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伦蓦地抬起头,一触到哈瑟教官的目光,他又叹了口气,垂下头。
“你想说什么?”哈瑟教官用少有的温和调子说,“说吧,少校。”
阿尔伦又抬起头,犹豫了一下,轻轻的说:“可他也是个人,也会死的……”
哈瑟教官一抬手打断他,转身向回走去,说:“别跟我说这个!”
阿尔伦站在原地,望着哈瑟的背影,在出口,哈瑟教官又停了下来,说:“你去安排下午的训练吧,少校,现在我不想听任何人说话。”
阿尔伦下意识地立正,回答:“是,长官。”
四周是柔和的淡绿色,空气中有淡淡的柠檬香气,旁边的监视屏上有个红色的亮点在一跃一跃的跳动,卓皓一直注意着它,数着他跳过的次数那是他自己心脏跳动的频率,阿尔伦推门进来,正看到卓皓专注地注视着监视屏,他知道卓皓现在一定在想些什么,但他一看到卓皓转过头来望着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卓皓究竟在想什么。
“队长,”卓皓像往常一样微笑着轻声说,“对不起,我一定又让哈瑟教官生气了……”
“不,”阿尔伦话一出口,就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马上改口,“……是有一点儿……不过不要紧……”
“我不是故意的,”卓皓轻轻叹了口气,“我并不想……”
“我知道。”阿尔伦温和地打断了他。
没有办法向卓皓解释为什么他的训练强度和难度都是别人的二到三倍,只有保密他的单独训练情况,让他认为自己接受的是和别人一样的训练。阿尔伦知道,此时责备卓皓,哈瑟教官心里也并不舒服。
“为什么最近的训练这么困难?”卓皓懊恼地皱着眉毛,“队长,你们都是怎样通过的?”
阿尔伦只好苦笑,面对这样一双坦诚的眼睛,他撒不出慌来。
卓皓轻轻叹了口气,说:“其实,我并不适合来当兵……”
阿尔伦心里一动,问:“那么为什么来?”
“为什么?”卓皓望着阿尔伦,然后又垂下眼睛,“但愿我知道为什么……”
阿尔伦望着他,说:“是战争改变了你原本的生活么?”
卓皓一笑,说:“但我不知道究竟是变坏了还是变好了。”
“变好?”阿尔伦疑惑地注视着他。
卓皓模糊地笑笑。
“你喜欢当兵?”阿尔伦问。
卓皓忧郁着说:“我不知道……战争是没有办法的事,如果还有别的办法,谁也不会去打仗,杀死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并不会成为什么美好的回忆,但是,至少我可以认识你,莫列克,还有肖恩……”
“那么为什么来当兵?”阿尔伦又一次问,卓皓是雇佣兵,每一个雇佣兵几乎都有一个不平凡的故事。
“我没有那么伟大,”卓皓似乎知道阿尔伦想说什么,轻轻笑着摇了摇头,“我不像他们,为了养家糊口还是什么别的理由把自己卖给军队,”他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的说,“我只是习惯了他让我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他?”阿尔伦有些惊讶地问,“他是谁?”
卓皓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望着他,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究竟该算我的什么人,他杀了我的父母,该是我的仇人,可他把我从8岁一直养到18岁,又该是我的恩人,10年来我就像一条狗一样跟在他的身边,他又该是我的主人,我已经糊涂了,我想我已经失去自己生活的能力了。”
阿尔伦惊讶而疑惑的望着他,说:“我不明白,卓皓,你说的他……”
卓皓微微一笑,目光开始变得空洞起来:“他是我们那里的神,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只要进入他的领域,无论做哪一行,他都是最终的裁决者,他要谁活,谁就可以活,他要谁死,谁就再也不会站起来……”
“卓皓!”阿尔伦的脸色开始变了,“你从藏边来,难道,你说的是……难道……你说的是……”
“对,”卓皓似乎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说,“我是在藏北血琴党总部长的,是安多强巴亲自带大的。”
“藏王安多强巴?!”阿尔伦大吃一惊,脱口而出。
恐怖组织的存在一直就是一个秘而不宣的事实,尤其在战争年代,大大小小不同的组织多如牛毛,但真正意义上的庞大组织全世界现在只有四个,由安多强巴领导的中国血琴党是其中声势最浩大的一个,他几乎垄断了作为世界五大文明和经贸中心之一的中国所有的地下生意,在青藏高原,他几乎可以拥有超越政府官员的权力,不要说他为卓皓安排一份来自藏边福利院的档案,他就算要给他一个地方官员的身份都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对于这些恐怖组织,星球联盟并没有过多的干涉,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战争的关系——已经没有人力物力和财力去解决内部的纷争;另一方面却是因为这些亡命徒们奔走于各行星之间,能够得到正常途径得不到的精良武器,星球联盟以低价和一些允诺向他们购买这些武器,这是星球保卫者们和社会渣滓只间的秘密龌龊的,也正是战争期间地球的一种奇特文明和社会秩序。
“我知道检查结果出来,”卓皓望着阿尔伦,说,“所以我才敢告诉你,队长。”
阿尔伦看着他,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卓皓见他不说话,模糊的一笑,说:“我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本来没有资格参军,但是,请相信我,队长,这是我和安多强巴私人之间的事,没有阴谋,也不会给地球造成威胁……”
“你不用说了,”阿尔伦温和的打断他,说,“我相信你,就算有一天大家知道了,我们也都会相信你。”
卓皓看着他,由衷的微笑着,真诚的说:“我本来是不能参军的,但安多强巴无所不能,可他这一次终于错了,我们谁都没有料到天堂居然是这样一个地方,这里和藏北完全不同,我愿意留在这里,即使要打仗,我也愿意。”
阿尔伦看着他坦诚的眼睛,在心里叹息着,如果连这样灾难对于卓皓来说都能算是一种短暂的幸福,那么,他还有什么理由去谴责战争呢?
“也许你无法想象,”卓皓轻轻的说,“藏北是一个永远暗无天日的地方,在安多强巴身边我只有做一条摇尾乞怜的狗才能活下去,我却在每次面临死亡的时候都胆怯和恐惧,我想活下去,尽避我几乎没有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但我却还是想活下去……”
“我知道,”阿尔伦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叹息着说,“我全都明白……”
那些检查时铺天盖地的鲜血又涌入他的脑海,对于一个孩子,卓皓过早的承受了血腥与暴力的恐惧,那种胆怯是深深地根植于他心底的。
“你还在想着复仇?”阿尔伦问。
卓皓似乎嘲弄地笑了笑,说:“那对我是个奢侈的字眼,他随时可以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弄死我。”
“别灰心,”阿尔伦注视他的眼睛,“至少现在你在这里,你有朋友,至少你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我可以?”卓皓轻轻一笑,看着他的队长。
“我说过了,别灰心,”阿尔伦拍了拍他的肩膀,向他温和的一笑,“你还年轻呢。”
卓皓微微叹了口气,一笑,点了点头。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别人说起自己的过去,这让他心里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和安宁,这一刻的时间也似乎变得格外宝贵,虽然是躺在病床上,卓皓却感觉到了幸福。
如果这就是幸福,那么请让战争永远不要结束吧……
第一卷第八章天堂在哪儿
每个人都梦想过成为英雄,而英雄的意义往往在于牺牲。
沃克指挥官开启了全息立体屏幕,一些空间坐标和标志立刻出现在会议室的信息空间里。
“这就是我们刚刚接到的任务。”沃克指挥官一指那些闪烁的红点。
天堂突击队的76名士兵开始窃窃私语。
沃克指挥官轻轻一笑,这是一群平均年龄只有22岁的年轻人,就像一群躁动而充满活力的马驹,每个人都渴望成为英雄,他并不想过于苛求他们。
“谁来告诉我这是什么?”他微笑着一指那些红点。
队员们开始安静下来。
沃克和哈瑟相视而笑。
“我们接到的情报,”哈瑟教官说,“塔法人将运送一批补给到木星基地,共有三艘大型母舰,每艘配有10部中型护航机甲,30架护航机,另外还有一个小型机动舰队,据估计可能会运送五万兵力,300部轻型机甲和20部重机甲,我们的任务是拦截并击毁它们,有什么问题?”
“我们要去多少人?”阿尔伦问。
哈瑟教官一笑:“全体出击。”
会议厅里顿时响起一阵欢呼。
第二天上午76架先锋战斗机准时冲向太空,如果这个场面可以保留,所有后来的人都会为他们的祖先曾如此昂扬的奔赴战场而骄傲。
很快他们就到达了预定位置,视界里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大家的传感晶片还在“嗒嗒”轻响的时候,先锋1号已经箭一般冲过去,一个俯冲目标已经报废了,所有人才看清那正是一架塔法巡逻机,在一团火球之后逐渐出现了庞大的运输舰队。
“干得漂亮,队长!”肖恩兴奋地大叫。
联络空间里阿尔伦微笑着说:“动手吧,伙计们。”
卓皓不禁在心里暗暗赞叹,作为一名军人,阿尔伦?斯威克尔简直是完美无缺的。他一推操纵柄,先锋18一个漂亮的提升,向前冲去,肖恩的先锋17紧随其后,两架战机交叉开火,一部塔法机甲翻滚着倒下,先锋17和先锋18紧贴着它呼啸而过。
“击中!”肖恩舔舔嘴角,兴致勃勃地一笑,“好兄弟!”
“右边!”卓皓向他一眨眼睛。
先锋17和先锋18直向一艘运输母舰冲去。
“不!肖恩,别开火!”阿尔伦忽然大声说。
“怎么了?”肖恩急忙拉起先锋17。
“全体注意!”阿尔伦急促的说,“先击毁护航机和机甲!”
所有冲向母舰的先锋战斗机都掉转了方向。
“出什么事了?”肖恩大声问。
“是医疗舰?”莫列克皱起了眉毛。
“确实有医疗舰的标志。”阿尔伦疑惑的盯着塔法母舰的后侧。
“肖恩,别动!”莫列克说道。
先锋17打了转飞回来。
“管他那么多,”肖恩撇撇嘴,“反正命令不会出错。”
“你给我老实呆着,”卓皓说,“别惹麻烦!”
“怎么回事?”莫列克一边击毁一架敌机,一边绕着母舰兜了个圈子,“是医疗舰标记,可是命令上……”
“应该不会搞错,”阿尔伦若有所思的说,“也许是塔法人搞的鬼?”
“怎么办,打还是不打?”莫列克无奈的一笑,“渎职和攻击医疗舰,哪个我们都承担不起。”
“天堂到底在哪儿……”阿尔伦喃喃着,最后他抬起头,坚定地说,“打!”
马上有一半先锋战斗机冲向母舰。
“豁出去了?”莫列克问。
阿尔伦没有回答,只是向母舰冲去,莫列克的先锋10号却从他身旁呼啸而过,一束光子炮击中了塔法母舰,准确地击毁了医疗舰标志。
“莫列克!”阿尔伦失声喊道。
“你下命令,”莫列克淡淡一笑,“我开第一炮,现在没有人知道这是医疗舰了。”
阿尔伦望了他一眼,两架战斗机默契地一掠而过,3艘母舰的医疗舰标记一瞬间全都被击毁了。
“把第一炮让给我,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扛吧。”莫列克微笑着说。
阿尔伦目光复杂地看着他,莫列克只是静静的笑着。
这一站塔法人见识了典型的天堂打法,先锋战斗机编织出宛如空中芭蕾般令人眼花缭乱的战斗阵型,战斗在半个小时之内就揭晓了答案,地球军全歼了塔法战舰。
“搞不好我们全都得上军事法庭。”莫列克苦笑着说。
“已经晚了。”阿尔伦也苦笑着,“上帝保佑新的星际条约还没有生效。”
星际条约是各个行星共同协商制定的行动规则,每10年重新拟订一次,这一年正是更新条约的时候,旧的条约规定星际战争中不得攻击对方医疗舰,否则要赔偿对方所有损失,而新的条约又加入了由星际军事法庭审判违规者的决定,违规者有可能作为战犯处理。
“听天由命吧。”莫列克最后说。
返航之后有例行的半天假期,阿尔伦卸下装备,和莫列克一起急匆匆地来到沃克指挥官的办公室,简单说明了情况。
“这不可能!”哈瑟教官一挥手打断阿尔伦的话,“我们没有收到星际监督总署的医疗通行令。”
“但三艘母舰上确实有医疗舰标记,”阿尔伦打开了全息屏幕,“而且,也并没有命令上所说的那么多护航部队,只像是常规医疗舰的装备。”
沃克指挥官仔细看着屏幕,忽然问:“你为什么不向我报告,等我来下命令?”
阿尔伦没有回答。
全息战斗记录还在放映,沃克指挥官蓦地转过头,急声说,“莫列克,是你开的第一炮!……你们……击毁了医疗舰标记?!”
“你们疯了!”哈瑟教官大吼,“如果真的是医疗舰,你们两个还想不想要小命了!”
“少校!为什么不等我来下命令?!”沃克指挥官厉声问。
哈瑟禁不住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位老朋友,这是查尔斯?沃克第一次真正动怒,房间里一片寂静。
许久,阿尔伦才轻轻地说:“我们知道,正因为我们知道,所以才不能让您下命令。”
沃克指挥官眉毛一昂。
“天堂可以没有我们,”莫列克平静地说,“但不能没有指挥官和教官。”
“你们……”沃克指挥官一急,随即颓然坐下来,“可是这个责任你们两个根本承担不起……”
“谁都承担不起,”阿尔伦说,“但总要有人承担,对天堂突击队来说,这样可能是最好的选择!”
沃克指挥官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不错,队长下达的攻击命令,一个队员第一个开炮,击毁了医疗舰标记,可以说是队长没有通过指挥官私自行动,而已经击毁了标志,其他队员在并不知情的情况下执行命令,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这确实是减小损失的好办法。
“少校……”沃克指挥官缓缓地说,“我命令你,销毁战斗记录。”
阿尔伦一怔,随即明白过来,马上取出碟片:“不,指挥官,不行!”
“这是命令!”沃克指挥官提高了声音。
“不,指挥官!”阿尔伦坚定地说,“请您顾全大局!”
“阿尔伦!”沃克指挥官痛心的说,“可是我和哈兰不能让你和莫列克去做这个牺牲,你要知道新的星际条约……”
“指挥官!”莫列克打断他,凝视着他的眼睛,说,“请让我们为天堂尽一份力吧,这是我们心甘情愿的!”
沃克和哈瑟注视着两张年轻而坚定的脸,无言地叹了口气。
“我要再看看这条命令……”沃克指挥官喃喃着打开信箱,忽然,他的脸色变了。
“怎么了?”哈瑟教官急切的问。
“不可能……”沃克指挥官的嘴唇有些颤抖,手指飞快地敲击着键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