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什么也不知道。杰夫利的胸口微微疼痛。如果听说了事情的话,乌德曼一定也会体验超过自己的伤心吧?
“我是洛克福特,这位是我的部下格拉罕姆。”
为了避免事情变得麻烦,他决定不说自己真正的身份。
“我们作为女王的使者,不能不通知您一个非常遗憾的消息。”
乌德曼的脸孔微微有些发白。
“是什么事情?”
“马宁主教在晚餐席上突然晕倒,就那样承蒙了主的召唤。”
“怎么会……”
“您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想必您会觉得无法相信,但是主教的去世确实是事实。”
“噢……”乌德曼当场瘫在了椅子上,“为什么?他是因为什么才去世的?”
杰夫利俯视着泪眼朦胧,急速老化的司祭。
“不清楚。我们之所以赶来这里,就是想知道您是否有什么线索。”
乌德曼不安地看着杰夫利。
“我?”
“对,主教是否有什么疾病的征兆?就算是些微的小事情也可以。比如说,是否平时就脸色不好,或是您曾经见过他痛苦的样子?”
考虑了一阵后,乌德曼说道:“这么说起来,最近他减少了葡萄酒和淡啤酒的数量。他说也许是因为年龄的缘故吧,醉意很快就会扩散。我想他也许是感觉到了心悸吧?”
杰夫利立刻抓住这句话不放。
“也就是说他心脏比较弱吗?”
那捷尔也间不容发地询问。
“其他有什么类似的征兆吗?”
乌德曼耸耸肩膀。
“没有注意到。而且关于他也许产生心悸的问题,也只是我的想像。主教是对自己非常严格的人,就算身体真的虚弱,我想他也不会让周围的人注意到,让其他人为他担心吧?”
杰夫利追问:“还有一件事要向您请教。听说在圣堂只能进行短时间的睡眠,这样身体会积聚相当的疲劳啊。”
“那倒确实是。但是,早晚都会习惯的。因为这已经成为了日常的生活。”
“但是,如果是习惯了这样规律正常生活的人,如果参加了从傍晚直到半夜的宫廷式宴会会怎么样呢?而且又在他人的劝酒下,超过了平时的酒量呢?”
“那么有可能会打乱身体的惯性。但是这也毕竟是假设。我并没有在近距离见到主教临终的样子,所以只能说我也不清楚真相到底是什么。”
杰夫利再次和那捷尔交换视线,发出了沉重的叹息。又是同样的回答。多半不管去圣堂的哪个地方,都只能得到大同小异的回答吧。
(主教没有老毛病,而且没人注意到他有哪里不舒服。也就是说,看起来他还是非常健康的。这么一来的话,大家都会觉得他的死亡过于突然,只能接受是被凯特毒杀的说法了。)
反正都是白跑一趟。沃尔辛厄姆的话在他的脑海中闪过。杰夫利猛地握紧了拳头。
(不行,这不可以!现在放弃还太早!)
他知道,自己的认输也就意味着凯特的生命走到尽头。所以他绝对不能放弃,杰夫利的手是为了保护心爱的人而存在的。而不是为了斩断他的生命。
(我可不打算竖白旗。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对不。)
杰夫利振奋起精神,思索着今后的对策。和在旁边还是垂头丧气的朋友一起。
“那捷尔。”
哀伤的灰蓝色瞳孔,转向了那个声音的主人。
“什么事?”
“还是按照当初的预定带乌德曼司祭去伦敦吧。”
那捷尔自暴自弃地说道:“我不认为有什么意义。要证明凯特的无罪,他的话太缺乏分量了。”
“我也这么认为。如果他能证明马宁主教的肉体确实发生异变,也许还会有人对毒杀说法产生疑问。但是现在这种样子,虽然算不上王牌,但是应该也不能被当成置之不理的证词。尽管主教没有亲口表示过身体的不适,但并不是没有感觉不安。如果是心脏疾病的话,突然的死亡也就算不上奇怪了。”
咀嚼着杰夫利的话,那捷尔点点头。
“你说的没错。为了帮助凯特,不管是多么小的可能性也应该赌一把吧?但是,还是有问题。”
“比如说呢?”
“司祭是否会跟随你前往伦敦。在主教去世的现在,他事实上就是圣堂的最高责任者,他应该不能离开大圣堂吧?”
“哼,这个只能好好问问了。”
杰夫利回头看向带着困惑的表情注视着两个窃窃私语的来访者的老人。虽然他不认为圣职者都是慈悲为怀,但是至少乌德曼看起来还是很讲感情的,如果是他的话,也许会为了无辜被问罪的羔羊而伸出援手。所以杰夫利决定把他们来到威斯敏斯特的真正理由,毫不隐瞒地和盘托出。
“可以拜托司祭大人和我们一起去伦敦吗?”
乌德曼皱起了和头发同样雪白的眉毛。
“为了什么?”
“其实马宁主教的死亡还涉及了杀人嫌疑。”
乌德曼的嘴唇颤抖起来。
“怎么会是杀人……骗人的吧?”
“非常遗憾,那是事实。我们之所以拜访这里,就是为了调查这个。
杰夫利跪在地板上,带着求助的眼神凝视着坐在椅子上的主教。
“请您一定要帮助我们。那个无辜落下杀人嫌疑罪名的人是我庇护下的少年,他只是因为异教徒的身份就成为秘书长官沃尔辛厄姆的眼中钉。”
乌德曼点头。
“你是说那个从ZIPANGU流落到这里,成为了女王陛下的小丑的少年吧。原本主教前往伦敦,就是为了让这个孩子接受洗礼。”
“您说的没错。少年……凯特他从心底倾慕主教。不可能杀害主教。但是,有个因为被新人夺走了人气而产生嫉妒的小丑,却为了陷害凯特,而告发说他在主教的杯中下毒。”
“多么丑陋……”
乌德曼呻吟了一声,过了一会儿继续了下去。
“但是,既然他对凯特的嫉妒显而易见,那没人怀疑这个小丑的证词吗?”
杰夫利微微浮现出苦笑。
“我也这么认为。宫廷中的诸位应该也没有异议吧?但是,他们不会宁可触怒拥有绝大权力的秘书长官,也要去证明凯特的无辜。”
“女王陛下的意思呢?”
“虽然她非常同情遭受冤枉的凯特,但是陛下一向以坚持正义而闻名,所以无法单方面驳回沃尔辛厄姆阁下的控诉。所以陛下表示在找到真相之前,必须经过公平而缜密的调查。”
乌德曼浮现出满足的表情。
“不愧是我们的领袖。多么出色的态度。我也要好好学习才可以。”
“请您一定要!”
杰夫利吻上了乌德曼祭服的前襟。
“请您帮助我们。我们所追求的公平和正义仅此而已。”
那捷尔效仿了杰夫利的举动。
“我们希望得到的只是您的良心。我们不是要求您为凯特说话,只是希望您能跟随我们回伦敦,重复一遍刚才对我们所说的话。”
感受到他们火热视线的乌德曼,烦恼了一阵后说道:“我们走吧。反正都要把主教的遗骸运送到威斯敏斯特来。虽然说是顺便听起来不太好听,不过我可以在对于凯特的审判中作证。”
杰夫利站起来抱住了乌德曼。
“谢谢您!”
那捷尔再一次恭敬地吻上了他的祭服。
“我们绝对不会忘记您的恩惠。”
乌德曼涨红了面颊,有些羞涩地说道:“哪里哪里,我只是听从良心的指示,你们不用如此感谢。”
杰夫利抓住司祭的手臂,迅速迈步往外走。
“既然如此决定了,就让我们赶紧出发吧。”
乌德曼吃了一惊。
“但是,还什么准备也没有……”
“您不用担心。”
跟在背后的那捷尔微笑。
“您需要什么请尽管对我说,我立刻为您准备。”
就这样,杰夫利他们半是诱拐地把老司祭从大圣堂中带了出来。虽然中途输给了那捷尔的顽固,还是去参观了一下雕刻着圣尼可拉斯生平的洗礼盘。
(多半是为了凯特吧。那孩子也是出色的海之男儿了。他有受到保护的权利。)
杰夫利带着复杂的心情眺望着在黑色大理石的水盘前,专心致志祈祷的那捷尔。因为他无法像平时一样认为这是白费力气。也许他是在羡慕心灵有所归宿的那捷尔吧。就算是杰夫利,也有过想要依赖什么人,或是什么存在的时候。
(但是,那个对象不是神,也不是圣母玛丽亚,或者那些圣人们。)
要说为什么的话,是因为杰夫利知道他们的“不存在”。但是,他并不打算把这个想法强加给信仰深厚的那捷尔。
(无论是谁都可以去相信自己认定的东西。和野兽不一样,人是有感情的。而且,这个感情容易受到左右。人类相信的事情,到最后也只是那个人想要相信的事情。)
所以,才会偶而相信了不值得相信的东西,爱上了不该爱人的吧?
(就好像那捷尔一样……)
总而言之,为了凯特而祈祷的那捷尔美丽到让人屏息静气的程度。因为他的身上洋溢着让低俗的嘲讽无法靠近的真挚的爱情。
(我也不能输给他。)
再次上马的杰夫利,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苦笑了一声。那捷尔是最强,也是最棒的情敌。作为对手而言无可挑剔。不,不仅如此,而且是半点也不能大意。因为那捷尔宽阔的怀抱,也是凯特中意的地方。
忽然注意到,狱门前有老鼠在。一只,两只……五只,说不定除了这些之外还有。视线的焦点晃动着,无法辨别正确数目。还这么想着,似乎就越聚越多了。
(门和墙壁之间有缝吧?)
老鼠们将身体挤在一起,小小的眼睛放着贪婪的光芒凝视着海斗。很明显,它们极度地饥饿。
(听说过监狱里的老鼠会啃死尸的骨头,可是连活人它们也会吃吗?)
刚想到这个,老鼠们就露出锋利的牙齿猛窜了过来。就像圆圆的绒球拼成的地毯散开一样,肮脏的灰色顿时在地板上蔓延开,直逼到海斗的脚下来。
“哇啊……!”
海斗不禁发出惨叫声,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不,他是想跳起来,但做得到的只是向前倾了倾而已。这样一来,斗篷的束缚压紧了前胸,终于清醒了过来。
(梦……不,不是。如果我真的睡着了的话,雷文一定不会不做些什么的。)
海斗偷偷地窥视着监视人的样子。如他的名字一样又大、又粗壮、又通体黑衣的男人施施然地坐在床上。
“是幻觉。”雷文微笑着,而后问,“是昆虫?还是蜘蛛?”
“老鼠。”海斗周身颤抖着,“房间里充满了老鼠。”
雷文点头。
“幻视到老鼠那么大的东西,说明你的疲劳已经达到极限了。”
海斗虚弱地笑了:“这种事情不用你一一分析,我自己知道得最清楚。”
雷文侧着那猪一样的头问:“你还是不想招吗?幻觉再厉害的话,接着就变成了幻听,就这样疯狂了的话,哪怕能出科林科也要被送到维多拉姆医院去了。你想过着手脚被固定在墙壁上,看守向你扔垃圾吐唾沫的人生吗?”
“要我说什么……”
急切间干哑的喉咙刺痛起来,海斗咳嗽着。
看他痛苦的样子,雷文用那把肮脏的长柄勺舀起一勺水,送到海斗嘴边。
“喝。”
海斗的嘴唇颤抖着,他不想喝。只是看就知道很不卫生,而且还发出让人作呕的味道来。但是干燥的口中舌斗膨胀起来,与口腔沙沙地摩擦着,生怕它就这样塞住喉咙,海斗犹豫着张开了嘴。
是把这当成“给我喝水”的示意了吧,雷文倾倒了勺柄,把水倒进了海斗嘴唇的空隙间。
“咳……咳!”
喝了一两口,海斗又咳嗽起来。水进了气管。
“啊,抱歉。”
雷文拍了拍那痉挛着的背,见海斗似乎好些了,又歪了歪勺子。
“还要再来点吗?”
“不用了……”
海斗无力地道。的确不喝水是很危险,但喝腐坏的水也有着同样的危险性。
(看守的老头说“饭钱要另付”。那么如果我掏钱的话,是不是能得到更安全的饮料呢?)
想到这个,海斗就问雷文:“我想请看守买淡啤酒可以吗。”
雷文挑起一侧的眉毛。
“你有钱?”
“嗯。请把斗篷取下来,我来拿。”
“好。”
雷文照做了。
海斗为了让自己不眩晕,缓缓地站起来,要拿出金币。可是雷文的手快了一步,把海斗隐藏在裤袋中的全部财产都抢了过去。
“还给我!我的……!”
海斗想从那脱骨火腿一样粗的手上取回来,但是无力的人是悲哀的,他被一把就推回椅子上去了。
“只是放在我这里而已。又不是偷你的。”
雷文把放着金币的皮袋子放进了腰带上别着的袋子里。
“我不能再让你过得更舒服了。能有水喝你已经够幸运了。”
开什么玩笑——怒火中烧的海斗忘了自己身体的不适,猛地跳起来向门冲过去。
“看守!来人啊!无论谁都好,到这里来啊!”
可能是刚好在二楼吧。过了一会儿,查理过来了,隔着门粗着嗓子叫:“吵死了!干什么!”
“请向爷爷说我想写信,送给住在居尔特厅后面的圣法兰西斯·德雷克。”
从那只能从外面打开的监视窗里,露出查理的脸来。
“不用送信啦,饭钱也付过了。你进了大牢之后马上就来了使者的。”
海斗睁大了眼睛:“我最听说……!”
“反正又没什么不方便的不是吗?”
不是这个问题,海斗咬紧了牙齿。
“既然不给我吃的,就把钱还给我。”
查理玲笑起来。
“你考虑过自己的立场吗。还说这种傲慢的话只会让你在过得不方便的时候还更不愉快而已。”
“现在不就已经是最差了吗!”
“哎呀呀,你这个鼻子翘上天的小鬼。”
“总之,给圣法兰西斯送封信去,内容是……”
“这之前要取得老爷的许可。”
查理用下巴指指雷文。
海斗愤然地转过头去。但是,在他开口前,雷文就说道:“不许,所有你与外界的联系都是禁止的。”
查理耸着肩膀,关上了监视窗。
“可恶!”
海斗在门上踢了一脚,用双拳胡乱地打着,这样还解不了恨,结果忘掉了昨晚的大包把头撞了上去。结果……
“……唔!”
顿时便感到像被钟槌直接撞在头上一样的剧烈痛楚,海斗当场蹲了下去。
“喂,你没事吧?”
查理问。他被梅斗突然从视野里消失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