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没有事做的时候,常常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著一些辞不达意的话。并没有什麽实质的意思,只是因为周围太安静,而这里太沈窒寂寞。
我开始觉得,这个人将我带到这里来,为了探寻他的过去大概只是一方面。还有就是因为这里的孤独让人无法忍受。
然後......某一天的夜里,我听到他隐隐的喘息声。
那种压抑著的,带著情欲意味的低吟。
我知道他在做什麽,但是与我有什麽关系呢?我躺在床上不动,等著他自己解决完,然後一切平息。
我的欲望很浅淡,和汝默在一起的时候也如此,很少主动向他求欢。
大概和过去的经历有关。
我从来没有再和人提起过那段黑暗的经历。托克早已经死去,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那时候遇到的人也都不会再存在世上,现在还知道那件事情的唯一一个人是迪迪。
但是我想他不会说出来。这个孩子并不太懂得那代表的意义,但是他珍惜著那段记忆,仿佛那是什麽珍宝。
对我来说却是不想再回忆起的噩梦。
汝默一直不知道,我没有告诉过他。曾经有一次想要说出来,但是......
但是随後发生了BALL的事情,所以搁了下来,再也没有提起。
其实,也不算什麽。
如若我自己把那段经历当成污秽,那麽我会觉得自己越来越肮脏。把它当成耻辱,那麽会觉得自己越来越卑贱。
我早已经想通。
那不代表任何事,那只是一段不愉快的时光,我的身体和心灵都受了伤,但是伤早就好了,只是留下一点痕迹,证明我没有忘记。
幽暗的屋子里弥漫著情欲的味道。
他过了半晌,忽然说:"你睡著了吗?"
"没有。"
"冷吗?"
怎麽会?现在已经不是那个雪暴频频的季节。
我随即醒悟过来,他没有说出来的,他心中压抑著的东西。
"睡吧。"
他的声音有些哑:"你讨厌我吧?"
"为什麽这麽说?"
"我强迫的把你带到这里来......这儿的生活这麽苦,都看不到什麽快乐和希望。"
我说:"这也没有什麽,我待过比这更糟糕的地方,相比起来,这里也不算太糟。"
无论是在荒瘠的沙漠里,在漫长的流浪的途中......又或是在库拉斯特那金碧辉煌的神殿里,对我来说都一样。
生命如此漫长,快乐或是满足与否,已经与身外之物没有什麽太大的关系了。
也或许是人的欲望永远没有穷尽,只要没有追求得到的绝不会满足。世上的人汲汲营营,身上衣,口中食,钱货越多越好,权势越大越好,世上的美人都想占有,然後就追求长生。
可是这一切都拥有之後呢?
我长久以来拥有的,除了寂寞还是寂寞。
壁炉前那人还在辗转反侧没有入睡。
我也没有睡著。长日漫漫人都没有精神,到了晚上却觉得脑筋空明清楚,寂寞越发明显浮凸。
然後他忽然翻身坐起,我惊诧,但是不恐慌。
他对我做不了什麽,只要我不愿意。
但是我想错了,他机警的站起来,然後打开木窗。
外面的荒野显得比以往要明亮一些,他异常专注的向外看,不知道是什麽光,幽幽的照亮他的头发和面颊,有种塑像般的洁净和俊美。
"怎麽了?"我也坐了起来。
他显得迷惑不解:"门......好象又要开了。"
我要楞一下才明白他说什麽,立刻跳下床来看。
他让开位置,我往外面的天空望去。
与平常有些不同,仿佛更亮一些。
"不会这麽快啊......上次间隔了许久,我都以为不会再洞开的时候才又有迹象。"
"这就可以?"
"啊不是,"他说:"会有很大的裂缝和崩塌,那时候地下也会有地缝,我上次是由那边的山崖跃进亮光里面。"
我期待的看著天空中那团混沌不明的光:"那麽需要多久?"
"第一次有三天,第二次很快,只一天一夜。"
"现在看呢?"
他老老实实的说:"还不知道。"
呵,突然就可以离去了了,却忽然觉得有些茫然。
汝默,现在在做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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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既不是十分激动,也不觉得特别期待。
反而觉得很坦然,只是觉得,呵,终於要回去了。
那个人的脸色却一直不太好看,在他第N次装作若无其事的把目光投向我的时候,我转过头问:"你想说什麽?"
"嗯?"
"想说就说吧。"
"你要走?"
这是当然的,还用得著再确认?我点点头。
"回去?"
"是。"
他抱著膝坐在我旁边。
天空中的亮光渐渐汇集起来,混沌中似乎有雷电在奔袭一样,时时可以听到嘶嘶的电流声响。
"你将来还会想起我吗?"
我没有说话,看著头顶上方的亮光越来越低,越来越近。
"会。"但是,我不知道我真正会想起的是谁,是培西拉,是劳伦斯,还是这个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的没有名字的人。
有时候记忆错综交叠在一起,有些事我已经分不清是原本的记忆,还是自己在无数次想起的过程中,一次又一次本能的去完善美化它们,使它们变成了我现在记忆中的模样。
培西拉究竟长的什麽样子?劳伦斯那风度翩翩的步伐姿态......还有这个人时常流露出的孤独的神情,似乎都重合在了一起。
风越来越大,头发狂乱的拂过面颊。
他站起身来说:"是时候了。"
我们站在高高的崖岸顶上,风鼓涌著从四面八方涌来,想要把人吹垮,卷走。
跃出虚空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他站在原处,那样笔直,孤寂。
一瞬间眼前全是眩目的电光,许多纷杂的往事在这短暂而漫长的瞬间里闪过眼前,细碎的仿佛一粒粒尘砾。
那些经过的,停留的,遗忘的,铭记的......
最後我只看到一双眼睛,深邃广袤如深沈的的海洋。
强光逝去之後,我看到自己站在一片沙漠里。
这不是笑的时候,可是我真的就笑出声来。
我与沙漠,还真不是普通的有缘呐。
我闭上眼睛,神思向周围扩展延伸......有条柏油马路,虽然路面上也有许多沙,但是应该不是荒弃的,路旁还有电线杆。
我睁开眼睛,找准了方向,先走到公路上去,然後沿著公路一边走,一边尝试用思感去试探周围有没有人家。
在这里不太敢用能力赶路,因为这时代的卫星实在很厉害。你觉得你是在一片荒垠不毛之地,可是头上或许有什麽探头正对准你。
不知道是不是该说我的运气不错,走了半天路,即使是我也觉得有些疲倦的时候,我总算遇到了一辆经过的卡车,搭个便车。
说的详细点,司机不知道被搭车了,我在卡车的车斗里还找到了衣服。不知道有没有人穿过,看起来象新的,但是我没有选择余地,我总不能一直穿著这件料子不明,款式如麻袋片一样的袍子。
为什麽当时在一起,我没有仔细和汝默学一学幻术呢?那样的话就不必这麽麻烦。
不过学了可能在这个世界用处也不大......因为这里到处都是玻璃,那麽天然方便的镜子,什麽都映的一清二楚。幻术可以作用於人的眼睛,但是对镜子可没有用。
身上空空的,也没有钱,还不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但是总是在沙漠里,离的应该不算太远。
我的目的地非常明确,我要到汝默身边去。
太阳照在脸上的感觉如此真实,灼热,带著辣意。
我眯起眼,躺在卡车的车斗里。
好象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一直都是混沌世界。
我仿佛梦了,比这一场经历更久的时间。
而现在醒了过来。
我觉得我从来没有这麽清醒过。
在这个世界上,不去管时间,空间......我想去的,我要去的,只有那个人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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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门前的时候,一时说不清心中到底是什麽滋味,我抬手叩门。
里面传来脚步声,然後门打开了,门里站的那人穿著简单的衬衫长裤,身型修长优美,专注的看著我。
就象从来没有经历过分离,就象我只是出去散步,然後就这样自然的回来一样。他微微一笑,我身体向前倾,投进他怀抱里。
"回来了?"
"嗯。"
他把我打横抱起来,门无声的被掩起。
这个封闭起的世界,只有我和他。
但是却如此完整。
语言,衣服,问题......甚至想法在此时都变成多余,我只想和他贴近些,再近一些。
两个人的衣服无声的落在地上,身体紧紧的贴合纠缠在一起。
我什麽也不去想,不去问。
这一刻我只想感觉到他存在。
等到嘴巴终於有空闲说话的时候,却觉得空气不够用:"你......没去找我?"
"找了。"他说:"让BALL他们都出去找。"
"嗯?那你坐在屋子里找?"
"不,我在等。"他笑,温存的又吻上来:"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等过了好久,我再有空闲说话的时候,把脚抬起来架在他腰上:"脚──"
"怎麽了?"
"磨破了。"
他笑,把我的脚握住,替我疗伤。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我说了自己被带走的始末,中间的过程实在枯燥,没有什麽可说的。汝默经历的却不少。
他回来看不到我时的震惊和担忧,BALL找来时的意外,运用所有可以运用的力量去找我的艰辛......
汝默说起来也都是一句带过,我懒洋洋的听,一边打呵欠。
可等到他说到:"没找到你,却找到了塔拉夏......"
我蹭的翻身坐起来,结果立刻哀叫一声又倒下去。
"好啦,不要激动。"他好笑的把我挪个位置,替我按摩腰腿:"我知道你们有交情,所以BALL要去找他,我没有让他去。你要去看他吧?"
我连连点头,因为身上酸痛,眼睛有点湿漉漉的。汝默在我的脸上捏了一下:"听到他的消息就这麽感动啊?"
我白他一眼,我现在难受可不是因为听到那消息啊。
塔拉夏......
唔,他现在是什麽样子?还是青丝的样子吗?
"他在哪里?"
"在L市。"
L市?听起来有点耳熟......
我忽然想起来:"是那个有名的旅游城市,据说一辆机动车都没有的岛上?"
汝默一笑:"是。"
"哎,我听说那里的城市生态非常健康,甚至那里的人穿的衣服都不是现代工艺的。还有,那里的建筑道路也一点水泥什麽的都不用?"
"听说是这样没错。"
他看著我,笑了:"想去吧?"
我诚实的说:"想。"
"那等你休息过来,我们就去。"
咦?
这麽大度?
我眨著眼看他,汝默微笑著说:"去看看,没关系。"
语气很温和,不过去看看三个字还是咬的很清楚。
唔......明白,表象变了,本质还是原来那样的。
我翻个身,偷笑。
塔拉夏......他现在是什麽样子呢?
我在他生命中只是一个过客吧?也许他已经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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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上的天似乎特别蓝,象水洗过一样干净。我们上岸的码头果然一片水泥地也没有看到,石堤有种让人特别怀念的古旧感觉。
上岸之後,也没有看到任何现代化的交通工具。我左右张望──不会真的这麽彻底吧?我现在已经对现代化交通工具很依赖了。何况这岛上的人,难道每天都只靠双腿走路的吗?
有人踩著三轮的车停在面前,用古怪但悦耳的口音招徕生意:"先生,坐车吗?"
汝默点头,把我们两件简单的行李装上车,然後我们坐上去。
"去大学。"
"哦类......那是老城啊。"那个人慢悠悠的踩著车子往前走:"我送你们去坐电车吧。"
这里的人似乎和别的地方也不一样,我和汝默的相貌只是小有改变,在来的路上还招了不少人注目,但在这里似乎并没有什麽奇怪的引人注意的地方。
"有电车?"我惊讶的转头看汝默,他不是说这里没有现代化的东西吗?
那个蹬车的人解释:"别的地方没有,只有去大学的路上......还有大学里有。大学生要学习新东西嘛,和我们不一样。我们习惯了慢慢的过,可是学生们啊......那是坐著火箭的急脾气。"
这个人说话是慢吞吞的,腔调有种不紧不慢的从容。
路上果然看不到任何现代化的建筑,最高的建筑也只有三层四层的样子,这里......更象一张以前见过的画,美丽的小岛,白色的泥墙上爬满碧绿的藤叶,窗户和天台上开著美丽的大蓬花朵,人们穿著豔丽的衣裳走过。我看到一个男人穿著裙子......
汝默在我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提醒我回神。
"先生是来旅游的吗?"蹬车的人问。
"我来教书。"汝默简单的说:"他来上学。"
"啊,你们一定会爱上这里的生活,这里就是美丽的天堂啊。"
这个人的语调一点也不显得夸张,就象他说的是最最普通的真理。
车离开码头後,两边的房屋就稀疏了,可以看到大块的农田,种著果树,橄榄,葡萄园,闲在草地上吃草的牛羊,迎风招展的野花草。
"这里真美啊......"我轻声呢喃。
汝默笑著抚摸我的头发,没说话。
不知道什麽时候道边多了一条河,河水很清澈,哗哗的流淌,道路与河床平行,前面有一座隆起的丘陵。蹬车的人说:"好啦,快到啦。前面就是小河区,在那里可以坐到电车。"
我把上岛之前买的地图拿出来看,上面的地名和街道名都标示的很清楚。小河区,枫叶街,上面有个明显的标记,然後的确有一条线路,旁边注著很小的字:电车轨。
真特别的地方,地图也如此可爱。
下了车付了车钱,那个不象车夫的车夫蹬著车走了,两个人提著行李,看著那辆......电车?
应该是电车吧?只是,怎麽看起来这车厢都是木制的,上面镶著玻璃有点浅浅的茶色,车不大,看起来也很旧了。
"能跑麽?"
汝默笑:"人不可貌相。上车吧。"
车上还没有人。我们去问司机,车什麽时候开,司机有些懒懒的从翻看的书里抬起头:"坐满了人就开。"
车上十来个座位,还空著一半。
汝默把我们的行李放下,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上。
汝默看看车里:"看来暂时开不了,你渴吗?"
我也看到了路边有个小小的摊子在卖喝的,冲他点点头,汝默下车过去,然後很快回来,拿著样式奇怪的杯子,里面装著不知道什麽水果的果汁。
接到手里,我才看到那杯子是干的大叶子卷起来的,成一个锥型,肯定没有办法放在桌上,只好用手端著慢慢的喝。果汁有点酸,凉丝丝的。
环保到这地步......塑料杯或是纸杯都没有?
汝默还拿著两块点心:"其实有玻璃瓶装的,但是这杯子我觉得很有意思,想让你也看看。"
点心是用干草叶包起来的......这到底是个什麽样的地方啊?
我咬了一口,有点米香,大概是糯米之类的东西做的,里面是果泥的馅儿,味道很不错。
"能适应吗?"
我笑:"很怪的地方,不过我喜欢......"
顺手把点心递给他,他咬了一口又还给我。
"那个......他在什麽地方呢?"