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第三部）沙之尘埃×海之岸————苍绯灵

已经是白天了，离训练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

房间没有窗子，黑夜跟白昼没有任何的分别，如今地面上的气候根本就不适合人类生存，存活下来的少数人，也只能如蝼蚁般在地底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核爆炸之后，存活下来的人类已经完全适应了地底的生活。

只有被挑选出来的人，才能解除到地面的阳光。

然后用手中的武器毁灭掉那些曾经被称为同类的人。

“该死……”

捶击着床沿，修重楼低声的咒骂着，脸上露出愤怒的神情。

那些所谓的没有任何变异的人类，在修重楼看来只不过是一群顶着人类表皮的野兽罢了，随意丢下自己的同胞，逃离这个地狱般的星球，最后却又要回来，回到这个由大家一步步建立出来的星球上。

“混蛋！”

“混蛋混蛋混蛋！！”

修重楼不断的咒骂着。

面对那样的人，修重楼没有丝毫手软，砍掉他们，看着他们临死前眼中所散发出来的绝望与恐惧，那是修重楼最喜欢的表情。

——那些人该死。

当被留在地球上的人类在绝望中呼救的时候，另外那些人却在遥远的太空中观看着满是火焰的地球。

当存活下来的所有人用自己的双手努力重新建设家园的时候，那些人却在遥遥相隔的月球上恐惧着所谓的核辐射。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

离开的人类想要重回地球。

留下的人类想要捍卫自己的家园。

然后，一切都开始了。

彼此的谩骂，和谈，冲突，战争。

“那些人……全部是混蛋……”

修重楼攥紧拳头，垂下头，脸色因激动而变得绯红。

他想要上战场，想要扯破那些虚假的嘴脸，欣赏他们临近死亡时候的表情。

——要杀了他们……

——绝对……

——绝对不允许任何一个人接近属于我们的地球。

“Saint？你醒了吗？”

传来敲门声，修重楼抬起头，匆匆抹去脸上的泪水，走到门边，打开门，看见站在门口脸上洋溢着温柔笑容的施彤生。

“嗯！刚刚起……啊……”

惊呼压过了原本要说出口的话，修重楼整个人落入了施彤生的怀抱中。

“做噩梦了吗？为什么脸上还带着泪痕？”

“嗯啊！没……或许、是有一点吧……”

别过头，修重楼木然的望着门框。

“等会训练完毕后，就去检查一下身体吧，可能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嗯！”

修重楼点了点头，施彤生伸出手揉着修重楼的头发，眯起眼。

“真是漂亮的头发呢。”

托起修重楼的一缕头发，施彤生细细的观察着，柔亮，不参半点杂色的漂亮黑发，在如今的时代，实在是很难见到这样的头发了。

“所以才会留这么长的吗？”

一般男孩子，绝对不会留着过腰的长发。

“嗯……并不是这样……”

为什么要留头发？

修重楼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留这样的长发，对于军人来说，长发对战斗并没有利益。

——这黑色的长发，就如我们的契约之石一样……

——嗯，我会永远留着它，永远永远……

——楼……

……

一瞬间，修重楼的眼睛失去了光泽，茫然的望向前方，脑海中出现了陌生中却透着熟悉的场景。

说话的男人是谁？为什么总是无法看清楚他的样貌？那熟悉的声音，令修重楼全身颤抖。

“Saint！Saint？怎么了？”

“我不叫Saint！！”

修重楼大叫着，突然拍开了施彤生的手，思绪猛然回到脑海之中，才察觉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事情。

“楼？没事吧？”

施彤生眼中捂住被修重楼击打的地方，受伤的眼神望着他。

——楼？你没事吧？

——放心！楼，我会永远保护你的……

“我……”

后退一步，修重楼目光放在施彤生的脸上，眼神，却并不是在看他。

“我、我叫Saint，代号3E251，是该隐系统的首选操纵者；我叫Saint，代号3E251，是该隐系统的首选操纵者……我叫Saint，代号3E251……是该隐系统的首选操纵者、我叫Saint……Saint……”

“Saint？Saint？”

看到修重楼不安稳的模样，施彤生闪出担心的神色，双手抓住他的双肩，轻轻摇晃着他的身体。

“啊？”

有点茫然的抬起头，修重楼注视着施彤生的双眸。

“呵……我这是怎么了？果然是最近压力太大了，等会让医生好好检查一下吧！”

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修重楼有些无奈的笑着，低下头，脸上透出羞涩的绯红。

“今天的训练取消吧！”

“不、不用了！”

修重楼的笑容变得自信，刚刚那茫然的神色消失了。

“我想要战斗。”

“楼……”

心中，又是那阵熟悉的抽动感。

施彤生甚少叫自己的本名，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施彤生对着自己叫这个字的时候，那温柔的语音，总让自己有种会想起些什么的错觉。

※※※※※※※※※※※※※

从驾驶舱出来，修重楼丝毫没有理会周围其他人惊异于嫉妒的目光，扯掉太阳穴上的银色芯片，不回头的像外走去。

“得意什么呢！”

“不过靠着受宠而已。”

“我就看不来他有什么地方厉害的。”

身后的其他操纵者斜着眼看着脚步有些踉跄的修重楼，这么久以来，修重楼是所有操纵者中唯一一个可以操纵实体该隐系统的人。

那玻璃房中的球形舱体，就如是为他量身定做般，全部依照他的数据修改。

其他的操纵师疯狂的嫉妒着。

※※※※※※※※※※※※※

“喝下这个，脱掉衣服到台子上去。”

修重楼接过医生递过来的青绿色液体，一饮而尽。

这液体的味道很奇特，并不是不好喝，但是却有种让人难以忍受的感觉，仿佛要将体内的某种东西洗刷干净般。

皱着眉头将空杯子交给医生，修重楼脱下衣服顺从的躺在金属台上。

冰凉的感觉瞬间侵蚀全身。

浓浓的睡意弥漫上来。

但是却无法入睡，只觉得头脑中空空如也，意识却那样的清醒，就如做梦一般，遥远的天边，传来了医生的声音。

“最近有做什么梦吗？”

“黑……月……”

修重楼的口中木然的吐出两个字。

“要找到……找到黑月……”

修重楼可以感觉得到体内的液体流动，伴随着血液，一直流到脑中，冲洗着什么。

——究竟是什么呢？

修重楼并不知道。

——黑月……究竟是什么？

——是以怎样的身份存在于自己的记忆之中？

检查室的门突然被打开，施彤生走进来，满意地看着躺在那里如木偶一般的修重楼。

“可以开始了！”

施彤生对着医生点了点头，只看见医生将银色的芯片贴在修重楼的太阳穴上，房间内的仪器开始运转。

※※※※※※※※※※※※※

四周……传来骇人的爆炸声。

空气中弥漫着叫人难以忍受的味道。

这一切，就是修重楼的记忆，是他最后的记忆。

厚重的门在自己的眼前光上，那一刹那，修重楼亲眼看见门外那地狱般的惨象，原本活生生的人，瞬间变成灰尘随着风飘散开去。

黑暗中，满是咳嗽声和低低的哭泣声，修重楼无力的在人群之中穿行着。

——黑月……要找到……找到黑月……

——在哪？黑月在什么地方？

修重楼的脚步加快，身子踉跄的左右摇晃着。

※※※※※※※※※※※※※

金属台上的修重楼，身体不断的扭曲，如万千蚂蚁侵蚀着自己的脑皮层般，有种难以忍受的感觉。

“嗯……啊——！！”

发出惨叫，修重楼猛然睁开眼睛，那无意识的目光，瞳孔缩小，望着天花板，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想要挣脱束缚着自己的皮带。

“呼、呼……”

低低的喘着气，修重楼的眼睛依旧望着同样的地方，瞳孔在眼中不断的闪烁着，溢出泪水。

“啊、啊——嗯……”

喉咙不住地发出悲鸣，修重楼的身体开始剧烈的扭动。

“Saint！Saint！没事了，我来救你了，没事了！”

耳畔响起了施彤生的声音，手被紧紧地握住，修重楼渐渐安静下来。

“Sain……t、编码是……3E521、Saint是该隐系统……首席操纵师……要杀了……要杀了彤生所说的敌人、杀了他们……全部……一个也不剩的、杀掉！！！”

机器停止运转，修重楼又陷入了半睡眠状态，原本那紧皱的眉头已经展开，身上传来安然的温度，没有丝毫恐惧与不安。

“还真是深刻的记忆呀，竟然回想起来的次数会如此频繁。”

医生一边收拾着一切，一边对身边的施彤生说着。

“嗯呀！”

握着修重楼还有些发凉的手，施彤生心不在焉的回答着。

——黑月，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施彤生很是有兴趣，能够在修重楼的脑海中刻下如此深的印象，无论该隐系统多少次运作侵蚀他的脑神经，竟然都还会想起这个人，世间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个叫黑月的人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活着，若是活着，不知道是在这里还是在对面那个苍黄色的星球。

若是敌人，杀掉了那个男人之后，该隐系统就会彻底侵蚀修重楼的脑神经吧。

到时候，他就真正成为了只是为该隐系统制造出来的战斗机了，那时候，一切就变得完美了。

施彤生笑着，摸了摸修重楼黑亮的长发。

他需要的，并不是尽忠职守的军人，而是一个发生任何变异的身体。

修重楼，就是他需要的……最完美的身体。

Ⅳ

在黑月面前倒下的，依旧是那个明煌司人，苍白的脸上挂满了汗珠，扶着栏杆大口喘着气。

“喂？没事吧？”

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只见明煌司人抬起头看了黑月一眼，露出歉意地笑容。

“对不起，挡到路了。再一会就好了……”

明煌司人捂住胸口，痛苦的张开嘴发出轻轻的呻吟声。

黑月不明白为何这样的人会被选出来成为战斗机的驾驶师，光是战斗机的模拟训练就足以叫普通人的身体无法忍受了，若是进入了真的战斗机，开始了真正的战斗，恐怕还没出动眼前这个男人就会倒下了。

“如果不行的话就退出好了。”

黑月的声音有些冰冷，如果可以，他希望只有自己一个人驾驶战斗机，若不是因为要让选出来的十个人全部适应战斗训练，也不会耽误这么久。

若是只有自己，只需一天就可以完全适应这一切了。

“啊……对不起……”

明煌司人脸红了红，低下头，眼中似乎溢出泪水。

“我带你去休息室。”

看见那娇弱的模样，黑月只觉得心口一抽，这感觉，有点像是修重楼。

走近明煌司人，黑月扶住他向外走去。

身体很轻，传来淡淡的香味，扶住他的手感觉得到他的身体因为痛苦而颤抖着。

“谢谢了……”

明煌司人感激的看了黑月一眼，依旧是那个歉意地笑容，低下头，任凭黑月扶着自己行走着。

午餐时间，休息室中的人并不多，看见黑月和明煌司人进来，彼此交会着眼神，露出惊讶的表情。

大家惊讶的并不是明煌司人，而是出现在休息室的黑月。

进军队这么久以来，几乎没有看过黑月同哪个人说话，更不要说是帮助别人了。

明煌司人刚坐下，拉开战斗服，从里面衣服的口袋中拿出一板淡蓝色的药片。

——这男人在嗑药吗？

黑月皱起眉头看着明煌司人，只见他将一片药放出口中，嚼了几下，然后吞下，头靠在墙边闭上眼不在有任何动作。

“谢谢……现在好多了。”

许久之后，明煌司人再次睁开眼睛，擦去头上的汗水，看着黑月，扬起温柔的笑容。

如眼光下的花般闪烁着耀眼的光线，黑月别过头，将目光从明煌司人的脸上移开。

“所以说如果你不能胜任就赶快退出吧。”

黑月发出冷淡的声音，扫视了一下屋子里的人，转过身，离开了休息室。

靠在门上，黑月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刚刚那一瞬间，只觉得明煌司人跟修重楼有着几分相似，那单纯却满是悲伤的眼神，那白皙的肌肤。

不过黑月怀念的，依旧是修重楼那黑亮的头发与眼睛，如此的有神，虽然悲伤，但是却依旧有着信仰。

不似眼前这个男人，茶色的头发，还有那淡淡的，里面几乎没有生活欲望的眼睛。

两人相似的，只有那个同样美艳的外表而已。

※※※※※※※※※※※※※

“你竟然敢同黑月说话？”

“是呀，那种恐怖的人。”

“会吗？”

明煌司人抬起头看着围过来的人，笑了笑。

“我没有这种感觉，黑月给人很可靠的感觉，有点像……”

明煌司人将后半句话吞了回去，看向那紧闭着的门，黑月身上那温暖的触感还残留在自己的身上，给人的感觉，有点像……

施彤生……

突然垂下脸，明煌司人的胸口一阵绞痛，难过得眼泪几乎落下，却硬撑了回去，嘴角依旧勾起笑容。

彤生……

靠在墙上，明煌司人望着天花板的脸上挂满了笑容，心口，却在不住地流血。

※※※※※※※※※※※※※

——他做小队长？

黑月的眼神从面前崭新的战斗机上移到了身旁的明煌司人身上，他根本没有想到竟然会选这样的男人来做小队长，连机器都无法掌控好的人，要如何去做小队长？

奇怪的是，没有丝毫反对的声音。

像是被所有人默许一般。

明煌司人也没有说太多的话，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笑着，走向自己的战斗机。

黑月是副队长，明煌司人在靠近黑月的时候，微微欠身说了句请多关照。

柔和的声音淡淡的飘浮在空气之中。

黑月有些愣住。

再一次将两人的身影重叠。

甩甩头，黑月坐上自己的战斗机。

人类真是可笑，从古自今千百万年来总是不断的互相杀戮。

同族的动物还懂得互相保护。

因为杀戮，所以才会统治地球吗？

随着系统的启动，黑月的心脏开始剧烈的跳动，握住操纵杆的双手不住地颤抖着，身体因为期待已久的兴奋也轻颤着。

终于……坐上了这架战斗机。

终于……可以回到地球了。

人类之间如何的杀戮，是否要夺回地球的所有权，这些对于黑月来说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要找到修重楼，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即使是在太空中飘流，也会觉得幸福。

——一定要找到……

黑月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心。

隐约之中却潜藏着那么一份不安。

但是不安即刻被喜悦取代。

即使修重楼真的成为了敌军的人，两人见面时候，就要抛开一切离开。

黑月是如此想的，他也坚信，修重楼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初生号，待命——”

传来了飞船启动的声音，黑月的手紧紧地握住控制杆，仿佛看见了近在迟迟得地球。

记忆中，那还是一颗蔚蓝色，被海洋覆盖着的星球。

舱门打开，战斗机被收入飞船之中。

天空上的防护罩打开，飞船腾空而起，地面上，所有人站在外面注视着这一幕。

※※※※※※※※※※※※※

电脑的屏幕发出淡蓝色的光芒，施彤生面带微笑的转换着电脑上的画面。

看得见，月球上渐渐靠近的那几艘飞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