的幸福呢。海斗无法判断。但是她享受了自己被给予的命运,并努力得让它发出了光辉。海斗为她的专心一致感到由衷的敬佩。不,不只是尊敬,他从心底喜欢上了伊莉沙白。
「一定的,您的父王一定会高兴的。会说您真不愧是自己的女儿。」
伊莉沙白抱住了海斗。
「温柔的孩子啊。要把你还给洛克福特真的太可惜了呢。但是,为了你的幸福,我也只能让你去了。」
孤独一人的女王。海斗也越来越觉得与理解自己的孤独的伊莉沙白别离是极端难过的事情了。但是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的归处。那是在海上,「克罗利娅号」上,杰夫利的身边。
「我绝对不会忘记陛下对我的温柔。」
鼻子的深处一阵酸痛,海斗拼命地忍耐着眼泪说着。
「我们还会再会的。要多多保重啊。」
伊莉沙白把海斗推向门口,像是要切断这感伤一样,发出尖锐的声音。
「渥尔达!」
「是,陛下!」
站在门外的罗利立刻现出了身影。
「叫女官她们来。看一看以奢华知名的法兰西国王的赠品。」
「明白了。到底是放了些什么东西呢?」
「不知道。如果他自己砸自己的招牌的话,我就公之于众,让大家嗤笑他的凋落。」
她的眼睛已经不再看着海斗了,即使如此,海斗在走出房间之前还是深深地对她行了一礼,伊莉沙白不能算是一个宽容的主人,但发生万一的话,她是一定会出手襄助的。被怀疑为谋杀主教的犯人的时候也是这样,如果没有她的庇护,海斗一定已经被处死了。就算使用了圣职者特权洗刷了杀人嫌疑,也会被追究间谍行为等余罪,最后还是难免一死。
(别了,陛下。为了很多很多事情,我谢谢您。)
海斗为她对自己报以的、连对法国国王都没有过的无偿的好意,母亲对儿子一般的爱情而感谢着,在心里向伊莉沙白告别。然后,他与杰夫利他们一起离开了白厅。
「......特......凯特?」
忽然传来的杰夫利的声音,让海斗蓦然惊觉,甩开了沉耽着的思绪。
「啊......什么事?」
「什么也没有。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翻同一张牌。你不会是睁着眼睛打起盹来吧?」
「不、不是。」
海斗慌忙收回注意力,看了看杰夫利的手边,然后大吃一惊。他那边已经堆起了一座对子的小山。
「怎么拿了这么多啊......!」
「那当然是因为猜对了嘛。」
「你是不是趁着我走神的时候耍花招?」
杰夫利面露危险的笑容。
「哦,居然敢对我说出质疑的话来,真是有胆啊。」
「可是......!」
「有怨天尤人的时间的话,就快点翻吧。虽然牌剩得不多了,但是说不定能超过我呢。」
的确杰夫利说得对。海斗略带悔恨地向牌伸出手去。
(笨蛋,笨蛋,我真是大笨蛋!明明是绝对不会输的游戏,却因为发呆想事情输掉!)
海斗骂着自己,赌上性命一样地认真想着挽回的方法,但是他似乎太迟了一点回神,或者杰夫利是确信自己会获得胜利后才出生叫他的,就算以鬼一样的形象拼命得翻牌,海斗也是无力回天了。
「我赢了哦。」
把组成对子的最后两张牌扔在床单上,杰夫利把手交抱在头后。
「好,要让你做点什么好呢?」
海斗趴在了床上。
「呜哇啊啊啊!」
「不要拙劣地装哭啦。」
「我才不是装!」
「就是真哭也没用,该还的就是要还。」
杰夫利冷酷地说着,把海斗抱了起来,看向那流着悔恨泪水的眼睛。
「来继续那个吧。」
海斗缩了缩身体。
「那个是什么?」
「你不是说要让我幸福吗?就是那个的延续啦。」
修长的手指抚上了海斗的嘴唇。
「既然身体已经好了,现在你就不会有怨言了吧?」
海斗垂下通红的脸。
「那个时候......头脑很混乱......」
「你又要说那是并非真心的话了吗?」
见杰夫利的表情阴暗了下来,海斗慌忙摇头。
「不是这样的!虽然不是这样,可是就算冷静下来说『做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啊。」
杰夫利用双手夹住了海斗的脸颊。
「那再让头脑混乱一次就能做到喽?」
「我......我不知道......」
杰夫利狡猾地抬一抬一边的眉毛。
「已经开始混乱了的样子,好倾向啊。」
慢慢靠近的嘴唇让海斗屏住了呼吸。
「给我个吻吧,作为胜利的奖赏。」
杰夫利耸了耸肩。
「我也真是够大度的。就这么一点事情,我就觉得相当幸福了呢。」
海斗以颤抖着的手掌包住杰夫利的后头部,以断断续续的声音小声低语着:
「闭上眼睛......」
「如您所愿。」
充满笑容的鲜蓝色眼睛消失在了眼帘的后面。海斗像要潜水的人一样深吸了一口气,把杰夫利的头扳向自己。碰触的嘴唇张开了,接着又深深地胶结在一起。胸口贴合了,靠在对方身上的身体消失了力气,跪在寝台上的海斗的膝头瘫软了。重新抱住了那失去平衡的身体的杰夫利,把自己的舌头滑进了已经完全舍弃了冷静的海斗的口中。
「......唔......」
海斗从鼻中发出苦闷的呼吸,抓紧了那柔软的金发,他希望步调放缓一点,可是杰夫利却没有发现,或者是就算发现了也无视掉了吧。他将攀附着自己的海斗压倒在床上,手从卷上去的衬衫角下灵巧地溜了进去,让光是一个吻就抗议都做不出来的海斗更慌乱了起来。杰夫利的舌头巧妙地在嘴唇与脸颊的内侧游走着,碰触着海斗笨拙而僵硬的舌头。黏膜互相摩擦的感触让海斗的身体颤抖了起来。坚硬的手指抚摸在皮肤上,产生了电击一般的快感。海斗握住了卷在自己手指上的杰夫利的金发。头脑已经完全混乱了,什么也无法考虑,只能沉醉于杰夫利给予自己的幸福里。但是--
「喂,甲板......!」
了望手无情的声音降落下来。
「出现船影!右船侧!正在全速靠近!」
在隔音性能很差的船上,即使关上船长室的门,也不能遮断甲板上的声音。
「可恶......!」
杰夫利的嘴唇滑过海斗的脸颊,发着牢骚。
「敢来打扰我的......到底是哪里的混蛋?」
海斗粗着呼吸答道:
「也许只是商船呢?」
杰夫利撑起身来,把贴在脸颊上的头发撩了上去。
「如果是那样的话,对方没有全速向我们冲来的理由。」
跟着杰夫利跳起来的海斗睁大了眼睛。
「......那么是?」
「海盗吧。这一带是很多荷兰和敦刻尔克的家伙。布列塔尼那边的家伙们也常常到这里来转悠。」
这时重重的脚步声接近了,在门前停了下来。
「船长,有可疑的家伙们接近,可是......」
是那捷尔。
「没有扬起国旗,但阿尔德维奇殿下说是法国的船只。」
杰夫利离开床铺,抓起放在桌子上的长剑,打开了门。然后问道:
「根据?」
那捷尔把视线从衣服紊乱地坐在床上的海斗那里转开,说道:
「阿尔德维奇大人的叔父是法国海军提督。」
「开玩笑的吧?」
看着发出疯狂般叫声的杰夫利,那捷尔苦笑了起来。
「虽然是遗憾,但是是真的。而且他从孩提时就出入港口了。阿尔德维奇大人的父亲似乎还拜托提督让他做水手来着,虽然因为晕船的缘故只得放弃了这个愿望,但当时的记忆很鲜明地留在了他的脑海里,所以是不是法国船只这类的事情他只要一眼就能看出来。」
「你怎么想?」
「的确不是荷兰的船。怎么办?」
杰夫利摸了摸自己左脸颊。
「袭击交战国家以外的船只不能被视作私掠行为。现在法国和英国并没有开战,这很明显是海盗行为。也就是说,那一边是下了决心要把我们统统干掉了。」
那捷尔哼了一声。
「我可没有乖乖得让他们干掉的意思。」
「同感。」
杰夫利坏笑了一下。
「做战斗准备。」
「等你这句话。」
那捷尔也报以一个傲气的笑容,大声地呼唤着水手长:
「特德,全员战斗准备!」
「是,长官!」
随着召集的哨子发出尖锐的声音,男人们匆忙地在甲板上奔走起来。
杰夫利转过头来,对着海斗招了招手。
「你把阿尔德维奇大人带到这里来。两个人到战争结束,绝对不要踏出这里一步。」
海斗撅起了嘴巴。
「连以前那样只看最初的一发都不行啊?」
「不行。」
杰夫利把嘴唇贴上了海斗的额头。
「这只船是礼仪用船,和克罗利娅号不一样,舰栽大炮比较少。我想多半炮弹和火药也只有装饰程度那么多而已。要把那些干劲十足的青蛙混蛋炸飞的话,还差点意思呦。」
海斗颤抖了一下,撤开身体仰望着杰夫利:
「那、那不是糟糕了吗?既然没有武器,还是赶快逃跑的好吧?」
杰夫利露出了苦笑:
「如果可能的恶化,我们就这么做了。你也听见了望手的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