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第三部）沙之尘埃×海之岸————苍绯灵

曾经那纯真的少年不复存在。

伶兰死了，死在了修重楼脱离花街的那一个夜晚。

看着伶兰有些浮肿的尸体躺在河边，瞬间有一种剧烈的心酸感涌上自己的心头。

伶兰是好人，他教会了自己很多东西，教会了自己如何在这个复杂的世界上生存下去。

那满是悲哀的湛蓝色，刺得修重楼的眼睛一阵阵的酸软，泪流出来，心也跟着不断的抽痛着。

住进了皇城，以殿上童的身份陪伴在当今的圣上——澹台燕的身边。

澹台燕是个软弱的男人。

修重楼认为如此，但是他却是个好人。

岚这个人出现在修重楼的身个生命之中，那个与伶兰同出一则，却更加骄纵的少年。

得到了澹台燕的青睐，就得到了至高无上的权力。

修重楼知道这一条道理。

极力讨好着澹台燕，修重楼得到了越来越多的权利。

岚成为了那块原本属于自己的领地上的领主。

但是却病死在了上任的路上。

修重楼明白岚并不是病死的。

皇宫中太多的事情，太过复杂，比曾经自己见到的任何事情都要复杂。

澹台燕在得知了岚的死讯之后，彻底的崩溃了。

那金碧辉煌的大殿，不在传出岚那优美的琴声。

只有酒杯相碰的声音，伴随着琴弦拨动的声音发出。

紧闭的大门内满是酒水的臭味。

澹台燕一日复一日的逗留在岚的那把琴边，神志昏噩，靠酒水与回忆来支撑着自己的生命。

澹台燕是爱岚的。

是真正的爱，并不是修重楼在伶春园看见的那种虚假的逢场作戏的爱，也不是自己父母或是兄嫂之中相敬如宾的爱。

这是修重楼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爱，爱得如此深，深到连路经的旁人，都会被那悲哀的情绪深深的触动。

修重楼安慰着澹台燕，以岚的替代品的身份。

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这个失魂落魄的男人，但是他却知道自己深深同情着他。

他曾经被澹台燕的博学所吸引，被他那温柔的态度所吸引，被他那曾经少年的志向所吸引，但是如今，他只是同情这个终日酗酒的男人而已。

并不是将他当作一个高高在上的君主，只是将他当作一个失去爱人的痛心的人。

澹台燕接受了修重楼的安慰。

将修重楼当作岚的替身，他爱着修重楼，或许是不爱，只是将心寄托在修重楼的身上，找到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修重楼得到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只需轻轻勾勾手指，他可以从澹台燕的手中得到至高无上的地位。

黑月一直没有承认修重楼是他的主人。

至少表面上如此。

但是作为幻兽的他，在七月被打破之前，依旧遵循着。

从一开始修重楼对他的无限恐惧，慢慢变成了亲切的接触。

与黑月在一起的修重楼，依旧会显露出那许久未曾显露出的纯真表情。

或许是因为黑月是亲人留下来的遗物，又或许是因为契约的原因，修重楼深深信任着黑月这只处于王者地位的幻兽。

两人祥和的相处着，黑月小心的保护着修重楼的一切。

即使是黑月自己，也无法明白为何自己会有如此的行为，若是平时，他会不顾任何事情，逼迫对方打破契约扬长而去，而面对修重楼，这个自己一直认为无用的少年，心中却难以割舍。

黑月想要看见修重楼的笑容，那天真的，不带半点尘杂的笑容。

在这繁乱的世事之中，黑月的心中第一次驻扎进了一个人类。

他看着修重楼成长，看着他的蜕变，看着他的一切一切，悲哀与快乐，痛苦与欣喜。

修重楼的每个动作，每个表情，都能牵动黑月的每一寸心弦。

或许是在修重楼从父亲的手中接过那块束缚着黑月的水晶链开始，两人的生命便用红绳串起，彼此无法在分割开来。

澹台燕的叛乱似乎是预料中的事情，只是没有想到来得如此急如此快。

一切已经是计划好的事情，一切也就按照澹台柯的计划进行着。

澹台燕死了，随着丧钟的响起，雅源的血液喷洒在了那冰冷的雪地上。

如那个改变命运的夜晚一样，月染上了血的气息。

尽存着一丝的生命，修重楼看着面前那个终于屈服在自己脚边的幻兽之王。

“你是要活，还是要死？”

黑月如此问着。

看着月光下脸色苍白的修重楼，心中祈求着他回答出与自己相同的答案。

只是一瞬间的挣扎，修重楼抬起头，看着黑月，嘴角勾起了笑容。

“我要活……我要活下去……”

同样的问题，同样的选择。

修重楼不是圣人，不是烈士，面对死亡，他依旧感到恐惧，如每个平凡的人，有生存的机会，即使是一点点，都会迅速地抓住，不会放开双手。

两人的命运终于开始交汇，从那个满是悲哀的夜晚开始，修重楼得到了永恒的生命。

Ⅱ

再次醒来，已经是五百年后，修重楼看见的是完全陌生的环境，曾经的一切已不复存在。

什么也不懂，什么也做不成，没有熟悉的人，也没有愿意帮助自己的人，甚至连容身之所也没有。

黑月并不在自己的身边，黑色的水晶链黯淡的什么也看不见，同体温一样发出冰冷的温度。

在暗巷的深处，修重楼看见了那个叫菲亚•王的男人。

看着男人残酷的杀死掉其他的人，脸色没有丝毫的变动。

修重楼看见男人注视自己的目光里满是杀意。

从死神的手中逃出来的修重楼并不想这么轻易的死去，他镇静地看着那个男人，极度的镇静，以至于那男人眼中露出了惊讶的目光。

男人带走了修重楼，去了一个狭小且拥挤的地方，是那个男人和其他人所居住的地方。

这些人，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被称为杀手。

做着杀人拿钱的生意，用其他人的生命换取自己的生命。

与自己生存的原理一模一样。

修重楼并没有拒绝男人的收留，他留了下来，从男人那里学习到各种残酷的暗杀术。

修重楼袭承了黑月的能力，于是他也袭承了黑月的名字，成为了外号为黑月的杀手。

这一次，他相信黑月会出现，一直都相信，已经屈服在他膝下的黑月，不可能会抛弃他离去。

带着那串没有丝毫生气感的水晶链，修重楼等着，等着自己的面前再次出现那头全身染着王者之气的狮子出现的那一天。

鲜血，染湿了修重楼白皙且纤细的手。

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中，修重楼渐渐的长大，成熟，学会了很多生存的方法，如今的他，即使是一个人生活，也可以顺利的生活下去，不需要再依靠任何人，也不想要再相信任何的人。

修重楼接下了暗杀慕容晔的工作。

原本打算置身世外的他，却卷入了慕容晔与唳吟两个人的生命之中。

两个注定要纠缠一身的男人。

但是却不丝修重楼与黑月这般互相信任与依靠。

修重楼的暗杀失败了，他并没有想到如今这个时代还有人拥有着幻兽。

那个叫做唳吟的幻兽衷心的保护了自己的主人，但是却从来未曾得到慕容晔的感激。

对唳吟，慕容晔只有痛恨。

或许更多的，慕容晔痛恨的是自己，痛恨那个早就已经爱上唳吟的自己。

看着修重楼，慕容晔似乎看见了那个美丽的唳吟，将两人的影像重叠，但是慕容晔知道修重楼不会对自己做出任何残忍的事情。

征服修重楼，就如征服了唳吟一般，让慕容晔有种满足的感觉。

修重楼并没有拒绝慕容晔，即使黑月想要反对，修重楼依旧没有拒绝。

黑月无权反对修重楼，他是他的主人，黑月自己承认的，终生的，唯一的主人，所以他听命于修重楼，看着修重楼纠缠在慕容晔与唳吟两个人之间。

或许修重楼只是想要看见两个人最后的结局，或许是他想要赌慕容晔的感情。

有很多的可能，但是黑月却无法猜透。

再次从束缚之中接触之后的黑月，见到修重楼后，却发现他早已不是曾经的那个修重楼。

纵使面对自己，修重楼依旧会展现出自己最纯真的一面，但是更多的，黑月却从修重楼身上感觉到一种不可捉摸的感情。

那置身事外，观看着世人，用审视的目光，生活着，计划着。

修重楼变得比曾经有心机，他不在相信黑月与自己之外的任何人，纵使外表上他会变现出相信的色彩。

那张纯真的脸上，却闪动着阴沉的眸子。

修重楼杀死了曾经救助自己的菲亚•王。

只用了不到一夜的时间，就毁灭了自己曾经是暗杀者的所有证据。

修重楼原本就是聪明的人，只是这个残酷的世界，让他变得更加市侩。

他攀附着慕容晔生活，做他喜欢自己做的任何事情。

黑月看着，看着这个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慢慢转变的少年。

如今的修重楼，早已不能称之为少年了，那永恒的生命蒙蔽了世人的双眼，让人只看见那弱不禁风的外表，却没有看清楚那双满是尘埃的眼睛。

修重楼并不喜欢慕容晔，他喜欢的，或许是那个充满了正义，心中某部分还透着孩童般纯真气息的托雷。

作为警员，托雷是慕容晔的敌人。

作为普通人，托雷是慕容晔唯一的朋友。

两人从小相识，相知，成长，谈论着今后的目标，谈论着将来的愿望。

无奈两人却生长在不同的家庭，这就注定了两人不同的命运。

黑帮的首脑之一与警界的名探员。

修重楼从托雷身上还感觉到了一丝自己在身上似乎已经无法捕捉到的纯真，执着的要维护所谓的正义，即使对方是自己的朋友。

托雷坚信着自己的信念。

从自己的父亲去世之后。

而修重楼则没有。

即使连灭掉自己家族的仇人，修重楼也无力去打听是什么人。

似乎并不关心这一切，亲人的死，或许只是有一瞬间的伤心。

修重楼开始觉得自己似乎就是一个冷血的人，并不是被这个世界造就，而是从血液中带出来，那属于高傲王者的血液。

修重楼羡慕着托雷，为父亲复仇，继承父亲的遗志。

站在托雷父亲的墓前，每当看见托雷那满是坚定信念的伤心眼眸，修重楼总会感到欣慰，他并没有造就出一个与自己相同的少年。

死在自己手中的人太多了。

但是每一个，修重楼都清楚地记得。

清明，修重楼会去那些被自己杀害的人的墓地上祈祷，或许是为自己祈祷而已，为了让自己的灵魂得到救赎。

如看戏一般，修重楼看见这个世界的变化，在其中周旋着。

用永恒的生命参与其中，然后用旁观者的感觉去评论一切。

时间过得很慢，慢到连让修重楼有厌倦的感觉。

他看着慕容晔折磨着唳吟的身体，同时折磨着自己的身体。

慕容晔爱着唳吟，但是那强烈的自尊却不允许他爱上这样一个男人。

那一夜，两人契约破裂的那一夜，修重楼闻到了空气中满是悲哀的味道。

从自己身边跑开的唳吟，转过头用满是泪痕的双眼看了自己一眼，那眼中的悲哀，是修重楼没有感觉过得。

有恐惧，有懦弱，有失望……

有许许多多的眼神，但是这样的悲哀修重楼却未曾见过。

那满含泪水的眼神，淡淡的，刺入了修重楼的心底。

屋子里原本弥漫着的味道消失了，唳吟走出了慕容晔的生命，契约破裂，慕容晔从束缚之中被解脱了。

如鸟儿失去了翅膀，鱼儿失去了双腮。

慕容晔张开双口努力的呼吸着，呼吸着这片已经没有唳吟气息的空气。

茧壳破裂，还为成熟的鸟儿无法存活下去。

不同于曾经的澹台燕，慕容晔并没有失魂落魄，只是在每个深夜，修重楼会被慕容晔深深的哭泣声吵醒。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

唳吟在慕容晔心口上划开的那道伤口并没有痊愈。

化脓，伤口被牵扯，疼痛越来越剧烈。

修重楼并不可能像唳吟用自己全部的生命去保护这个叫做慕容晔的男人。

他们并没有订下生命的契约。

修重楼尝试着让自己爱上这个男人，但是心中似乎是被另外一个感情注满，没有人可以容得下。

月光下，窗边的黑月全身镀上银色的光芒，修重楼愣眼看着，然后露出了笑容。

他并不需要寻找。

那个爱自己的人就在自己的身边，

许久许久……

一直到永远。

他的心，早已被这个叫做黑月的男人注满，容不下其他任何的人。

相守百年，千年，万年。

他们的生命永久，他们的爱也是永久。

灾难来临的那日。

修重楼看着，火焰中的慕容晔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终于解脱了，这次是彻底的解脱了。

站在不远处的山岗上，看着整个慕容宅被烧毁，看着那束缚着唳吟的祠堂倒塌，看见了两个人在火焰之中紧紧相拥，热切相吻。

人不到失去的那一刹那，永远不会明白自己需要的是什么，珍惜的是什么。

修重楼在满是红叶的山上埋下了慕容晔与唳吟的尸体，将两人葬在一起，等到他们两人的转世，或许还会有机会相见相识相爱，不会如今生这般痛苦。

离开的时候，修重楼看见搜寻着慕容晔尸体的托雷。

他曾经羡慕过，喜欢过这个男人。

这个自己喜欢着慕容晔，却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男人。

托雷没有寻找到想要寻找的一切。

往事如轻烟一般随着着火烧之后的烟雾腾上天空，一切都结束了，什么也没有剩下，什么也不会被记得。

待到某日被人提起，也只是会成为一个传说，或美丽，或丑陋，流传在这个世界上，然后慢慢烟消云散。

Ⅲ

五百年后的世界，是谁也无法想象的，人类与地球经过了五百年的洗礼，变得面目全非。

一次爆炸，人类终于离开了居住多年的地球，被遗留下来的那部分，从期望到绝望最后变成愤恨，在满目疮痍的地球上展开了自己的生活。

没有人帮助他们，没有人指导他们。

被留下的，只是人类中的弱势群体。

但是他们却造就出了全新的地球。

拯救了人类居住的家园。

修重楼是在火光中被施彤生救下的，这是修重楼第一次真正离开了黑月，相距得很远很远。

在地下基地中醒来，修重楼对周围的环境一无所知，看着黑压压的一片人，他看见了救助自己的那个男人，就如战场上出现的英雄那般，指挥着所有的人。

一部分人逃到了月球之上，另外一部分人被遗留在这地球之上。

黑月离开了自己，去了月球。

修重楼的心中如被寒风吹过般冰冷，一直以来，黑月就从未离开过自己的身边，可是此时却不见人影，在那遥远的天边。

契约早已被打破，黑月不可能出现在自己的身边，两个人，就如是两个普通的人般交往着，生活着，没有依靠任何神圣的力量将两人联系在一起。

在黑暗的地下基地，修重楼的脑海中回忆了许多许多。

这将近一千年的种种，不断地从脑海中闪过，快乐的，悲伤的，愤怒的，哀怨的，看过的事情太多，接触过的人太多。

仿佛全部被这黑暗激发出来。

修重楼询问着那个叫做施彤生的男人一切。

何时才能与月球上的人联系，什么时候大家才会重新相见，什么时候他们会回来，或是被留下来的人会被接走。

时间一日一日过去，然后变成一周一周，然后又变成了一年一年，身边的人一个个的死去，或是因为核辐射身体产生了微妙了变异，对于自己永远不会变化的外表，竟然也没有人感觉到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