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落地後,就急急地与同行的设计师和对方派来的人一起去了展会会场。新进的设计师出了差错,他就是替他来解决问题的。平常轻松活泼的小夥子紧张的像个木头。
工作起来时间就过得特别快。蔚蓝嗓子都有些哑了,好在双方协调还进行的比较顺利。收工已经是午夜一点过後,两人离开会场,找了一家饭店Check in,而後一起出来觅食。
走了几条街,看见一家还在营业的提供简餐的小酒馆,他们就进去了。店主是个混血的四十岁上下的男人,做得一手好菜。但令蔚蓝感兴趣的是,他手工制作了很多机械玩具陈列在橱窗里。他说那些也卖,但其实根本不会有什麽人买。
蔚蓝买了一样,是一个铁皮的吃角子老虎机。样子有趣不说,它也真的能像吃角子老虎机那样运作。你塞进去一枚硬币,它就动了。
他想,陈清应该会喜欢这个小礼物。很是有段日子了,他总觉得陈清恍恍惚惚的,似是而非的闪躲着什麽。也直到这时候,蔚蓝才给陈清打了个电话过去,想起来落地後他就一直没顾上跟他联系。
电话打过去是关机。蔚蓝看了看手表,两点一刻。
那是太晚了,他该睡下了。可他殊不知,陈清是睡下了,但怀里还拥着一个美娇娘。他搂着她,呼吸着她的气息,陷在甜梦里……
他在说谎。这是蔚蓝新近觉察到的。
他说加班,回来後身上却有不熟悉的沐浴乳的味道。
他说出差,但他已经许久不出差,且每次「出差」手机多数时候是关机。
他说周末有培训,可虽然出门时间差不多,但进门时间参差不齐。
他身上时有香氛的味道,他的包里偶尔出现女性用品。
……
陈清有了秘密,并且那个秘密对他一定是具备伤害性的。蔚蓝知道。
可是知道又有什麽用呢?有什麽用?
他已经得到很多了,虽然这让他期盼更多,可……蔚蓝不是一个与现实背离的人。
从默默在一旁观望,到进入他的生活,与企图要更多的欲望相比,全然失去的恐惧更加占据他的内心。不曾得到,就不会失去;相对的,获得即会失去。
蔚蓝不想失去陈清,所以他那麽多年都在默默守候,可守候终究有个尽头,那个尽头就是一次获得的机会。终究,他没能抵挡住诱惑。他向他伸出了手,也打破了永不失去的幻境。
陈清大概有了个女人。蔚蓝只能联系实际这麽分析推理。
他没有留给他接受或者不接受的选择,因为他从不言明。不言明的同时,他也没将他推开。日子看起来照旧。还能怎麽办呢?那就照旧吧。他不挑明,他也不会挑明。
蔚蓝头一次发现,自己的爱情居然如此卑微,比所有浪漫小说里的第二男配角还要卑微。实际上我们从不知道男配有什麽错,甚至不理解优秀的他们为什麽终将被淘汰,然而答案却十分无厘头 因为他不是男主角。
现实中的爱情其实也是如此,不是对方命定的主角,你就得不到你所期盼的爱情。
「蔚蓝,蔚蓝?」陈明晃了晃右手,企图拉回蔚蓝的思绪。他走神了,他知道。
「啊……」蔚蓝猛然间回神,指间的香菸已经燃到尾端,他急急地灭了。
「我最近怎麽老觉得你恍恍惚惚的?」
「有麽?」
「没有的话……幻灯片放完了你默着不说话?讲解呢?」
「哦,咳!」蔚蓝捏了捏额头,「关於这个方案……」
面对着齐刷刷注视着他的眼神,蔚蓝调整了一下情绪,讲述他的想法。
然而朋友们都对蔚蓝的状态很不放心,他们从没见他这般的情绪化过。问他怎麽了,他也从不言说。谁也不想见他这样,却谁都无能为力。
蔚蓝不到十点进的门,出乎意料,陈清在。这个周六的夜,他居然这麽早就在?
「你在?」
「嗯。」陈清点点头,眼神还停留在电视画面上。
「没出门?」
「没。」
「哦。」蔚蓝换了鞋,进了客厅。
「你最近很忙?」陈清调小了电视音量,侧过脸看着蔚蓝。
「一点点。」蔚蓝笑了笑,进了洗手间。
「工作上的事?」陈清起身,踱步到了洗手间门口。
「你什麽时候开始这麽关心我了?」蔚蓝一怔。
「呵。」陈清笑了一下。
「算也不算吧。跟几个朋友做一个案子。」蔚蓝擦手,「我要洗澡,你一起麽?」
「不,不了……」陈清带上了洗手间的门。
待到蔚蓝出来,陈清点了菸,装不经意的问,「我那天看见有个女人送你回来?」
「啊?」蔚蓝擦着头发,到冰箱里拿了一罐啤酒。
「就……周四吧?」
蔚蓝想了想,那应该是蒋颜。那天也是几个人碰头,後来都喝了酒,蒋颜跟他算是顺路,就开他的车把他送了回来。
陈清……问这个干嘛?
「哦,嗯,应该是蒋颜。怎麽了?」
「没,没什麽。」
「那是我大学同学。最近做的案子就是跟他们一起。」
「蔚蓝,你想过结婚麽?」陈清看向蔚蓝的眼睛,眼神平和。
「怎麽突然问这个?没想过。」
「一点都不喜欢女孩子麽?」
「对。」蔚蓝明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坐到了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换台。
「岁数大了终究是要结婚的吧。」陈清坐到了他身边。
「法律规定麽?」
陈清被噎住了。实际上他一点不明白蔚蓝为什麽喜欢男人,认识他这麽久,他始终没有跟女孩子接近过。所以那天深夜那个女孩送蔚蓝回来,他着实吃惊了一把。
他想,如果蔚蓝到了差不多的年纪也必须要结婚,那是不是……他目前的状况对他而言就比较能够接受了呢?他会明白他吧?
然而……他却一口否定了。
见蔚蓝不作声了,陈清碰了碰他的手肘,「你为什麽不喜欢女的呢?」
为什麽不喜欢女的?蔚蓝自嘲的笑了一下。这个问题他也问过他自己,似乎没有什麽确切的解答,但矛头却指向他的母亲。
「因为我喜欢男的。」蔚蓝说着,勾住了陈清的脖颈,唇印上了他的唇。
陈清愣了一下,唇与唇接触上他才反应过来要闪躲。他推了他一下,可蔚蓝似乎很坚决,他口中啤酒淡淡的味道很快的侵蚀了他。
陈清一下下的推,可蔚蓝节节递进,他脱着他的T恤,拽着他的短裤。
「热。」陈清好不容易顶开了蔚蓝一些。
这个礼拜六他没有跟林璐颖约会,是因为她随部门郊游去了,他不是在这里等蔚蓝回来,然後跟他欢好。他知道,他该尽可能的杜绝与蔚蓝的这类接触。
然而,谈何容易?
「还好吧,又不是没开空调。」蔚蓝将陈清压在了沙发上,脱了自己T恤,「来吧,挺久没做了。」
「蔚蓝。」陈清按住了蔚蓝的手腕。
「怎麽?」
蔚蓝看向他,眼睛里有着陈清所不理解的东西,那东西震慑住了陈清,令他再难开口拒绝什麽……终究,陈清还是顺应了他的意思,跟他做了那档子事。精液弄脏了沙发也弄脏了他,蔚蓝拿了纸巾,他却挡开了,径直进了浴室。
他把自己反锁在浴室里,哗哗的水流下,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都干了些什麽。这样对麽?当然不对。他不应该这样既跟女人交往,又跟蔚蓝维持这种关系。这无论对谁都是过分的事。可……
停不下来,就是停不下来。他既没法跟蔚蓝划清界限,又没法放弃与林璐颖正常的男女感情。
那种痛苦令他实难忍受。他从没这麽痛苦过。那痛苦与失去妻小的痛苦截然不同,它看不见也摸不着却深深的划伤他的内心。
为什麽不能跟蔚蓝停止呢?陈清最为懊恼的就是这个了。他们已经一错再错,为什麽他就是不能结束这个错误?彷佛知道也不知道。
「……清,陈清?」
他进了浴室超过半小时,蔚蓝咚咚的敲着门,「没事吧?」
「啊……没……没有,这就出来,你要用浴室是吧?」
陈清说着,关了水,胡乱的擦了一把自己,就拉开了门。
「不,我不用。」蔚蓝拿过了他手上的毛巾,擦着他湿漉漉的头发,「你洗澡从来都很快,我还以为你热昏头了或者……」
「没啦。」陈清想拿回毛巾,蔚蓝却不放手。
「擦头发总糊弄,一会儿空调一吹热感冒你就长记性了。」
陈清看着蔚蓝,看着他光洁的下巴、凸起的喉结、骨节宽大的手掌。他想,他如果是个女人就好了。然而,事实一次又一次的告诉他,这是永远不会成立的假设。
「蔚蓝……我觉得我永远也当不成同性恋。」陈清咬了咬嘴唇,说出了这句发自肺腑之言。
「我又没让你当。」蔚蓝笑了笑。
「……」
「我也没想一辈子这样缠着你不放,始终,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我对你的爱。也总有一天,你会懂,懂得了你就知道什麽是爱了。令你付出爱的人也许不是我,但……你拥有它你就幸福了。」
「蔚蓝……」
「在此之前,我在你身边,并不妨碍你什麽吧?」
这是一场有预见性的对话,只是陈清後来才知道。
第八章
三个人的晚餐,没有人开口交谈。窗外星光斑斓,没有人觉得浪漫。三个人的晚餐,怎麽吃也吃不完。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互道晚安。
黄韵玲《三个人的晚餐》
「周日怎麽没开机?」林璐颖走在陈清身旁,不经意似的问。
「嗯……」陈清摸了摸鼻子,拉了她一把。一辆车疾驶过去,溅起了一片泥水。下过雨的街道在这暮霭时分越发的闷热潮湿。
「嗯?」林璐颖看向陈清。
「去给女儿和……亡妻,扫墓了。」他诚实的回答。
「哦,哦。」
陈清看不出林璐颖表情的变化,但内心感觉到她似乎不悦了。
「自己去的?」
「没,和蔚蓝。」他点了根菸,招了几次手都没能拦下一辆计程车。这种天气,人人都在伸手。
「说起来,我都还没有见过你的朋友。」
「啊……呵呵。」
林璐颖低下头再没有说话,直到远远驶来一辆空驶的计程车。陈清拉开车门,示意她上车,她却错後一步,「你先吧。」她知道,他习惯坐驾驶座後面的那个位置。
「上,我从另一边上。」
两人并肩坐稳,司机起步。问他们去哪儿,陈清说了餐厅的名字。他已经习惯性的不回家吃饭。
「今天晚上你朋友忙麽?」在红灯处停下,林璐颖开了口。
「呃,蔚蓝麽?」
「嗯。」
「不知道啊……」
「打个电话问问他?不忙一起吃个饭?」
陈清脱口就想说 不好!然而他根本没道理说这个「不好」。於是,他又看了看林璐颖。然而她态度坚决。
陈清明白林璐颖这是为什麽。交往这麽久,两人很亲密,可他却丝毫没有为她引荐过任何她该见的人。同事、朋友、父母。同事肯定没必要,那父母之前就还剩朋友。可问题的关键是……最见不得的,就是这个「朋友」啊!
奈何林璐颖目光如炬,陈清只得拿了手机出来,并暗自祈祷蔚蓝忙翻了。
「喂?」
通过蔚蓝接电话这麽快,陈清就知道糟糕了。
「怎麽了麽?」蔚蓝对於陈清这个时间给他打电话很惊奇。他基本上不回家吃饭,他也就基本上不在家做饭。那麽之於这个饭点,他打电话是……?
「吃饭了麽?」陈清的心跳缓慢。
「没呢,刚弄完手头一点事。」
「那今天你有饭局麽?」
「你就不能直说喊我吃饭啊?」蔚蓝笑,「哪儿呢?」
「车上……」
「目的地是?」
陈清僵硬的说出名称,心脏接近了停跳。
「约好了?」林璐颖关闭了车窗,雨又开始断断续续下起来了。
「嗯是。」
他看着她笑,自己却半点笑不出来。
该死,他为什麽不拒绝出口?可是,拒绝又有什麽意义呢?
蔚蓝跟还在工作的同事们打了个招呼就乘电梯去了地下车库。忙碌了一天的脑神经终於在这一刻放松下来。陈清约他吃饭,还是在公共场合,真是百年难得。
要庆祝什麽麽?他想。会不会是工作上又有了升迁?
那会急於找他庆祝麽?
这麽想着,蔚蓝取了车,驶上了车道。
从地下车库钻出来,雨又下起来了。他带伞没有?
路上接了小四一个电话,他问他晚上能不能过去一趟,蔚蓝否决了,说手头有些要忙,尽量抽空明天过去。近日他们筹画的「未来艺术展」接近了尾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反而一个个都紧张起来。
扔开手机,蔚蓝开了调频,车速不敢太快,他想他可能要晚到一些了。想着是不是给陈清打电话说一声,又一想也不会太晚,於是作罢了。
但後来,蔚蓝太後悔没再给陈清打个电话了。
他将车泊好,进入饭店,一眼便看到了陈清。那件衬衫是他替他选的,事实证明与他十分适合,宝蓝色非常适合皮肤白皙的人。
然而,对面那位穿着淡粉色套装的女人迎头给了蔚蓝一击。她笑咪咪的跟他说着话,两人之间的亲密暴露无遗。那是个娇小的女人,大眼睛厚嘴唇,是陈清会喜欢的女人的典范,去世的月月就是这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蔚蓝早已隐隐猜到陈清有个女人,但他万万想不到他居然以这种方式 告诉他。
你究竟想干嘛?蔚蓝的呼吸急促了,他知道那是由於气愤。
陈清一回头正好看到了蔚蓝,他黑色衬衫的领口微微敞着,那让他清楚的看出他的喉结一动一动的。
他要生气了,他知道。
糟糕透顶。
然而,一切没有像他想的那般发生,蔚蓝点了一根菸,踱步走了过来。
「有点堵车,晚了。」他从容的在他身旁坐下,「这位小姐是?」蔚蓝冲林璐颖笑了笑。
「林璐颖。」
对方伸出了手,蔚蓝拿开菸,也将手伸了过去,「蔚蓝。」
「常听陈清说起你。」林璐颖给了蔚蓝一个灿烂的笑。
蔚蓝也在笑,可那笑绝不像对方那般存在於心里。
「我们以前见过。」
「哦?」
「不记得了?有一次你去我们公司给陈清送文件。」
「啊……好像是。」
原来,她是他的同事。他们,还真有过一面之缘。
这一餐饭吃的……说胃疼严重了,但蔚蓝委实没有一点胃口。他只想着快结束快结束,这样就不用看着陈清与那女人眉目传情了。
蔚蓝看不到陈清的眼神,但蔚蓝看得到林璐颖满含爱意的视线。那是一种煎熬。想像着陈清也正在投出那样的眼神,蔚蓝的心就揪的生疼。
他何苦要这般虐待他?想要让我走开,你只需动动口。真的,只需动动口。
为什麽要选这麽一个伤人的方式?
这场饭局看起来漫长而无望,窗外哗哗的雨声是最适合的打底。
林璐颖比较外向多话,蔚蓝只得陪着他们说。实际上他早就能预见陈清最终会令他难堪到无以复加,可真正到了要面对的时候,原来根本不可能安然接受。
他知道他输不起,然而,开始就注定的输他还是没能躲开。
是林璐颖提出离席,这一场饭局才终究落幕。陈清送她回家,蔚蓝在车里看着他们上了一辆计程车,而後驶离了他的视线。
他抽了两根菸,合上车窗,向「家」的方向驶去。他想,陈清今天晚上应该不会回来了。他把牌,摊开了。
进门,蔚蓝直接去了浴室。他打开莲蓬头,连衣服都忘了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